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 音
此次应中国音乐学院杨靖教授的邀请参加刘德海琵琶艺术研讨会,我感到非常荣幸。
刘德海先生是当代杰出的琵琶艺术家。在他几十年的琵琶艺术生涯中,他为琵琶艺术的发展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刘先生在演奏、理论、创作、教学等方面均取得了相当高的成就,我作为一位琵琶演奏者,重点谈一下刘先生在演奏方面的贡献。
我们这一代人从小便听刘先生的琵琶。记得小时候总能在电台里听到刘先生演奏的《浏阳河》《天山之春》《唱支山歌给党听》《草原小姐妹》等曲目。刘先生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培养的一代音乐家。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外交政策是“另起炉灶”“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一边倒”,在文艺方面则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政策方针。那个时代的人们精神高昂,在创作手法上借鉴了许多苏联的创作模式。把古老的东西现代化是许多人所追求的,不同的人们用不同的方式奋斗着,有的研究人文科学,有的研究军事,有的研究音乐文化的发展方向。刘先生是一位始终奋斗在琵琶领域的“大家”,他用琵琶奏出了属于那个时代的声音,用手中的笔记录了他在琵琶艺术上探索的足迹。
20世纪60年代刘德海先生演奏的《狼牙山五壮士》(吕绍恩作曲)是琵琶演奏史上的一个高峰。我曾反复聆听刘先生所录的唱片,乐曲中各种和弦的行进,密集的十六分音符,大的跳把、转调、节奏型等都是以往琵琶曲目中少有的演奏技巧,具有相当的难度。刘先生在演奏这首乐曲时倾注了激情,其娴熟的技巧刻画了乐曲中的人物思想情感,给人留下了较深的印象。这首作品展现了刘先生的创造力,通过他的整理,很多和弦的演奏在原曲之上更加琵琶化,作品后面部分还加上了一段很有新意的转调,令人耳目一新。
20世纪70年代,刘先生在中央乐团担任琵琶独奏演员。中央乐团是以交响乐为主的文艺团体。我认为刘先生进入乐团后,琵琶艺术上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首先,乐团的工作是实打实的,十分讲究手头上的功夫。人们常说“台上见”,对于演奏家来说,每一次亮相都是一次挑战。不仅艺术指导会指出音乐中存在的不足,而且团员们也会对演奏给予评价。如何塑造一次成功的演出不仅需要娴熟的技艺,更需要对音乐的理解与表演设计,以及对乐器的调整等。刘先生曾讲道:“舞台,这是一个非常诱惑人而又十分‘险恶’的地方,是乐手赖以生存而非闯的地方。”文艺团体也是锻炼演奏家的地方,许多演奏感觉都是在舞台上找到的,所以有人讲演奏家是在台上练出来的。李光祖老师与刘德海先生曾是中央乐团的同事,他说,以前有一段时间他曾和刘先生一起练过琴,刘先生练得最多的是音阶和过弦练习,音阶从慢至快一练就是几十遍。他平时在左右手配合,音乐的逻辑、条理,如何促进琵琶与交响乐的配合等方面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人们常说练琴练什么?就是要盯着难点和不足之处进行练习,在技术上获得自由,以求上台演奏时更加从容。在乐团中的实践和现场观众的反应促使演奏家不断改进演奏中存在的问题,不断提高演奏技艺。我曾多次现场欣赏刘先生的琵琶表演,还有幸与刘先生同台演出过一次。刘先生上台富有活力,艺术表演构思精妙,能够很好地掌控整个舞台的状况及观众的心理,演出效果甚佳。记得有一次刘先生上台是小跑上场的,还有一次在体育馆的演出极具现场渲染力,令人印象深刻。
刘先生弹琴的音色对我们这一辈琵琶演奏者的影响很大,我认为他在进入乐团后在音乐中更讲究对琵琶音色的运用。我曾反复聆听刘先生的录音,仔细琢磨刘先生的发音方式,琢磨他弹琴的触弦点、用锋、角度等,感觉与以往的弹琴方法有很大的不同。刘先生的音色圆润明亮,厚实且富有弹性,像珠落玉盘似的,我认为这与他在乐团中接触别的乐器,听别人演奏也有一定关系。通过乐器间的合作启迪思维,并创造性地吸取他人之所长运用于琵琶之中。在乐团中,人们常说“一切以音乐为是,一切以音乐的规律为准则”。乐队合奏是以音色和谐,节奏整齐统一为标准的,演奏一定要齐。一般西洋乐器的声音圆润明亮,组合在一起和谐纯净。对于琵琶演奏者来说,要融入乐队并不容易,需要长时间训练和用心的琢磨。琵琶的音色特点是“多骨少肉”,余音较少,音色较干,这在交响乐队中并不合适。在排练中,指挥往往对琵琶的音色、节奏有所要求,作为一个专业的琵琶演奏者,就需要选择最合适的演奏技法与发声区域调整好琵琶的音色,弹出共鸣感,做到在合奏中不突兀,在重点段落中能尽情展现琵琶特色,完美演绎音乐作品,表达作曲家与指挥家的意图。在这方面,刘先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1972年由李德伦提议,吴祖强、王燕樵、刘德海共同创作了一首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这首作品演出后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获得很大的成功,开辟了琵琶与交响乐合作的先河,在中国音乐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最欣赏的版本是刘先生演奏、小泽征尔指挥,与波士顿交响乐团合作的一版《草原小姐妹》。两位杰出的东方音乐家与波士顿交响乐团在美国的这次合作可谓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刘先生演奏时的激情、艺术的感染力、音色的弹性、摇指的密度与张力、轮指的颗粒感、主题陈述的节奏感和小泽征尔对乐队的控制,敏锐的音乐感觉,与独奏密切的配合等,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以想象刘先生当年花费的大量的心血。搞演奏的人都知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能上台呈现最好的演出效果,除了苦练把音乐处理好以外,还要考虑乐器的问题,什么时候换弦、琴轴如何、复手如何、天气对乐器声音的影响等等,一切都得精心地准备。尤其是参加重要的演出,各方面的因素往往会给演奏者带来较大的心理压力,《草原小姐妹》后面的几段琶音及大力度的摇指十分考验演奏者的功力。据刘先生的同事讲,当年赴美演出时刘先生做了十足的准备,以确保演岀万无一失。
可见刘先生是一位富有使命感与责任心的艺术家,他用实际行动做到了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琵琶协奏曲《草原小姐妹》的成功是中西方音乐交流碰撞的典范,是琵琶史上的里程碑,对琵琶专业化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同时给我们年轻一辈的琵琶演奏者带来了许多启示:
1.以往琵琶演奏多以独奏为主,其演奏形式相对自由,与乐队合作则需要准确、规范,因此对于节奏特点的把握十分重要,平时需要加强节拍器的训练。
2.与乐队合作时力度的选择十分重要。协奏曲这种形式是独奏与乐队的竞奏与协作,采取什么样的力度才能抗衡乐队以诠释乐曲,演奏出动人且和谐的旋律,充分传达出乐曲中丰富的情感是演奏者要考虑的。刘先生曾讲道:“演奏噪音大,以前可以现在不可以。”因此,演奏者的力度要大且不噪,才能与乐队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3.演奏者除了演奏好自己的部分以外,还必须要了解指挥的手势,要学会看懂指挥手上丰富的表情符号,相互配合才能使演出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
4.演奏者需要懂得乐曲中的和声、复调,会听乐队才能与乐队配合良好。人们常说的要贴着乐队走,要知道如何在各种乐器的发音点中找到与琵琶的最佳共鸣点。
5.演奏者需要掌握音乐行进的逻辑规律和走势,在演奏音乐时反应要快,要敏锐地捕捉到音乐变化中的“闪光点”和应对现场出现的一些突发情况。
6.演奏者要懂得国际舞台上的礼仪,与指挥、首席、乐队队员及观众互动,以良好的状态展示艺术的魅力。
刘先生演奏的协奏版《草原小姐妹》为我们做出了榜样,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思考和启示,供我们学习参考。
20世纪70年代中期,刘先生曾参加电影《百花争艳》的拍摄,其中他演奏的《十面埋伏》是一首十分具有影响力的作品。他经常以这首新编古曲参加许多国内外的重要演出。1989年刘先生演奏的完整版《十面埋伏》荣获“中国音乐金唱片奖”,他曾表示这个奖项是老百姓给他的,并不是专家权威给的,是社会对他的一个认同。可见人们对这个版本的接受度很高,同时也引起了专家学者的关注与讨论。传统乐曲是古人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从早期的《十面埋伏》来看,《华氏谱》中包含十三段,《李氏谱》中包含十八段,《养正轩琵琶谱》中包含十八段,《瀛洲古调》中包含十三段,之后又出现了许多的版本,著名的版本有李廷松演奏谱、卫仲乐演奏谱、林石城演奏谱、秦鹏章演奏谱、曹安和演奏谱等,据说最早以演奏谱来命名是从李廷松先生演奏的乐曲开始的。以往的琵琶创作似乎就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补充、引申、完善,各家各派都有不同的陈述,我认为近几十年对传统琵琶曲的改编有以下几个方向:
1.对传统乐曲进行大幅度删减或压缩,从乐曲的结构乃至音符都进行了改动。
2.在传统版本的基础上基本不做较大改编,在技法上进行一些调整或处理。
3.对传统乐曲的结构不做改动,但在主干音的基础之上进行了许多的加花处理。
4.把各种版本的经典之处进行拼贴,重新加以组合。
传统琵琶曲一般采用多段式连缀结构,音乐思维多以线型为主,重情重心的表露,武曲是琵琶的独门,小曲通常都是六十八板。以往的琵琶表演据记载有骑在驼背上演奏的,白居易的《琵琶行》中琵琶女是在船上演奏的,也有三五知己切磋技艺,或在庭院、水边演奏等。在音乐厅进行琵琶表演是在近代产生的,我认为刘先生的新编古曲《十面埋伏》,是在对传统版本的深入研究后,为了适应现代舞台音乐的要求进行改编的,在他的电影版《十面埋伏》中将全曲时长压缩在5分30秒左右,而他改编的完整版也非常具有特点,取多种流派中的精华重新创作,使全曲听起来更加精练、紧凑,又运用扫摇指法把音乐推向高潮,在追击中结束全曲。
之后刘先生又改编了许多的传统作品,他认为要“追求祖宗活的精神,不守祖宗死的法则”,“要说古人的话,说古人想说而没能说出的话,更要说今人应该说的话”,“继承传统、不做克隆人,要美化古人、古曲新弹”,“所有的音乐都是现代音乐”等。我曾听过和演奏过许多刘先生改编的琵琶古曲,很多作品已广为流传,在各种比赛中经常有选手选择刘先生改编的版本参赛。我认为刘先生的古曲新编对我们有以下启示:
1.一种文化如果不顺应时代的发展,生命力就会衰弱。变是必然的,但不能乱变,要有原则的变,变一定要变得比原来强。
2.对古曲的传承要全面、完整,要认真学习各家各派。没有传统的琵琶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要深入研究传统乐曲的特点,吸纳总结其精妙之处,要知道传统版本好在哪里。对传统乐曲的学习切忌心浮气躁,要长期地学习、浸泡,彻底弄通。
3.不能拘泥于版本和音符,对于传统乐曲要钻得进去,也要能跳得出来。创新要大胆,步子要大,古曲新弹,要新得有特点、有意义,要不断感悟方能创造不朽之作。
有学者曾说:“传统是一条河流,我们的琵琶文化之所以代代相传就在于不同时代的人们不断赋予它新的内涵,使其生生不息。”也有学者认为:“传统是魂,它依附于一代又一代的琵琶人,使它日新月异。”刘先生曾师从多位老师,林石城先生的秀丽俊俏,孙裕德老师的亢爽苍劲,曹安和老师的质朴纯净,杨大钧老师的高雅细腻,除此之外在演奏中他还全面、广泛地吸收各家各派的精华,既有汪派的苍劲凝重,又兼得平湖派的诗情冲动,还有崇明派的质朴童趣。刘先生在传承与创新琵琶文化方面做出了许多尝试并取得了成果,他改编的曲目在结构上完整、紧凑,加入了许多现代的阐释。我非常欣赏他改编并演奏的《狮子滚绣球》《顽童》《雀欲回巢》《鱼儿戏水》,曲中精巧、玲珑、生动的演绎仿佛八大山人的画作展现在眼前。而《陈隋》中模仿木鱼声的指法意境深邃,使其成为一首不同于一般文曲的抒情性琵琶独奏经典名曲。刘先生演奏的《平沙落雁》飘逸、洒脱,借鸿雁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深得同行们赞赏。
1978年后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改革开放使我国对外交流愈加频繁,人们的思想更加自由,求新求变是当时中国人所追求的。1983年,刘先生回到了中国音乐学院,我认为这是他艺术上的又一个转折点。当年的“苇子坑学派”“鲍家街学派”令人印象深刻,前辈们从理论层面探讨如何彰显中国音乐的独特价值,如何构建中国音乐的理论体系等。
新的环境也让刘先生思考新的问题。学校的工作不像在文艺团体时经常要上台,得拼技术、拼速度、拼力度,与乐队合作的机会更多一些。在中国音乐学院工作的几十年中,刘先生涉猎的范围包括教学、创作、理论,以及对琵琶新技法的开发实践,付出了大量心血和精力。《凿河篇》《旅程篇》《一字篇》《流派篇》等是他在理论层面对琵琶文化的思考;他提出的“金三角”理论:“天、地、人”,“世界、中国、自我”,“古、今、洋”,“鼎立、兼容、优选”,“燃烧、纯青、结晶”,“艺术、哲学、科学”具有深刻的内涵,也是他的艺术主张、艺术思想的构成;《人生篇》《宗教篇》《田园篇》《乡土风情篇》《怀古篇》是他根据他的理论体系,吸收了古今中外的音乐文化特点,创造性地将其运用于琵琶创作之中。在这些作品中既运用了传统乐曲“曲牌连缀,板式演变”的手法,又结合了西方音乐主题贯穿、呈示、对比、再现的结构特点,将他的“金三角理论”充分论证、应用、实践。创作岀来的许多作品都颇具影响力,如《天鹅》《春蚕》《童年》《秦俑》等经常出现在各种专业比赛、演出中,被收集在各大音乐学院的琵琶教材中,引领了琵琶几十年的发展。
在这些作品中刘先生创造了许多新的指法,如上弦音、离品绞、按品绞、高低音绞弦、正反弹(包括大指、中指、无名指)、反轮、肉扫、无名指摇指、山口拨弦、人工泛音、假泛音、弱奏、调松一弦、木鱼声、铁蹄声等。这些指法的产生都源于他对音乐艺术的想象,结合自身对琵琶的了解所感所悟而来,为琵琶这件乐器增加了无比丰富的表现手法。
传统的琵琶本以正弹为主,在刘先生的创作中却极大地发展了反弹技术。“多骨少肉”是以前人们对琵琶声音的形容,表示琵琶声音较干、余音较少。本来反弹技术是我们同类弹拨乐器吉他的主要指法。古典吉他余音长,声音厚实,共鸣好,反弹奏出来的声音十分和谐。而反弹技术在琵琶上的发展,对演奏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正弹方面要弹得非常厚实方能更好显现反弹的音色变化,我认为刘先生在创作上和演奏上一直在琢磨这些问题,如何使琵琶的音色由“多骨少肉”变为“有血有肉”,刚柔并济,阴阳变化,刘先生在他的实践中找到了答案。如今我们在演奏《春蚕》时,就会想到其中的反弹指法,还有肉扫、山口拨弦、快速摭分等;演奏《天鹅》就会想到中指“凤点头”。传统的“凤点头”一般都是大力度、较为刚性的演奏,而在《天鹅》中则以较为柔美的方式出现,以模仿天鹅的飞翔之感;演奏《陈隋》就会想起木鱼声、反轮等指法。而听刘先生本人演奏这些乐曲时更是精彩:音乐充满情趣、精致,如小型乐队似的,并没有让人感到音色发干,而是感觉到音色变化的和谐与丰富。
指法的创新为作品增添了许多表现手法,提升了乐器的表现力。在刘先生看来,琵琶是件世界性的乐器,可以表现丰富多样的音乐旋律,所以他的创作内容取材十分广泛,包含了刘先生几十年来对人生、社会的感叹。自由的空气让艺术家们有了更多的空间,社会的变化也影响着艺术家们的创作。他以较强的人文情怀,深邃的人生境界,充分发挥艺术家的想象力,在理想、现实、风俗、人情、传统、现代、宗教、世俗、古今中外中不断转换,尝试各种突破。刘先生每一个阶段的创作都有较为明显的时代特征:20世纪80年代的求新求变,20世纪90年代从宗教中思索生命的意义,2000年后的回归自然以追求天人合一的心境。刘先生最后一次上台演奏的《听茶》似乎就是他对自己艺术道路的总结:这首作品以《东方红》和《我的祖国》开始,然后为前辈们深情地敬茶。琴弦调得很低,有一种深沉宁静的氛围。乐曲旋律古朴悠远,似乎在叙述着自己从艺以来的经历,既有回忆,又有感叹,也有反思,令人难忘。
有学者认为:“中国音乐有两大主题:一是对于自然的描绘;二是对于人世际遇的感叹。”谱曲的人谱的是心中之曲,听琴的人听的是弦外之音。从刘先生的音乐中我们听到的是:他要为琵琶创造新的传统,开创琵琶新的未来;他要创作气韵生动的琵琶文化世界,要另立新宗,要努力填补琵琶艺术专业化发展中存在的不足。小琵琶大世界,刘先生创作的作品内容广泛,提升了琵琶艺术的表现力,在音乐上更具层次感、立体感。他通过在乐曲中融入乐队的思维方式,以多声部的形式呈现,使乐曲可听性更强,令人耳目一新。
刘先生多次在讲座中强调创作对演奏家的重要性。他曾讲到演奏家的创作有时比演奏更重要,自己创作的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似的,人们应该为爱创作、为爱弹琵琶。的确,琵琶演奏家的创作更能凸显出琵琶的特点。在创作上,琵琶这件乐器有它的独特性,通常所学的作曲技巧并不能直接套用,得善于转换思维,从琵琶的特性出发。专业作曲家的创作规范、内在架构完整,具有理性的思考方式,视野开阔,刘先生从中也吸取了很多。他用十年心血创作的乐曲《昭陵六骏》,就采用了较现代的创作手法,表达了传统的艺术境界,仿佛是他在与古人对话。从这首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演奏家对艺术的不懈追求和实干、苦干、创新求变的精神。
这些年来刘先生的作品广为流传,许多学生都在学习他创作的曲子。他教授的学生弹奏出的音色纯净,富有弹性,音乐细腻,讲究美感,演奏方法技巧性强。据他的学生讲,刘先生对学生的要求可概括为:技术全面,文武双全,情感丰富,要有独创。在基本功训练方面要做到细水长流,注重右手手指,腕手并用。他要求学生要有敏锐的听觉能力,十分重视教学中的示范演奏,认为示范演奏比讲更重要。他也时常鼓励学生们尝试创作。我也从刘先生的创作、录像、录音、讲座中受到了很多启发。刘先生曾两次单独指点过我,当年他为我祖父陈济略的题词:“资深不摆谱,创新不离谱,尊重古风无宗派,陈公后人有新谱”令人难忘。借刘先生之言,十年后我出版了一本《陈音琵琶谱》。
刘先生的琵琶艺术特点是鲜明的,他的艺术道路也是不可复制的,他激励和影响了许多后来者。在我的印象中刘先生很少演奏别人的作品,即使演奏也有所创新以符合自己的演奏特点。艺术家在艺术上需要这种自我主义,要走自己的路,要有创新精神。“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人不言自能,水不言自流。”音乐家要用音乐说话,要用作品和演奏说话。谈音乐核心离不开音的呈现,否则只是“纸上谈兵”。刘先生是位实干家,他能够静得下心来思考,做学问,在弦上“较劲”,在音符上“较真”。他的琵琶演奏艺术所呈现出来的高度,跟他的经历,乐团的历练,国际舞台的展现,还有大师们的合作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从他的艺术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个琵琶演奏家如何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环境,埋头钻研琵琶艺术,如何通过广泛吸取众家之长,不断体会,融会贯通,创造、提升、超越,成为大师的历程。刘先生称自己为“爬坡人”,爬坡总是要负重辛劳的。中国琵琶在一代一代琵琶人的不懈努力之下,历史上曾几度辉煌:在唐朝时曾流传过《霓裳羽衣曲》《六么》《倾杯乐》等乐曲;在明清时有《胡笳十八拍》《平沙落雁》《昭君怨》《月儿高》《霸王卸甲》等乐曲;在近代有《歌舞引》《大浪淘沙》《虚籁》《昭君出塞》等乐曲。新中国成立后的一大批琵琶艺术家,创作了《彝族舞曲》《狼牙山五壮士》《草原小姐妹》《诉—读唐诗〈琵琶行〉有感》《天鹅》《澜沧春晓》《火把节之夜》等,把琵琶艺术不断地推向高峰。留声机的出现促进琵琶文化从无声走向了有声,记谱的逐渐详细也让更多人了解到作曲家的心声。刘先生的许多演奏录像、录音及创作的作品与同时代的其他优秀作品一样,也将在历史的长河中经受时间的检验。大浪淘沙,淘去的是沙,留下的是金子,好的作品自然千古流传,相信很多年后刘先生的演奏和作品仍然具有深远的意义。
刘先生是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琵琶专业委员会的首任会长,他心系天下琵琶人,时刻关注当今琵琶的发展状况。他的许多文章都是有感而发,警示琵琶发展中存在的问题。琵琶能有今天的发展,跟刘先生及一大群实干、苦干的琵琶艺术家们是分不开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琵琶的路子是越走越宽的,近年来出现了许多独奏、重奏、协奏、组合的作品,涌现了许多在技术上十分优异的年轻人,训练体系越来越完善。从理论层面对琵琶研究的人也越来越多,目前全国已有几百所学校开设了琵琶专业。刘先生是我们的老会长,我想起他老人家在《一字篇》里讲到的:“天地人合一,先讲人与人合,合了才能做大事。”的确,琵琶人要实干、苦干,拧成一根绳方能成就大事。琵琶艺术的传承十分重要,多元化的发展符合当今琵琶的发展趋势,只有当多元集一体时才能提升琵琶的整体感,使琵琶艺术蒸蒸日上。最后借用刘先生的一首《拆琵琶》来结束我的发言:
面板坐床睡,天空数星星。木瓢当船划,湖中追月亮。挪根丝线捻毛刷,逗引蚂蚁搬新家。竹屑木渣土中埋,只等来年发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