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物、作格模式下杜甫《春夜喜雨》之生态话语分析

2021-04-29 01:46贾玉嘉
关键词:原诗场所参与者

贾玉嘉

(山西大学商务学院外国语学院,山西太原030031)

在人类发展与环境破坏之间矛盾日趋严重的背景下,生态语言学历时20多年的发展,越来越受到国内外学者的普遍关注。Stibbe 认为语言可以帮助构建有益生态发展的“故事”,利用语言学分析技巧也可以揭示我们信奉和践行的故事,并从生态角度对其提出质疑和挑战。[1]Halliday也曾指出现代英语存在不利于生态发展的评价模式:“增长是好事。多比少好,更多比更少好,大比小好,增长比萎缩好,上升比下降好。”[2](P97)因此,构建有益于生态发展的话语体系对改善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具有深远的意义。国内生态语言学的研究起步较晚,主要以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为研究基础,关注语言对生态环境的影响。其中何伟、张瑞杰结合系统功能语言学(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以下简称SFL)三大元功能的表现形式(体现经验功能的及物性系统;体现人际功能的语气、情态和评价系统;体现语篇功能的主位、信息系统),建构了详细可行的生态话语分析模式。[3]本文将采用表征经验功能的及物性系统分析模式对中国古代诗歌进行生态话语解读,以揭示其所蕴含的“天人合一”的生态价值观。

一、及物性系统之及物分析与作格分析

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具有三大元功能,即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其中概念功能指语言用来表征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各种体验的功能,分为经验和逻辑两大功能。经验功能由及物性系统来体现,及物性系统又包含及物分析和作格分析两种模式。根据经验过程类型与参与者作用的不同,Halliday 详细划分了六个及物过程:物质、心理和关系过程为主要过程类型;言语、行为和存在过程为次要过程类型。及物分析强调动作过程对小句参与者的延伸影响。为弥补及物分析这种直线性分析的不足,Halliday 又提出了更加简单概括的作格分析模式,该模式关注动作和参与者之间的致使关系,主要探讨造成动作发生的原因究竟来自内部,还是外部。两个模式可以从不同的视角揭示语篇所隐含的深层语义,以及作者的意识形态和立场,从而有效地分析话语的生态性。[4]两种分析模式都关注小句中参与者与过程之间的关系,但切入角度有所不同:及物分析是一种线性解释,强调过程中动作延伸对目标造成的影响;而作格分析是以“过程+中介”为核心的非线性解释,强调过程中的致使内涵,即该过程是被表征为外部引发,还是自主引发。例如:

1.及物分析:

2.作格分析:

上述例句的谓语动词都是opened,在a 句中为不及物动词,b 句中为及物动词。不及物小句的主语和及物小句的宾语都是eyes。Halliday 将a b 句看作具有作格关系的句对,如果进行及物分析,eyes 在a 句为动作者,在b 句为目标。但从语义上解释,两例中“open(睁开)”的都是John’s eyes。[5](P284-301)如果用及物模式将两句过程单纯分析为动作的延伸,在语义理解上具有局限性。因此这样的小句更适合作格模式分析:两句中都有一个关键的参与者——eyes(中介),还有一个过程——opened,中介与过程构成作格分析的核心部分。但a 句和b 句明显的区别在于,b句还有另一个参与者John,作为动作的外部施动者。这样,a句强调的是动作的自主完成,b句则强调动作由外部致使完成,两句在深层语义上存在显著的差异。作格关系因此被重新定义为一种“引起或被引起”的特殊语义关系。语篇的建构者对两种模式进行取舍的根本原因在于模式自身的特点:及物分析能够细化过程种类及参与者功能;作格分析更关注小句中的因果关系和主体地位。Halliday认为两种模式的区别不在于词汇层面,而在于语义层面。将两者结合对生态语篇的表层过程与参与者进行分析能够更有效地揭示语篇所蕴含的深层生态价值及取向。

二、《春夜喜雨》原诗之生态话语分析

中国古代诗歌是我国文学史上的璀璨明珠,不仅在语言层面凸显了汉语的独特魅力,诗句中隐含的各家情感更是耐人寻味。其中唐朝是其发展的鼎盛时代,涌现出众多著名的诗人,一些名作直到今天仍然广为传诵。《春夜喜雨》是唐朝著名诗人杜甫的名作之一,该诗以拟人的修辞手法,赞美了滋润万物、默默奉献的春雨,是一首出神入化,别具风韵的咏雨诗。杜甫从小受儒家文化的熏陶,儒家“天人合一”的思想不仅影响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也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极大的影响。大部分学者从文学赏析方面对该诗进行研究,如李晓丹;[6]也有学者从翻译角度进行探究,如张蕾,戴玉珍;[7]但鲜有从生态语言学角度对其进行研究分析。本文尝试从SFL 及物性系统中及物与作格两个分析视角,对《春夜喜雨》原诗及两个英译版本进行生态话语分析,一方面揭示原诗如何反映诗人“天人合一”的生态立场;另一方面对比分析两版译文与原诗在语篇生态性上的差异。

何伟指出虽然SFL 能够为生态语言学提供理论支撑,但缺乏具体详细的分析模式。她选取“生态场所观”作为生态哲学思想,对SFL 及物性系统中的参与者和过程进行了生态延展,这样的细化发生在小句语义层面,使小句的生态属性能够更直观地显现出来。一方面结合Scannel 有关场所观的理论,将参与者(主要是施事者)进一步细化为个人施事、群体施事、物理性场所施事(如山水、气象等)、社会性场所施事(如户外建筑、室内设施等)、人外生命体施事(指非人生命体,如动物、植物、微生物)。另一方面为动作过程赋予了生态属性,例如,“小鸟在枝头鸣叫”与“小鸟在枝头唱歌”在语义上都是对“(鸟)叫”这一动作过程的描述,但两句动词所传递的生态意义有所不同。“鸣叫”为客观中性陈述,“唱歌”则能表达出对“小鸟”主观的热爱之情,具有积极正面的生态属性。利用及物性系统对语篇进行生态话语分析包含两个步骤:首先确定小句谓体的过程类型及所表达的表层语义;其次根据小句参与者、过程及其他评价成分确定小句深层语义及所隐含的生态取向。[3]

《春夜喜雨》为五言律诗,分为八个小句。根据SFL 及物性理论,对小句分别进行及物和作格分析:“好雨知时节”属于心理过程类型,涉及两个参与者。“好雨”作为感知者被诗人赋予了生命,同人类一样可以去感“知”、去体会感知对象——“时节”;“知”为动作过程。“当春乃发生”属于物质过程类型,该句和后面的两句都省略了主语“好雨”;“发生”为动作过程;“当春”充当环境成分用来表明“好雨”降临的时间。“随风潜入夜”省略主语“好雨”,“潜入”作为动作过程,延伸到“目标”——“夜”,“随风”属于环境成分,该小句为物质过程类型。“润物细无声”一句仍为物质过程类型,与上一句的动作伴随发生。“润”为动作过程,延伸到“目标”——“物”;“细无声”是环境成分,用来凸显“润”之动作的细致入微。

杨素英、曾立英和王文斌等都认为能够出现在不及物和使役交替句中的汉语动词属于作格动词,可以对包含此类动词的小句进行作格分析。[8][9][10]诗歌前四句出现的动词“知”“发生”“潜入”属于汉语作格动词。“好雨知时节”为作格小句,“当春乃发生”为非作格小句,“随风潜入夜”为作格小句,这三句中的“施动者”都为“好雨”,诗人将物理性场所施事——“春雨”表征为有生命力的实体,凸显“春雨”的主体地位,是引发一系列动作的施动者,而不是被作用和影响的对象。此外,动词“知”和“潜入”带有明显的人类特性,再辅以环境成分“当春”“随风”和“细无声”,说明诗人赋予自然元素与人类平等的地位,热爱并赞美这善解人意、默默奉献的春雨,这些诗句都传递出积极的生态意义。

“野径云俱黑”体现关系过程,“云”为载体,“黑”为属性,省略动作过程“是”,“野径”和“俱”为环境成分。“江船火独明”也为关系过程,“火”为载体,“明”为属性,省略动作过程“是”,“江船”和“独”为环境成分。“晓看红湿处”为省略了感知者的心理过程,此处究竟感知主体是作者本人,还是泛指人们,或是其他实体,诗中并无明示;“看”为动作过程,“红湿处”是被感知的对象。“花重锦官城”为关系过程,“花”是载体,“重”为属性,省略动作过程“是”,“锦官城”为环境成分。诗歌的后四句多为关系过程小句,呈现出一幅春雨降临后的静态画境。三个关系过程小句的施事分别为:物理性场所施事——“云”和“火”;人外生命体施事——“花”。心理过程“看”的施事不明确:如果为诗人自己,施事为个人施事;如果为诗人和城中百姓,则属于群体施事;或有其他释义,下文另作讨论。诗歌前四句与后四句在表层语义上动静结合,交替出现“物理性场所施事”“人外生命体施事”“群体施事”或“个人施事”,这些参与者角色地位平等,在深层语义上体现了人与非人生命体及所处场所之间和谐共存、相互依赖的生态关系,凸显了诗人“天人合一”的生态价值观,故该诗属于生态保护型语篇。

三、《春夜喜雨》英译之生态话语分析

本文选取的两个英译本分别来自著名翻译家Bur⁃ton Watson和许渊冲(以下简称W译和X译)。[11](P212)

1.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W 译:The good rain knows when to fall, stirring new growth the moment spring arrives.

X 译:Good rain knows its time right;It will fall when comes spring.

原诗第一小句为心理过程,两个译文在过程类型的处理上是相同的,都遵从原诗将其译为心理过程,同时保留物理性场所施事“good rain”的感知者地位。原诗第二小句为省略了动作者的物质过程。W译虽将其译作分词结构作为第一小句的环境成分,但保持了“(好雨)发生”的物质过程类型。X 译则将第二小句处理成独立的小句,增译了主语“it(good rain)”,使其构成物质过程小句。此外,两个译文对“发生”一词的理解明显不同。张汉清认为“发生”应解释为“催发生机”,[12]比“下雨发生”更切合诗意,与后文由春雨滋润的“红湿”及“花重”让“锦官城”焕发勃勃生机的诗句相呼应。因此,W 译将动作过程译为“stirring (new growth)”更准确贴切,相比X 译中客观中性的描述“fall”,更能反映诗人对春雨的积极评价,也更能突出诗歌积极的生态意义。此外,两个译文都将“当春”译为环境成分,在状语从句中选取物理性场所施事“spring”和动作过程“arrives/comes”,将其译为非作格小句,也凸显了动作的自发性,语篇因此呈现积极的生态意义。

2.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W 译:Wild-borne, it steals softly into the night,nourishing,enriching,delicate,and soundless.

X 译:With wind it steals in night;Mute, it moist⁃ens each thing.

两个译文都将第三、四小句处理为物质过程,同时增译了动作者“it”,并将“潜入”译为“steals into/in”,形象地还原了原诗中拟人化的动作。W 译用了三个副词“softly”、“delicate”和“soundless”,将春雨细腻无声、滋润万物的形象惟妙惟肖地展现出来。对于“润”的翻译,W 译延续上文“催发生机”的理解,将其译为包含“滋养”之意的“nourishing/enriching”。这两个词虽为分词结构充当环境成分,但在深层语义上,发出该动作的仍是“good rain”。W 译将两个及物动词处理为非作格小句,造成受事者的缺失,一方面凸显施动者“春雨”的主体地位;另一方面也弱化了动作的目标性,符合原诗对春雨默默奉献之高贵品格的描写。X 译选用“moisten”一词,该词意为“使某物变潮湿、湿润”,没有“滋养”之意;“mute”也只表“无声”,而无“细”之意。故在该句的翻译上,W 译不仅在表层语义上与原诗更贴合,在传递积极的生态价值上也更胜一筹。

3.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W 译:Country paths black as the clouds above them;on a river boat a lone torch flares.

X 译:O’er wild lanes dark cloud spreads;In boat a lantern looms.

W 译将第五小句处理为省略动作过程“are”的关系过程,载体为“country paths”,“black”为属性,其余部分为环境成分;X 译则将该小句译为物质过程,“dark cloud”为动作者,动作过程为“spreads”,其余为环境成分。“spreads”是典型的作格动词,X 译将其处理为非作格小句,突出了“dark cloud”自主施事的地位,物质过程也更能凸显物理性场所施事的动作性,比W 译的静态处理更形象生动,积极的生态意义也更明显。两个译文都将原诗“火独明”的关系过程转换为物质过程,动作者分别译为“a lone torch”和“a lantern”,动作过程译为“flares”和“looms”。两个译文中的施动者都为社会性场所施事,但X 译中的“looms”一词意为“隐约显现”,更符合原诗绵绵阴雨之夜,渔船灯火忽明忽暗的场所背景。

4.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W 译:Come dawn we’ll see a landscape moist and pink,blossoms heavy over the City of Brocade.

X 译:Dawn sees saturated reds;The town’s heavy with blooms.

原诗将第七小句处理为省略了感知者的心理过程,动作的发出者并不明确。W 译增译了群体性施事“we”,仍将该小句译为心理过程,合情合理。X 译则将原诗作为环境成分存在的“dawn(晓)”,译为“see(看)”动作的发出者,同时保留原诗的心理过程类型,实属佳译。一方面,解决了原诗由于动作发出者的缺失所造成的理解难题;另一方面,就地取材选取“晓”作为感知者,属于物理性场所施事,与原诗生态价值取向保持一致。两个译文对最后小句的翻译都保留了原诗的关系过程,不同之处在于对载体的处理。W 译为“blossoms”,X 译为“the town”,两个载体分别属于人外生命体施事和社会性场所施事,在生态场所观上无明显差异。但原诗的载体为“花(blos⁃soms)”,“锦官城”为环境成分,X 译只将其作为载体简单译为“the town”,没有展现出“锦”的内涵,即在春雨滋润下花团锦簇、露水盈花的城中美景。因此W译更贴近原诗的深层语义。

四、结语

及物和作格模式都是对小句语义表征方式的分析,根据小句不同的表层过程类型,对过程参与者角色、动作过程及其他环境成分进行生态解读,可以有效地揭示语篇中所蕴含的生态意义。本文通过分析后发现:杜甫原诗及两个译文中出现的施动者多为物理性场所施事,此外还包含社会性场所施事、人外生命体施事、群体施事和个人施事,这些施动者交替出现,地位平等,体现出人与所属场所环境的和谐交融;其次诗中小句的及物过程类型多为物质过程,且常以非作格小句出现,一方面凸显了“做”的动态语义,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作格关系所隐含的“施事动作自主引发”的深层语义,展示各种行为的自主自发性,强调非人元素的主体地位。因此,原诗及其英译都传递了积极的生态立场和取向,属于生态保护型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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