孟宪歧
小城有一家裁缝铺,叫贵贵裁缝铺,铺面很小,生意却好。
不知道是裁缝叫贵贵,还是做衣服价钱贵叫贵贵,小裁缝也就20来岁,长着一张娃娃脸,态度极其好。
来贵贵裁缝店做衣服的,可不是一般人。
主顾都是有来头的,男人要么是当地士绅,要么是达官显贵;女人要么是官宦夫人,要么是财主太太。
反正,穷人不来此店,他们在这做不起衣服,衣料太贵,手工太贵。
吴会长是店里的老主顾。吴会长的4个太太更是店里的老主顾。
吴会长可厉害了,是商会会长,家财万贯。小裁缝做的衣服,料子百里挑一不说,他的手艺更是一流。吴会长只有穿上小裁缝做的衣服,那才有派啊!
吴会长的4个太太,个个是美人坯子。不是美人,也入不了吴会长的法眼。
吴家有个规矩,凡是家里人去裁缝店定做衣服,从不交大洋,只要去店里选好衣料,量好衣码即可。取衣结账的事,都由管家负责。管家会根据衣料和手工与小裁缝讨价还价。
管家在吴家已经40多年了。吴会长才12岁那年,管家就来了。
管家跟吴会长的老爷子很交心,虽是主仆之实,却无主仆之分。
后来吴老爷子故去,吴会长顶立门戶,对管家更是信赖,家里所有事务,全由管家一人打理。
当然,管家的为人也是有目共睹:忠诚,本分,精细,坦诚。
管家对吴府的人,上至主人,下至仆人,都笑容可掬,人缘极好。
大太太胖,二太太瘦,三太太又胖又高,四太太又高又瘦,做衣服的料子自然不一样,这些管家心里有底。
管家跟小裁缝熟。
小裁缝除了跟吴会长熟,还跟警察署长熟,跟保安团长熟,跟县长熟,更跟他们的夫人或太太熟。但只是一般的认识,没有深交。他们或她们不会把小裁缝当一盘菜,小裁缝只是个裁缝。
这些人的朋友都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在所有的女主顾里,吴家四太太是极特殊的一个。
据管家说,四太太终日寡言少语,很少与人说话。大太太是原配,二太太是戏子,三太太出身富贵之家,只有四太太出身寒门。
吴会长最喜欢二太太,二太太能说会道,会讨吴会长开心。
其实,四太太也才21岁。
父母欠了吴会长的大洋,还不起,就把女儿送进吴家给吴会长当了小妾。
四个太太里面,也只有四太太没有体己钱。别的太太都有自己的体己钱,要么是吴会长给的,要么是耍手段弄的。
管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都是吴家的钱,谁花还不是一样。
四太太不懂,四太太也不会。
管家看四太太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可怜四太太。
管家说:“四太太,你该去做几件衣服了。”
四太太看看这位和蔼的老人,点点头。
四太太进了裁缝店,小裁缝乐呵呵地说:“四太太来啦!快坐下,我给您沏茶,您慢慢喝。”
四太太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谢谢你了!”
管家经常催四太太去裁缝店做衣服。
四太太一到裁缝店,小裁缝就乐,就给四太太沏茶。这是别的主顾没有的。
四太太在裁缝店很高兴,回家很孤独。
那天,四太太又去裁缝店选料子做衣服,量完衣码,准备回府,小裁缝悄悄说:“四太太请留步。”
四太太狐疑地看着小裁缝:“有事吗?”
小裁缝取出20块大洋:“您有20块大洋存在我这里,啥时用啥时来取。”
四太太不明白:“到底咋回事?”
小裁缝:“四太太,您问管家吧。”
四太太回去就偷偷问管家。管家说:“四太太,啥也不要问,这是你应该得的。不要跟任何人说。”
后来,吴会长被政府给枪毙了,他给日本人做事,给国民党做事。
吴家树倒猢狲散。
管家流落街头。四太太无家可归。
小裁缝把四太太领进裁缝店。
小裁缝说:“跟我在一起,行吗?”
四太太哭着说:“我不想拖累你。”
小裁缝就安慰她说:“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相互帮衬着点儿才好。”
小裁缝可不是一般的生意人,他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他的裁缝店就是地下交通站。
小裁缝跟站长说:“我想娶了吴会长的四姨太。”
站长早就知道这件事,但站长不容置疑地说:“这不行!你是要革命还是要老婆?”
小裁缝说:“我要老婆!”
站长把小裁缝臭骂了一顿,到底还是答应了小裁缝。本来小裁缝凭多年的贡献,可以当政府部门的领导了,但小裁缝娶了四太太,犯了错,啥也没当成。
小裁缝和四太太结婚那天,把管家请到了家,四太太说:“您就是我爹!”
小裁缝也说:“您就是我爹!这个家,交给您了!”
小裁缝两口子一直把管家养老送终。
后来,管小裁缝的站长当了县长,念旧情,让小裁缝当了县服装厂的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