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必安,曹丽娟,黄作阵
1.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2.护国寺中医医院,北京 100035
如何解决不孕不育的问题,是当前很多夫妻所面临的难题,同时也是医学研究的重点。一直以来,中医学非常重视备孕以及胎育,这也是中华民族虽然经历多次战争以及瘟疫,始终保持生生不息、人口众多的根本原因。明清之际,中医学术百家争鸣,涌现出了一批临床大家,而且这些医家的学术思想各具特色。本文围绕几位明清时期在孕育方面有杰出贡献的医家进行研究,挖掘分析、归纳总结其在备孕和胎育方面的学术思想及特色,从而科学指导备孕。
据统计,全球范围内有 15% 的育龄夫妇受到不孕不育问题困扰[1]。现代医学对于该病部分机制尚未明确,对此进行的试验性、经验性治疗效果不佳,而人工授精、体外受精-胚胎移植等新兴辅助生殖技术在伦理及法律方面存在争议,且价格高昂,不适用于普通工薪家庭[2-3]。
中医学治疗不孕不育症历史悠久,且价格低廉,是治疗该病的有效治疗方法。中医学认为,导致男性不育的病因包括精亏、血瘀、气虚等,病位以肾为本。相关文献表明,男性不育症的证型分布以肾虚证为主,治疗应在补肾的基础上,兼以清热、活血[4-5]。贾玉森[6]认为,中医生殖轴,即肾阳-肾阴-精室-肾子-精窍异常所致不育,治疗应以补肾法为主线。石中玉等[7]从肾精不足论治男性不育症,认为男子生殖之精与胎育密切相关,主张调养肾精,滋补生殖之精治疗男性不育。吴玉宏等[8]应用补肾填精法,兼以活血化瘀、行气化痰(方用菟丝子、覆盆子、枸杞子、生地黄、淫羊藿、生山楂、丹参、怀牛膝、王不留行、浙贝母等)治疗特发性弱精子症,疗效显著。
女性不孕的病因包括肾虚、血瘀、寒凝、痰阻等,损伤胞宫生理功能,致其难以摄精成孕。现代医家对于不孕症的辨证方法不一,治疗各有所长。钱伯煊、王绵之等重视调经治疗不孕,认为应肝、脾、肾同治,方用补中益气汤、逍遥散、左归饮、琥珀散等加减治疗[9-10]。另有学者善从肝郁论治不孕,自拟百灵调肝汤(药物组成:香附、川楝子、王不留行子、通草、皂角刺、当归、赤芍、牛膝、川芎)疏肝理气,兼以活血化瘀[11]。有学者主张从肾虚论治不孕症,常用左归丸、右归丸、知柏地黄丸诸方治疗[12]。朱名宸应用月经周期疗法,根据月经周期的规律,在经后期滋阴养血、经间期补肾活血、经前期补肾阴阳、行经期活血化瘀通经,治疗排卵障碍性不孕症获得较好疗效[13-14]。
虽然明清时期属于封建社会,重男轻女,世俗之人常把不孕不育的责任推到妇女身上,但是当时的很多医家都提出子嗣繁衍,男女身体状态同等重要。如清代托名叶天士所著的生儿育儿内容极为丰富的求嗣专书——《秘本种子金丹》,主张求嗣之贵重在男子,“子嗣有无之责全归男子,而世俗专主妇人,此不通之论也[15]。”《易经》曰:“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在谈到治疗时,其云:“男子必先自治而后及妇人[15]。”
历代医家非常重视科学备孕,尤其是男精女血在备孕中的作用,主张男养精、女养血,只有男女精血不虚,方可孕育子嗣。如明代医家万全在其著作《广嗣纪要》中提出:“男子以精为主,女子以血为主。阳精溢泄而不竭,阴血时下而不愈,阴阳交畅,精血合凝,胚胎结而生育蕃矣[16]。”其同时提出:“认求子之道,男子当益其精,女子当益其血,节之以礼,交之以时,不可纵也[16]。”男子养精,明代学者袁黄总结最为恰当,认为:“聚精之道:一曰寡欲,二曰节劳,三曰息怒,四曰戒醉,五曰慎味[17]。”所谓寡欲,即通过节欲来涵养男精女血,即清心寡欲,从而实现养精全形。正如万全主张:“故求子之道,男子贵清心寡欲以养其精,女子贵平心定意以养其血[18]。”肾藏精而主生殖,阴阳交合必动肾气,肾动则精血随之外流,即便忍精不射,但精已离宫,非但不能聚精,久将变为他证。正如《广嗣纪要》所谓:“须当修省积精,以养天真,寡欲情而益眉寿,如此则惜精爱身,有子有寿,其妙何如耶[19]。”
节劳就是要劳逸适度,如明代医家岳甫嘉在其著作《妙一斋医学正印种子编》一书中提出:“精成于血,不独房室之精,凡日用损血之事,皆当深戒,如目劳于视,则血以思耗,耳劳于听,则血以听耗,心劳于思,则血以视耗[20]。”精血同源,因此凡日常损血之事,如目劳于视、耳劳于听、心劳于思,俱可耗伤精血。不妄作劳,让身心回归恬淡,有利于养精。
息怒以养精,正如岳甫嘉所云:“主闭藏者肾也,司疏泄者肝也,二脏皆有相火,而其系上属于心,心君火也。怒则伤肝,而相火一动,上煽君火,辗转炽盛,则疏泄者用事,而闭藏不得其职,虽不交合,亦暗流而潜耗矣。是故当惩怒[20]。”
所谓戒醉,因人身之血,各归其舍,则常凝。酒性烈,最能动血,人饮酒则面赤,手足俱红,是扰其血而奔驰,血气虚弱之人,数月无房事,精始厚而可用,然使一夜大醉,精随酒耗,且多热毒,是故宜戒醉。所谓醉以入房,以竭其精。此外酒多热毒,能灼伤人体精血。正如张景岳《景岳全书·妇人规》指出:“精为酒乱,则湿热其半,真精其半耳。精不充实,则胎元不固;精多湿热,则他日痘疹、惊风、脾败之类,率已受造于此矣。故凡欲择期布种者,必宜先有所慎[21]。”所以要戒醉以养精。
所谓慎味,《黄帝内经》云:“精不足,补之以味。”明清医家主张恬淡之味能补精,淡煮得法,自有冲和恬淡之气溢入肠胃。凡此之举,皆有养精补血之效,对酿郁肥甘养精,则不予赞同。正如明代医家武之望《济阴纲目》所云:“精不足者,补之以味。然郁之味,不能生精,惟恬淡之味,乃能补精耳[22]。”是故慎味。“稼穑作甘,世间之物,惟五谷得味之正,但能淡食谷味,最能养精[22]。”
关于女子,因为精血同源,女子养血与男子养精基本一致,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女子如果月经不调,应先调经以养精血。明代武之望在《济阴纲目》中主张:“求子之法,莫先调经[22]。”提出月经不调为不孕症的主要原因。此外,武之望认为,女性心胸豁达则“气血因流不辍,升降有序而摄孕成形易矣[22]。”而“女性多气多郁,气多则为火,郁多则血滞,故经脉不行,诸病交作,生育之道遂阻[22]”。
总之,正如《黄帝内经》所谓:“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作妄劳。”才能种子。若父母不注意后天调摄,如若“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都能令气脉瘀塞,精血清淡,如此不能成胎生育。
对于婚育年龄,现代医学证明在适宜的年龄婚育比较好,不提倡早婚早育。其实明清医家早就认识到早婚早育为不孕或者孕而易夭之主因,主张男女应发育成熟之后,方可成胎孕。正如《广嗣纪要》所云:“合男女必当其年,男虽十六而精通,必三十而娶,女虽十四而天癸至,必二十而嫁,皆欲阴阳完实而后交,则交而孕、孕而育、育而为子坚壮强寿[16]。”
对于种子时机,现代医学提出在女性排卵期同房最佳,其实明清医家非常重视求子的时机。限于当时的科学条件,当时医家并不知晓排卵之说,但是却发现女性这个特殊时期。如明代医家武之望认为,对应于女子,每月经行一度,则必有一日为氤氲之候,这是重阴转阳,阴盛阳动之际,正是摄精成孕的好时机。又如岳甫嘉引《丹经》云:“一月止有一日,一日止有一时,凡妇人月经行一度,必有一日氤氲之候……顺而施之则成胎矣[20]。”
明清医家非常重视情绪对求子的影响,如明代医家武之望认为:“女性多气多郁,气多则为火,郁多则血滞,故经脉不行,诸病交作,生育之道遂阻[22]。”故而“妇人和平则乐有子,和则血气均平,则阴阳不争[22]”。心胸豁达则“气血因流不辍,升降有序而摄孕成形易矣[22]”。反之,心态不平和,则会出现“凡心有所动即是欲,心主血而藏神,属手少阴;肾主精而藏志,属足少阴。心神外驰,则肾志内乱,其于交会之际,殊无静一清宁之气,所泻之物,同归腐浊而已,安能发育长养于期间哉[22]”。故心气平和有利于种嗣。
此外对于补药,明清不少医家反对滥补,尤其是乱用辛温滋补药。人之一身,贵乎阴平阳秘,保持阴阳相对平衡,不可偏颇,偏则有害。妇人少血多气,气多易升,火动易消耗阴液。如武之望认为:“世人求子心切,意欲桂附茸辈补火壮阳易孕,此风渐甚,误人不浅[22]。”同时强调:“妇人和平则乐有子,和则血气均平,则阴阳不争。今得此热药,经血必转紫黑,渐成衰少,或先或后,始则饮食骤进,久则口苦而干,阴阳不平,血气不和,疾病蜂起,焉能成胎?纵然成胎,生子亦多病而不寿[22]。”
对于当时男子滥用壮阳之药而不利于种嗣,岳甫嘉批判性提出:“治男子而专用热药,徒取亢阳用事,快一时之乐,久之而精血耗散,货乃叵测,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不可不谨也[20]。”
对于需要药物调理纠偏的患者,明清医家提出用药要中和,辨证用药。譬如对于临床常见的虚证,以补为主。补阴补阳,寒热用药,要斟酌温凉补泻之剂,对证之虚实寒热而考量,以平为期。既不宜太热,因“男子以阳用事,从乎火而主乎动,动则诸阳生[22]”;也不宜太寒,因“肾属水,大寒大冷,精寒则难成孕[22]”,犹如“天地寒凉,则草木必无萌芽[22]”,需要 “不寒不热,得中和之理,修合服之[22]”。病机方面,导致不孕不育主要有虚寒、痰湿、血虚、虚热、气郁之别。
对于不孕不育的药物治疗,明清医家根据男女的生理特点,治疗也不一样,如明代医家岳甫嘉提出:“男子以阳用事,从乎火而主动,动则诸阳生;女子以阴用事,从乎水而主静,静则诸阴集。故治男子毋过热以助其阳,治女子毋过寒以益其阴。古人以黄柏、知母之类,每用于男子,而干姜、艾叶之类,恒施于妇人,良有以也[20]。”
对于女子不孕,其主要病机为精血不足,血不足则无以摄精,故须先调补阴血,阴血调和方可成胎孕。正如明代医家武之望云:“医之上工,因人无子……语女则主于血……以调经为先,求子先调经[22]。”又如《螽斯广育》云:“欲求子者,必先审其妇之月经调否[23]。”
对于男子不育,主要病机为精气不足。肾乃生殖之根本,肾气充盛,方可授精得子,肾中精气虚衰可导致不育。临床常见肾虚精滑者,精冷精清者,临事不坚或坚而不射者,盗汗梦遗者,便浊淋涩、腰惫不能转摇者,好色以致阴虚者,劳热虚寒者。对其治疗“必按证施药而补益之[24]”。此外,对于阴阳两虚,有些医家主张从后天之本脾胃入手,以养后天可以充先天的思想治疗,而非一味治肾,正所谓:“肾虚固不能有子,然脾胃虚极,则百药难施,亦无生化之源,故岳氏治之先理中州,待脾胃强健,再议幽州而施补肾之法,后服种子之方而收全功[24]。”
通过对明清代表医家胎孕观方面的学术特色梳理,可以推测当时医家非常重视优生优育和科学备孕。中医是形而上的科学,明清医家重视男精女血在孕育生命中的重要性,总结出养精血的养生法则,而非滥用补药;同时对于孕育的时机也非常重视,提出女子氤氲时期乃种子的最佳时机,这与现代医学提出的排卵期暗合;针对男女生理特点,提出用药法度,治男子毋过热以助其阳,治女子毋过寒以益其阴。这些学术思想以及临床经验为后世医家以及当代治疗不孕不育和指导科学备孕提供了一定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