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

2021-04-18 23:42吴新伯
曲艺 2021年4期
关键词:邓稼先青木曲艺

吴新伯

曲艺作品历来讲求人物塑造,而境遇、抱负、才能、成就殊异常人者更是描画的重点,在长篇苏州评话《水浒》中,力杀四虎的李逵、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能手托千斤石的武松等就可以视为代表。

艺术不能脱离时代需要而单独存在,曲艺亦是如此。长期以来,曲艺作为不入流的什样杂耍,在内容展现方面就必然会有意无意地导入当时底层群众的心理需求。如《七剑十三侠》第一回称贪官污吏、恶势土豪、假仁假义等3种人为“王法治他不得”的“极恶之人”,所以需要“那异人、侠士、剑客之流去收拾他”。反观中国漫长的帝制时代,黎民黔首遭遇的不公正,绝大多数都源于“极恶之人”,在投告无门的绝望情境下,他们只能祈求侠士剑客以英雄之姿匡正扶弱,所以《醒世恒言·李汧公穷邸遇侠客》中才有“安得剑仙床下士,人间遍取不平人”之语。但既是“安得剑仙床下士”,可见人间不平常有而英雄不常有,所以龚自珍才会感叹“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就此而言,传统英雄类型曲艺作品,可以看作是底层百姓“英雄梦”的艺术投影。

悉尼·胡克在论及公众对英雄人物感兴趣的心理根源时认为,首先这是一种“心理安全的需要”,“时代不太混乱,特别是教育又有利于启发成熟的批判能力,而不把人们的注意力固定在无条件服从的幼稚反应上,在这种情况下,寻找父亲替身的需要就相应地减弱了。”反之,公众将努力地寻找、祈求精神上的“父母”,以获得安全感和情绪上的稳定。帝制时代的中国,长期缺乏启蒙与教育的土壤,在治乱兴衰、朝代兴替的历史螺旋中挣扎的底层群众,会将自身的安全与正义寄托在能“以武犯禁”的“剑仙床下士”上,并可能在艺术领域构筑起狭隘的帝王将相或者超人异士英雄史观,进而导致传统英雄类型作品的出现。

此类作品寄托着群众的理想,逸散出的敢于斗争不屈不挠的气质和精神是值得我们继承的。但身处一个伟大的时代,我们观照英雄的视角必须要有改变。列宁认为,“历史早已证明,伟大的革命斗争会造就偉大人物,使过去不可能发挥的天才发挥出来”,这事实上是用历史唯物主义为狭隘的帝王将相英雄史观祛魅,回答了英雄从哪里来的重要问题。毛泽东同志更是旗帜鲜明地指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英雄不是高踞神座的神灵,不是降生尘世的弥赛亚,更不是离群索居的独行侠,而是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为人民服务,与人民有深厚“鱼水”情的杰出奉献者。任何一位英雄,一旦脱离人民群众,就如同双脚离开大地的巨神安泰,终将失去所有。曲艺工作者应该积极改变观察英雄的视角和寻找英雄的方式,挣脱帝王将相英雄史观的桎梏,用心发现人民中英雄的感人事迹。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歌颂时代歌颂当代英雄的作品不断涌现,单在苏州评话中,就有《桥隆飙》《林海雪原》《江南红》《红日》等多部长篇书目及为数众多的中短篇作品问世。但在强大艺术惯性的作用下,我们在描画人民英雄时,还是在自觉不自觉中或多或少地使用了一些套路,部分作品中的英雄能感动人却带着“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的疏离感。所以,在现代曲艺作品中如何适度摒弃将英雄塑造为“超人”的观念,让英雄回到生活中,长出丰满的肌肉和真实的骨骼,这应该是我们思考的一个课题。

在近年的创演实践中,我总结出了一些经验,不敢称为标准,谨在此提出,请各位方家品评。

从“仰视”到“平视”,彰显英雄的人民本质。邓稼先是我创作的短篇评话《往事不如烟》的主角,是“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我国核武器理论研究工作的奠基者之一,是当之无愧的国家脊梁、民族英雄。如果用传统的创作视角去观摩邓稼先,就可能会将之描画为一个具备“高大全”特质的“样板戏”式的人物,故事的走向会越来越不接地气。因为在之前的创作中有过类似的感受,所以创作《往事不如烟》时,在“邓稼先舍身入沙漠拾捡未能爆炸的原子弹摔裂的碎片”这一足能彰显他“许身国威壮河山”英雄气质的情节后,整个作品趋向平缓,直至结尾时。

今天是1986年5月2日,直肠癌晚期的邓稼先已经相当虚弱,他躺在床上只能打针才能止痛,病魔正折磨着他。“小许,给我把床头柜里的那个紫红色的盒子拿来。”“嗯。”

小许叫许鹿希,是邓稼先的爱人,她拿过了盒子交到俚手里。邓稼先慢慢地打开盒子,露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全国劳模奖章,这是昨天在床上收到的,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十遍。“鹿希啊,这是国家授予我的荣誉,我邓稼先这一辈子活得值了,值了!对国家我尽力了,可是对家里我照顾得实在太少太少,让你一个人受累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支持你去做一番大事业,我来照顾你和孩子,只是不知道下辈子你还愿不愿意嫁给我喔?”“愿意、愿意!”许鹿希紧紧抓住了老邓的手,越抓越紧,越抓越紧。

对荣誉的珍视是对自我的肯定,对妻子的愧疚基于对家庭的眷恋。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许国”“许家”于斯统一,极大丰满了邓稼先的人物形象。这不但不会损害“两弹元勋”的光辉形象,反而会在光芒之下营造出更有现实效果的“血肉”,让人物变得更有触感,更富灵性。

从“平视”到“仰视”,发掘普通人的英雄潜质。英雄事迹可以壮怀激烈,也可以平实感人。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上,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为实现民族独立、国家发展、社会进步、人民和谐安居而作出真实贡献之人,都可以被称为英雄。短篇评话《青花瓷》就讲述了一个“平民彰显英雄气”的故事。

一次文物展览会展出了一只离开祖国近80年的青花瓷瓶。这瓷瓶是当年隐居上海的潘家母女尽全力保护下来的。抗日战争时期,倭奴侵略者闻听潘家有这样一只乾隆时期的宝物,上门索取。这是一场力量完全失衡的绝望的斗争,潘家母女用什么来反抗倭奴的刺刀呢?

故事似乎已成定局,但在青花瓷瓶将被侵略者抢走时,一段情节就这样展开了。

女儿潘汝桢举起手里的青花瓷瓶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母亲见此情景急忙阻止,“女儿啊,你把这个瓶给他们吧。”

“不!我不给!我情愿摔了,也不能给强盗拿去。”“听妈的话,你给他们。”“不,爹爹临终前,我答应他,绝不让日本人拿去,我不给!”“汝桢啊,你听娘的话,如果你今天把它摔了,这些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的。整个潘家湾全村老小都要遭殃,你就让他们拿去吧。这么好的东西,摔成碎片也太可惜。你讲得不错,他们是强盗,我们碰到强盗有啥办法呢?”“这个……”“你放心,你爹爹不会怪我们的。”

汝桢娘一边说一边从女儿手里接过这个瓷瓶,转过身来:“青木,你拿去吧。”

青木怎么也想不到潘老太会说服女儿把瓷瓶交给自己,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的这点心思老太全看穿了。青木起手将瓷瓶接到手里:“潘太太,好!青木佩服!今天看在潘太太的份上,我就放过你们!走!”青木集合兽群,转身正要离开。

“慢!青木你听着,这只瓷瓶虽然给了你们,但是它上面绘的是我们中国人的青花,底下写的是我们乾隆皇帝的款。现在我们国力衰弱,保护不了它,只能看着它流落天涯。不过总有一天中国会强盛起来,到这个时候,它一定会回来,回到自己祖国来的!”

说完潘老太纵身一跃投井而去!

“妈妈!”

这段书不但把之前略显平稳的书情推向了高潮,也在峰回路转中将潘家母女的爱国之情和精神力量描写到了极致。

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古老的中国是带着首都被外敌攻破两次的耻辱走过20世纪前50年的,积贫积弱的国家不可能成为民众自豪的源泉,更不可能为民众提供有尊严的庇护。献出生命这最后最宝贵的东西,将灵魂与希望寄托于未来必将刺破黑暗天幕的光芒中,这是在那个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普通人最悲壮但最决绝的举动。由此喷薄出的英雄之气,会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形成震撼天地的巨大共鸣。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一般来说,以上两种视角常用于短篇作品中。而在创作中长篇作品时,因其篇幅较大,内容较多,一种“广角人物塑造法”可能更为适用。

中篇苏州评话《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梳理了中国航母从无到有的过程。一个刚登上“辽宁”号航空母舰的年轻女兵在中秋月圆之时,给身为中国海军老兵的爷爷在视频中唱起了《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故事于斯展开,爷爷的思绪变成了一个广角镜头,把中国航母诞生过程中的风风雨雨和英雄人物都囊括了进来。

“瓦良格”号归国变成“辽宁”号的曲折历程,“飞鲨”腾空一跃的欢欣鼓舞,“山东”号国产航母下水时的举国欢庆,中国海军由浅蓝走向深蓝,作品情节一路前行,殷殷期盼的刘华清将军、坚守岗位的“飞鲨”总设计师罗阳、在刀锋上起舞的“航母战斗机英雄试飞员”戴明盟、为保护战机牺牲自己的飞行员张超、航母女通信兵燕子、身为海军老兵的爷爷,当年泰州海军基地的送菜小姑娘等形象一一闪过,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群像。通过中国航母从无到有的故事,一群为强国强军无私奉献的英雄跃然而出。就此而言,“广角人物塑造法”所能展现的,是一种英雄的气场。

英雄的故事在我们脑海中萦绕,英雄的声音在山川间回荡,英雄的精神在我们血液中流淌。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梦;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英雄。在新时代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历史征程中,我们需要英雄补足精神之钙、腾跃信仰之火、筑牢前进之基。人民创造了历史,英雄从人民中诞生,曲艺工作者所要做的,就是從不同的视角出发,用不同的方式实现一个共同的目的——

将这一股人间的英雄气锻造为作品的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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