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晔,曹时娟
(海南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海南 海口 571158)
黎族,在开发海南岛3 000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创造了浩如烟海、异彩纷呈的音乐文化艺术精品。其中的黎族民歌、竹木器乐、打柴舞、老古舞等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华民族文化宝库中耀眼的明珠。然而,与许多有语言无文字的兄弟民族一样,依靠“口传心授”得以代际传承的黎族音乐文化却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文化生态环境的变迁面临严重的人才危机、传承危机与时代困境。一是全球经济已经到了相互渗透、密不可分的程度。伴随自由贸易港建设,海南社会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转型期。在这样一个时代大背景下,现代文明以蓬勃之势冲击和改变着黎族社会的传统习俗、生活方式以及精神领域,传统文化思维在年轻一代心目中已日渐淡化。二是滋养与发展传统音乐的生态条件消失或改变了,传统音乐失去了人与自然相濡以沫、和谐共生的生态环境。三是作为非遗的承载者和传递者,在传承与发展中起核心作用的黎族“代表性传承人”大部分年事渐高,新的接班人青黄不接,严重的人才断层加速了黎族音乐生态的分崩离析。四是对学校教育是文化传承的重要渠道作用认识不足,或者说没有发挥出以教育的体系性力量支撑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传播与发展的作用。毋庸置疑,黎族音乐文化的传承离不开传统的“师带徒”制度,但这种“一条腿”走路的方式显然不能完全适应新时代黎族音乐文化非遗保护与传承的需求。作为文化传承主渠道之一的高等院校,如果将黎族音乐文化非遗保护与传承教育课程纳入正规教育体系之中,进而培养出一批批兼具理论知识与精湛技艺的“既能上讲台亦可登舞台”的非遗传承后备军,无疑是一项裨益当代、惠及优秀传统文化的功绩。基于以上认识,本文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提出在海南属地高校设立“黎族音乐研习所”的构想,并就其必要性与可行性予以论证,以期形成“校园传承”与“民间传承”两种传承路径优势互补、“两条腿”合力前行的协同效应,共同推进黎族音乐文化的保护与传承。
截至2019年底,海南黎族总人口已达1 529 898 人(1)海南省统计局:《海南统计年鉴(2020)》,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20年,第28页。。海南黎族人口主要分布在实行少数民族区域自治的琼中、保亭、白沙、乐东、昌江、陵水6个县和享受少数民族自治地方政策待遇的三亚、五指山、东方3个市(下称黎族地区),少数散居于万宁、儋州、琼海3市和屯昌县(下称散居地区)。就上述地区以及海口市、文昌市、临高县、洋浦经济开发区等非黎族地区(下称非黎地区)。课题组于2019年8月至2020年10月期间做了一项关于“黎族音乐校园传承现状”的调查。调查涉及海南属地的60余所学校,共计113名中小学音乐教师、2 485名中小学生以及245名师范类在校本科生和15名硕士研究生(2)资料来源:田野调查内部资料。调查人为郑晔、黄小琼、李雨凡、李佳颀、廖威、郭子怡、董胜男、揭佩娴、魏郦臻等,调查日期为2019年8月至2020年10月。此次田野调查用时长、涉及人员多、地域广,其间又由于新冠疫情而中断,调查难免有所疏漏,但总体上可以反映黎族音乐校园传承实践的现状。。
1.中小学音乐教师基本信息
民族:在黎族地区的72份教师问卷中,51.38%的教师是黎族,43.06%的教师是汉族,2.78%的教师是苗族,其余教师为其他民族。其中熟练掌握黎语的教师占被调查教师的38.89%。
学历:在具有本科或硕士学历的教师中,黎族地区教师占69.44%;散居地区教师占71.43%;非黎地区教师占96.3%。由其他课程老师兼任音乐教师的在以上三个地区都存在,占问卷调查人数的28.31%。
专业:大部分中小学音乐教师在校期间的专业方向为声乐、器乐,接受的是以西方音乐为基础的音乐教育体系。学习过民族音乐学、民族音乐历史与文化的教师占被调查人数的31%,且在校期间鲜有触及区域音乐历史与文化方面的课程。当被问及“您会唱黎族民歌吗(不少于2首)”时,69.91%的教师表示不会;当被问及“您会演奏黎族器乐吗”时,84.96%的教师表示不会,黎族地区与其他两个地区的情况相差无几。当被问及“上音乐课时,是否会将黎族音乐引进课堂” 时,被调查教师以回答“偶尔”为主,占总人数的61.06%。
2.黎族音乐教学与第二课堂开展情况
教学方法:注重欣赏(听)、唱(奏)的都有,但具体教授方法不尽相同。以“欣赏为主”的比例最高;在“欣赏”的同时兼顾一些乐理的讲解但不教唱(奏)的比例次之;既讲授理论同时还教唱(奏)的寥寥无几。
教材:黎族地区中小学的音乐教材主要以“人教版”和“人音版”为主。部分地区有自行编制的校本教材,如五指山市教育局内部资料《五指山市地方课程 本土特色音乐教材》,乐东黎族自治县思源实验高级中学自编的《黎族原生态民歌》,琼中民族思源实验学校、琼中一小、昌江一小也有一些自编的黎族民歌教材。
黎族音乐教学理念与第二课堂开展情况具体见表1。
表1 黎族音乐教学理念与第二课堂开展情况
被调查的黎族地区中小学生民族占比如下:黎族学生占64.49%,汉族学生占28.85%,苗族学生占4.71%,其他民族学生占1.95%。能讲黎语的学生占各县市被调查人数比例如下:琼中2.03%、保亭7.37%、白沙3.65%、乐东3.52%、昌江5.34%、陵水6.7%、三亚14.55%、五指山6.63%、东方5.21%。
关于中小学生“平时喜欢听什么类型的音乐”及“获取音乐的途径”的调查结果:喜欢流行音乐的占绝大多数,网络是获取音乐资讯的主要渠道。对于问题“你喜欢黎族音乐吗(如黎族民歌、黎族乐器等)”,回答“一般”的占绝大多数。当被问及“你会唱两首黎族民歌吗(黎语演唱或海南方言演唱均可)”,黎族地区有31.34% 的学生回答“会”,其他地区有6.25% 的学生回答“会”。
师范类大学生(含15名硕士研究生)对于问卷中关于“如果未来从事教育工作,是否会将传统音乐引入课堂 ”的问题,近10 %的学生回答“不会”,73.46 %的学生选择“偶尔”,16.54 %的学生回答“定期”。
1.总体状况
自2011年6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施行以来,在政府推动下, 海南曾掀起了一场场轰轰烈烈的“非遗”热,教育系统也在推进黎族文化(民歌、民舞、黎锦)进校园方面做了一系列探索与实践。但就黎族音乐而言,田野调查结果显示推进其进校园总体效果并不显著。一是缺乏统一的管理体系、教学体系、教材体系。二是当被问及“上音乐课时,是否会将黎族音乐引进课堂”时,包括中小学教师以及未来可能成为中小学教师的在校师范大学生回答“偶尔”的居多。这说明黎族音乐文化非遗传承的实质与内涵并没有扎扎实实地在校园管理层、教师及学生心目中落地生根,客观上形成“重宣传轻落实、重应试轻素养”的现状。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各市(县)均存在非专业教师兼任的音乐教师,且在音乐教师中占比接近30%。究其原因,一方面,乡(镇)一级的中小学由于种种原因专职音乐教师缺额较大。另一方面,认为“音体美是小三门”的旧有观念仍然根深蒂固,这也是长期以来影响艺术教育质量的一个重要因素。无论是政府相关部门还是教育工作者对教育在少数民族音乐文化传承中的重要作用认识仍然不足:教育主管部门缺乏长远而系统的规划引领,学校没有统一的课程指导意见。可见,这种由于历史形成的音乐教育体系的巨大惯性,在学校中推行民族音乐传承实非易事,任重而道远(3)樊祖荫、谢嘉幸:《中国(大陆)以音乐文化多样性为基础的音乐教育:发展现状及前景》,《中国音乐》,2008年第2期。。
2.师资瓶颈
70%以上的音乐教师不熟悉黎族音乐,一部分教师缺少少数民族音乐学理论的学习和训练。这是少数民族音乐课以“辨识与欣赏”比例最高,“既讲授理论同时还教唱(奏)的音乐教师寥寥无几”的客观原因,也因此出现了第二课堂的实践内容几乎都是“打柴舞”。不是教师们不懂传统音乐与传统舞蹈的区别,实际上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教师对黎族音乐“心余力绌”,自然也就不能“胜任愉快”。琼中什运乡中心小学音乐教师黄星星(海南陵水人,黎族,2017年毕业于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表示,该校生源绝大部分是黎族,但老师们对黎族音乐比较生疏,即便自己是黎族人,从小也对黎族音乐接触不多。她所在的学校目前采用的解决方法是不定期聘请当地黎族音乐非遗传承人进行短期教学。因此,她十分渴望有机会“回炉”学习,也希望社会各界对黎族教师给予更多的关注和机会。
3.母语支撑有待强化
传统音乐是一种本元性文化,母体性的艺术。其创作者多以乡村民众为主体,创作目的是为了满足自身的生活需要,在创作理念、审美观念、思维方法等方面都反映了传统民间文化的性质和特征,记述着一个民族的历史发展、精神价值和文化意识(4)唐家路:《民间艺术的文化生态论》,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6页。。而母语,不仅是民族音乐灵感的源泉,也是文化资源的承传载体。当一个民族母语弱化或者消失了,那些珍贵的传统文化遗产也将不复存在。从调研情况看,民族地区确实存在年龄越小讲母语的机会越少的问题。当然,客观上黎族是一个有语言无文字的民族,一个孩子从小学开始接触到的大都是汉字教材,离开家庭到学校学习的时间越长,离母语的环境也就越远。所以,在信息化高度发达、文化包容度愈来愈强的今天,如何处理好通用语言与黎语的关系,或在民族地区中小学实时开展黎汉双语教育,这也是本文关注的一个问题。
4.疏于引领
对于“喜欢黎族音乐吗”的问题,回答“一般”的占绝大多数;表示“喜欢流行音乐”的也占被调查学生的绝大多数。两个截然不同的“绝大多数”突显了黎族音乐教育发展的时代困境。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传统文化的传承面临着新的挑战。网络给学生提供新求知途径的同时,也影响着他们的审美趣味、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中小学生正处于心理发育的启蒙期,自制能力和分辨能力并不强,如果沉溺于以商业运作为后盾的流行音乐的喧嚣又被疏于引导,势必会冲击到本民族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当然,黎族音乐文化的传承不是靠“说教”,也不是靠布置一道“作业”就可解决,而是需要在教师的组织引领下方可发挥其滋养心灵、启迪心智、以美育人、以文化人的作用。也许有人会说,黎族音乐与黎语太复杂,小孩子很难掌握。那么西方音乐、流行音乐作品量大就可以掌握?这不是理由,理由是我们以何种价值来选择,建立何种思考方式来认同民族文化的音乐本体和价值意义(5)管建华:《中国传统音乐在高校存在方式的反思》,《中国音乐》,2012年第1期。。换一个角度讲,社会需要发展,但老祖宗留下的传统文化也需要今人承载。如何承载?当然是教育先行。非物质文化遗产就像一张张历经岁月洗礼的纸张,而我们现代整个社会就像一辆飞速奔驰的动车。这张纸就在车窗上方飘着,只要一打开车窗,这张纸就会“唰”一下飞出去,我们一把没抓住,可能就永远找不回来了(6)田青:《不要让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我们这一代消失——2006年7月田青在舟山“中华民间锣鼓专题学术研讨会”上的即兴讲话》(2020年5月11日),http://www.ihchina.cn/luntan_details/20811.html。。
实际上,当我们翻开黎族民俗志,“以歌代言”就是黎族社会的传统文化,上至天文地理、时政世态,下至婚恋情思、生产生活,都能信手拈来、出口成歌。有一首黎歌这样唱道:“黎家山歌多如海,敲敲竹筒出几千,拍拍肩头出几百,打打眼角歌又来。”(7)王文华:《黎族音乐史》,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1年,第23页。就目前已公开发行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海南卷》《黎族传统民歌三千首》《海南民歌选》《黎族创世歌》《黎族民歌简明教程》《中国民间器乐曲集成·海南卷》《中国歌谣集成·海南卷》等黎族音乐作品来看,流传于民间的民歌与器乐曲作品数量多、旋律音调优美、内容丰富,确实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我们大可从中精选一些适合少年儿童的作品引入学校音乐教育之中。比如黎族美孚方言的“斗牛歌”(也称“牧牛歌”“逗牛歌”)的特色是全曲用衬词表达,“利利呵利呵,或咕昂咕或,或咕昂咕或,利利昂利呵,利利昂利呵,或咕昂咕呵”,歌曲新颖清新、节奏明快。在过去,每当公牛打架,孩子们为自家牛呐喊助威时就唱起此歌,直至公牛相斗结束为止(8)同①:第13页。。这样一首童心飞扬的民歌若稍加修改,改编为齐唱、合唱或一领众和的演唱形式,在每段歌词的句尾增加黎语“加油”二字(黎语tuuen kauex,音为“腾靠”),当作体育赛事、班级活动的拉拉歌,远比单纯的“加油”呐喊声更能使气氛热烈,且生动有趣,极富民族特色。
田野调查结果令人忧心,但也令人看到希望。一是在历时一年多的田野调查中,所有被调查者无一例外地对黎族音乐进课堂持热忱而肯定的态度,尤其是黎族地区被调查者的期盼尤为强烈。这种对家乡和母族文化的情怀让人欣慰,也让课题组成员科研信心倍增。二是问卷调查显示,在重视民族音乐文化保护与传承、定期开设第二课堂、主动聘请当地非遗传承人短期教学等方面,黎族地区的比例显然要高于其他地区。三是部分黎族地区学校已有一些自行编撰的黎族音乐校本教材,没有校本教材的学校也在积极鼓励音乐教师下乡采风,比如白沙民族中学2019年10月已启动教师下乡采风工作。
黎族是海南岛的世居民族。在3 000多年的生产生活实践中,黎族人民与大自然和谐互动,培育了海南最早的文化根系,孕育了风格独特、个性本真的黎族民间音乐,以其独特的形式呈现在世人的面前。通过上述田野调查结果可知,及时深化对黎族音乐文化保护与传承的认识,早日让黎族音乐类非遗项目在海南地方高校落地生根是非常重要且亟待解决的问题。从另一个意义上讲,地方高校对区域优秀文化的保护与传承,既是非遗保护事业的需要,也是高校自身发展的时代必然。
地方高校依靠本地区经济、文化、社会的发展而发展,与地方政府及社会各界有着天然的“亲情”关系,这是地方高校的一大优势。作为区域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高校要发挥自身的人才、科技和资源优势,定位地方、服务地方,全方位助力地方经济与文化建设高质量发展,在维护区域文化、各种文明多元共存的格局中发挥重要的作用(9)徐勇、胡家俊:《论地方高校的社会责任与科学发展》,《黄山学院学报》,2020年第4期。。高校通过设立“黎族音乐研习所”将非遗教育课程纳入正规教育体系,既体现了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和发展现实文化的有机统一,又实现了“民间传承”与“校园传承”两种传承路径优势互补、“两条腿”合力前行的协同效应,使日渐式微的黎族音乐生态系统在人为的建设性干预下,走上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正如习近平同志所讲:“传承中华文化,绝不是简单复古,也不是盲目排外,而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辩证取舍、推陈出新,摒弃消极因素,继承积极思想,‘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10)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2014年10月15日),http:∥cpc.people.com.cn/xuexi/n1/2017/0213/c385476-29075643.html。
“民间传承”与“校园传承”犹如鸟之两翼,缺一不可。
沿袭了几千年的“民间传承”包括“师传众习”“师徒传承”“家庭传承”“互动模仿”“民俗活动传承”等,是一种没有固定学习时间及教学内容、没有形成制度化的“心口相传”的传承方式。其特点是非遗“代表性传承人”传承谱系清晰、师承关系痕迹确凿、较多地保存了传统音乐的原始信息。与现代教育方式相比,民间传承方式看起来似乎封闭落后,但具有其合理性。传统的民间艺术传授是一种耳濡目染的综合素质传习。“师带徒”不仅是技与艺的传授,与技艺相关的待人接物、行为规矩、信仰禁忌、情感伦理等也均需要全方位的熏习与感悟,所以才有流传至今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11)唐家路:《民间艺术的文化生态论》,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25页。。也正是因为黎族音乐的动态性、流传的口头性、必然的变异性等特点,在当今文化语境下确实难以规模化发展。加之大量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年龄出现断层,所有这些均成为制约传统音乐文化发展的因素。从长远看,民间传承如果不能与学校艺术教育紧密交织在一起,形成优势互补,这种传承终将是乏力的。
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需要学科支撑,而现代教育具备完整的教学体系、强大的学术资源、稳定的生源、综合性的研究能力、创新能力以及制度保障,就是实现这一目标坚实稳固的学术平台。高等教育影响着“未来教师”,学生毕业从教后又可影响学生,学生带动家庭,家庭影响社区,这种“多米诺效应”具备了传统文化纵向传承、横向传播的特征(12)郑晔:《黎族音乐的历史、现状及前瞻——以海南为例》,《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21年第2期。。早些年,传统音乐被排斥在“学院式音乐教育”之外,这实质上是一个失误。此前的舆论过多地强调了传统音乐的“原汁原味”与“本真性”,却或多或少地忽略了传统音乐不是固化在某一历史时段而一成不变的。传统音乐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系统,是随着时空而不断地形成、演进、延续和发展的,且始终伴随着相对的稳定性和必然的变异性(13)杨红:《中国传统音乐引论》,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年,第7页。。换言之,与保护固态的物质文化遗产不同,保护“非遗”不是将其变成活化石,传承并非不要创新,而是在不失其历史性本质内涵的前提下善于活化文化遗产,跳出为“保存”而“保护”的思维定式,将非遗保护与推进传承人的现代化建设相结合,进而打破中华传统文化与现代学习生活的疏离感,让年轻人喜欢上非遗,可感、可知、可参与(14)周波:《非遗保护制度建设的研究与分析报告》(2020年3月31日),http:∥www.ihchina.cn/luntan_details/20727.html。,强壮其造血功能、延续其文化根脉,这才是符合生态发展规律的最有效的保护。
“提高青少年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及其保护的重要意义的认识,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展非遗保护的一项重要动议”(15)罗微、张勍倩:《2018年度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发展研究报告》,《中国艺术时空》,2019年第4期。。早在2005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就 “鼓励代表作传承人(团体)进行传习活动。通过社会教育和学校教育,使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传承后继有人”。《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第三十四条规定“学校应当按照国务院教育主管部门的规定,开展相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教育”。2017年,党的十九大将“加强文物保护利用和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作为坚定文化自信的一个部分写进报告之中。2018年,教育部发布《关于开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基地建设的通知》,支持高校围绕民族民间音乐等传统文化项目建设传承基地,立足地域传统文化特色,通过高校强大的学术理论资源和丰富的优秀人才资源,传承国家和地方非物质文化遗产,形成特色传承项目品牌。海南省政府办公厅也在《关于加快发展民族教育的实施意见》中指出“广泛开展民歌、民舞、民服进校园等特色文化活动。鼓励支持普通高校、职业院校积极开发本省民族优秀文化资源,设置相关专业或课程,开展教学和研究,在各民族文化交融创新中增强学生传承弘扬民族文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在过去的百余年间,世界上近乎所有国家都经历了教育系统的转变,即传统音乐由个体化的学习转向了学校教育(16)张伯瑜:《〈音乐文化的可持续性未来: 生态系统的视角〉书评》,《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在我国,一系列政策法规的出台为“非遗进校园”奠定了有章可循的制度基础,标志着对优秀传统文化保护的国家意志不断强化,并贯彻于各项工作实践。2013年11月,湖北省文化厅和湖北省教育厅联合在湖北属地的大学设立省级非遗研究中心,共有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大学、武汉理工大学、中南民族大学、武汉音乐学院、湖北师范学院等 15 所大学的非遗学科建立了省级非遗研究中心。2015年又有5所大学增设了省级非遗研究中心。这些大学各有侧重,被分别赋予湖北省非遗保护的研究任务,客观上形成了湖北属地大学服务于湖北地区的非遗保护和传承工作的良好局面(17)孙正国:《十余年来中国大学 “非遗” 传承的实践形态》,《文化遗产》,2017 年第 1 期。。四川省鼓励支持全省高校和职业院校开设传统文化专业。目前专业核心课程开设传统文化内容的已布点548个、在校学生15万人,基本形成了非遗传承教育顶层设计和落地实施的有效衔接(18)姚乐野、彭剑:《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四川探索》(2019年6月28日),https:∥news.gmw.cn/2019-06/28/content_32954884.htm。。西安音乐学院在开设了“长安古乐”专业后,2012 年又开设了“陕北民歌班”,2013 年再开设了“西安鼓乐”专业并开始招收该方向的硕士研究生(19)徐龙:《非物质文化遗产在高校中的传承与保护—— 以西安音乐学院为例》,《音乐天地》,2020年第10期。。还有贵州师范大学、哈尔滨师范大学等越来越多的高校都将少数民族传统音乐逐步融入教育教学体系之中,成为政府主导下的非遗保护与传承的重要力量。
借鉴其他省份经验可知,不管是为基础教育培养和储备更多合格的音乐教师,还是针对性培训自身民族传统文化底蕴不足的中小学在职音乐教师,或者是牵头编撰符合孩子们心理特点、各个学段相互衔接的全省中小学统编黎族音乐教材,以及筹建全省中小学教师可以共享的海南“黎族音乐资源数据库”,均依赖海南属地的高等院校对黎族音乐的保护与传承,这就是本文提出在海南省内高校成立“黎族音乐研习所”的原委。唯有教育才能实现素质和知识水平的整体提高,田野调查也印证了传统音乐不能与教育脱钩这一事实。
海南省现有7所本科院校,13所高职(专科)院校。其中海南大学、海南师范大学、海南热带海洋学院、琼台师范学院等大专院校均具备设立“黎族音乐研习所”的实力。由于“黎族音乐研习所”的构建是一个学科建设,也是一个庞大而多维的动态系统,与生态、文化、法律、行政、教育、身份认同等关系密切,不仅涉及观念层面包括知识体系和谱系,也涉及个人、群体等多个层面(20)王福州:《“文化遗产”的中国范式及体系建构》(2021年1月28日),http:∥www.ihchina.cn/Article/Index/detail?id=22364。,必须在政府行为指导下方可实施。这也体现了《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要求的“政府主导、社会参与,明确职责、形成合力;长远规划、分步实施,点面结合、讲求突破”的工作原则。构建“黎族音乐研习所”的宗旨是立足海南,教育与科研并重,探索地方高校区域性非遗传承体系的构建,服务于海南地区黎族音乐类非遗学历教育。
本文主要是研究海南属地高校设立“黎族音乐研习所”的必要性与可行性,而非探讨“研习所”教学计划本身,加之各高校在机构设置、资源调配、后勤保障、人员选调、招生计划、教学计划、师资配置、研培方式等方面有所差异,限于篇幅,有关教学实施细节等方面的内容不再赘述。
下述内容仅以师范类大专院校为例,提出构建“黎族音乐研习所”的建议。
1.非遗学历教育。见“教高函〔2021〕1号,附件2”(21)教育函〔2021〕1号附件2:“列入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的新专业名单(2021年)”。。
2.接受在职中小学教师和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短期进修、培训(或课题制)。
3.参与编制海南省非遗保护和教育融合的中小学统编少数民族音乐教材。
4.建立海南“少数民族音乐资源数据库”,供大中小学教师共享。
5.接受政府委托,代管非遗“潜在传承人”的选拔、培训与展演工作(22)郑晔、王晓平:《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机制与梯队建设研究——以海南黎族传统音乐为例》,《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21年第3期。(该文提出:为确保非遗传承后继有人,应建立“代表性传承人”“候补传承人”“潜在传承人”三级传承梯队,并建议其中的“潜在传承人”由政府指定的高等院校代管。)。
6.积极开展区域音乐类非遗服务工作。
在《全国普通高等学校音乐学(教师教育)本科专业课程指导方案》的基本框架下,将传统文化融入国家课标课程中。课程设置上不能随意更换公共课、必修课、限选课的内容。其中突出黎族音乐文化特色的部分如“黎族音乐史”“黎族舞蹈”“黎族歌曲”“黎族乐器”等可在专业任选课、地方和学校课程、实践课程环节增加。具体课程可分为“概论类”“黎族音乐与文化知识类”“黎族音乐表演技艺类”。同时必修课环节可要求声乐专业课每学期选唱2首经典黎族歌曲,器乐专业课可选弹1首由黎族音乐改编的钢琴或其他乐器小品。在此基础上逐步编制符合非遗保护与教育融合的规范课程和校本数字教材,制定详细教学计划和考试评定细则。在适当的时候,在所在高校开设“黎族音乐”公共选修课。
教学团队是决定“黎族音乐研习所”建设成功与否的关键。教师可由三类人员组成,构建“专业教师+传承人+专家”的教学团队。有条件的高校可采用“1+1”教学模式,即由一个专业教师和一个非遗传承人共同开设一门非遗课程,专业教师负责理论讲授,非遗传承人负责实践教学(23)翁颖萍:《地方高校如何传承区域非遗》,《民族大家庭》,2019 年第 1 期。。即主干课程教师以音乐学院教师为主,“黎语”“黎族民族文化史”等课程教师由历史文化学院、教育学院等教师兼任,并适当引进当地非遗传承发展方面具备一定造诣的传承人作为特聘教师或客座教授充实师资力量,开拓理论教学与基础实践相结合,提升教学质量的授课模式。通过教学与实践、方法与学理的相互涵养,创造一个与非遗共生的、传承氛围浓郁的文化空间(24)文化和旅游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2017年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实施情况报告》(2018年7月23日),http:∥www.ihchina.cn/luntan_details/7360.html。。教学前期,高校教师与特聘的“传承人”之间必须有一个面对面交流、相互学习、相互培训、相互磨合的过程。与此同时,邀请国内外知名学者授课,在弘扬中国民族传统音乐文化的同时,拓宽世界音乐文化多样性视野。
非遗的保护与传承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其传承、弘扬离不开全社会的关注参与,对地方高校来说,能否在自身延续发展的同时摆出某种外向的姿态,依托地方、服务地方,以高校体系性力量助推黎族音乐文化保护与传承,进而实现“民间传承”与“校园传承”两种传承路径优势互补、深度融合、良性发展的协同效应,确实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时代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