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炎,陈瑞,梁凤霞
1.武汉市中医医院,湖北 武汉 430014;2.湖北中医药大学/针灸治未病湖北省协同创新中心,湖北 武汉 430061;3.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湖北武汉 430022
“神”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和中医理论中的重要命题。从《黄帝内经》到现在,历代医家对中医之“神”的论述与探讨颇多,可归纳概括为人类生命规律[1]、生命活动和脏腑机能的一切表现、人体生命活动的主宰[2-3]。目前,中医“神”的概念仍较抽象,难以理解,阻碍了中医理论的创新与发展。笔者通过总结、分析《黄帝内经》及相关文献关于“神”的认识与论述,对“神”的本质、居舍、变化、作用及运行进行分析与探讨,以期为中医“神”的认识提供参考与借鉴,促进中医理论的创新与发展。
“神”是一种由精、气、血、津液化生的精微物质,是形成人体和主宰生命活动的特殊物质。《灵枢·平人绝谷》曰:“神者,水谷之精气也”。《灵枢·本神》曰:“故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素问·八正神明论》曰:“血气者,人之神”。《灵枢·营卫生会》曰:“血者,神气也”。《素问·六节脏象论》云:“津液相成,神乃自生”。这些论述阐明了“神”是由精、气、血、津液化生而来,属于人体的正气。如《灵枢·小针解》言:“神者,正气也”。《灵枢·天年》曰:“血气已和,营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指出“神”是成为人的不可或缺的物质,只有“神气”入住于心,方可成为人。《灵枢·天年》云:“以母为基,以父为楯;失神者死,得神者生也”,进一步说明“神”是决定一个人生与死的物质,得之则生,失之则死。现代医者对“神”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与探讨,张登本[1]认为,“神”的本质内核是以阴阳概念所表达的客观事物固有规律,其中人类生命规律包括生命的总规律(广义“神”)、人体自身调控规律和心理活动规律(狭义“神”)。亦有医者认为,“神”的内涵包括人体生命活动的主宰、生命活动和脏腑机能的一切表现、人的精神情志思维活动等三个方面[2-3]。
“神”携带着生命信息,人体生命活动和生命现象是这种信息的表达。“神”藏于内,“明”显于外,构成人体各种生命活动和生命现象[4-5]。作为形成人体的特殊物质,“神”携带着某种信息,升降出入于体内,翻译表达出各种生命活动与生命现象。从这个层面上讲,“神”相当于现代医学中的基因,包括先天的遗传信息与后天适应环境基因修饰形成的信息,笔者将这种信息称之为“生命信息”。因此,每个成年人拥有相对固定的“神”——生命信息,生命信息的表达就形成独特的生命现象(外表、思维及行为)。每个人的外表、思维及行为既有与父母相似的部分,也有不同的部分,而这种差异正是“神”的来源不同导致的。根据“神”的来源不同,将其分为先天之“神”与后天之“神”。
1.1 先天之“神”《灵枢·本神》曰:“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气也。德流气搏而生者也。故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天之在我者,德也”,天道之行即为德,德中蕴涵着天道信息。“地之在我者,气也”,气者,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德流气搏而生者也”,指出天地交媾,孕育出人类,天地赋予人类具有普遍性的“基因”(天地之道)。人类在进化演变的过程中,普遍性的“基因”经过修饰,形成具有个性的“基因”。“两精相搏谓之神”,指男女媾精,新生命的诞生,即携带有先天“基因”的极其精微物质。先天之“神”是与生俱来的,具有稳定性和客观性,不受外在的影响而变化。
1.2 后天之“神”《灵枢·天年》曰:“血气已和,营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指出神气入住于心,魂魄毕具,就成为人。《灵枢·本神》曰:“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意,意之所存谓之志……因虑而处物者谓之智”。“任物”是指客观事物在人体的反映,“所以任物者谓之心”,指客观事物在人体的反映所形成的信息储存于心,并且心负责处理这些信息。客观事物在人体的反映形成的信息称之为后天之“神”。后天之“神”是后天获得的,具有可塑性和主观性。可以通过主观需要,选择学习不同的知识形成信息储存于心。心灵的升华,精神境界的提高正是通过学习、体悟、践行天地人“三才”之道获得后天之“神”而实现的。
《素问·灵兰秘典论》曰:“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灵枢·邪客》云:“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精神之所舍也,其脏坚固,邪弗能容也,容之则伤心,心伤则神去,神去则死矣”,指出“神”出于心,居于心。心为“神”的居所,故“心伤则神去,神去则死矣”。《灵枢·天年》曰:“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指出只有“神”入居于心,才能成为人,间接地说明“神”居于心。
心脏为“神”提供居所,心主血脉为“神”提供了物质基础。《灵枢·本神》曰:“心藏脉,脉舍神。心气虚则悲,实则笑不休”。《灵枢·营卫生会》曰:“血者,神气也”,血为“神”的物质基础,心主血脉正好为“神”提供了必需物质。如同心为一所房子,房子的主人是“神”,而房子里又有主人所需要的必需生活物品。如果房子坏了不能住人,或者房里没有主人生活需要的物质,则主人就无法生活下去,即“神”去人死。
从这个角度来看,现代医学所认识的心脏器官正是为“神”提供居所的心脏。中医所认识的心脏不仅包括为“神”提供居所的器官,还包括居所的主人——“神”。主人与房子共同形成了中医的心脏。虽然接受心脏移植者会拥有一些心脏前主人的性格和爱好,但他自己的原来人格并没有丧失,其记忆没有随着自己心脏被摘除而一并失去[6]。这说明“神”才是一个人的真正主人,它主宰一切生命活动和生命现象,移植心脏仅仅是主人换了新房子而已。
《灵枢·本神》云:“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出入者谓之魄,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意,意之所存谓之志”,这里详细讲述了神、魂、魄、意、志的定义。“随神往来者谓之魂”,杨上善在《黄帝内经太素》中注曰:“魂者,神之别灵也”,他认为魂本质上是“神”的另一种存在形式。“并精出入者谓之魄”,指出魄的发生,是在父母生殖之精结合、在形成胎儿之体时就产生了魄[5]。“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神”入住于心,魂魄均具备之后,即成为人。“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意,意之所存谓之志,因志而存变谓之思,因思而远慕者谓之虑,因虑而处物者谓之智”。一旦成为人,就会产生复杂的心理活动,而这种心理活动的信息来源于外在物象对人体的刺激。信息的形成与处理皆由心负责。信息的处理包括“忆、存、变、远慕、处物”等方式,产生相应的“意、志、思、虑、智”等心理活动,最后指导行为活动。
“神”与魂魄与生俱来,而意、志后天产生。张登本认为魂魄、意志都是心藏之“神”的表现方式[5],它们都是由“神”演变而来。《素问·天元纪大论》说:“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魂魄、意志的本质为“神”,也是携带生命信息的精微物质。《素问·宣明五气》曰:“五脏所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是谓五藏”,这是指出神、魂、魄、意、志各有所藏,舍居于不同脏器,发挥不同的生理功能,共同调控生命活动。《素问·灵兰秘典论》说:“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肺者,相傅之官,治节出焉……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
此外,“神”作为人体携带生命信息的极其精微物质,与人体之气一样,升降出入,运动不息,分布于全身。以笔者愚见,根据“神”的分布部位与功能特点不同,还有经络之“神”、六腑之“神”、脑“神”等。针灸治疗疾病,正是通过调节经络之“神”而实现的。
张登本[5]通过对《素问·灵兰秘典论》中“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故主明则下安”“主不明则十二官危”的分析,认为“神”具有对五脏六腑、形体官窍,乃至全部生命活动的总体调节和支配作用,是人体生命活动的调控枢纽。同时,他还认为“神”、魂魄、意志相互分工配合,共同调控人体的生命活动,魂魄是“神”对生命活动调控的支撑,意志是“神”与魂魄联系的纽带。
意志是外在客观事物在成为人之后反映于心所形成的生命信息(后天之“神”),是思维活动的根源,决定产生什么样的行为活动。《灵枢·本脏》曰:“志意者,所以御精神,收魂魄,适寒温,和喜怒者也”及“志意和,则精神专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脏不受邪”。这些论述阐述了意志的主要作用是调控人体生命活动,使五脏不受邪。意志和(和谐、和调),顺应自然之道行事,收到“精神专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脏不受邪”的效果,最终“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而去”(《素问·上古天真论》)。
经络之“神”的作用,主要在于联络脏腑与形体官窍,传递脏腑之“神”,使之“明”于形体官窍,并调控形体官窍的活动,同时将形体官窍收集到的信息传递于脏腑,使之产生相应的反应。
脑“神”,主“明”,主事生命活动。脑“神”是“神”分布于脑的部分,舍居于脑的主人。脑主“明”,是生命信息的处理器,主事生命活动。“神”所携带的生命信息入于脑,脑翻译生命信息并执行指令,从而形成各种生命活动。脑“神”的功能是将传入脑中的“神”“明”(翻译表达并处理)于外。
“神”藏于心中,通过目入脑,形成了“神”在心-脑之间运行的通路。首先,目与心之间存在联系。《灵枢·大惑论》曰:“目者,心使也,心者,神之舍也”,指出“神”藏居于心,目是心之使者,两者之间存在内在联系。《灵枢·经脉》中记载心经的循行:“心,手少阴之脉,起于心中,出属心系;其支者……系目系”,说明心与目之间通过经络直接联系。其次,五脏六腑所藏之“神”,皆上注于目,如《灵枢·大惑论》云:“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目者,五脏六腑之精也,营卫魂魄之所常营也,神气之所生也”。最后,目与脑相通,精气、神气入于脑。如《灵枢·大惑论》曰:“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而与脉并于系,上属于脑,后出于项中。故邪中于项,因逢其身之虚,其入深,则随眼系以入脑,入于脑则脑转,脑转则引目系急,目系急则目眩以转矣”,从生理和病理上论述了目与脑相通。
民国医家张锡纯从中西医汇通的角度进一步阐述了心脑相通理论,认为心脑之间相通,这个通路就是神明运行、神机升降的道路[7-8]。
“神”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和中医理论的重要命题。中医“神”的本质是携带生命信息的精微物质,舍居于心脏,运行于心(脏腑)-目-脑之间,演变为五脏“神”,发挥表达、处理生命信息与调控生命活动的作用。中医“神”是中医的核心问题,它贯穿于中医的基础理论、诊断、治疗等各个领域。对中医“神”的认识深度即是对中医认识的深度,直接影响中医的诊治水平。因此,我们既要加强中医“神”的理论挖掘与研究,又要借助现代科技手段阐释中医“神”的现代生物学信息,促进中医理论的继承与创新发展,以提高对中医“神”的认识,指导中医的临床实践,并为中医“神”的现代研究提供思路。
6.1 梳理中医古籍与文献,开展中医“神”的理论研究随着西方医学传入我国,并不断地发展,中医界对“神”的认识分歧较多,并逐渐淡化,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中医的发展。中医理论的继承与创新是辩证的统一体,继承是创新的基础与前提,创新是对中医理论更好的传承与发展。因此,梳理经典古籍与现代文献对“神”的认识与论述,开展“神”的理论研究,有助于提高认识,整合分歧,促进中医的发展。
6.2 借助现代科学技术,开展中医“神”科学研究中医“神”多属于“无”的范畴。根据《道德经》“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有无相生”的论述,有理由相信在“无”的现象之下,一定有“有”的物质基础。
近年来,功能磁共振成像[9-10]应用于针刺得气的中枢响应机制的研究,代谢组学[11-12]应用于针刺得气对机体内部物质和信息的扰动过程以及机体的应答模式的研究,计算机断层显像技术[13]从脑功能活动层面均验证了腧穴的特异性、经穴双向调节性、针刺得气的疗效作用,深入揭示了针刺具有多靶点、多途径、多层次整体效应的中枢机制。这些现代科学技术应用于研究针刺的效应与机制,为针刺研究提供客观的科学依据,进而指导临床实践。
因此,借助现代科学技术手段,开展对“神”的科学研究,深入揭示“神”的本质、居处、运行、功能等,冀为中医“神”理论提供科学依据,促进中医的发展与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