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为娟,刘 隽,王瑞风,梁菁菁,杜 宏
东部战区总医院 内分泌科,南京 210002
免疫检查点抑制剂(immune checkpoint inhibitors,ICIs),如抗PD-1 抗体、PD-L1 抗体、CTLA-4 抗体,可通过阻断免疫检查点,释放T 细胞来杀伤或清除肿瘤细胞,但同时也损伤人体的正常细胞,破坏免疫系统的稳态,导致一些免疫相关不良反应(immune-related adverse events,irAEs)[1]。irAEs 最常见可累及皮肤、肠道、肝脏、肺脏、内分泌器官,较少累及肾脏、神经、心血管、血液系统等[2]。内分泌疾病是ICI 治疗最常见的irAEs 之一,主要包括垂体炎、甲状腺功能紊乱、原发性肾上腺功能不全、1 型糖尿病(type 1 diabetes mellitus,T1DM)[3]。其中T1DM 更多见于PD-1 或PD-L1 抑制剂而不是CTLA-4 抑制剂[4]。虽然T1DM 在接受PD-1 抑制剂治疗的患者中较少见(少于1%)[5],但急剧的血糖升高会对这些本身已患重病的患者造成生命威胁,因此掌握和了解这种疾病的特征,并对接受PD-1 抑制剂治疗的患者密切监测血糖至关重要。
现报道1 例使用PD-1 抑制剂(卡瑞丽珠单抗)治疗贲门癌后出现T1DM 的病例,并查阅相关文献,求证循证医学,总结PD-1 抑制剂治疗相关T1DM的临床特征、诊断及治疗效果,以期提高临床对此类少见irAEs 的认识,及早发现、正确诊断和治疗。
患者为72 岁男性,于2018 年7 月初于本院确诊为贲门癌,于7 月14 日、8 月4 日、8 月29 日、9月16 日行“奥沙利铂200 mg d1+替吉奥50 mg bid d1~14”化疗方案。后患者一般情况差,无法继续原方案化疗,于10 月7 日行“奥沙利铂200 mg d1+雷替曲塞4 mg d1”化疗方案,2019 年4 月25 日入院复查,因患者病情变化不大,口服替吉奥维持治疗,12 月31 日再次入院完善检查,评估病情稳定,予继续口服替吉奥治疗。其间患者空腹血糖均在正常范围内(4.6~5.2 mmol·L-1),2020 年1 月2 日空腹静脉血浆葡萄糖4.8 mmol·L-1,为预防肿瘤进展,1 月5日开始加用抗PD-1(卡瑞利珠单抗),共治疗4 周期(总疗程8 周),患者于3 月初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口干、多饮、多尿。4 月2 日出现乏力、恶心,血糖升高,静脉血糖40.3 mmol·L-1,尿酮体4+,糖化血红蛋白(HbA1C)9.4%,诊断为“糖尿病、糖尿病酮症”,予以补液,抑酸护胃,诺和锐30 早晚餐前皮下注射降糖治疗,后调整胰岛素剂量为诺和锐30 早餐前10 u、晚餐前10 u,全天监测血糖波动在20~30 mmol·L-1。既往病史:否认糖尿病、肝病、自身免疫病、高血压、冠心病病史。否认吸烟、饮酒史。
入院查血糖8.4 mmol·L-1、HbA1C 9.4%、血酮体0.1mmol·L-1,血常规:红细胞计数3.55×1012/L、血红蛋白102 g·L-1,尿便常规正常,血生化:总蛋白55.3 g·L-1、白蛋白30.1 g·L-1、天门冬氨酸氨基转移酶62 U·L-1、谷氨酰转肽酶77 U·L-1、α-羟丁酸脱氢酶187 U·L-1、葡萄糖6.6 mmol·L-1,肾功能、电解质、淀粉酶及脂肪酶基本正常。空腹及馒头餐试验糖负荷后C肽<0.1 ng·mL-1(见表1),胰岛相关抗体均阴性。
表1 胰岛功能评价(馒头餐试验)
患者老年男性,口干、多饮、多尿症状典型,起病4 周后进展为糖尿病酮症表现,血糖高至40.3 mmol·L-1,HbA1C 9.4%,血清C 肽空腹及糖负荷后均<0.1 ng·mL-1,胰岛β 细胞功能低下,需依赖胰岛素治疗,胰岛自身抗体均阴性,考虑诊断为1 型糖尿病。结合患者发病于PD-1 抑制剂联合替吉奥治疗起始后约第9 周,用药前多次检测空腹血糖均正常,且根据现有文献,尚无替吉奥导致糖尿病的报道,因此考虑为抗PD-1 治疗后引发的相关T1DM。
患者入院时糖尿病酮症已纠正,动态血糖监测提示血糖波动较大,馒头餐试验提示胰岛分泌功能差,调整降糖方案为诺和锐注射剂早、中、晚餐前3 u、3 u、4 u,甘精胰岛素每晚睡前11 u 皮下注射控制血糖,监测空腹血糖波动在6.7~8 mmol·L-1,餐后2 h血糖波动在8.7~18.6 mmo·L-1,根据血糖值调整胰岛素剂量。患者有反酸感觉,予以雷贝拉唑抑酸护胃,血生化提示肝功能轻度异常,予以琥珀酸亚铁改善贫血、双环醇保肝治疗。药师建议暂时停用卡瑞丽珠单抗,继续口服替吉奥维持治疗。经此治疗患者精神、睡眠、食欲良好,双下肢水肿消退,无其他不适,监测空腹、餐后血糖基本正常,予以出院。
本例患者以糖尿病酮症起病且起病急,予以胰岛素四针强化治疗、规律饮食及运动等生活方式干预后,血糖得以控制平稳。患者发病时HbA1C 9.4%。说明其血糖升高已经持续一段时间,C 肽水平低于检测下限值,表明其胰岛β 细胞功能几近衰竭,可见抗PD-1 治疗相关T1DM 对胰岛β 细胞的破坏迅速且严重,病情凶险。患者在2020 年3 月初出现口干、多饮、多尿、乏力、纳差时,误认为是肿瘤本身引起的相关表现,未予以重视,未监测血糖及当时的胰岛功能,直至进展为糖尿病酮症。因此,临床医师和药师应提高对此类不良反应的警惕。
T1DM 是一种罕见但可威胁生命的irAEs,且接受不同的ICI 治疗后T1DM 的发生率亦不同[6]。其中,使用抗PD-L1 诱发T1DM 的较多见,单用抗CTLA-4 较少诱发T1DM,两种ICI 联合治疗的T1DM发病率更高[7],卡瑞丽珠单抗是一种阻断PD-1 的ICI,近年用于治疗难治性霍奇金淋巴瘤,与其他抗PD-1 药物相似,还被用于治疗其他多种恶性肿瘤。
这种ICI 治疗相关的T1DM 的临床特征和实验室检查结果,与典型的T1DM 相似又有区别,最显著的差异是起病年龄[8]。一项纳入735 例ICI 治疗相关T1DM 的研究表明,这种ICI 治疗中位年龄诊断为66 岁(15~95 岁)[9]。区别于典型T1DM(通常诊断年龄<40 岁),也比成人隐匿性自身免疫性糖尿病起病年龄晚,如果仅根据患者发病的年龄,ICI 诱导的糖尿病患者易被误诊为2 型糖尿病,与2 型糖尿病不同的是,这种患者大多并无糖尿病家族史[4]。在现有文献中,从接受ICI 治疗到出现糖尿病的平均时间是6.2 周(1~52 周),70%的病人在3 个月内出现,不能仅依赖HbA1C 的高低来判断是否出现血糖升高[10],因为这种ICI 致β 细胞的损伤是急性的,从正常血糖迅速发展到高血糖就说明了这一点,可能短期内血糖急剧升高,而HbA1C 仅表现为轻度升高。在新发T1DM 的试验研究中,88%的患者受刺激后C 肽水平至少为0.6 ng·mL-1(0.2 pmol·mL-1),但在接受ICI 治疗的患者中,上述患者在发病时随机C肽水平极低或低于检测下限值[6]。可见,这种抗PD-1 药物导致的T1DM,其胰岛功能破坏程度比经典的T1DM 要严重。此外,Liu J 等[9]研究还表明,这种ICI 相关T1DM 的发病无性别差异,在ICI-DM 患者中,爆发性T1DM 发生率是24.90%,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或糖尿病酮症发生率是45.99%,这种继发于ICI 所致T1DM,有25%的患者遭到生命威胁或是死亡,因而必须提高对ICI 相关T1DM 的警惕。
有报道称,这种T1DM 的胰岛自身抗体的阳性率约为50%[8],远低于普通T1DM,95%的患者在诊断时即有1 种以上的针对胰岛细胞的自身抗体(包括GADAb、IA2A、ICA、IAA、ZnT8A 等)阳性[11]。另一研究表明,在接受ICI 治疗前检测胰岛相关抗体,这一生物标记物对于预测ICI 治疗相关的T1DM 并无明显益处[12]。由于这种ICI 相关T1DM 的发病机制尚不明确,且具有遗传易感性的特点,因而有研究者推测ICI 治疗相关糖尿病不仅与免疫相关,还与基因背景相关。通过对一些继发于ICI 治疗的T1DM 患者进行人类白细胞抗原(HLA)基因型检测,发现携带T1DM 易感HLA 基因型的比例高于普通人群,其中最多见的HLA 基因型是HLA-DR4(76%)[6]。因此,可以考虑对采用ICIs 治疗的患者进行高危HLA 检测,以预测T1DM 的发生风险。
与其他irAEs 相似,ICI 治疗相关T1DM 的发病机制可能与T 细胞免疫反应有关,因而一些研究者尝试使用糖皮质激素治疗这种T1DM,但均未获得成功。在报道的文献中,几乎所有这种T1DM 患者均长期依赖胰岛素治疗,仅1 例在诊断为ICI 相关胰岛素依赖性糖尿病后的第54 天中断了胰岛素治疗,且该例在发病时未合并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或糖尿病酮症,在随后随访几周中C 肽水平基本在正常参考范围内[13]。本例患者在发病时C 肽<0.1 ng·mL-1,胰岛β 几乎衰竭,末次随访时间是发病后第50 天,患者血糖波动仍较大,依赖胰岛素治疗。
由于目前在接受ICI 治疗的患者中,尚未有特异性的生物标记物可以用于预测T1DM 的发生,因此,对于接受ICI 治疗的患者,不管既往有无糖尿病病史,都必须常规定期监测血糖,并告知患者及家属如若出现口干、多饮、多尿,消瘦等高血糖典型症状,需及时就医,谨防出现糖尿病酮症酸中毒、高血糖高渗性昏迷等危及生命的急性并发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