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崖早期民众南海主权意识研究——以20世纪20年代西沙保卫运动为中心的考察

黄莹莹，温小平

(海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

在近代南海开发过程当中，西沙岛因其临近海南岛、磷矿资源丰富等缘故，实施西沙岛的开发夙愿一直没有停止过。在民国初期，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何瑞年西沙群岛实业公司成案”，自1921年由孙中山任大元帅的广东军政府批准何瑞年成立公司开采西沙群岛资源，到1922年崖县县长呈报省署和琼崖各界各团体爆发誓保西沙运动，到1922年注销和1923年复批，到1926和1927年是否收回转由他人承接之争，最终到1928年经政治会议广州分会第116次会议决定收由政府承办并拨交中山大学管理为止。此次事件耗时7年，影响甚远，直至今日，仍被屡屡提及。相关研究中具有代表性的成果如赵德旺的《论民国时期“何瑞年出卖西沙群岛权益案”经纬——以日本亚洲资料中心(JACAR)史料为据》(1)赵德旺：《论民国时期“何瑞年出卖西沙群岛权益案”经纬——以日本亚洲资料中心(JACAR)史料为据》，《南海学刊》，2018年第2期。、郭渊的《20世纪20年代初孙中山与西沙岛务开发关系之考量——兼论英国对日本在西沙存在的关注及研判》(2)郭渊：《20世纪20年代初孙中山与西沙岛务开发关系之考量——兼论英国对日本在西沙存在的关注及研判》，《社会科学》，2018年第5期。等。从现有研究成果来看，更多关注的是这场运动中日本、何瑞年以及孙中山等在其中的作用和影响，却忽视了作为主要推力的海南各界及琼籍海外华人华侨的作用和影响。与之带来的问题是，为何海南民众会对何瑞年承领西沙群岛产生如此大的触动？为何这场运动会持续这么久？这一时期海南民众对南海诸岛主权的认知情况如何？这些问题的回答，有必要站在海南民众的角度进行分析。

一、“重领土而保海权”：琼崖早期民众南海主权意识的崛起

琼崖热血青年誓保西沙运动涉及的核心问题是西沙群岛资源的开发。有关西沙群岛资源的发现和开发的设想，必须从近代南海岛屿争端的缘起叙说。在20世纪之前，中国政府和人民一直和平、持续地对南海诸岛进行管辖和开发利用。公元前2世纪汉武帝时期，我国人民就已经在西沙群岛附近航行，并不断发现和认识了附近的岛礁。三国时期，孙权手下的中郎将康泰出使扶南，归来后所写下的《扶南传》对西沙群岛的大概情况做了相关记载。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国人民对西沙群岛的认识加深，开始在岛上居住。北宋曾公亮在自己所写的《武经总要》中记载：“本朝平刘张复建方镇为，一都会，提举十六州，兵甲盗贼；控海外诸国，有市舶之利，蕃汉杂处，命王师山戌，置巡海水师营垒，在海东西二口，阔二百八十仗，至屯门山二百里。……从屯门山，用东风西南行，七日至九乳螺洲。”(3)韩振华：《我国南海诸岛史料汇编》，北京：东方出版社，1988年，第37页。其中所称的“九乳螺州”，就是现今的西沙群岛。南宋嘉定九年(1216)真里富使者来华，他说：“欲至中国者，自其国放洋，五日抵波斯兰。……十日过阳。傍东南有石塘。”(4)徐松：《宋会要辑稿》(第197册)，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7763页。明朝王佐在《琼台外纪》中记载：“(万)州东长沙、石塘，环海之地，每遇铁飓挟潮，浸屋漫田，则利害中于民矣。”(5)同①：第50页。清代由谢清高口述、杨炳南笔受的《海录》写道：“万里长沙者，海中浮沙也，长数千里。”(6)谢清高：《海录》，北京：中华书局，1955年，第44页。

在中国人民发现、利用西沙群岛过程当中，海南渔民群体是一股重要的力量。海南文昌、琼海一带的渔民，每年都组织船队至西沙群岛作业生产，“西沙群岛向为我国海南岛之文昌、琼东、崖县等地之渔民来往生活之地，每年春来夏归，秋来冬归，在岛上建有孤魂庙，茅屋，水井，祖坟等”(7)海南省档案局、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编：《近代以来中国南海诸岛稀见档案文献资料汇编(第四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17年，第2151页。，他们对这一片海区都很成熟，积累了大量的有关航行，气候和淡水分布等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史籍记载，琼海渔民早在二百多年前就远渡重洋到西沙群岛居住，并捕龟捕鱼等，每年农历十一月出发，多在第二年农历三月至六月才返回海南，两百多年如一日，西沙群岛到处留下我国渔民不可磨灭的足迹。长坡公社青葛大队74岁的老渔民韩发源，早在1919年就已到西沙进行渔业生产，据他说，一百多年前青葛地区就有吴坤俊等渔民到西沙生产，到韩发源已经是第三代了(8)同①：第439-440页。。

近代以来，特别是甲午海战之后，日本割占台湾岛，侵略势力从日本海扩张到南海。在“水产南进”的旗号之下，日本对南海诸岛丰富的资源垂涎。民国初年，日本商人西泽吉次多次非法侵占我国的东沙群岛，称东沙群岛为“无主地”，插上日本国旗，企图将我国东沙群岛据为己有。同时赶走在附近捕鱼的中国渔民，摧毁岛上建筑物，抢夺岛上磷矿等珍贵资源。西泽吉次还把东沙岛、东沙礁改名为“西泽岛”和“西泽礁”。1907 年冬,“日本突由台湾方面，开来兵舰一艘，商轮二辰丸一艘，满载军火及日民，图谋占我东西、沙岛”(9)《大公报》(天津)，1947年2月2日。。日本对东沙岛资源的掠夺，引起清政府的反应。在与日本东沙岛交涉过程当中，张人骏“因闻海南大洋中有西沙岛者，虑及长任荒废，亦将为东沙岛之续，于是始派副将吴敬荣等驾轮前往查勘”。经过吴敬荣查勘回复，发现西沙共有岛15处。张人骏“乃锐意为开辟鸿蒙之举”，1909年3月，张人骏致函咨议局筹办处总办直隶热河道王秉恩、补用道李哲浚，会同筹办经营西沙岛事宜。3月21日，“筹办西沙岛事务处”成立，专事办理和筹备前往西沙岛的事宜。为了复勘西沙群岛，“筹办西沙岛事务处”经过详细的准备，制订了“复勘西沙岛入手办法大纲十条”。经过一番详细准备，尤其是精心选派人员之后，1909年四月初一，广东水师提督李准率领170余人，分乘伏波、广金、琛航三艘军舰，从广州起行到西沙群岛巡察。有关巡查的过程，郝继业记载：“卑职等遵于四月初一日附随军门督宪李准乘坐琛航轮船，由省动身，至香港、琼州、海口均有耽延。初七日抵距琼州、海口六百余里崖州属之榆林港。后因在该处避风十日。17日，由榆林港展轮，18日，抵西沙。即《西沙志》所云罗拔岛。19日，至大登近岛。20日，至地利岛。”(10)陈天锡：《西沙岛成案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28页。李准、吴敬荣勘查西沙群岛归来后，拟具开办计划八项，准备开发建设西沙群岛，并且拟定了西沙东西各岛的名称，分别是东“树岛、北岛、中岛、南岛、林岛、石岛、东岛”等七岛，西“珊瑚岛、甘泉岛、金银岛、南极岛、琛航岛、广金岛、伏波岛、天文岛”等八岛。据此，张人骏给朝廷上奏折，主要内容包括：一是强调复勘西沙群岛的重要性。“兹又查有西沙岛者，在崖州属榆林港附近，先经饬据副将吴敬荣等，勘得该岛共十五处，内分西七岛，东八岛。其地居琼崖东南，适当欧洲来华之要冲，为南洋第一重门户。若任其荒而不治，非惟地利之弃甚为可惜，亦非所以重领土而保海权”。二是介绍西沙群岛的基本情况和资源情况。“查西沙十五岛，大小远近不一，距崖属之榆林、三亚两港，仅一百五十余海里。岛产则有矿砂，为多年动物所积成，可作肥料之用。化而验之，内含磷质”。三是强调开发西沙群岛的意义。“西沙岛产砂尤富。若一律开采，实足以浚厥利源。且粤人工作于外洋者，勤遭他族之欺凌，欲归由苦无生计。该岛开辟以后，需用工役必多，招徕而安集之，尤为殖民之善策”“臣惟西岛之开办，既以杜外患，而固吾圉，亦可以裕国用，而厚民生”。四是呈报开发西沙群岛的设想。“拟即在岛内设厂，先从采砂入手，派员驻于该处，经理其事。并聘西人之精于化学者,随时化验磷质等物。而于榆、亚委员设局，以为根据之地。一面派轮船往来转运，俾得接济一切。俟东沙收回后，亦即一并筹办”。五是开发西沙群岛的经费安排及困难。“如两港设局，各岛设厂，船舶之经费，饮食之储备，员司工役之薪费，当此创始之初，各款尚难预算。已由臣行令盐运司、善后局暂行酌拨银两，以资兴办。惟南海一带夏秋飓风无定，轮舟未便驶行，且现未修建厂房，无可栖止”(11)同①：第31页。。

然而虽然开发西沙群岛是“既以杜外患，而固吾圉，亦可以裕国用，而厚民生”，但就像他在奏折中指出的那样，“臣去粤在即，一切未尽之事，不及统筹。应由新任督臣，谕饬该司道等，随时禀商核办”。张人骏开发西沙海岛、保卫海权的宏伟大业希望落空。1909年7月30日，张人骏卸任，袁树勋接任。袁树勋并没有重视西沙群岛的开发，而是在“以节靡费”的缘由中，下令撤销了西沙筹办处，“改由广东劝业道会同善后局办理”(12)同①：第31页。。1909年10月23日，西沙筹办处清理工作完成，正式撤销。西沙筹办处从1909年3月21日成立至10月23日撤销，虽然只有不到7个月，但筹备并开展了西沙群岛的复勘工作，对西沙群岛的巡察和命名，影响深远，意义重大，“开中国官方命名、核定南海诸岛地名之先河”(13)江淮：《南海：中国百年维权纪实》，《世界知识》，2021年第14期。。西沙筹办处对西沙资源勘定的结果，得出西沙群岛开发能够“固吾圉，亦可以裕国用，而厚民生”，则打开西沙群岛开发之门，引发了人们对西沙群岛资源丰厚的遐想。

张人骏成立“西沙筹办处”复勘西沙群岛证实西沙诸岛拥有丰富的磷矿资源之后，虽然官方主导开发西沙的宏图计划因袁树勋接任和辛亥革命爆发清廷崩溃而中断，但西沙群岛丰富的磷矿资源一直没有被人所遗忘。1917年，日本人平由末治等组队前往南沙群岛的太平岛、双子礁等处调查矿产。同年，广东海利公司商人何承恩向广东省长公署呈请办理西沙岛采取磷质及海产物，还自费前往西沙群岛勘探，得知“各洲之海边，悉由礁底而成，其浅处多产螺贝之属，可作玩具及中西之纽扣，销畅颇广”(14)陈天锡：《西沙岛成案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37页。。然何承恩呈请被其时管理矿物之财政厅议复，视磷质为磷矿，令商人应照采矿程序办理。由于申请采矿程序较为严格、复杂，为此何承恩的请办未成。1919年，商人邓士瀛申请开垦西沙群岛中之和五岛，从事种植业，但因为军政府对于琼崖森林矿产矿物及西沙岛各事宜已派员筹办，为此邓士瀛申请未获得照准。

开发西沙群岛夙愿并没因此而止。1921年3月，何瑞年等向广东军政府内政部呈请西沙群岛开发，称“西沙岛物产丰富，大宗系磷质、螺贝、棕树等物，堪资利用，屡为外人垂涎。损失天然之利，不可胜计；拟在西沙岛兴办实业，先行前往勘验，实地调查，然后创设公司，筹集股本，绘具图说，详定章程，呈请核明立案，请予发给护照，令行就近军队保护同往”(15)同②：第39页。。何瑞年呈请获得内政部的同意，答复“经过前军政府内政部咨陈政务会议察核，事属可行，咨行广东省长发给护照，先往查勘在案。兹复据呈称，已拟定计划，并先集资本5万元，组织西沙群岛实业无限公司，拟承领西沙群岛大小各屿15处，开办垦殖、渔业，自应照准”(16)同②：第44页。。根据《承领书》，何瑞年开发西沙群岛的年限为5年，承领地为“广东琼崖海面西南之西沙群岛，分列15处，计东7岛、西8岛，各距海口海线一千余里，位于北纬16度至17度、东经111度至113度之间，距榆林港远者一二百里，近者数十海里”(17)同②：第42页。。承领人有6人，分别是广东香山县人何瑞年，南海县人罗叔雅、陆志达，番禺人卫志清，顺德县人张乃淞，新会县人李卿云。公司办事处设立于广州市宝华新街13号，并且说明在奉准立案后，再于琼州海口设立事务所。开办后，再于西沙各岛添设分事务所。《承领书》还说明“开始后报告政府一次。以后每年施业之计划，按年议定，先行报告；至每年终，再办理情形报告一次”(18)同②：第43页。。

何瑞年等向内政部呈请开发西沙群岛获得同意之后，又获得承领昌江县港外海面来往西沙群岛必经之地的“浮水洲”，面积约300余方里。内政部批复“事属可行，仰侯咨行广东省长加给护照”(19)同②：第46页。。同年10月，何瑞年借商人刘惠农赴矿物处呈请“承领西沙群岛之唠吧道岛508亩、么丝岛590亩、鸟地岛2 329亩、练哥隆岛3 100亩，共计6 527亩，开采磷酸石灰”和谭宏呈请开办西沙群岛磷酸石灰之机，以承领西沙群岛有全权等情，分向内务部、省署呈请勿许别人搀办，内务部批示“该商有优先取得矿业权之权”，省署批“行矿物处核议”。后矿物处呈复“对于部批不无异议”。至此，何瑞年获得西沙群岛的垦殖、渔业及矿业权。之后，何瑞年旋即于11月提交公司注册的呈请，并附缴注册事项书、公司章程、营业概算书等件。1921年10月1日，广东琼崖西沙群岛实业无限公司成立。根据《公司章程》，公司承领“琼崖海面之西沙群岛大小岛屿共15处暨昌江港外之浮水洲荒岛一处，挖采鸟粪，恳辟荒地、畜牧，经营岛边海滨及公海之渔业”。股东有“何瑞年、罗叔雅、陆志达、卫志清、张乃淞、李卿云”，前项资本5万元。12月，何瑞年向省署提交了《赴岛开办之呈报》，称“定期25日以前分派股东，由省启程，前往海口设立公司分事务所。赶即购置各项应用物品，雇带工人，乘船先赴昌江县，报请派员协同前往浮水洲测勘；再赴崖县，报请派员协同前往西沙群岛。逐一测勘明确，绘具图说，再由公司分具呈请恳书报县发承垦证书。一面采取鸟粪磷质，呈缴矿物处化验，如果验系磷酸石灰矿质，即当另行遵例呈请开采”(20)陈天锡：《西沙岛成案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54页。。1922年4月，何瑞年向省署呈文增加股东4人，共出资2万元。4人分别是香山县人梁国之、梁丽堂、谭桂余、徐田。至此，广东琼崖西沙群岛实业无限公司股东最终确定为10人，出资情况为何瑞年2万元、罗叔雅1万元、梁国之1万元、卫志清1万元、张乃淞5 000元、梁丽堂4 000元、谭桂余3 000元、徐田3 000元、陆志达2 500元、李卿云2 500元，合计资本7万元。推何瑞年、梁国之、罗叔雅、卫志清执行公司业务，并将公司地址移至“广州市厂后街第21号”。

由于中国加强对南海诸岛的管辖，特别是对资源矿产的开发管理更加规范，根据北洋政府于1914年颁布的《中华民国矿业条例》第四条规定：“凡与中华民国有约之外国人民得与中华民国人民合股取得矿业权, 但必须遵守本条例及其他关系诸法律, 外国人民所占股份, 不得逾全股分十分之五。”(21)彭觥、汪贻水：《中国实用矿山地质学(下册)》，北京：冶金工业出版社，2010年，第54页。在此条例规定下，日本人明白想要公开窃取资源基本已无可能，只有通过一些非正当的、偷梁换柱的手段才能实现。据档案记载，虽然何瑞年是广东琼崖西沙群岛实业无限公司的法人，但实际经营者是日本南兴实业公司。

该公司曾于十四年七月十四日缀花圈吊之而明记其事，则日人经营西沙群岛盖前后凡九年也，林岛中原有海南渔人所建之孤魂庙一所，高阔约六尺，其年代不可考，此外则为日人经营时之建筑物，计林岛西南隅有管理人办事室住屋一所，广六十尺，深十八尺。办事室后方有食物什物储藏室一所，广六十六尺，深廿四尺。办事室左旁有小卖店一所，广二十四尺，深十二尺。小卖店之左有工人宿舍二所，什立成曲尺形，长四十八尺，宽十五尺。小卖店前有炊事室一所，长卅尺，深十八尺。附近有厨房一所，长廿四尺，深十二尺。旁有水井一座，井边安有唧筒，井旁并有巨大之水管，系与办事室内之蓄池及前方蒸气机相通者。……前后九年，遂能安全作业，捆载而归，吾国领土在热带者，仅此区区十余里。此种鸟粪，须在热带始获产生，故西沙群岛之磷酸矿，谓为吾国领土内仅有之产物实无不可，吾国以农立国，得此天然肥料为益确属不少，又珊瑚礁石均可作灰，运销内地建筑培田为利至厚，而海产丰富，聚集一隅，实大有经营之价值焉(22)外交部研究设计委员会编：《外交部南海诸岛档案汇编(上册)》，1995年，第313页。。

二、“争主权于万难”：琼崖民众南海主权意识崛起后的爱国行动

根据北洋政府于1914年颁布的《中华民国矿业条例》第二十八条规定：“凡欲采矿者应具呈文并附图说，经由该管矿务监督署长呈请农商总长核准到署再行注册。但农商总长认为必要时，得令该管矿务监督署长调查或派员查勘。依前项之规定，矿务监督署长，得令地力官调查或查勘。”(23)彭觥、汪贻水：《中国实用矿山地质学(下册)》，北京：冶金工业出版社，2010年，第55页。因此，根据《中华民国矿业条例》的规定，1922年2月，崖县政府派出委员陈明华，与何瑞年的实业有限公司经理陈介叔一起去西沙群岛进行查勘，为日后给何瑞年的实业公司颁发承垦证照提供实地查勘报告。

在勘测过程中，陈明华发现西沙各小岛上除有我国渔人捕鱼外，还有日本人。陈明华称：“16日上午1时由玲洲向西南驶，下午2时达姑群洲之吕岛、笔岛。17日勘测，计吕岛有沙坦68.87亩，荒地115.76亩，矿区167.25亩；笔岛有沙坦76.28亩，荒地127.93亩，矿区162.03亩，磷质甚富。有文昌、琼东、乐会人渔此地者，据云二岛磷质向被日人历年偷采无数。经委员巡视，见吕岛现尚有麻包装载、堆积300余包，及净磷大小共12堆。笔岛有麻包装载、堆积400余包，以待起运。”(24)陈天锡：《西沙岛成案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0-61页。不仅如此，陈明华还测得西沙十岛的面积(见表1)。

表1 西沙十岛面积表

在调查事实后，陈明华向政府呈上《崖县勘测西沙群岛委员陈明华报告全文》，说明此次测勘南兴丸船上多为日本人，并列出日人假借商人何瑞年之手盗采西沙群岛的种种阴谋和暴行：

故至登岛、都岛之日，即抢我国渔人之白麻索大人共20余扎、铁路船索4扎、红白漆油大小20余罐，谓彼为日本破船所遗者。我渔人忿激与之争执，委员恐酿成交涉，力劝乃止。又据该船员所言，日间即有数千吨大船由日运工人200余人前来该岛经营开辟。闻之寒心，若不速行禁止，恐我琼崖从此多事矣！此则委员所期期过滤者也。再该公司为日股所组织，三亚港全埠早已知之，故委员到步之日，即有请委员须呈县长严为拒绝者，又有揶揄委员为日本奴隶者，舆论腾沸，不可遏止。要之，该公司为日股所组织，已无可讳言，万难听其成立，致失领权(25)陈天锡：《西沙岛成案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2页。。

《崖县勘测西沙群岛委员陈明华报告全文》得到崖县县长孙毓斌的支持。1922年4月，孙毓斌向省署提交呈文，内录陈明华呈报协同商人前往西沙岛查勘原文。呈文先是叙述了各岛勘察的情形和测勘各岛沙坦、荒地、矿区的亩数，其次说明了何瑞年公司为日股所组织的情况以及这一情况对我国海权领土完整的危害，不但指出何瑞年公司的性质，“查核实业公司系何瑞年、梁国之所组织，总为七股，何占三梁占四。访之梁国之系日本浪人，冒充闽籍，现住香港，素与何瑞年交好，故得合组该公司而多分”(26)同①：第61页。，还指出该公司对我国渔人的侵犯，“又往吕岛时，该南兴丸驶往不知于何处，又抢我渔人红米十余包，铁水柜一个，似此蛮横欺凌，苟西沙群岛为其承垦后，我渔人尚有厕足之余地乎”(27)同①。，最后重点突出此问题给中国带来的危害，称“我国版图，藩篱尽撤，仅存琼崖一岛为南洋之门户，为东粤之屏藩；而西沙群岛密迩榆林港，车辅相依，又扼洋船出入之咽喉，关系实属甚巨。而该公司张冠李戴，遗衅匪轻，自无存在之可言，应即改组经营，以杜觊觎而免交涉，保海权而固国基”(28)同①：第63页。“苟一旦为日本合垦，则海权领土尽行夹失。盖日人野心勃勃，苟有蚕食之隙，便肆鲸吞之心，非严于拒绝，则西沙群岛一失，琼崖必尽入其势力范围”(29)同①：第61页。。

省署接到孙毓斌的呈文后做出了指令，指令指出：

呈图均悉。案查西沙群岛实业无限公司增加股东梁国之、梁丽堂、谭桂余、徐田4人，共出资本2万元，业据具呈来署，请予注册。原报各人籍贯，均隶本省香山县人，并经列明住址。现称测堪委员呈覆，“访之梁国之系日本浪人；即此次赴岛测勘时，号为经理之冒称福建人高瑞者，亦是日人，故该公司掺入日股多份”等语，事关冒认国籍，自应彻底查明。究竟该公司股东梁国之及号为经理之高瑞南，是否确属中国人民，有无切实保证，以及该公司此次赴岛测勘因何雇用日船，并有无再雇日本工人情事，仰候令行该公司代表何瑞年据实明白呈覆，再行核办。并先咨达内务部查照(30)同①：第63页。。

正在此时，张启经、吉采、麦上椿、黄敦复、邢福麟、麦上玺、林泉、黎茂荣、黎茂萱、秦匡洲、何绍沅、黎毓璜、李福海、邢国玺、陈英才、罗业新、吉章简、王大宣、梁志刚、黎毓章、陈世训、郑绍仁、林家杨、韦大康等24名琼崖热血青年以“琼崖公民代表”的名义，公开发表了《琼崖公民对西沙群岛沦亡宣言书》。主要内容为：

倭奴觊觎我西沙群岛，设立实业公司，利用狗彘不食之汉奸，出名顶替，实行经济灭国之手段，剥我体肤……西沙而入日人之掌握，则琼崖海权随之尽失，琼崖且将随之偕亡。琼崖亡，则我国南方舆图，能不为之改色乎?……觅得崖县委员当日测勘西沙报告全文，读之令人发指！爰用儒墨陈词，直抒胸臆……恳请政府迅予注销该公司，并予以惩治国奸，以警将来，是诚中国之幸也。若政府仍听奸言，不顾民意……他日肉搏西沙，血飞琼海，争主权于万难，还山河于一发，是平生期许之志……(31)海南省档案局、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编：《近代以来中国南海诸岛稀见档案文献资料汇编(第五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17年，第2404-2405页。

三、“全国国民应予一致援助”：琼崖民众捍卫南海主权行动引发的全国反应

《琼崖公民对西沙群岛沦亡宣言书》的发表，揭露了日本侵占西沙群岛、盗采资源的阴谋，把琼崖人民反抗日本盗采西沙群岛资源的斗争推向高潮。根据资料显示，琼崖公民王器民等，琼东县立第二高等小学校学生联合会，琼东县立第一高等小学校全体学生，崖县县议会，琼东县学生联合会，琼东县加积公立高等小学校全体教职员学生，文昌学生联合会，乐会县学生联合会，加积高小学校学生会，香港琼崖商会、中国国民党琼侨联合会筹办处，崖县公民代表李福海等，中国国民党琼东分部部长周世起，崖县全属学生联合会，星洲琼崖商会育英学校，琼州会馆暨全体琼侨，驻沪华侨学生会，留暹琼侨劳工联合会范胜臣等，南洋霹雳埠琼州工会，琼崖公民王运达等，越南琼崖侨商海口琼侨联合会，厦门琼州公所代表符世宏等，旅暹琼岛会所，南洋大霹雳雾边埠琼州会馆，崖县县议会全体暨农工商学界，庇能益华学校全体，全省商会联合会，琼崖留省学会，琼崖绅商学界代表王树人等，琼崖13县行政研究公会主任吴邦安等，琼崖全属公民大会王树人等，琼山县议会等30多个琼崖社会团体及各界民众奋起响应，通过集会、致电、呈文等形式，要求政府有关部门彻查以及注销何瑞年等的公司，遏制日方掠夺我国西沙群岛资源的罪恶行为，保卫我国海洋的领土主权完整。

尽管社会各界、各团体群起反对，何瑞年还是向政府提交了申辩书。对于省属要求解释的几个方面，何瑞年都在申辩书中一一做了辩解：(1)梁国之是中国人。呈文中称，“殊不知梁国之隶属香山，久商香港，且与原任广东盐运使邹鲁为亲戚。上年之赴钧署请领各岛，亦系邹运使为之介绍”(32)陈天锡：《西沙岛成案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7页。；(2)雇用日轮的原因是海员罢工。呈文中称，“时值辛酉岁暮，海员罢工，无轮可雇，而护照限期已迫，不得已由梁商在港就近雇日本商轮兴丸专载前往”(33)同②：第66页。；(3)高端南是福建人以及相关情况。呈文中称，“若南端南者，原籍福建，谙习日文。此次赴岛，因系赁雇日船，乃由梁商临时派其随船照料传话各事，并非商公司经理，自勘毕回省后已解除任务。其雇用日船之故，已于上文述明，原定雇船契约具存，委无别项关系”(34)同②。。

省署接到何瑞年的申辩呈文之后，转交由广州市公安局去核查。经广州公安局核查，何瑞年所申辩之事属实。本以为何瑞年公司一事就此告一段落，然而公安局查覆的文件由省署未能送达内务部。3个月后，何瑞年又向省署提交请求省署“解释群疑”的呈文。省长陈席儒随即做出“自应准予照案开办，以兴实业”的批示。

省长陈席儒做出批示后不久，李大勋、王叙揆等琼籍省议员便在广东省议会上提交了“咨请省长撤销西沙群岛实业公司成案以固国防”的提案，咨请省长将西沙群岛实业公司成案迅予撤销，指出撤销成案理由有三：“观其种种布置，皆足见该公司确系日股之左证，何瑞年等不过为虎伥耳。此应撤销者一。该群岛孤悬海外，政府鞭长莫及，倘任外人踞为根据，实行其移民政策，惨淡经营，笼而有之，以窥我内地，何啻开门揖盗？此应行撤销者二。该公司纯为日股，表面用华人出名以掩饰国人耳目，居心尤为叵测。此应行撤销者三。”(35)陈天锡：《西沙岛成案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73页。

林超南等也向议会提交了议案，该议案名为“咨请省长查明，将西沙群岛实业公司成案撤销，以固国防而杜侵略”。该议案称：

顷粤报载及琼崖传来消息，谓日人诱买吾国商人何瑞年、罗叔雅、卫志清等出名承恳西沙群岛，名为西沙群岛实业公司。政府失察，准予立案，发给护照。今春旧历正月初七日，日人高端南带同日人及中国人数名，由日本南兴丸驶至该岛测绘地图，着手开办，并随后有大轮船由台湾运载工人200余名到岛开工。凡遇吾人船只到该处采取鱼鳖蚝螺等海产者，均被侮辱驱逐，放枪威吓。足见该公司之资本经理全系日人，而何瑞年等不过为彼之傀儡耳。倘该岛沦落于日人之手，则琼崖之海权必亡；琼崖之海权既亡，则琼崖13属亦必随之以俱亡；而粤东，而中国，亦必有莫大影响，其关系岂浅鲜哉？恳请省长查明，立刻将何瑞年公司原案撤销，以保边防而杜侵略，庶琼崖免为朝鲜、台湾之继(36)同①：第74页。。

在各式的反对声之下，广东省政府注销西沙群岛实业公司原案。琼崖议员们用实际行动捍卫了西沙群岛的主权。然而，何瑞年对广东省政府此举表示不服和抗议。1923年3月，何瑞年以“兴办实业横遭诬饶、案经查明妄被注销”为由，上诉广东省署，希望广东省署不要取消西沙群岛实业公司。广东省署念其诉求在合理范围之内，为求公平公正，随即下派调查员到当地核查情况。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广东调查员竟然称调查结果与之前公安局的一致。于是，何瑞年成功得到广东省署的批文。广东省署这罔顾事实的批文一出，引起了社会各界强烈的反对和愤懑。

1923年4月1日，琼崖各界人士推选10名代表联合琼籍省议员，共赴元帅府及省长署请愿，请求采取强硬措施赶走日人。1923年9月，作为孙中山经济顾问的谢彬，公开发表恳请大众一起给予琼崖儿女援助的文章，文章名为《西沙群岛地理及交涉第一》，该文的大致内容是：

逮至民国九年九月，日人竟串通广东香山奸商何瑞年，与冒充闽籍之台民高端南等，假称中国资本，朦呈广东政府，准许开垦群岛，定名曰《西沙群岛实业公司》。政府不察，贸然批准。至十二月，崖县委派陈明华，会同该商前往群岛，测绘地图。始知公司资本，确系日人盯有，高瑞南即属日人。十年春季，该公司，更运载多数日人赴该群岛，大兴土木。于是工厂与医药局各项建筑，相继成立。凡距群岛五六十华里以内之中国渔人，或遭日人枪击，或被没收捕获水产，种种虐待，不堪言状。琼崖人士，碍此消息，始大恐惧，起而力争，以期自保。至十一年十一月，始由广东政府，注销该公司成案，此日人某占西沙群岛经过之大略也。西沙实业公司成案，虽已注销，而日人之经营，实已根深蒂固，其一时离开群岛，万难承诺，势必借此要求赔偿巨萬，以填欲壑。似此，该岛磷矿，将被日人采运尽矣。虽然，西沙群岛，为我南方国防，主权耵在，理应收回自行经营。即无经济上之利益，亦应由国库特拨经费，设官疆理，不能任听外人，自由盘踞。琼崖各界，对西沙群岛，刻正奋起力争，期达收回目的，全国国民应予一致援助。深知此系全国主权问题，而非琼崖一地方问题也(37)海南省档案局、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编：《近代以来中国南海诸岛稀见档案文献资料汇编(第四册)》，海口：海南出版社，2017年，第2103-2106页。。

在各方的支持下，1924年2月，琼崖各界召开全琼公民大会，抗议日人侵占西沙群岛，要求北京政府令广东省长取缔实业公司，并向日本公使严重交涉，限日本人于短期内悉离该岛(38)黄媛艳 张谯星：《抗争六年琼崖儿女终胜利》，《海南日报》，2012年8月20日,第14版。。尽管如此，广东省署并没有因此撤销何瑞年公司原案。直至两年后，中山大学农科系主任邝嵩龄向政治会议广州分会提交相关呈文，此事件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1926年3月，商务厅以何瑞年继续办理西沙群岛、浮水洲之后将阅三年，要求其将情况详细汇报，商务厅在呈节中称：“卷查该公司承领琼崖西沙群岛十五处暨昌江县外之浮水洲荒岛，开办各项实业。自经注销，于民国十二年4月间复准继续办理之后，迄今将阅3年，合行令仰该公司即便遵照，迅即将年来如何进行详细具报，以凭核夺，毋得迟延。”(39)陈天锡：《西沙岛成案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84页。4月，何瑞年呈覆：“迩者琼崖业已收复，商公司乃于前月复派人前往修葺工程，预备开采。所有开采情形，自当依例呈报，应缴税费亦当依期缴纳。”(40)同③：第85页。实业厅以何瑞年具覆商业厅办理情形呈内所叙显有不实不尽，难以凭信，批饬将该公司历年收支各种薄据及股东姓名履历呈侯核办，并饬将积欠矿区、矿产等税限日扫缴。5月，何瑞年又呈覆：“则诿为预备开采各项工程未竣，尚未采运；于收支簿据、股东名册等件，则谓已专函往海口抄寄。然以后固均未见有工程完竣、开始采运之报告及薄据、股东名册之呈缴也。”(41)同③：第85页。11月，由于琼东县公民大会、崖县县党部呈请将何瑞年承办西沙岛之案取消，于是省政府令交实业厅核办，并由实业、民政两厅派员乘军舰前往切实调查，拟具整理计划呈报。然当两厅均已派定委员，却因军舰无可派拨，因循累月，迄未成行。

1927年，何瑞年的实业公司5年的开矿期已到，在没有军舰前往西沙岛勘查的前提下，是否允许何瑞年公司继续开采，政府也不敢轻易下决定。此时恰巧商人冯英彪呈请实业厅专办西沙各岛鸟粪，因此，同年6月起，实业厅三次向省政府提议撤销何商原案以及批准冯商专办采取鸟粪。由于实业厅一而再地提请，省政府便决定召开政府委员第四次会议，就实业厅的提请内容进行讨论。会议认为：“查商人何瑞年等组设之实业公司，承办西沙各岛矿产、垦殖、渔业事项，数年之久毫无成绩；其主要所办挖取含有磷质之鸟粪一项，亦称并未采取，希图免缴矿税。前经厅长呈请，即将该公司承办之案撤销，另行招商妥办。由实业、民政两厅派员乘军舰前往彻查核实。”(42)同③：第95页。

然而，当省政府遵照规定将实业厅提议撤销何瑞年公司原案、另批冯商专办鸟粪的议案呈报给政治会议广州分会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中山大学农科系主任邝嵩龄在闻悉此事之后，立即给政治会议广州分会提交呈文，邝嵩龄文中称，对于冯商之承办疑为日人暗中之侵略，将来势必为东沙岛之续。且西沙群岛与菲利滨群岛有犬牙交错之势，利害相关，倘一旦为日人所得，即足以控制菲利滨而有余，美人久经虑及，势必出而相争。遂函复省政府此案仍应根据原案派人调查，再定办法，并定由政治分会、总司令部等部门各派一人，另函总司令部派舰前往(43)陈天锡：《西沙岛成案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97-99页。。

1928年5月，迫于压力，广东省政府再次委派沈鹏飞等人去西沙进行实地查勘，查勘结果证实了何瑞年借助其实业公司帮日本人盗采西沙资源的事实。沈鹏飞在《调查西沙群岛报告书》中称：“五月廿八日，船抵林岛后……有游艇二三艘从岛边来，始有十余人上岸，小事测勘，即返本船。五月廿九日，是日所调查者为林岛与石岛。该岛之原名据由琼东清澜港来之渔人所称，林岛为巴岛，石岛为小巴岛。”(44)沈鹏飞: 《调查西沙群岛报告书》，取自国家图书馆民国图书数据库，1928年，第66页。沈鹏飞又指出：“日人除在林岛安全采矿外，对于其他西沙群岛中之各岛，并力行探测，设计经营……随着日人采矿经验的累积以及岛上设备的完善，磷矿产量有所增加，日本商船每隔一月来岛一次，将磷矿装运回国出售，每年由岛运走之鸟粪，达15 000吨；当时地质调查队还估计，日人总计盗采了该岛近三分之一的磷矿资源。”(45)同②：第41-42页。沈鹏飞等人的此次调查西沙之行充分证实日本人勾结中国商人在岛上盗采资源的事实。鉴于沈鹏飞等人的查勘结果，广东省政府正式撤销何瑞年的西沙群岛实业无限公司。历经此事后，为防止他人再次侵犯西沙群岛，掠夺西沙资源，政治会议广州分会决定，由政府收回对西沙群岛的经营和开发权等，管理则交由中山大学。至此，这场历时7年，由琼崖热血青年自发发起的西沙群岛保卫运动落下帷幕，几经坎坷，最终取得一定的胜利。

四、结语：20世纪20年代西沙保卫运动的启示

“西沙事件”爆发后，海南民众以自身的实际行动反抗日本盗采西沙群岛资源，维护我国海洋主权的完整和不受侵犯。他们创办期刊，发表轰动中外的“宣言书”。通过集会、致电、呈文等形式向政府表示抗议等。海南民众这一系列的爱国行为，不仅让社会各界人士纷纷自觉地投身到这场保卫西沙的抗争中来，引起了相关政府的重视，同时也向世人表明我们坚决捍卫国家主权完整的决心。通过对这场运动的历史考察，笔者得出以下几点启示：

第一，青年学生是保卫西沙运动的先锋。青年学生强烈的爱国情怀和心系南海疆域安危的情怀，是这次的事件虽反反复复，但仍能取胜的重要条件之一。根据现有资料显示，青年学生心系南海疆域安危的情怀，早在20世纪初发表的南海文章中就已见雏形。青年学生刘文焯在《南海与世界之关系》一文中指出：“东沙岛和西沙岛战略位置重要，皆位(于)南海之中心，可以控制日美制英荷印等外来国家，保护华侨产业发展，起到扩张我国海权的作用。”(46)刘文焯：《南海与世界之关系》，《学生杂志(上海)》，1914年第1期。青年学生刘国钧在《东沙岛及西沙群岛之今昔观》一文中也指出：“有清以前，南洋(海)犹为我内海，东西沙则沧海之一粟耳。今日则日夺彭台，法夺安南，美夺吕宋，英夺马来，荷夺南洋，即我南海亦不得不与此诸国共。西沙既为南海自外户，复占南洋之中心。欲保侨民御列强，必自西沙巩固始。东沙居汕头之南，可为西沙之策应，远图南洋，近距保广湾。今法于雷州半岛筑赤安铁路，以接海线。直以琼崖为彼有。我若能以东西沙为海军重要地。东御日美，西当英法，南窥荷兰。庶机国防，巩国势张欤。”(47)刘国钧：《东沙岛及西沙群岛之今昔观》，《学生杂志(南京)》,1915年第1期。从这些文章可以得出，自20世纪一二十年代开始，青年学生就已心系国家的危亡、心系南海疆域的安危，并致力于谋求国家的生存和维护南海主权。因此，在这样的爱国环境熏陶和青年学生爱国思想的影响下，这些琼崖青年学生在得知日本人盗采资源的阴谋后，萌芽在他们心里的爱国热情就被激起。他们首先发起了抗争，奔走相告，通过发表“宣言”阐述日人盗取我国资源的事实以及论述西沙群岛对我国的重要性，一时间社会各界人士的爱国热情都被激起，大家都积极加入琼崖青年学生的阵营，群起抗争。在青年学生的努力下，这次抗争运动走向全国乃至海外，也由此得到了各方支持。因此，这批青年学生继承和发扬了五四的优良传统，是此次抗争事件的中坚力量，在此次事件中起着关键性作用。

第二，这场运动进一步促使海南民众南海主权意识觉醒。中国是一个兼具海洋与大陆属性的海陆复合型国家，作为超级沿海大国，其海岸线长18 000公里，管辖的岛屿6 500多个，海域面积近300万平方公里。但是由于中国自古就是一个重农国家，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主导着国家的发展，因此“以致历代君民皆舍海而意于陆，常置海权于度外”，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重陆轻海的思想，国人严重缺乏海权意识。在西沙事件发展过程中，孙毓斌向省署提交陈明华委员的《崖县勘测西沙群岛委员陈明华报告全文》，并附上张启经等24名琼崖热血青年的《琼崖公民对西沙群岛沦亡宣言书》。琼崖青年在宣言书中称：“西沙而入日人之掌握，则琼崖海权随之尽失，琼崖且将随之偕亡，琼崖亡，则我国南方舆图，能不为之改色乎?”(48)海南省档案局、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编：《近代以来中国南海诸岛稀见档案文献资料汇编》，海口：海南出版社，2017年，第2404-2405页。琼崖青年一针见血地指出琼崖海权与琼崖领土两者之间的战略依托关系，可以说这场运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琼崖民众海权意识的觉醒。同时，面对中国传统重陆轻海的观念，孙中山认为，海权是决定中华民族强盛的关键所在，因此他指出，“海权与陆权并重，不偏于海，亦不偏于陆，而以大陆雄伟之精神，与海国超迈之意识，左右逢源，相得益彰”(49)“台湾国防研究院”、中华大典编印会合作：《国防建设论文集》，1970年，第140页。。琼崖青年、粤琼各界团体、海外华侨等不断做出的保卫西沙的行动，如推举议员代表联赴元帅府及提交抗争议案等，以及政府和相关部门在社会舆论压力下做出的一系列反应，如派遣军舰实地考察等，都折射出了我国渐渐从捍卫陆权到捍卫海权的观念转变。

第三，在这场运动中报刊发挥了一定的推动作用。通过这场运动，南海主权为我国所有在全国宣传开来，国人由此熟知并奋起捍卫，这些都离不开各类报刊积极地刊载相关文章和消息。在这场运动中，天津的《益世报》第一时间对这些文章进行了刊登：《西沙群岛又入日本人掌握》(50)《西沙群岛又入日人掌握》，《益世报》，1922年5月15日，第10版。、《琼崖公民对西沙群岛之宣言》(51)《琼崖公民对西沙群岛之宣言》，《益世报》，1922年7月7日，第7版。等，对琼崖斗争给予支持。1922 年8月31日，广州南侨通信社的《南侨月报》刊载了《琼崖人士力争西沙群岛之宣言》(52)《琼崖人士力争西沙群岛之宣言》，《南侨月报》，1922年第1期。。《侨务》杂志刊登了《日人谋占西沙群岛 买通华商出名立案 琼崖各界大动公愤》(53)《日人谋占西沙群岛 买通华商出名立案 琼崖各界大动公愤》，《侨务》，1922年第48期。。这场运动爆发后，各类报刊争相刊登报道，积极发挥舆论动员作用，把运动推向全国，捍卫领土主权的主旋律短时间内引起社会各界的共鸣，并得到社会各界支持，它对于提高国人的海洋主权意识具有积极意义。虽然报刊发挥了很有利的舆论宣传作用，但是奈何政府在这过程中并没有很积极的交涉，管理不科学，广东政府在维护主权的过程中仍有没有尽到的职责。1927年6月，广东省实业厅再三向省政府提交撤销何瑞年原案的呈文，但何瑞年与日本人的贪婪之手并未从此收起来。从广东省政府表面上撤销了何瑞年原案，责令终止何瑞年公司的经营权及在西沙采矿的权力和资格，但是仍然从何瑞年那里征收税费和一些经营费中可见一斑。综上所述，维护南海主权的完整，是政府、青年和社会媒体共同努力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