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传奇:徐则臣《北上》的“大运河”书写与北京形象

2021-04-17 05:19赵冬梅
文艺评论 2021年5期
关键词:波罗大运河运河

○赵冬梅

看完徐则臣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北上》后,最直接的感受是“无河不成书,无巧不成书”。也即在这部作品中,无论是故事层面还是意义的象征层面,京杭大运河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存在,它既是这本书的结构骨架,也承载着意蕴生动的内容、细节,因为书中所有人物的命运及其交集都离不开这条千年运河,如同揭开抵达之谜一般,作者让两个时代的人物、故事都巧妙地与大运河发生关联,形成“水的传奇”,从而完成了这部显然是要为大运河溯源立传,并借此表达作者意欲探索、探讨的其他诸多命题的作品。而作为大运河南下起点或北上终点的北京,也在这样一个溯源、探索、探讨的过程中,随着人物命运、故事情节的水落石出,逐渐呈现出它自身的形象特征。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有过记述坐船溯水而上的作品,比如沈从文于1934年1月因探望重病的母亲而重返湘西凤凰老家时,在沿沅江逆流而行的船舱里,写给新婚妻子张兆和的后来结集出版的《湘行书简》。在那个寒冷、孤独、简陋的冬日水上旅行中,除了抒写对“三三”的思念之情,自1923年离乡北上后第一次回乡的沈从文,也在重新观看、打量故乡的山水风物、人事民情以及自己正在从事的文学写作,后来不断被文学史、研究者提及的沈从文“湘西世界”的爱与美、人性与神性,都已在这些家书中坦诚、素朴、细腻地表达过,所以,这次返乡之旅,也可以说是沈从文对湘西、也是对个人写作的再次“发现”之旅,水上旅行串联起他的现在与过去、人生与写作,成就了此后的《湘行散记》、《边城》等“水的传奇”①。也因此,在文学创作中,溯水而上有着诸多的寓意或象征意义,在沈从文这里与本文将要分析的《北上》中,水象征着通往历史与将来的隧道,溯水而上则意味着对历史的溯源以及对从历史深处绵延而来的并受历史影响的将来的想象、描摹。

和沈从文的《湘行书简》记述的、《湘行散记》等作品生成的原因一样,写于新世纪的徐则臣《北上》中的故事缘起与构成,也源于一次溯水而上,一次于京杭大运河的水上行旅,时间是1901年即八国联军侵华的次年。是年3月,意大利维罗纳人保罗·迪马克以考察大运河为名来到中国,为了向偶像马克·波罗致敬,他改名为波罗·迪马克,被中国翻译李赞奇叫作小波罗,据小波罗所言,为了好好看一看“偶像战斗过的地方”,他计划逆流而上把运河走一遍。和所有行旅写作一样,随着主人公的上路,书中的人物开始一一登场,故事也如运河风光一样在眼前慢慢展开:

小波罗的随从兼厨子邵常来、船老大老夏及其两个徒弟、翻译谢平遥等,分别于杭州、苏州、无锡加入到陪小波罗北上的队伍中;从常州到镇江的途中,遇到对洋人满怀仇视的兼漕帮与义和团身份的孙过程,船老大老夏惧怕不断挑衅的孙过程和北方的义和拳,在高邮镇以船有故障为由丢下众人带着两个徒弟偷偷溜走,船老大陈改鱼带着老婆和两个双胞胎儿子从高邮开始接着送众人北上;从河下镇到清江浦的途中,孙过程带着义和拳绑了小波罗和谢平遥,孙过程的哥哥孙过路为报谢平遥当年的施饭之恩,冒险偷放了小波罗和谢平遥,并让孙过程护送两人北上以离开到处被悬赏通缉的义和拳;船到济宁,孙过程昔日的义和拳拳友张群带人偷袭并刺伤了小波罗;在临清拜访七里庄的教堂时,小波罗已拆线的伤口裂开后重新缝上,此后小波罗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天津时被诊断为破伤风和败血症,1901年8月4日,小波罗死在离北运河的尽头不足十里的通州运河上。临死前,小波罗把自己的随身物品分给了船上众人,并告诉了谢平遥此行的实情,他正在寻找通过服兵役来到中国的弟弟费德尔·迪马克,弟弟才是真正的运河专家,是那个要做今天的马克·波罗的人。

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列举小波罗一行北上的种种事件、细节,是因为作为故事的缘起与构成,它们还为小说双线叙述中的“现在”部分(2012-2014)埋下了伏笔,没有这些伏笔,现在的故事将无从讲起。正如该书的扉页题词所引用的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的那句名言所讲的,“过去的时光仍持续在今日时光内部滴答作响”,也即在这部小说中,作为其中一条叙事线索的“现在”是“过去”那次溯水北上的故事的回声、延续。比如,小波罗去世时拿了他罗盘的邵常来的后代,成了依大运河而生的船民;要了柯达相机的孙过程的后代孙宴临,是大运河沿岸城市淮安某大学美术学院的副教授;留下了小波罗与运河有关的书籍和资料的谢平遥的后代谢望和,从京城某电视台辞职后自创工作室,和台里合作拍摄助力大运河申遗的电视纪录片《大河谭》,并住在离大运河的终点燃灯塔不远的通州某小区;船老大老夏的二徒弟,那个偷拿走了小波罗写满意大利语记事本的周义彦的后代,则世代书香、且后代都会说意大利语,周海阔的祖父是一个教意大利语的大学老师,周海阔则经营着“金砖博物馆”和十二家分布在大运河沿岸城市的“小博物馆连锁民俗客栈”。

这些随小波罗北上的后代不仅与大运河有着宿命般的联系,他们彼此之间也因大运河而再次续上祖辈的缘分。比如,孙宴临因拍摄大运河船民的生活而认识了邵家后代邵秉义、邵星池父子;谢望和因看了孙宴临拍摄的以大运河为背景的“时间与河流”的摄影展的照片,觉得正是自己纪录片想要的效果,在自称为“大运河的儿子”的父亲的催促下,回老家淮安访亲并探访孙宴临,两人由此结下一段因缘;邵星池离船上岸后和朋友开船舶修理厂急需用钱,把祖传的罗盘卖给了专门收藏、收购客栈所在地老物件的周海阔,修理厂倒闭后邵星池回到运河上跑船,要重新赎回罗盘,一心想让儿子继承祖业的邵秉义也找到周海阔帮儿子赎罗盘,邵、周两家的后代得以相识;为了感谢周海阔同意以原价赎回罗盘,邵秉义告诉周海阔在大运河济宁段故道有了考古发现,由此引出了小波罗的弟弟费德尔·迪马克的后代。

一心想做“运河上的马克·波罗”的费德尔·迪马克,中国名字叫马福德。马福德参与了1900年的八国联军,行军途中认识并爱上了家中做杨柳青年画的中国姑娘秦如玉。战争的残酷唤醒了马福德“逃离”的冲动,他借着腿部受伤偷偷离开军队,带着秦如玉背井离乡沿运河流浪,最后到达了接近北运河终点燃灯塔附近的通州蛮子营,自称来自西北的哑巴骆驼客,靠在运河上摆渡和拉纤为生。儿子十五岁时,马福德已经成了“像外国人的中国人”,抗日战争时,秦如玉为救三岁的小孙女被日本人的狼狗咬死,马福德去日本军营复仇而死。到了小说“现在”叙事线索的2014年,马福德的小孙女马思意已是84岁老人,她的儿子胡念之是一位考古学家,参与了济宁运河故道的考古发掘,因听闻小博物馆民俗客栈收藏古董,便前去参观,正遇上谢望和与孙宴临为拍《大河谭》到济宁运河考察,住在周海阔济宁的民俗客栈,两人还邀了周海阔和邵家父子见面,希望能将他们与运河的故事拍进《大河谭》。胡念之在这里看到了客栈收藏的一件民间发掘文物,即马福德在逃离军队前写给父母和哥哥的一封信,这封信揭开了胡念之的身世来源,也让众人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某种历史渊源。于是,当年送小波罗北上的一行人的后代,与小波罗北上寻找的弟弟马福德的后代,相聚于大运河畔,时间则是大运河申遗成功之时。

当然,徐则臣的《北上》并不仅仅是为了讲一个无巧不成书的水上传奇故事,如同沈从文1934年回乡的水上之旅串联起了他的现在与过去、人生与写作,小波罗北上大运河的寻弟之旅,在串联起了小说中的所有人物及其故事情节的同时,也追溯并呈现了京杭大运河的前世今生。如果对照着国家博物馆于2020年11月1日开展的“舟楫千里——大运河文化展”的展品与图文资料来看,《北上》对大运河的前世今生的书写与该展可说是若合符节。②该展分为“一河千载通南北”“货通南北利四方”“千艘并进万夫牵”“神工当惊世界殊”“因河而兴文化盛”五部分,系统展示了大运河的开凿历史、通航功能、漕运管理、工程技术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而这些史实在《北上》中都有所呈现。

例如,关于开凿历史,小说借小波罗一行人在南旺湖上见到的运河蜃景,呈现了男男女女在官员督导下挖河筑堤的火热而有序的劳动场面,以及众人合唱河工号子《筑堤歌》的整饬昂奋,与该展中表现清顺治年间官员领导士民疏浚淮扬运河、场面宏伟的《高明治水图》可以说是遥相呼应。关于通航功能和漕运管理,《北上》借谢平遥到漕运总督府任翻译,提到了“宋元以降,漕船千万,沿运河北上,源源不断地把江南鱼米输送到北方京城”③,除了承担粮食、货物运输的重要职能,其中修建北京城所需的建筑材料和人力资源也通过大运河汇聚北京,故有“漂来的北京城”之说,《北上》周海阔经营的金砖博物馆中的“金砖”,即产自苏州的御窑金砖,专供皇城宫殿等重要建筑铺地用,而周海阔的父亲则经营着一口金砖窑。小波罗一行遇到不打不相识的孙过程时,因孙过程的漕帮身份,小说对漕帮也有所介绍,如漕帮自雍正二年首创,以民间行会的方式参与运河的治理,做过一些有益漕运和社会民生的好事,但逐渐有了黑帮的性质等。

关于工程技术,《北上》通过小波罗一行过邵伯闸的经历,描写了大运河水利工程如何解决南北水位落差的难题。小说写到,邵伯闸设有三道闸门、两个闸室,闸门嵌在两个大石墩子之间,几十个人力光着膀子推动绞盘,第一道闸门提起后,船队进入第一个闸室,每艘船首尾各有一根粗大的缆绳把船栓牢在墙壁上的铁钩子上,固定的同时第一道闸门放下,第二道闸门开启,第二个闸室的高水位注入进来,第一闸室水位升高,把船一点点抬起,等第一闸室的水位和第二闸室持平,船驶入第二闸室,并通过第三道闸门驶出第二闸室,重新进入运河。南下的船只也循同样程序,与北上的船只相向而行。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只有闸门前指挥员的令旗在挥动,推动绞盘的汉子们齐声的号子在响,如此反复,运河上的航船得以上下通行。小说借小波罗之口,赞叹“在世界任何的别一处,他都没见过这般智慧的水利工程”④,如果没有船闸有效地调节控制水位,运河只会从高至低一泻千里,成为一条无法北上的单向行驶的河流。所谓“千艘并进万夫牵”,除了漕运管理、工程技术,小说还写到了“行走在岸上的又一条运河”,即因北方地势高、河床高,加之枯水期或河道因挖沙导致的深浅不一,所伴生的大批游动在河边的纤夫(孙过程和小波罗的弟弟马福德都做过纤夫),把搁浅的船托起来或帮船提速的纤夫,也是保障运河南北畅通的重要一环。此外,小说也借谢平遥的观察,写到了漕运的衰落,“水过济宁,地势一路走高,河床上去了水上不去,河道干得可以跑马,整个漕运眼见着就黄,总督府显然也活不了几天”⑤。小说特意写到,在小波罗于大运河通州段去世十几天后,即1901年8月15日,光绪帝颁布了废漕令。

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博的展览介绍了伴随着大运河发展起来的一批沿线城镇,以及除商贸往来,四方八地的文化、民俗,如天津的杨柳青年画、无锡的惠山泥塑、苏州的桃花坞版画等也沿着运河传播。在《北上》中,大运河沿线城镇自然成为人物活动、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其中尤以天津、济宁、淮安为重要场景。淮安(即清江浦)是谢平遥晚年定居的地方,也是谢平遥后代和孙过程及其后代定居生活之处,是谢望和与孙宴临结缘之处;济宁是导致小波罗最后遗憾而死的被刺伤之地,而济宁运河故道的考古发现、周海阔小博物馆客栈济宁客栈收藏的老物件,促成了当年送小波罗北上的一行人的后代以及小波罗寻找的弟弟马福德的后代相聚、相识;天津及其周边村镇则是马福德随八国联军行军时主要活动之处,也是与秦如玉相识之处,而秦如玉家制作的杨柳青年画,则是小说重要介绍的运河沿岸的非遗。

如“舟楫千里——大运河文化展”文字说明所介绍的,随着大运河2014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以及2020年《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专项规划》出台,千年大运河将重新焕发出新的生机。而《北上》“现在”部分的所有人物,如拍摄纪录片《大河谭》的谢望和、拍摄大运河照片的孙宴临、在运河上捕鱼及跑运输的邵家父子、参加运河故道考古的胡念之、在运河沿岸开民俗客栈的周海阔等,都参与到了这个让大运河重新焕发生机的过程中,从而使大运河的前世与今生以故事的形式得以呈现。《北上》与国博的展览或者说与历史文献的若合符节,说明该作是作者在参考大量历史文献并实地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完成的,但作者的创作初衷及小说中所呈现的,并不仅止于铺陈大运河的前世今生。

如前所述,在《北上》中,作为故事缘起的小波罗的北上寻弟之旅,串联起了大运河的前世今生和小说人物的今与昔,而北上之旅中主要人物身份的设置——来自马克·波罗故乡的意大利人小波罗及其弟弟马福德、作为江南制造总局翻译馆及漕运总督府英语翻译的谢平遥,以及与北上相关的时间点的设置——马福德参与的八国联军进京的1900年、小波罗北上及《辛丑条约》签订的1901年,又使得小波罗的北上寻弟之旅以及弟弟马福德的行军经历,成为小说或者说作者思考在“三千年未有之变局”里中西之间相遇、碰撞及其意义的一个契机,一个以大运河为载体的中与西、传统与现代交汇的场域。而对于近代以降中西关系中诸多并不陌生的重大问题的省思,小说是通过不同人物身份的视角、通过一个个细节,来多向度地呈现当中与西、传统与现代遭遇时所存在的不同形态。

在小说中,作为英文翻译也即在中西交流中起着桥梁、中介性的谢平遥所代表的,是那个年代已“开眼看世界”且心怀苍生、忧国忧民却又报国无门的知识分子视角。关心时政、一心想“干点实事”的谢平遥,从江南制造局的翻译馆到漕运总督府再到清江浦的造船厂,虽然干的都是与洋人、洋文打交道的工作,实际是被打发到更无意义的位置上,目睹洋人的傲慢贪婪与大清衙门面对洋人时的卑微怯懦、造船厂从上到下的百无聊赖,谢平遥自认为成了一个打麻将都靠不上边的浑噩闭塞的翻译,无论是自京城或北方滞后传来的“公车上书”“戊戌变法”,还是华北旱灾、扶清灭洋的义和拳运动、八国联军入京的烧杀抢掠、皇太后和皇上的狼狈出逃、义和拳的被镇压,一腔热血的谢平遥都只能是无所作为的旁观者,对衙门事务失望的他接受了李赞奇的邀请,在随小波罗北上的船上,谢平遥以龚自珍《己亥杂诗》之“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谁分苍凉归棹后,万千哀乐集今朝”的悲凉挫败感来自况。小说由这一知识分子视角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历史大背景,并借谢平遥之口嘲讽、批判了西方列强的贪婪和清政府的软弱无能。孙过程在答应兄长送小波罗北上之前所代表的,是义和拳拳民以及被洋人欺压而心怀仇恨的老百姓视角,孙家在与同村的赵家因干旱从运河借水浇田时发生争端,赵家因有人信洋教而受到传教士保护甚至出动了洋枪队,双方打斗中,孙过程的父亲被流弹击中死去,母亲也在两个月后因愤怒、悲伤而去世,丧亲之痛加深了孙家兄弟对所有洋人和教会的仇恨,两人放火烧了邻村的教堂,加入了大刀会也即后来的义和拳。正因为这样的经历和身份,使得孙过程在遇到小波罗一行后一直故意挑衅滋事。如果说孙过程或刺伤小波罗的张群对洋人的仇恨有着盲目的扩大化,厨子邵常来则代表着因传闻而对洋人形成妖魔化刻板印象的老百姓视角。比如邵常来在四川老家时,听闻洋教士把乡亲们关在教堂里念奇怪的经文,像唐僧念紧箍咒一样“放洋蛊”;或者拿中国人做药引子做颜色怪异的各种药丸,因为自从洋教士到来后,经常有小孩和妇女的眼睛、心肝被挖掉。这就如同北上途中,当小波罗提议给众人在春天的油菜花地照像时,许多人是既好奇又害怕,因为“那玩意儿摄人心魂”,据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就是先用那东西对义和拳和皇帝、皇太后一阵猛照,拳民一个个倒下,皇帝和皇太后一路西逃、丢了半个魂。⑥

无论是谢平遥因了解而憎恶、鄙视洋人的贪婪,还是孙过程、邵常来等因不了解而无差别地仇视或惧怕、不喜欢洋人,当他们因不同机缘加入小波罗的北上之旅后,当他们与开朗有趣又一派天真的小波罗接触、相处后,皆放下过往的认知,一心要送他北上,衷心希望能助他完成心愿,当小波罗受伤尤其是病情恶化时,他们的担忧、拜祷、哀伤皆真挚、真诚,这或许源于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的民间道义,也或许是超越种族、国界、民族仇恨的人间情义。小说写出了中与西、传统与现代遭遇的过程中粗暴、隔膜之外的人性与人道主义的部分。

在这场中与西、传统与现代的遭遇中,小波罗兄弟代表了互为鉴照的“他者”视角。如前所述,小说借小波罗的北上串联起了大运河的前世今生,以小波罗欣赏、赞叹的目光展现了运河工程的宏大和运河沿岸的自然风光、城镇古迹、民情风俗;在“沉默者说”一章中,小说通过马福德的第一人称讲述,再现了八国联军在京津一带的暴行和义和团既勇敢无畏又盲目的赴死。在马福德及其同伴的眼中,戴着红色的头巾、围巾、腰带、绑腿和依靠“扶清灭洋”的护身符以及金钟罩铁布衫等神功冲向联军炮火的义和团,既怪异又令人震惊,当手持简陋冷兵器的拳民一片片倒在他们的枪口下,后来者却依然视死如归地向前进攻时,他们既觉恐惧又觉糊涂,无法理解义和团的行为方式,“各种优劣完全背反的品质,他们照单全收,却又和谐地熔于一炉,装进同一个身体里”⑦。小说也描写了马福德被动卷入战争时的内心煎熬——“我来中国是做马克·波罗,不是来杀人的”,以及对这场战争的反省——“如果一群高鼻深眼的家伙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到来,中国人会像落叶一样大片大片地死去吗”。也许正因经历了战争的荒谬与残酷,使马福德义无反顾地去追求并守护自己的爱情,最终和自己心爱的中国姑娘相守在北运河的终点,落地生根,成了一个像外国人的中国人。马福德的经历及其与秦如玉的相爱相守所昭示的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愿景,在中与西的遭遇中,爱可以克服国界、语言、民族仇恨等一切阻碍而达至融合。

不同于弟弟马福德第一人称叙述所展示的心理活动,第三人称视角下的小波罗的内心秘密除了偶尔向谢平遥吐露一二外,都留在了被周义彦拿走的那个每天如仪式般记录的记事本中。被船上人们的善意包围着的小波罗,面对北上途中遇到的敌视的目光、言语和举动时,除了觉得无辜、不理解,大多时候并不以为意,甚至面对令自己的心愿未能完成的不幸死亡,仍于死前从容将自己的随身物品一一分给船上众人留作纪念,用自己的善意回馈众人的善意并做告别。可谓无心栽柳柳成荫,小波罗不同的遗物,那些来自西洋的文字、器物,如宿命一般影响、形塑了船上众人的生活及其后代的职业与命运选择,小波罗昭示了与弟弟既相同又不同的中西遭遇,相同的是爱与善意,不同的是缺少内心生活、没有后代甚至是符号化的小波罗,却如一粒种子在大运河沿岸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和关于爱与善的持久回声。由此,小波罗的北上寻弟之旅,不仅在故事层面串联起了大运河的前世今生和小说人物的今与昔,也在象征层面呈现了大运河所承载的古今、中西之间变与不变、冲突与融合的思考及意义,使得这条贯通中国南北的古老运河,成为连接古今、中西的时间/生命/历史与文明/文化之河。

正是京杭大运河在小说中所具有的历史文化价值与象征意义,引出了本文对作为大运河起点或终点以及作为曾经的帝都、今日之首都的北京,在这一“大运河”书写中的存在形态与形象的思考。

大运河与北京的历史和地理渊源,会让我们重新审视北京与水的关系。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与南方尤其是大运河南段的江南水乡相比,北京是干燥、多沙尘的,帝都、古都时的街道,有所谓晴天时尘土飞扬、下雨天泥泞满地的记载、说法。但如果了解大运河的开凿史会发现,元代在隋代南北大运河的基础上裁弯取直,相继开凿了济州河、会通河和通惠河,实现了江南漕船可直达大都城内的积水潭,明清两朝维系了大运河这一基本格局,京杭大运河积水潭港的遗址就在今天的什刹海边。肖复兴在《蓝调城南》中,记述了北京城昔日的水上风光以及诸多地名、地方的兴衰与水的关联。如曾是老北京民间艺人杂耍卖艺的天桥,明清时也是水路纵横,明永乐年间修了天坛,皇上去天坛祭天要经过这里,便在流经永定门前的河上用汉白玉修了一座单孔拱形石桥,因是天子要过的桥便名为“天桥”,清乾隆时曾对天桥疏渠改造,建起了水域开阔、波光潋滟、水中种有荷花、水边栽有柳树、岸边茶楼酒肆林立的亲水景观,留下了当时文人到此饮酒聚会时相互唱和的诗句;随着河道枯竭、清水变成后来臭烘烘的龙须沟,以及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修路、民国十八年(1929年)安装有轨电车、1934年的再次扩展马路,天桥及桥栏杆相继被拆除,天桥便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地名存在,其风光也由昔日颇有诗情画意的亲水景观,变成近现代文学中为我们所熟悉的热闹而杂乱的平民市场和游乐场所。⑧天桥因水的变化而发生的今昔变迁,如同大运河济宁以北许多河道的干枯、断流,一定程度上也表征了北京与水的关系的变化。

熟悉徐则臣作品的,会在《北上》中发现他之前小说的不少元素。如作为《北上》故事重要发生地的淮安,是徐则臣小说中具有标志性的地点“花街”的所在地。《北上》特意写到,谢望和的堂伯家原来就在花街附近,孙宴临的工作室在花街,她还拍过《耶路撒冷》里主人公初平阳的父亲初医生的“大和堂”。最重要的是,《北上》还延续着徐则臣小说中“到世界去”的情结或主题,而且由于来自意大利的小波罗兄弟的加入,这一情结或主题出现了双向流动,即相对于中国人的“到世界去”,小波罗兄弟的“到世界去”实则是“到中国来”,而无论是自“东”向“西”还是自“西”向“东”的“到世界去”,和徐则臣的许多小说一样,作为北上及大运河终点的北京在其中都是一个重要参照和坐标,甚至对于许多人来讲,北京即代表着他们“到世界去”的最终理想。

《北上》中,最能体现“到世界去”的情结的“中方代表”是谢平遥、周义彦及其后代。尚在清江浦造船厂任翻译的谢平遥听闻北京发生了康梁变法,给李赞奇写信到:真想去京城看看,见证一个伟大时代的到来;北上途中,小波罗曾问谢平遥如果在运河沿岸选一个地方生活,会选哪里,谢平遥选了北京,当他以龚自珍的《己亥杂诗》自况挫败的心境时,又觉区别于龚自珍作此诗时的南归故里,他此刻的北上因是“无所知之地”,有了一点绝望触底之后反弹的振奋;小波罗去世后,谢平遥到北京寻求自己的报国途径,先是跟一群士人举子追随康梁改良的余绪,后又拥护革命党,因反对袁世凯,在袁世凯称帝前被悬赏通缉,最终回到清江浦即淮安定居。谢平遥的后代到了北京的,是谢望和被推荐到北京上大学的父亲,这也是令谢望和的祖父最为自豪的事情: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祖父谢平遥一样也来到了北京,“好像他儿子来北京不是普通的求学和工作,而是跟一群人平地建起了一座北京城”⑨。那个能够到北京上大学的名额,令谢望和的堂伯谢仰止与谢望和家结下了恩怨,谢仰止认为是谢望和的祖父做了手脚抢了他的名额,面对前来和解的谢望和,已从淮海戏剧团退休的谢仰止情绪激动地道出了心结,“你以为我不想去北京?你以为这里的人不想去北京?不是为要去那里过日子,而是因为生活在河边,从小就知道这条河一直流到北京,那是终点,都想去终点看一看,流过清江浦的水流到那里,最终变成了什么样子”;而孙宴临的一番话,更清晰地指出这一心结于精神层面的普遍而重要的意义,即是一种类似于精神家园式的存在,“只有我们这样每天睁开眼就看见河流的人,才会心心念念地要找它的源头和终点。对你伯伯来说,运河不只是条路,可以上下千百公里地跑;它还是个指南针,指示出世界的方向,它是你认识世界的排头兵,它代表你、代替你去到一个更广大的世界上。它甚至就意味着你的一辈子。你小时候遇到的那波水花,在你二十岁,会流到哪里;三十岁、四十岁,乃至你伯伯快七十岁的时候,会流到哪里”。⑩

因此,谢平遥及其后代的“到世界去”具体为到大运河的终点北京去,作为帝都的北京是如谢平遥一样的近代爱国知识分子实现理想抱负之地,而其帝都/首都与大运河终点/起点的双重身份,又承载着如谢平遥后代一样既渺远又具体的对外面世界的想象与精神、理想的寄托,是一种精神家园式的存在。而周义彦及其后代的“到世界去”或者说与“世界”的关联,则寄托于语言文字。读过两年私塾的周义彦对那些弯弯绕绕的外国字充满好奇,曾请小波罗和谢平遥分别用意大利语和英语把船上人的名字写下来,也是这份好奇,船老大老夏丢下众人带他和大徒弟离开时,他偷偷拿走了小波罗写满意大利语的记事本,这个记事本便成了周家作为意大利语世家的源头,每一代周家人即使没有从事跟意大利和意大利语相关的职业,也都会说意大利语,这成了周家所在的姑苏一带乡村的传奇。周义彦及其后代对意大利文的如图腾般的执念,寄托着他们对知识、对外面世界的想象与向往,标示着奋斗与信仰的动力,而留下这一种子的,便是小波罗。

反向来看,作为《北上》中“到世界去”的“西方代表”,小波罗和弟弟马福德的执念则是中国的大运河。小波罗兄弟生长在离威尼斯不远的小城维罗纳,两人的父亲做鞋发达后在威尼斯买了几条游船贡多拉,兄弟两人自小对威尼斯的运河和曾在威尼斯待过多年的马克·波罗都非常熟悉。在小波罗兄弟对中国大运河的执念中,除了个人天性中对水的喜爱以及生活环境中水/运河的潜移默化外,尤其离不开马克·波罗以及他与大运河的关系的影响。在马克·波罗的传奇或丰功伟业中,有一部分是与大运河密切相关的,如1282年马克·波罗曾出使扬州、杭州(《北上》称其为从元大都沿运河南下的第二次出访),1286年在扬州任官三年后从扬州回到大都,期间的生活游历、往返交通自然都会与京杭大运河发生密切关联。⑪将马克·波罗奉为偶像的马福德希望做一个“运河上的马克·波罗”,在水上走,在河边生活,像马克·波罗那样跟中国人友好相处,如果可能“超出他那么一点”,就是娶一个中国姑娘做老婆,如前所述,马福德的这些愿望最终都得以实现。当他与意大利的家人隔断联系,小波罗为寻他来到中国,以对弟弟的了解,小波罗从杭州北上,沿运河寻找弟弟,并于临死前告诉谢平遥,如果弟弟还活着应该是在运河沿线生活。但兄弟二人却失之交臂,他停止呼吸的地方,离弟弟隐姓埋名生活的通州北运河尽头的蛮子营不足十里,而他则拜托谢平遥将他葬在通州运河的沿岸。

小波罗兄弟对大运河的执念,成为《北上》中所有故事的原点,而处于这一原点核心的则是马克·波罗,而马克·波罗之所以能成为这一原点的核心,则源于他在中国像神话传说般的经历,如跟元世祖忽必烈成了朋友、在元朝做了大官并奉大汗之命出使云南、扬州、杭州、东南亚、波斯等地,以及记述这传奇见闻的、马福德在行军途中还随身携带着的《马可·波罗游记》。作者之所以选择马克·波罗的同乡、他的崇拜者,甚至与他父亲和叔叔存在着对应关系的也是兄弟两人的小波罗兄弟⑫作为叙事的原点,所考量的正是马克·波罗在中西文化交流中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如马福德在第一人称叙述的“沉默者说”一章中所言,马克·波罗在中国的传奇见闻,激发了欧洲对中国和整个世界的想象力,探险家们由此开辟了新的航道,诞生了最初的世界地图,但其意义与影响显然并不仅止于此。

有论者曾指出,元代将中西文化交流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比如欧洲与中国文化交流的重心由长安转向元大都;欧洲与中国的交往正式见诸于《马可·波罗游记》等各种西人游记、书信,它们也是最早报道北京的西方游记作品;罗马教廷开始派遣方济各会士赴元大都,在这里设立教堂,发展信徒,中西宗教交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可见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元大都,无疑也是当时中外文化交流的中心,而《马可·波罗游记》对“汗八里”即元大都的描绘,成为西方首次建构北京形象的经典文本,在这个文本中,威严的大汗、壮丽的都城、浩大的典礼、繁荣的商贸、丰饶的物产以及各种肤色、信仰、阶层的群体的聚集等,构成了一幅世界帝国之都与国际性大都市的图景,激发了欧洲读者对未来、对世界的想象,唤起他们对东方帝都的向往,也点燃起他们向东方寻找财富的欲望;同时,《马可·波罗游记》也成为其后西方来华人士如法国的耶稣会士、英国的马戛尔使团等认识、研究北京的重要参考书目。⑬《马克·波罗游记》之后西方人士对北京的书写,无论是延续其对北京充满赞叹、羡慕甚至夸张、虚构的描写,还是夹杂着对诸如气候、水质、卫生甚至经济、科技落后等的批评声音,一个无可置疑的事实是,对于他们而言,不管是带着何种使命来到中国,北京是他们翻山跨海、长途跋涉的最终目标,而能否进入北京城甚至得到紫禁城内的皇帝的接见,是他们的使命能否完成的重要前提。比如利玛窦自1582年到中国传教,直到1598年才第一次获准进入北京,研究者指出,利玛窦对中西文化交流做出的重要贡献,即是在他第二次进京(1600)到他在京去世(1610)的十年间。⑭

正是在外国人不得随意进入中国内地游历、居住以及进京朝见更是难中之难的历史背景下,增添了北京的神秘色彩和传奇性,也更加激起了西方征服的欲望。帝都的身份决定了北京的形象及其象征意义,使它不能只是一座普通的国际大都市,某种意义上,作为西方代表的来华人士与北京城的关系表征了当时西方与中国的关系,来华人士到中国的路途跋涉⑮与进京的难度表征着当时中西交流的阻碍、难度,作为西方来华人士自海路来到中国然后进京的主要通道的京杭大运河,也进入了这样一个表征的意义系统中,成为实体与象征层面的中西关系/中西交流的一部分。在这里,北京作为帝都在中西交流、关系中所具有的象征意义,与前面分析的大运河在《北上》中所承载的古今、中西之间变与不变、冲突与融合的思考及意义形成同构,而谢平遥及其后代所代表的对以北京为标的的“到世界去”的执念,重要原因也在于北京作为帝都/首都所拥有的历史与现实资源及其想象与象征意义,这与西方/西方来华人士对北京向往、期翼的初始原因是重合的。水或运河的流动性,本是打开北京四方城所固有的封闭形象的一个通道,但明清时代中西交流的错位、不对等,即论者所指出的,西方寻求自由贸易的要求与清朝的朝贡体系和闭关自守政策之间的矛盾,以及在中西对望、对话、互识的18世纪,“欧洲对中国的了解远远超过中国对西方的了解,西方从中国获取的信息和灵感远远超过中国从西方所得到的一切”⑯,使得这一通道只有封闭的内循环中单纯的交通功能,当西方列强依靠船坚炮利打开中国大门时,这一通道也被迫打开它的封闭性,如《北上》中所描写的,洋人知道漕运对于大清国的意义,绵延几千里的长河肯定无法像租界、港口一样圈占,但总得在这河道里“塞点自己的东西”比如货船,但随着铁路交通的开辟和运河漕运的停止,西方自元代以来进入中国、北京的路线也在发生变化,小说中小波罗沿运河北上寻弟之旅的波折与未完成,也可视作上述近代中西交流的不对等、挫败以及彼此之间相对关系(主动与被动)发生转移的表征。

《北上》“过去”部分的叙述,呈现了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帝都北京的神秘、威严与强大的吸引力,也呈现了在时代大变局中既能引领风气又被动、保守、固步自封的复杂性;在“现在”部分的叙述中,不变的是北京作为首都所保留的神秘、庄严与吸引力,变的则是以谢望和由最初的观望不定到最后决定倾全力拍摄《大河谭》以及最后大运河申遗成功为隐喻或表征的,从帝都时的被动、固步自封到当下的主动寻找机遇、迎接挑战,如前所述,申遗的成功以及2020年《大运河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专项规划》的出台,意味着古老的大运河将重新焕发新的生机,北京与兼具实体与象征意义的水的关系也将重新谱写,北京的形象也将更为立体、多元、丰富,即在现代化城市建设与历史文化传承保护之间寻求平衡、融合、创新,使昔日的帝都、古都与今天的首都兼国际化大都市能够有机地融于一体。

①回北平后,沈从文一面继续写作《边城》,一面整理写给张兆和的信札,写成了一些较完整的篇章,分别在刊物上发表,后来又把分散发表的各篇结集成《湘行散记》出版。见吴世勇编《沈从文年谱(1902-1988)》[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第151页。

②详情可参看国家博物馆http://www.chnmuseum.cn/portals/0/web/zt/20201026zjql“/舟楫千里——大运河文化展”的相关展品与图文介绍。

③④⑤⑦⑨⑩徐则臣《北上》[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8页,第74页,第9页,第364页,第150页,第174、177页。

⑥季剑青在《重写旧京:民国北京书写中的历史与记忆》一书中,对摄影进行了与邵常来所代表的老百姓的认知颇有对应或内在关联的解读:1840年后随着到中国的欧洲人日渐增多,也带来了新的视觉技术“摄影术”,随同英法联军进京的摄影师拍下的皇宫和西郊园林的照片中,既有宏伟壮丽的一面,也有因被劫掠或疏于管理而呈现出荒凉败落的景象,齐头并进的帝国主义强权和现代摄影技术都内在地包含着一种暴力,强行地揭去了北京皇家建筑的神秘面纱,将它们赤裸裸乃至伤痕累累地暴露在西方观众面前,在1900年的庚子事变中,这种暴力发展到了顶峰,在西方人看来,以如此亵渎地态度对待禁闭森严的宫苑并将这种行为公之于众,是对清皇室的严厉惩罚。(见季剑青在《重写旧京:民国北京书写中的历史与记忆》,北京: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64页。)

⑧肖复兴《蓝调城南》[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442页,第392-394页。

⑪彭海《马可波罗来华史实》[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1-172页。

⑫据《马可波罗行纪》(《马克·波罗游记》的另一译法,本文凡引用他人观点论述时,采用所引论著的译法,论文正文则采用《北上》使用的《马克·波罗游记》译法)记载,马克·波罗的父亲和叔叔为威尼斯富商,1266年随使臣到达上都大汗驻地,受到忽必烈的接见。负有教皇与大汗之间往来传递书信使命的波罗兄弟,于1271年携马克·波罗从威尼斯启程走陆路再次来华,于1275年夏到达上都,马克·波罗并于同年到达元大都,开始了他的传奇故事。(参见【法】沙海昂注,冯承钧译《马可波罗行纪》[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

⑬欧阳哲生《古代北京与西方文明》[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第56页,第87-88页。

⑭魏开肇《利玛窦和北京》[J],《北京社会科学》,1996年第3期。

⑮如众多研究所指出的,自元代后,西人来华及前往北京的路线,大致可分为陆路、海路两途。《北上》曾借马福德的叙述,描摹了马克·波罗走陆路的来华路线与见闻,这一部分与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形成了一定的互文。马克·波罗从意大利出发,渡过地中海,先到君士坦丁堡,然后横过黑海,到达克里米亚,再穿过西域的大沙漠,到达上都,最后南下抵达大都。马克·波罗之后从欧洲来华的传教士、使团多选择海路,如意大利方济各会的传教士鄂多立克从君士坦丁堡出发,先到巴格达,再由波斯湾乘船经过印度、斯里兰卡、苏门答腊,最后抵达中国广州,之后走陆路到扬州,沿大运河北上到大都。

⑯欧阳哲生《古代北京与西方文明》[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第5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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