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见真淳——评《北宋戏谑诗校注》的文献价值

赵润金

（南华大学 语言文学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0）

0 引言

同门师兄张福清在完成大作《宋代集句诗校注》[1]《宋代集句诗研究》[2]《宋代集句词评注》[3]之后，又一部力作《北宋戏谑诗校注》（以下简称《校注》）即将由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离他当初的预设目标又近了一步，这十多年间的甘苦，可用黄庭坚的诗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4]来形容与概括。《校注》从《全宋诗》《全宋诗订补》《全宋诗辑补》[5-7]中共辑录北宋戏谑诗1 660首6联4句，其中收录10首以上诗歌的有44位诗人。排名前10位的分别是黄庭坚、苏轼、程俱、李彭、孔平仲、苏辙、刘敞、释德洪、周紫芝、梅尧臣，其中大部分是著名诗人。这些诗人之中，已有校注或笺注成果的只有黄庭坚、苏轼、周紫芝、梅尧臣等少数几家，其余基本无人校注或笺注，尤其是那些名气较小的诗人、无名诗人。因此，对北宋戏谑诗的整理就是当下学术界的一个新的研究热点，有必要对其进行全面的文献整理，以彰显其特殊的文化价值。

1 厘清了诗歌编年、人物生平、交游等诸多问题

《校注》在吸收最新校注、笺注成果的基础上，通过梳理北宋诗人交游及生平事迹等文献，厘清了之前一些模糊不清的问题，为专业研究者提供了参考。

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其创作的《戏石唐山隐者》，原本题注：“熙宁□年”[8]1931。刘德清等《欧阳修集编年笺注》编年：“熙宁元年知青州时作”[9]。丁功谊则认为“此诗作于熙宁五年初秋，时退居颍州”[10]。王水照，崔铭著《欧阳修传》附录一记载：“欧阳修生平创作年表”亦作“熙宁五年”[11]，是诗人临终前的作品，那么此诗到底作于何年，隐者为谁？经文献梳理“石唐山隐者，即嵩山少室缑氏岭石唐山紫云洞道士许昌龄。”[8]1931欧阳修于宋治平四年（1067年）秋做亳州知府时，结识了嵩山道士许昌龄，作有《赠隐者》一诗。宋葛立方《韵语阳秋》第十二卷：“(欧)公集中载许道人、石唐山隐者、皆昌龄也。”“所谓《石唐山人》诗，乃公临终寄许之作也”[12]。通过这样的梳理，诗歌创作的时间、地点、人物就基本明晰了。

韩琦是北宋名臣，其出使辽国之后于宋宝元二年（1039年）写了一首诗——《使回戏成》，其中有“礼烦偏苦元正拜，户大犹轻永寿杯”[5]3994一句，因为辽宋的礼仪不同，诗人对辽国“礼烦”作了自注：“虏廷元日拜礼最烦。”等[13]，在《辽史》第五十一卷中有近1 000字繁冗的礼仪描写。这些注释为研究宋、辽两国历史、外交、礼仪等提供了较为详实的资料。

又如祖无择生卒年问题，根据新出土的《祖无择墓志》及邵雍的《代书戏祖龙图》记载：“祖兄同甲申，二十七日長”[14]，可知邵雍与祖无择同年生，即1011年。《全宋诗》将其生卒年误作“1010-1085”，生年参照《龙学文集》所附《龙学始末》及《咸淳临安志》第八十九卷。祖无择的诗《诮王安石乞分司西京避谗而去因以述怀》[5]4418，其标题注释引《宋史·祖无择传》：“寻复光禄卿、秘书监、集贤院学士，主管西京御史台，移知信阳军，卒。”[15]7526祖无择重新起用是在宋熙宁八年十一月。《续资治通鉴长编》：熙宁八年“十一月己未朔，复光禄卿、提举崇福宫祖无择为秘书监、集贤院学士”。[16]《龙学始末》：“不幸值安石专政，司马君实坚辞求出，公慨然乞分司提举西京御史台。”[17]宋熙宁三年王安石专政时，司马光、富弼均坚决请求辞去朝廷中的职务，外出地方做官，祖无择也毅然请求到西京去做了御史台的一个官员，并作《诮王安石乞分司西京避谗而去因以述怀》以明志[18]。通过这些考察，可知祖无择与王安石之间的微妙关系。

刘敞是当时的名臣及诗人，作有《某往岁侍大人守丹阳粗知此郡之盛复戏成小诗呈子高》一诗，其中“子高”注者往往不清楚是谁，以“名不详”一笔带过。同时名臣司马光作有《子高有徐浩诗碑昌言借摹其文甫及数本石有微》一诗，司马光和刘敞交往密切，他们都应与“子高”交游过，因此诗中出现的“子高”应为同一人，幸好司马光诗原本题下注：“子高：司谏钱彦远。”[19]406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线索，通过《宋史》第三一七卷得知：“彦远字子高，以父荫补太庙斋郎，累迁大理寺丞。举进士第，以殿中丞为御史台推直官。通判明州，迁太常博士。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擢尚书祠部员外郎、知润州。”[15]7326《宋会要辑稿》记载：“(皇祐元年)六月十七日，右司谏钱彦远为起居舍人、直集贤院、知谏院。”[20]这样就解决了刘敞诗歌中“子高”名不详的问题。

还有与苏轼、黄庭坚等交往密切的诗僧道潜作有《戏招李无悔秀才》一诗，其中的“李无悔秀才”通过龚明之《中吴纪闻》第四卷记载：“李无悔名行中。本霅川人，徙居淞江。高尚不仕，独以诗酒自娱。晚治园亭，号‘醉眠’。东坡先生与之游从，尝以诗赠之。无悔有《读颜鲁公碑》诗云：‘平生肝胆卫长城，至死图回色不惊。世俗不知忠义大，百年空有好书名。’……其诗意尚深远，大率类此。”[21]苏东坡在宋熙宁八年任密州知州时写有一封《与李无悔》的书信，此前还作有《李行中秀才醉眠亭三首》一诗，书信回忆了当初离开浙中时无悔的饯别远送之盛情。以上这些校注，不仅解决了长期以来遗留的一些问题，而且为进一步研究北宋诗人提供了有价值的材料。

2 纠正了以往校注、笺注中的误注

《校注》中有《子平寄惠希夷陈先生服唐福山药方因戏作杂言》一诗：“往年子瞻为余说，言君所部之内此物尤奇绝。”根据《全宋诗》中记载的“子瞻”：“此作子瞻。诗题中作子平，当系改者疏漏。”[5]5394其实“子平”，即子瞻，应该是苏轼的另一字号。

《校注》从《全宋诗辑补》辑录李觏《嘲蔡君谟妓宴上陈烈逃席》：“七闽山水掌中窥，乘兴登临到落晖。谁在画帘沽酒处，几多鸣橹趁潮归。晴来海色依稀见，醉后乡心积渐微。山鸟不知红粉乐，一声檀板便惊飞。”[7]611李觏诗在《全宋诗》第4 291页,上一首在《宋诗纪事》第一九卷，题作《望海亭席上作》，内容全同，在注释时标示出来，目的就是为了避免混淆。

再如邵雍做有《依韵和王安之少卿见戏安之非是弃尧夫吟》[5]4577一诗，诗中的人名“开叔”注：“任逵，字开叔”[22]。《巴蜀佛教碑文集成》记载“宋千佛崖题名七则”中第四则：“本路转运使、光禄卿杨宁道卿，转运判官、太常少卿石辂君乘，提点刑狱、尚书祠部郎中任逵开叔。治平四年丁未四月十九日，会别利州大云寺。”[23]司马光《司马温公集编年笺注》记载：“姓任，任布居于洛阳时，其子任达随侍，或是任达的字，亦或是温公在洛阳结识的退居旧吏”[19]394，其笺注便有误。《司马温公集编年笺注》第四卷有《宝鉴贻开叔》，同书第十二卷有《和任开叔观福严院旧题名》，同书第十三卷有《又和开叔》。其中，作于宋熙宁六年末，在洛阳提举嵩山崇福宫时的《又和开叔》一诗：“寒梅犯雪荣，大隐久专名。异种生江渚，何年到洛城？色如虚室白，香似主人清。向使吴儿见，不思菰菜羹”[19]394。通过文献梳理可知，任逵，字开叔，曾任利州路提点刑狱、尚书祠部郎中等职。这样司马光笺注中存在的错误就得到了纠正。

郭祥正《闻陈伯育结彩舟行乐游湖戏寄三首》原注：《永乐大典》第二千二百六十二卷引《清漳集》题作“知县林迪闻伯育承事结彩舟作乐游东湖戏寄四韵”。《永乐大典》引林迪《清漳集》诗有误，此诗作者应为郭祥正。陈伯育，漳州（今属福建）人，官至承事郎，与郭祥正有交往。苏辙《城中牡丹推高皇庙园迟适联骑往观报未开戏作》中的“高皇庙园”，即汉庙名园，指汉代初建于颍昌高皇庙的牡丹园，在颍昌府，今河南许昌。苏辙于宋崇宁五年(1106年)春末作此诗时已退居颍昌，但《苏辙诗编年笺注》标题注：“高皇庙园：《史记•高祖本纪》：‘高祖置酒雒阳南宫。’唐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南宫在雒州雒阳县东北二十六里洛阳故城中。’或即此地。”[24]1693其实“高皇庙园”的地点在诗的首联已点明，“汉庙名园甲颍昌，洛川珍品重姚黄”[24]1693。诗中的颍川就是今天的河南省许昌市。《校注》通过对多种文献进行对比、分析及梳理，纠正了以往许多诗集、别集中的误注。

3 为宋诗研究、辑佚提供了理论依据

校注中的文献材料不仅解决了《校注》自身的许多问题，还为《全宋诗》的研究及辑佚提供了有价值的资料。

黄庭坚做有《吴执中有两鹅为余烹之戏赠》一诗[5]11435，其中“吴执中”《宋史》没有记载，而据出土的《吴执中墓志》记载：“吴执中，字师圣。其先大名人。进士及第，历通判磁州、阆中，知莱州，管勾崇福宫。累官至中散大夫，赐三品服，封开国子。”[25]另有“吴执中，字子权，建州松溪人。登嘉祐进士第，历官州县。同门婿吕惠卿方贵盛，不肯附以取进。凡三十余年，始提举河南常平，连徙河东、淮南、江东转运判官，提点广东刑狱，入为库部、吏部、右司郎中。”[26]这些出土的文献及史料为解决吴执中的身份问题提供了依据，从而可以更好地“知人论世”，深入理解诗歌的内容。

著名诗僧惠洪做有《戏廓然》一诗，在其诗中有两个“廓然”：一是，从释惠洪《陪张廓然教授游山分题得山字》《送廓然》诸诗中出现的“湘西十月留，笑语烟云间”“长沙古都会，何以冠荆楚”等诗句中可知，此“廓然”是湖南人张廓然。从释惠洪《四绝堂分题诗序》“宜和三年秋七月，青社张廓然罢长沙之教官，一十五日渡湘，将北归。馆于道林寺”[27]等得知此“廓然”曾任长沙教官，后在道林寺开馆教授徒弟。二是，诗僧在杭州期间交往最密切的人之一睿廓然，是惠洪飘泊淮海时结识的好友。至今《石门文字禅》仍保存有惠洪与睿廓然在杭州期间唱和的十余首诗作。《戏廓然》一诗所戏对象应该是睿廓然，“久不对睿语，便觉牙颊强。”又称赞睿廓然：“平生勇于道，气韵真迈往。”[5]15118由此看来，睿廓然也是一个性情高远、狂放不羁的禅僧。这些对两“吴执中”两“廓然”的注释，为以后深入研究人物交游情况提供了新资料。

司马光作有《和张伯常贺迁资政》一诗[5]6220，是宋元丰七年在洛阳提举嵩山崇福宫时所作，此诗题中之“张伯常”原本题中注：“徽，字伯常。”[19]452张徽，字伯常，湖北竟陵人。当时，名臣司马光、范纯仁与张徽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宋熙宁初年张徽做了福建转运使并兼任福州知州，最后以上柱国的封号退休，著有《沧浪集》，已佚。张徽曾经游玩过福州的柏山，在柏山的摩崖石上雕刻了一首题目为《游参村山》的诗：“未穷双佛刹，先到一渔家。山雨已残叶，溪风犹落花。汲泉沙脉动，敲火石痕斜。应是佳公子，竹间曾煮茶。”[28]《全宋诗》《全宋诗订补》未收录的，可以补入。

赵㠓《云叟道人自夫子林骤款段先我而归口占一诗戏之》[5]15819标题中的“云叟道人”，据明清县志记载：“宋人，姓侍其，名瑀，号云叟。”[29]在上元县祈泽寺中以前有四块碑刻，刻的是“云叟道人”的3首《招隐诗》，其中两首为七绝，一首为五绝。前两首是：“官南官北添身累，年去年来换鬓青。何日归来闲岁月，扫山庐墓过余龄。”“云窗云暗春灯小，松柳无风春悄悄。子规枝上叫梦回，清罄一声山月小。”后一首是：“美绿三千盏，娇红一万枝。家山归未得，更听鹧鸪词。”这3首诗《全宋诗》《全宋诗订补》《全宋诗辑补》均未收录，也可补入。《校注》充分利用了出土文献和一些新发现的资料，将它们应用于戏谑诗的注释之中，为宋诗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础。

4 结语

《校注》全面梳理了北宋诗人之间的交游及生平事迹等系列文献，纠正了以往校注及笺注中的误注，为北宋诗歌辑佚、研究提供新的路径，展示了北宋诗歌文献整理的最新成果，为专业研究者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为深入研究北宋诗歌奠定了基础。通过戏谑诗研究可以重新审视北宋著名诗人、一般诗人及无名诗人的审美心理及精神面貌。北宋王安石、苏轼、黄庭坚、司马光等许多诗人都创作了不少的戏谑诗，对这些诗歌进行校注，既方便了专业研究者的阅读，又可从另一个侧面了解他们的审美心理及价值取向。正如王兆鹏先生对“诚斋体”诗的评价：“他在诗歌创作中赋予自然万物、江山风云以生命灵性、情意知觉，建构出一个别具一格的灵性自然”[30]。《校注》在苏、黄等大家之外，把许多一般诗人纳入关注及研究的范围，真正达到了“繁华落尽见真淳”的通脱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