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文化遗产管理与研究：范式、趋势和展望*

徐雅雯

随着全球化对地方文化、身份认同的冲击日益严重化，遗产研究者开始呼吁“重新审视现代性(re-evaluation of modernity)”(1)Laurajane Smith, Uses of Heritage (New York: Routledge, 2006), 54.，尤其是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非西方国家、学者和从业者在国际遗产领域的话语权不断增加(2)Smith,Uses of Heritage,55. Laurajane Smith and Natsuko Akagawa, Intangible Heritage (Chichester: Taylor and Francis, 2008), 1.，全球掀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后简称“非遗”)讨论热潮(3)Smith and Akagawa, Intangible Heritage. Natsuko Akagawa and Laurajane Smith,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 Practices and Politics (London: Routledge, 2018).。关于复兴本土文化、身份认同和民俗传统的呼吁也席卷了亚洲国家，如中国(4)Hilary Du Cros and Yok-shiu F.Lee, Cultural Heritage Management in China Preserving the Cities of the Pearl River Delta (New York: Routledge, 2007). Douglas C.Comer, Tourism and Archaeological Heritage Management at Petra- Driver to Development or Destruction? (New York: Springer, 2012). Marzia Varutti, “Crafting Heritage: Artisans and the Making of Indigenous Heritage in Contemporary Taiw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 21(2015), accessed June 14, 2020, doi:10.1080/13527258.2015.1050055.、日本(5)Dawson Munjeri, “Following the Length and Breadth of the Roots-Some Dimensions of Intangible Heritage,” In Laurajane Smith and Natsuko Akagawa edited Intangible Heritage (Chichester: Taylor and Francis, 2008), 147.和越南(6)Huong T.Bui and Timothy J.Lee, “Commodification and Politicization of Heritage: Implications for Heritage Tourism at the Imperial Citadel of Thang Long, Hanoi (Vietnam),” Austrian Journal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8(2015), accessed June 3, 2020, doi: 10.14764/10.ASEAS-2015.2-5.,这体现在越来越多非遗相关的法律、政策出台和政府部门成立。非遗在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方面具有巨大的开发和保护价值，这促使各级、各类利益相关者将非遗事业纳入其发展计划。尤其是随着非遗成为国家在文化外交中“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7)Bui and Lee, “Commodification and Politicization of Heritage,” 191.，各国政府将非遗事业放在公共事业管理议程的重要位置。

Gregory Ashworth在探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关系时，提出了管理“建筑环境”(built environment)的三大思路：“保存” (Preservation)“保护” (Conservation)“遗产化”(Heritage)。(8)Gregory 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 Approaches to the Past in the Present through the Built Environment,” Asian Anthropology 10(2011), accessed July 22, 2020, doi: 10.1080/1683478X.2011.10552601.Ashworth提到的建筑环境，即历史建筑群、建筑遗迹，正是文化遗产的核心组成部分。本文在其三大思路的基础上，聚焦文化遗产管理，进一步梳理出文化遗产管理范式演进的路径，呈现出非遗是如何从文化遗产中“分离”出来成为当今最受关注的国际议题之一，并分析非遗研究的兴起，其背后的原因及意义。随后，本文通过介绍国际文化遗产研究的新范式即批判性遗产研究(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9)关于“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也有“思辨遗产研究”这一翻译版本。本文则倾向于翻译为“批判性遗产研究”，因为这一研究范式不仅具备“思辨”性，更具有“敢于揭示、评判某些遗产实践的负面影响和问题”的特点，翻译为“批判性”更能体现本研究范式的特性。)的兴起和发展，分析当前国际文化遗产研究的热点，并在与当今中国文化遗产研究趋势比较的过程中，展望中国遗产研究(尤其是非遗研究)的前景。

一、文化遗产管理范式演进

(一)“保存主义”范式(Preservationism Paradigm)

遗产研究界普遍认为，文化遗产管理始于欧洲，强调对当时欧洲物质遗产(尤其是不可移动的纪念碑、历史古迹、建筑物及可移动的文物)的保存(10)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据此，在18、19世纪的欧洲萌发了“保存主义”思想(11)Tim Winter, “Heritage Studies and the Privileging of Theor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20(2014): 558, accessed July 22, 2020, doi: 10.1080/13527258.2013.798671.。至19世纪中叶，“保存主义”意在抵制欧洲工业革命之后迅速普及的现代元素(如现代生活方式、生产方式、文化审美)对过去(或传统)的“侵蚀”，怀旧情怀者们号召应妥善保存代表“过去”的历史遗址、建筑和纪念碑(12)David Lowenthal, 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5). 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 5.。在20世纪初，这一理念发展成为当时欧洲文化遗产管理领域的前沿思想，并形成遗产管理的“保存主义”范式(13)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

“保存主义”的拥护者们提倡以“强制干预”来保持文化遗产的原始结构和面貌(14)Ashworth,“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4.，即使该遗产的功能、角色及所处情境已不再存在或发生了巨大变化(15)Ibid., 5.。在保护遗产不受损害(或破坏)的“保存主义”影响下，以立法来强制禁止改变或禁止破坏遗产原貌成为当时最普遍的遗产保护手段(16)Ibid., 7.。到20世纪60年代，西方国家已经颁布了诸多文化遗产相关的法律、法案，政府保护文化遗产的努力受到了社会各界广泛支持(17)Ibid., 9.。

在保存主义者看来，工业革命之前的价值体系、社会框架及物质遗存要“优越”(18)关于Gregory Ashworth在“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 Approaches to the Past in the Present through the Built Environment”一文的第6页处所使用的“优越(superior)”一词，本文并不认同。笔者认为，一些文化遗产如中世纪古建筑需要被保护，并不是因为那些建筑被认为“更优越”，而可能仅仅是因为它们具有非凡的历史价值、美学价值及文化记忆功能。于工业革命期间及之后的对应物(如价值体系、社会框架及有形产物)(19)Ashworth,“Preservation,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6.。在“保存主义”盛行期间，受该范式影响的各国重视它们的历史遗存，希望将“过去”的元素或精神完好地延续到现在和未来(20)David Lowenthal, 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因此，“保存主义”范式强烈抵制“发展”或“改变”，因为它们被视为是“保存”的对立面(21)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8.。这一“保存主义”范式的原则在于：应首要考虑保存遗产原貌，然后妥善维护以传承后世，只有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才可考虑再利用(22)Ibid.。这一核心原则在1964年的《威尼斯宪章(VeniceCharter)》中得到生动诠释。据《宪章》第五条所写：“为社会公用之目的使用古迹有利于古迹的保护。因此，这种使用合乎需要，但决不能改变该古迹建筑的布局或装饰。只有在此限度内，才可考虑或允许因功能改变而需做的改动。”(23)原文：The conservation of monuments is always facilitated by making use of them for some socially useful purpose.Such use is therefore desirable but it must not change the lay-out or decoration of the building.It is within these limits only that modifications demanded by a change of function should be envisaged and may be permitted.“Venice Charter: International Charter for the Conservation and Restoration of Monuments and Sites,” last modified October 11, 2011，https://www.icomos.org/charters/venice_e.pdf.。《宪章》明确了历史遗迹、文物属于人类共同遗产，强调今世后代有责任保持遗产的原真性(authenticity)和完整性(integrity)，并永续传承。在“保存主义”的语境下，“原真性”特指维护遗址或纪念碑等文化遗产的原始物理面貌。

综上，“保存主义”范式具有以下特点：该范式的实践者以社会精英阶层如专家、学者、政客为主，行动出发点以“过去”为核心，对“过去”绝对忠诚，强调保存遗产的原真性特别是物理(如古建筑外观)原真性，采取的多为强制性手段(如立法)；坚持文化遗产是不可改变的、应最大程度地原封不动保存。然而，在城市化进程中，“保存主义”理念在20世纪中后期受到来自于实用主义的极大挑战(24)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 7.。物质文化遗产，特别是历史遗迹和建筑，开始被视为社会“进步”的障碍，因为对文化遗产的原真性和完整性的保存会阻碍社会提供现代服务(25)Ibid.,8-9.。这为20世纪60年代“保护主义”范式的兴起播下了“种子”。

(二)“保护主义”范式 (Conservationism Paradigm)

“保护主义”支持“有目的地保护”，即：在遗产管理中充分考虑当代的遗产使用诉求(26)Gerald Burke, Townscapes (Harmondsworth: Penguin, 1976).。在20世纪60年代，“适当的再利用(adaptive reuse)”成为在当时遗产管理界流行的理念，被西欧和北美国家的城市规划部门广泛采纳(27)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 10.。与“保存主义”相比，保护主义者关注的焦点不再仅仅是维持文化遗产的物理完整性(如历史建筑的结构完整与外部原貌)，更是要保护遗产所处背景、情境的“整体性”(ensembles)，比如提倡应保存整个历史遗址区域而非单个建筑物(28)Peter Larkham, Conservation and the City (London: Routledge, 1996).。因此，保护主义者们认为，只要保持遗产原有的“整体性”，就允许对遗产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变”来重新利用和开发以服务各类社会、经济或文化的需求。基于此，当时许多西欧国家政府在城市规划和建设中，选择保留历史遗址区原有的街景正面，但在正面背后进行了完全现代化的、符合当时审美的装饰或建筑重修。从“保存主义”到“保护主义”的范式转变，体现出在文化遗产管理过程中对社会发展和人类需求的一系列妥协，而一些妥协在之后的遗产著作中受到强烈批评。

总体来看，“保护主义”范式呈现出以下特点：行动出发点以“过去”和“现在”为核心，认为可以基于“现在”的需求对文化遗产进行适当地利用，故对遗产的物理原真性不如“保存主义”范式所坚持的那般严苛，强调的是整体效果的原真性；范式实践者主要为政策制定者、决策者，故“保护主义”影响下的遗产管理手段类似于“保存主义”时期，具有强制性。

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世界范围内开始了战后城市重建，越来越多的国家意识到应重视文化遗产保护并寻求在国际层面的合作。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的推动下，国际遗产保护框架及体系逐渐形成。1965年，美国白宫国际合作会议(White House Conference on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提出了“世界遗产信托”(world heritage trust) 的概念，呼吁国际社会在开发和管理世界自然遗产和历史遗迹方面(如遗产认定、名录建立)开展国际合作。(29)Ralph O.Slatyer, “The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the World Heritage Convention,” Ambio 12(1983): 138, accessed December 13, 2020, stable URL: https://www.jstor.org/stable/4312900.这一里程碑式的倡议最终促成了第一部遗产类国际通用条约的公布，即1972年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的《世界文化自然遗产保护公约(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后简称《遗产公约》)。该公约对遗产的自然形式和文化形式进行了概念化表述。其中，文化遗产受到特别重视，因为其作为人类的共同文化财富，更好地诠释了“遗产的普遍价值”(universal value of heritage)(30)Akagawa and Smith,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 1.。根据《遗产公约》，受到关注的文化遗产主要包括纪念碑、建筑群和历史遗址(31)“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 last modified October 13, 2019, https://whc.unesco.org/en/conventiontext/.。在20世纪中后期，快速变化的社会和经济环境(如“四化”：工业化、城市化、全球化、现代化)使得遗产资源遭受严重破坏，而《遗产公约》正是为了抵抗这一日益严峻的遗产破坏形势。《遗产公约》可以被视为在“保护主义”的背景下“保存主义”的复兴。

(三)“遗产化”范式(Heritagization Paradigm)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遗产化”范式逐渐发展成为国际遗产管理的主流。“遗产化”提倡将满足当代人的社会、政治和文化需求放在遗产管理的首要位置(32)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 10.。这一范式重新审视遗产保护与利用之间的关系。它认为，人们对遗产的“使用”(use)需求决定并创造了遗产资源, 而这一“使用”需求不应该被控制或限制(33)Ibid.。所以，遗产是可建构的、主观的。“遗产化”范式标志着遗产管理由客观性导向(即对物质遗产保存、保护的范式)向主观性导向(即以人类需求为导向的遗产使用与开发)发生了转变。遗产因此成为一种“当下的文化创造”(cultural creation of the present)，也就是说，当下的人们会不断地想象出“新的过去”(new pasts)以满足他们不断变化的需求(34)Ibid., 11.。此范式认为，遗产的认定和开发、利用具有选择性(35)Akagawa and Smith,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 pxiii.。所以在此范式影响下，遗产研究者们聚焦于探索“遗产的选择性如何发生，由谁做出选择，基于什么标准，基于什么权威”等核心问题(36)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 10.。同时，一大批遗产研究者开始重新思考遗产的性质、身份、功能和价值(37)Emma Waterton and Steve Watson, “Framing Theory: Towards a Critical Imagination in Heritage Studi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 19(2013), accessed July 22, 2020, doi: 10.1080/13527258.2013.779295. Winter, “Heritage Studies and the Privileging of Theory”. Akagawa and Smith,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 Dobroslawa Wiktor-Mach, “Cultural Heritage and Development: UNESCO’s New Paradigm in a Changing Geopolitical Context,” Third World Quarterly 40(2019), accessed July 21, 2020, doi: 10.1080/01436597.2019.1604131.。

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英国出现一种观点，即认为遗产已经成为一种“产业”(38)Robert Hewison, The Heritage Industry: Britain in A Climate of Decline (London: Methuen London, 1987).，这体现出在对文化遗产的利用上呈现出了经济导向的趋势。这一“产业”的观点关注如何通过主题公园、旅游项目和其他商业手段来实现遗产商业化(或商品化)。

综上，“遗产化”范式具有以下特点：行动的出发点以“现在”和“未来”为核心，文化遗产被视为服务当代和未来的资源、工具，故遗产的“功用性”，尤其是文化遗产带来的经济效益和政治价值，被广泛重视；为了满足人的需求，遗产的原真性被有目的地构建，故遗产保护、管理的目的不再是为了遗产本身，而更多是为了人的体验感，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学者开始对“到底什么是遗产原真性”进行探讨；此范式的实践群体更广，包含文化遗产的各类“使用者”，尤其是遗产产业中的各类从业者。

与此同时，一部分遗产从业者及研究者不再从产品开发和商品化的角度而是从遗产价值的角度来审视文化遗产的生存问题。其中，非遗技艺、知识传承问题受到关注。人们开始意识到，物质遗产(如遗址、建筑和文物)因被视为“传递历史的媒介”(vehicles for the transmission of historicity)(39)Ashworth, “Preservation, Conservation and Heritage,” 10.而被很好地保存、保护，而文化遗产中的“非物质遗产”(如传统知识、技能、习俗、艺术等)在“保存主义”和“保护主义”范式中被很大程度地忽视。因此，在“遗产化”阶段，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价值开始被认可和广泛关注。

二、非遗崛起：世界遗产管理(与研究)语话权的“东移”

在《遗产公约》之后，许多国家开始考虑如何最好地为本国非物质遗产提供类似水平的认定和保护。早在1973年，玻利维亚就向《世界著作权公约》(Universal Copyright Convention)提交了一项议定书，旨在为民俗艺术的知识产权提供法律保护(40)“Working Towards a Convention (1946-1981: First Steps),” last modified October 11, 2011, https://ich.unesco.org/en/1946-1981-00308.。虽然该议定书并未被接受，但其促成了一系列区域研讨会和政府间会议的召开(41)“Working Towards a Convention (1982-2000: from Mondiacult to Our Creative Diversity),” last modified October 11, 2011, https://ich.unesco.org/en/1982-2000-00309.以及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内各种非遗专门部门的设立。其中，最为知名的部门之一就是198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的的民俗艺术保护政府专家委员会(Committee of Governmental Experts on the Safeguarding of Folklore)。该委员会重点关注民俗艺术、文学及工艺作品的版权、知识产权和立法保护(42)“Committee of Governmental Experts on the Safeguarding of Folklore,” last modified February 26, 1982, https://ich.unesco.org/en/events?meeting_id=00223.。这也推动了198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关于保护传统文化和民俗的第一个正式规定性文件，即《关于保护传统文化和民俗的建议》(Recommendation on the Safeguarding of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Folklore)(后简称《建议》)。虽然当时各种场合及国际文件中并未使用“非物质文化遗产”(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一词，但它们讨论的对象及行动的指向实质上就是针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比如《建议》中虽然使用的是“民俗”(folklore)一词，其明确定义了“民俗”为“语言、文学作品、音乐、舞蹈、游戏、神话、仪式、习俗、手工艺品及其他艺术形式”。(43)原文：language, literature, music, dance, games, mythology, rituals, customs, handicrafts, architecture and other arts.“Recommendation on the Safeguarding of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Folklore,” last modified November 15, 1989, http://portal.unesco.org/en/ev.php-URL_ID=13141&URL_DO=DO_TOPIC&URL_SECTION=201.html.这一定义正好符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03年颁布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Convention for the Safeguarding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后简称《非遗公约》)中列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五大类别”(five domains)(44)“Intangible Heritage Domains in the 2003 Convention,” last modified November 10, 2011, https://ich.unesco.org/en/intangible-heritage-domains-00052.。

“非物质文化遗产”(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一词最早在1993年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项目新视角国际磋商报告:非物质文化遗产》(International Consultation on New Perspectives for UNESCO’s Program: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45)“International Consultation on New Perspectives for UNESCO’s Programme: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last modified June 17, 1993, https://ich.unesco.org/en/events?meeting_id=00223.中被提出，但在后来的文件中并没有被统一推广使用。(46)“Establishment of a System of ‘Living Cultural Properties’(Living Human Treasures) at UNESCO.”直到进入21世纪，国际上对非遗的保护才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2002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第三次文化部长圆桌会议上，参会各国达成了《伊斯坦布尔宣言》(Istanbul Declaration)，首次提议制定一个专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国际公约。为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起草了《保护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47)“Third Round Table Meeting of Ministers of Culture ‘the intangible heritage: a mirror of cultural diversity’-Istanbul Declaration,” last modified October 3, 2010, https://ich.unesco.org/doc/src/00072-EN.pdf.，并于2003年发布，也就是前面所提的《非遗公约》。通过这些努力，非遗事业在应对全球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环境变化方面的价值和意义得到了凸显。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亚洲和南半球的国家就一直在质疑《遗产公约》的合理性与公正性，因为《遗产公约》长久以来都被批评“以西方国家为中心”(Western-centric)或“以欧洲为中心”(Eurocentric)(48)Noriko Aikawa-Faure, “From the Proclamation of Masterpieces to the Convention for the Safeguarding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Laurajane Smith and Natsuko Akagawa edited Intangible Heritage (Chichester: Taylor and Francis, 2008), 15. Akagawa and Smith,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 1.。比如在20世纪90年代，总部设在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工作人员主要是欧洲人，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多批世界遗产名录所收录的遗产也主要分布在欧洲(49)Smith and Akagawa, Intangible Heritage, 1.。《遗产公约》也被批评其所采用的遗产评定标准以欧洲为中心，不适合亚洲和南半球国家的文化特点(50)Aikawa-Faure, “From the Proclamation of Masterpieces to the Convention,” 15.。这些批评,以及来自非西方国家和原住民的长期游说(51)Akagawa and Smith,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 2.，敦促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采取纠正措施来兼顾欧洲之外的区域。因此，随后在世界遗产地的评选标准中也增加了更加普适的评价指标, 并专门针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单独认定，形成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可以说，《非遗公约》是世界遗产保护事业“去欧洲化”或“去西方化”的产物。

《非遗公约》标志着世界遗产管理话语权的转变——即使不是转变，至少也是一种语话权与非西方世界(如亚洲、非洲、南美国家和土著社区)的分享。这开启了挑战以欧洲为中心的“权威遗产语话”(Authorized Heritage Discourse)(52)Ibid.并反制“西方理性主义文化霸权”(hegemony of Western rationalism)(53)Winter,“Heritage Studies and the Privileging of Theory,” 563.的新局面。在各类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54)如《急需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List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CH) in Need of Urgent Safeguarding)和《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Representative List of the ICH of Humanity)。，被收录的来自于非西方国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占绝对数量优势。这表明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非西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和实践的认可正在不断提高。

在众多非西方国家中，亚洲国家逐渐发展成为与老牌“欧洲中心”力量抗衡的主力。早在20世纪50、60年代，日本和韩国就对各自国内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立法保护(55)Smith and Akagawa, Intangible Heritage, 146.，这为全球非遗保护事业的开展做出奠基性贡献。1994年，日本、韩国等28个国家促成了《奈良文件》(Nara Document on Authenticity)的撰写，该文件重新定义了“原真性”(authenticity)等核心概念(56)“The Nara Document on Authenticity,” last modified December 1, 2012, https://www.icomos.org/charters/nara-e.pdf.。这些努力得到了遗产研究学界的高度认可(57)Smith and Akagawa, Intangible Heritage. Akagawa and Smith,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 Wiktor-Mach, “Cultural Heritage and Development”.。近年来，中国在全球文化事业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58)Wiktor-Mach, “Cultural Heritage and Development”.，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的地位大幅提升。比如，截至2020年12月，中国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和非物质遗产名录的世界遗产总数、自然遗产和双遗产(即：既是自然遗产又是文化遗产)的数量、非物质文化遗产数量均居世界第一，是近年全球世界遗产数量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亚洲国家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处于国际遗产管理中相对边缘化的地位，而现今在国际遗产外交中发挥着主导作用，引领着围绕非遗的国际讨论，并帮助制定管理非遗的世界最佳实践标准。

虽然欧美国家依然继续主导着遗产理论研究(59)Winter, “Heritage Studies and the Privileging of Theory,” 560.，一些来自亚洲国家(特别是日本和韩国)的优秀学者，正逐渐掌握遗产理论研究的全球话语权。比如，第一本围绕非遗研究的国际期刊，即《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angible Heritage》就是由韩国政府主办并在韩国出版。近年来国际上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最具影响力的两本书(即IntangibleHeritage和SafeguardingIntangibleHeritage:PracticesandPolitics)就是由日本学者Natsuko Akagawa 主导或参与编写(60)Smith and Akagawa,Intangible Heritage. Akagawa and Smith,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这种话语权的转变(或分享)反映了遗产研究的多元化趋势，它有助于人们更好地了解世界不同地区社会、文化的过去和未来(61)Winter, “Heritage Studies and the Privileging of Theory,” 560.。

三、遗产研究的新范式：批判性遗产研究的兴起

21世纪以来，以Laurajane Smith、Tim Winter 为代表的澳大利亚学者们提出了遗产研究的新范式，即批判性遗产研究(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2010年，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Laurajane Smith教授创办了批判性遗产研究协会(Association of 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所谓批判性研究，并不是盲目地与主流遗产实践(如国家立法、政策)唱反调(62)如Tim Winter在“Clarifying the Critical in 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一文的第533页所介绍，许多打着“批判性遗产研究”旗号的学者在批评专业实践和诸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等组织的行动。甚至有些极端的批判性遗产研究者是反遗产化的。，而是辩证地去评判和分析那些遗产政策、活动和项目，敢于揭示那些遗产实践的负面影响和问题，以促进遗产管理事业获得更好的发展。所以，批判性遗产研究者们并不是“独行侠”，而是积极探求与主流遗产力量(如遗产主管部门、遗产企事业单位)进行有效、通畅的对话、甚至合作。

批判性遗产研究的出现，本质上是为了对抗一直以来遗产研究界的主流范式：即“科学唯物主义范式”(scientistic materialism)。科学唯物主义范式推崇实证主义，研究成果一般为技术报告和风险评估，属于一种对科学知识的表述，具有非政治性、客观性和价值中立性(63)Tim Winter, “Clarifying the Critical in 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 19(2013): 539, accessed January 10, 2021, doi: 10.1080/13527258.2012.720997.。而文化遗产研究领域最主流的国际期刊JournalofCulturalHeritage基本上只聚焦于遗产保护的科技应用型文章，人类学、社会学及文化地理学等学科的学者们在该期刊几乎无法发声。另一遗产研究领域权威的期刊InternationalJournalofHeritageStudies则更具包容性，其主编Laurajane Smith 就是典型的批判性遗产研究者，故该期刊中有大量人文社科领域的文章，也有不少聚焦于纯理论探讨的文章。这体现出了批判性遗产研究的另一特点：能够就基础哲学问题，如本体论问题(如：文化遗产是什么)、认识论问题(如：如何去认识文化遗产)和方法论问题(如：如何去开展文化遗产研究)，进行深入讨论。

批判性遗产研究推崇以“后西方主义视角”(post-western perspective)来研究遗产管理问题。所谓后西方主义，就是脱离以往的西方主义或欧洲中心主义，以全球视角来看待遗产管理和保护。这也是为什么西澳大利亚大学的Tim Winter教授主张：批判性遗产研究需要去解释遗产管理与当今区域发展和全球变革的关系，以验证当今的遗产概念是否合理、能否回应全球化带来的新意识形态(64)Winter, “Clarifying the Critical in 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 542.。而 Tim Winter于2019年出版的GeoculturalPower:China’sQuesttoRevivetheSilkRoadsfortheTwenty-FirstCentury一书，正是从文化遗产的历史叙事角度去分析当今国际政治环境下中国对文化遗产的表述如何塑造地缘政治格局(65)Tim Winter, Geocultural Power: China's Quest to Revive the Silk Road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9).。所以，这也引出了批判性遗产研究的另一特点：即批判性遗产研究不仅仅限于解决当今世界遗产管理面临的关键问题，同时也关注与遗产相关且向外延伸度更大的议题，如国际政治环境对遗产管理的影响，以及过度开发或滥用遗产资源对遗产及地方社区带来的负面影响(66)Winter, “Clarifying the Critical in Critical Heritage Studies,” 533-534.。比如说，早在2008年，就有学者开始批判“遗产化”，认为“遗产化”导致了“遗产与地方性之间的扭曲”(distortion between heritage and locality)(67)Ahmed Skounti, “The Authentic Illusion-Humanity’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he Moroccan Experience,” In Laurajane Smith and Natsuko Akagawa edited Intangible Heritage (Chichester: Taylor and Francis, 2008), 74.，如出现“捏造出来的传统”(invented tradition)(68)Ibid.或“幻想出的原真性”(authentic illusion)(69)Ibid., 77.，而这些问题都使得非遗的原真性及可持续生存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为了应对“模糊的地方性”(blurred locality)所带来的危害，政府部门和学界开始强调社区参与对遗产保护和发展的重要性(70)Chris Landorf, “A Framework for Sustainable Heritage Management: A Study of UK Industrial Heritage Sit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 15(2009): 507, accessed June 3, 2020, doi: 10.1080/13527250903210795. Graeme Macrae,“Universal Heritage Meets Local Livelihoods: ‘awkward engagements’ at the World Cultural Heritage Listing in Bali,”,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 23(2017): 856, accessed June 3, 2020, doi: 10.1080/13527258.2017.1339107. Janet Blake, “Further Reflections on Community Involvement in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Natsuko Akagawa and Laurajane Smith edited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 (London: Routledge, 2018), 17-18.。相应地，地方社区的非遗从业者(如手艺人)的生计，以及基层群体的非遗传承、实践，也成为近十年来遗产研究的热点问题(71)Priit-Kalev Parts et al., “Developing Sustainable Heritage-Based Livelihoods: An Initial Study of Artisans and Their Crafts in Viljandi County, Estoni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 17(2011), accessed June 3, 2020, doi: 10.1080/13527258.2011.589199. Tim Martindale, Livelihoods, Craft and Heritage: Transmissions of Knowledge in Cornish Fishing Villages (London: Doctor thesis of University of London, 2012). Varutti, “Crafting heritage”. Macrae, “Universal Heritage Meets Local Livelihoods”.。在批判性遗产研究范式影响下，当今国际遗产研究的热点主要分布在以下方面：文化遗产(尤其是非遗)传承的可持续性(如现代化对传统社区非遗传承带来的冲击)、全球文化多样性(即为了抵制全球化带来的同质化对文化遗产的破坏)、区域经济不平等(如第三世界国家的“普遍贫困”)对文化遗产管理和保护的挑战、区域冲突(如局部战争)给地方遗产保护带来的挑战、城市可持续发展规划(如文化遗产在创造城市公共福利和产业结构多元化中的地位)等。

当今国际上非遗研究也受到批判性遗产研究范式的巨大影响，主要集中于三个相互交织但又不同的学术问题：从人类学角度探讨非遗实践者们在地方社区中所扮演的角色(72)Parts et al., “Developing Sustainable Heritage-Based Livelihoods”. Elizabeth M.Celi and Richard E.Moore,Safeguarding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hrough Youth Employment and 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s: Multidisciplinary, Comparative Research for the Digital Transmission of Italian Cultural Heritage Within Europeanization Efforts Toward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from a Social Capital (New York: Institute of Electrical and Electronics Engineers Inc，2015), 475-476.Accessed September 16, 2020.doi: 10.1109/DigitalHeritage.2015.7419555. Blake, “Further Reflections on Community Involvement”.；从政治学角度思考国家及政府在管理本国文化遗产(尤其是非物质类)中的作用(73)Robert J.Shepherd and Lawrence Yu, Heritage Management, Tourism, and Governance in China Managing the Past to Serve the Present (New York: Springer，2012). Lisa M.Grobar, “Policies to Promote Employment and Preserve Cultural Heritage in the Handicraft Sector,”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Policy 25(2019), accessed June 3, 2020, doi: 10.1080/10286632.2017.1330887.；从经济学层面将文化遗产作为“产品”，围绕非遗资源的生产和消费(即商品化)来展开研究(74)Nur Izzati Mohd Rodzi, Saniah Ahmad Zaki and Syed Mohd Hassan Syed Subli, “Between Tourism and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Procedia-Social and Behavioral Sciences 85(2013), accessed December 23, 2020, doi: 10.1016/j.sbspro.2013.08.370. Lucas Lixinski, “Intangible Heritage Economics and the Law-Listing, Commodification and Market Alienation,” In Natsuko Akagawa and Laurajane Smith edited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 (London: Routledge, 2018). Soojung Kim, Michelle Whitford and Charles Arcodia, “Development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s A Sustainable Tourism Resource: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Practitioners' Perspectives,” Journal of Heritage Tourism 14(2019), accessed July 3, 2020, doi: 10.1080/1743873X.2018.1561703.。从基础理论及方法论角度看，现阶段的非遗研究广泛借鉴了社会学的流动理论(Mobility theory)及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流动理论聚焦于人与物的时空变化，为理解作为人、物、空间和时间交互作用产物的遗产(及遗产实践)提供了研究思路(75)Waterton and Watson, “Framing Theory,” 553.。而行动者网络理论关注“行动者/物”(actors/actants)以及关系网中行动者/物之间的相互作用，尤其关注这些相互作用持续产生的影响(76)Bruno Latour, Science in Action: How to Follow Scientists and Engineers Through Societ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John Law, “Notes on the Theory of the Actor-Network: Ordering, Strategy, and Heterogeneity,” Systems Practice 5(1992), accessed June 14, 2020, doi: 10.1007/BF01059830. Tara J.Fenwick and Richard Edwards, Actor-Network Theory in Education (London: Routledge，2010).。

四、中国遗产研究及其前景展望

根据中国知网显示，以“文化遗产”为关键词可搜索出的最早的文献是1950年《浙江省府已颁发命令及决定保护民族文化遗产》(77)其中“民族文化遗产”指的是物质类文化遗产，即文物、古迹建筑、古遗址。一文。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为关键词搜索出的最早的文献是1997年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法律保护》(78)詹正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法律保护》,《武当学刊》1997年第4期。。1997年在中国非遗管理事业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因为这一年出台了《传统工艺美术保护条例》。这一部法规可被称为中国正式进入非遗保护时代前的“信号”，因为“传统工艺美术”属于非遗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且《条例》中较多条款内容被后续非遗法律、法规采用或借鉴。

根据图1，2005年、2011年均为中国非遗类文章发表数激增的标志性年份，这与那两个年份出台了非遗里程碑式的中央文件(即：2005年出台的《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申报评定暂行办法》)或国家专项法(即：2011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直接相关。

图1 中国知网关键词“非物质文化遗产”搜索结果：出版物数量年份变化趋势

在中国知网中以“文化遗产”为关键词搜索的文献主题结果中，以主题对应的文章数量来排序，排名靠前的主题有：非遗、非遗保护、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人、旅游开发、传承与发展、历史文化名城、旅游业等；而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为关键词搜索后得到的高频主题( 除与“文化遗产”搜索结果重复的主题外)有：非遗项目、生产性保护、非遗旅游、非遗名录、产业化、数字化保护。

上述搜索结果表明，中国文化遗产研究(包括非遗研究)普遍以时事为导向，与国家政策、法律法规、热门项目及国家/区域发展规划之间存在较强关联。这些研究大多数为应用型研究，虽然在实践指导方面具有积极作用，但也暴露了中国的遗产研究(和非遗研究)较少关注纯基础理论研究这一问题。即使如此，中国在21世纪初也出现了专门聚焦遗产研究的优秀期刊，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创刊于2007年的《文化遗产》，其作为国内遗产研究最权威的期刊之一，关注非遗研究尤其是遗产理论方面的探讨，这极大地弥补了国内非遗研究普遍理论性不足的问题。《文化遗产》中有不少文章属于批判性遗产研究，比如金姚等学者对传统戏剧非遗保护的“标准”问题的讨论(79)金姚、林发钦:《论传统戏剧类非遗保护的“标准”问题—以澳门粤剧为例》,《文化遗产》2020年第6期。，正是对国家非遗保护工作及非遗法律进行反思性评价与建议。

总体来看，中国文化遗产(尤其是非遗)研究与国际遗产研究界的学术对话依然不够充足、流畅，在研究范式上并未充分接轨。但已有一批优秀学者如朱煜杰、苏俊杰、苏小燕等，以及国内优秀的遗产类刊物如《文化遗产》，正在致力于与国际遗产研究(及学者)进行互通、互助的交流。在国际遗产研究中获得平等的语话权并占据“一席之地”，对中国遗产研究者来说仍是任重而道远。

基于之前对国内外遗产研究现状的梳理，本文对国内文化遗产(尤其是非遗)研究提出几点展望：第一，积极参与文化遗产研究理论框架的构建与国际对话，改变以往“过于偏重应用型研究”的问题，加大国内对遗产理论研究的比例；第二，推广批判性遗产研究范式，辩证地评价国内遗产实践(如立法、生产、传承)，以更广的(如全球视角)、多维度的(人、物、时间、空间)视角去分析遗产实践，关注对遗产的基础哲学问题的探讨；第三，遗产研究属于多学科交叉的综合性研究，可以从人文社科领域借鉴更多成熟的理论(如行动者网络理论、文化传播理论)来分析遗产实践，这有助于有深度的理论性思考。

大力推进非遗事业(尤其是在政府管理与学术研究层面)是增强自身国际文化语话权的重要保障，也是践行“文化自信”及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手段。中国遗产保护与研究需要社会各界积极的共同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