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耀 彭启福
(1.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2.安徽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安徽 合肥 230051)
当前中国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中,面对未来,中国需要对自身的过往进行实践总结和理论提炼。“总结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是在建党百年历史条件下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在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需要”[1]。在这样的视野之下,当代中国话语体系建构已是新时代中国重要的理论课题。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上强调,要“从党的百年奋斗中看清楚过去我们为什么能够成功、弄明白未来我们怎样才能继续成功,从而更加坚定、更加自觉地践行初心使命,在新时代更好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1]理论必须全方位总结党的精神及其话语谱系,并且要“以我国实际为研究起点,提出具有主体性、原创性的理论观点”[2]建构当代中国自身的理论话语,其中就包括总结中国共产党的百年话语并建设其新时代话语、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话语等等,这些都已经是时代所亟需。当代中国需要积极主动向全世界呈现中国自身的思想主张和价值追求,“目前在学术命题、学术思想、学术观点、学术标准、学术话语上的能力和水平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还不太相称。”[3]由此可见,明确并建构当代中国话语体系的急迫性和现实性,这也是理论界重要的时代责任。新时代话语体系建设是实践创新的理论前提,而理论首要需要对过往的实践经验进行提炼和表达。在此论域中,把握中国百年话语体系的历史演进和实践进路,不仅关系到中国共产党自身实践的总结,而且关系到党领导中国人民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实现程度。回望百年征程,中国共产党从一个50多人的革命组织发展成为如今拥有9500多万名党员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领导核心,不仅实现了自身身份的历史转变,同时带领中国人民取得令世人瞩目的成就。在百年拼搏斗争中,中国共产党立足于中国革命建设与改革实践,充分吸收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成果,形成一整套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话语体系。立足整体视角,梳理中国共产党百年话语体系的历史演进和实践进路,不仅有利于理解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中国共产党的角色转换,而且更能为当前我国话语体系建设提供历史借鉴。
“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起来的。”[4]161语言产生于现实物质生活,并随着社会历史演变而变换。1919年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为中国人民带来了新曙光。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中国革命的面貌焕然一新。这不仅表现在新的革命正在汇聚力量,更为重要的是新的革命话语开始指导中国实践。中国共产党成立初期,摆在中国共产党面前的首要任务便是如何传播自身理论以争取民众。其中包括两个核心问题:一是阐述中国革命的必要性以发动民众;二是阐述自身领导革命的正当性以取得政权。
针对第一个问题,当时,国内对于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是否适用于中国存有较多争论。胡适直言中国应走改良道路而非选择革命[5],张东荪直指中国缺乏无产阶级革命的根基,中国无产阶级虽有增长,但数量依然无法与俄国相比,无法复制俄国革命道路。然而,十月革命胜利使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看到了中国未来道路新的可能性,中国知识分子首先想要获得的是无产阶级具体革命道路与方法。面对革命形势,问题不在于确证谁属于无产阶级,而在于行动,走向由俄国十月革命为中国塑造的光明愿景。在中共发布的《第二次对时局的主张》中,便使用“国民”来指代中共革命的主体,这虽埋下后期右倾错误隐患,却最大可能汇聚了革命力量。
在国民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投身于农民革命,建立广泛的农村革命根据地,探索出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正确革命道路。中国共产党通过土地革命与思想教育实现了对贫下中农的再塑造,为中国找寻到主体力量,扩大了无阶级革命话语的影响。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民族危机压倒了国共两党之间分歧,“而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矛盾,乃是各种矛盾中的最主要的矛盾。”[6]631中国共产党积极汲取各类爱国主义力量,组织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坚守无产阶级革命领导权,采用“三三制”原则来组建抗日民主政权,扩大党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话语的影响力。从单纯城市无产阶级暴动,到农民运动与根据地建设,再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国共产党逐渐从强调阶级斗争的内部竞争话语和民族自决的狭隘民族主义话语, 转向倡导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中华民族话语。”[7]中国共产党通过自身革命实践将革命话语嵌入进中国社会。
“任何革命的最主要的问题都是国家政权问题。政权在哪一个阶级手里,这一点决定一切。”[8]十月革命胜利给孙中山等革命者以巨大震动。俄国革命胜利为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提供了范本与愿景。在共产国际推动与孙中山对“三民主义”重新阐述基础上,国共两党实现了第一次合作。中国共产党被允许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中国共产党以合法参政党身份走入中国政治中心。随着政治地位确立,无产阶级革命道路得到了广泛传播。北伐战争胜利更是点燃了中国人民爱国热情,共产主义革命话语所塑造的社会主义前途与中国传统大同社会理想相勾连,成为了广大革命群众的精神向往。虽然“国民革命与共产革命被建构成利益一致(为被压迫人民服务),对象一致(反对帝国主义)的内在关联的革命进程”,[9]但是国共两党对于道路选择始终存在差异。国民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以合法的身份参与了中国的革命进程,并发挥显著作用,为传播党的革命理念打下基础。然而依赖外来力量承认终究无法赋予无产阶级革命道路稳定的合法性。
城市中心道路的失败与反革命势力绞杀使得中国革命陷入低潮,革命的重心也随之转移至开辟农村革命根据地。在根据地建设与抗日救亡历程中,中国共产党实现了对自身革命任务、道路、策略的反思。凭借自身所掌握的工农革命军,中国共产党在反革命围剿中磨砺壮大,并开始自身政权建设,确证了根据地革命建设成果,也为后来组织国家政权积累经验。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江西瑞金顺利举行,虽延用了“苏维埃共和国”一词,但不同于苏俄无产阶级革命专政,“中国苏维埃政权所建设的是工人和农民的民主专政的国家。”[10]这样一种带有中国化性质的政权建设探索与“苏维埃是工农贫苦群众自己管理自己生活的机关”[11]的制度设计,赋予人民以真正的国家权力,保证了国家权力服务群众利益和革命发展需要,并实现革命理想与革命话语的确证。随着革命形势深入,党进一步阐述了无产阶级革命道路的中国方案,即建设“新民主主义共和国”,实现“各革命阶级在无产阶级领导之下的统一战线的专政”,并组建“一个工人、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和其他一切反帝反封建分子的革命联盟的民主共和国。”[6]648-649在切实把握中国基本国情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中国革命的性质、对象、任务、动力与新民主主义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建设进行了富有中国特色的探究,准确回答了“中国向何处去”[12]159这一根本问题,为建设一个中华民族的新社会和新国家划定了总体设计。 中国共产党的革命话语体系实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的中国化阐释,确立起党对于中国革命的解释权与话语权,巩固了自身革命道路与革命政权的合法性地位。
1945年7月,黄炎培考察延安时曾对毛泽东直言,“所亲眼看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律的支配。”[12]610毛泽东当时的回答是,“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12]611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摆在中国共产党面前的是如何“建立建设新社会”。关键是处理两个问题:一是对于社会主要矛盾的把握;二是对于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历史定位。围绕以上两点,中国共产党话语建设带有革命与建设交织特点。
新中国的成立让人民摆脱了被奴役地位,翻身成为了国家的主人,中国历史从此进入“人民的时代”。1954年宪法确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并以国家根本大法的形式明确下来,这为新生的国家政权提供了坚实的法理基础。随着新中国成立,中国共产党的地位也随之发生变化。1956年党的八大通过并确认了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党地位,“中国共产党已经是执政的党”,[13]120然而,毛泽东更倾向于阐述“领导党”的定位,“领导我们革命事业的核心是我们的党”[14]87,“中国共产党是全中国人民的领导核心”[14]303,“工、农、商、学、兵、政、党这七个方面,党是领导一切的”[15]。虽然对于党的角色转变有着不同理解,但是,可以看出,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敏锐洞察到了党的历史方位的根本变化,并决心继续以革命精神来推动党的建设。
坚持党的建设是中国革命胜利的“三大法宝”之一,它在新中国成立后发挥了重要作用。早在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便在乡村建立基层组织,以组织教育农民,积攒革命力量,“将政党力量延伸至其所控制的农村区域(根据地、解放区),促使乡村社会政治、经济和社会结构变迁。”[16]新中国成立后,伴随着土地改革的基本完成与农业合作化运动的推进,中共中央进一步调整了对于乡村领导与治理理念,大力推动乡村的基层组织建设,并在设立乡党委的地方,高级社一级建立党支部。中国共产党凭借自身权威与组织化力量将国家权力渗透进社会的毛细血管中,实现国家权力对于乡村社会的整合,重构乡村政治架构,也改造了传统乡村社会的价值体系。
新中国成立使广大人民群众所期盼的新生活成了可能。中国共产党对于新社会的规划、设计与建构进行了积极探索,取得重大成果。但随着国家建设逐步深入,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与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无法对中国社会的现实进行有效指导,加之对社会主要矛盾的错误判读与对于社会主义理解的失误,中国社会革命与政治建设陷入“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泥淖之中。
无产阶级在取得政权之后,“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17]。新中国成立之后,通过没收官僚资本、实行土地改革、保护并有限制地发展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新生政权迅速掌握了中国的经济命脉并逐步促进了国民经济的恢复与发展。在此阶段中国共产党人便展现出了较高的经济建设智慧,其突出地展现在对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处理上。毛泽东在党的七届三中全会上明确表示,必须要妥善的改善公私关系与劳资关系,他认为提早消灭资本主义以实行社会主义是不适合中国社会现实的错误思想。在党的七届四中全会进一步明确了过渡时期的总路线,“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基本完成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18]“一化三改”的总路线是中国共产党人结合中国具体实践灵活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典范。
“三大改造”的顺利完成宣告了社会主义革命的基本完成,“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13]341按照最初的总体设计,中国社会全方位改造是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但是对刚获新生的中国人民来说,高昂的革命斗志似乎成为可以跨越一切障碍的不二法宝,快速发展的愿望一度超过了客观经济规律的制约。加上对社会主义的单纯理解,过度追求公有制倾向,使得国民经济遭受困难。1961年,党中央针对经济领域存在的问题提出“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调整国民经济各方面的比例关系,并取得相应成效,但却没有触及经济建设中的症结。然而,问题在于此时毛泽东经济建设的基本思路是在用阶级斗争理念指导经济建设。[19]由此,“大跃进”运动和人民公社化运动逐渐丧失了社会建设话语的指导。
“任何社会为了生存下去都必须向社会成员灌输最适合其制度的思想”[20],这也是巩固新生政权的必然选择。新中国成立初期,在意识形态领域更是面对着“除旧”——清除、改造旧社会的思想意识形态与“立新”——确立、巩固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的双重任务。新中国成立后,依照“严格保护,维持现状,继续开学”和“宁慢勿乱,稳步前进”的原则方针,党顺利接管了原有的文化教育机构,并对旧式教育机构与学科设置进行改造。与此同时,以“团结,教育,改造”为原则,以马克思主义思想为主要内容,以思想改造与学习运动为主要方式,对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改造,使得他们逐渐掌握马克思主义,从知识立场过渡到人民立场。新中国成立后,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形式依旧严峻。必须巩固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并将其上升为社会主义建设的理论基础,从而为社会主义道路提供精神支撑。
中国共产党对于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理解深受苏联的影响,新中国意识形态教育更是参照了苏联模式。然而,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所作的“秘密报告”引发了社会主义阵营的思想混乱,“波匈事件”的爆发加速社会主义阵营的分化的同时,促使中国共产党开始独立思考自身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随着中苏关系的持续恶化,中苏两国的意识形态之争日趋激烈,中共中央宣传部发出批示,要求高级干部加强马列著作的学习,“在战斗中学习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的方法,是理论和实际相联系的最好办法。”[21]中国共产党以此为契机开始整理出版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等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著作,并掀起毛泽东著作学习活动热潮,强化了中国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学习,深化了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理解。
社会主义建设阶段中后期,“以阶级斗争为纲”话语的错误使用给中国社会带来了损害。基于对“文化大革命”错误的反思与对社会主义发展的向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了国家工作重心从阶级斗争到经济建设的正确转移,重新确立了实事求是的正确思想路线,在其话语体系层面,则实现了改革话语的建立与完善。
作为话语主体思想意识与价值形态的理论化表达形式,话语体系始终是以特定的政治经济等社会关系为基础,同时又受到话语主体自身理论素养的制约。从根本上讲,话语体系转换是一种理论形态的创新,这其中必然离不开正确的思想理论指导。关于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这场思想解放运动,重新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肃清了“两个凡是”对于人们思想的禁锢,拨正了对待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毛泽东思想的正确态度。同时也为改革话语体系的萌生与发展奠定了思想基础。思想解放并不意味着对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实践经验的批判与否定,而是在正确对待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思想与中国共产党执政历史经验的基础之上,坚持实事求是的辩证统一。中国共产党自身的话语建构挣脱了革命思维惯性的束缚,确立并不断完善其改革话语体系。
党的十六大报告首次明确了党历史方位的自我转变,我们党历经革命、建设和改革,已经从领导人民为夺取全国政权而奋斗的党,成为领导人民掌握全国政权并长期执政的党;从历史事实上讲,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完成了国家政权的基本建构,在稳固其新生政权与进行初步社会主义建设探索的过程中,建构了以建设新中国为核心的话语体系。但是,在具体的实践操作中其依旧延用革命时期的经验与方法,加之对社会主要矛盾的错误把握,使得阶级斗争盲目扩大化,其话语体系也随之滑向“以阶级斗争为纲”。究其根源,中国共产党尚未实现与其地位转变相适应的角色转变,没有树立与执政地位相适应的话语体系、思维方式与体制机制。[22]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共产党不断从实践与理论层面推进自身向执政党的转型,在塑造自身执政党形象、探索社会主义道路过程中,逐步确立了以改革为核心的话语体系。
一个国家社会结构的更新与发展不仅依靠物质生产力的推动,还蕴含着理论逻辑的演进与话语的不断更新。关于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后,中国共产党重新确立了正确思想路线,恢复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正确原则。改革开放的进程在“摸着石头过河”的实践精神推动下不断深化,作为话语主体意义的表达系统,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话语也在不断更新。话语体系向以改革话语为核心的转换,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通过对意识形态方面的继承与发展,阐述改革的社会主义方向。《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发表引发了全国人民对于“两个凡是”的深刻反思,重新确立了实事求是的基本原则。关于“改革也是一场革命”的论述,不仅维系了社会主义建设意识形态的连续性,也进一步强化了改革的合法性。一方面,“文化大革命”对中国社会造成的巨大损失急需改正,国家要想从危难中重新奋起须进行革新。在坚持社会主义制度前提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摆脱了以往群众运动发展逻辑,以经济的快速复苏与社会的平稳发展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认可,打牢了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根基。另一方面,改革绝对不是改旗易帜,而是在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思想基础之上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尤其是苏东剧变之后,社会主义遭受到严峻挑战,否定改革的杂音甚嚣尘上,中国创造性的延用“革命”一词来阐述改革,在承接马克思主义革命话语的基础之上,以意识形态强化了改革合法性。
其次,通过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等基本问题的阐述,明确改革的正当性。新中国成立初期,党对于社会发展规律与共产党执政规律的认知处在起步阶段,在组织社会主义建设时往往陷入“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模式。上世纪60、70年代,阶级斗争的扩大化映射到社会发展领域就是对公有制、计划经济的僵化理解与对市场、资本的摒弃,这些都严重影响了我国社会发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成为新的社会共识,但对于如何建设社会主义、如何发展经济仍处在探索阶段。1982年,党明确提出“走自己的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23]中国的现代化建设的理论命题进入了快速发展阶段。1987年邓小平提出“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的著名论断,迈出了探索“什么是社会主义”的第一步。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就社会主义本质、道路、制度等方面做出详细阐述,他一针见血地指明了“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24],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扫清了思想障碍。关于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25]的论断和“三个有利于”的提出,以人民正当利益满足与共同富裕目标凝聚了人民的思想共识,充分诠释了改革在政治与民意上的正当性。之后,中国共产党逐步确立“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执政理念。
最后,以爱国主义为内核,重塑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与价值原则。改革开放后,尤其是“冷战”结束之后,我们面临着新的国际局势,原有的革命战争思维不再适用于和平与发展的时代趋势。一方面,战争不是国际关系的主题,国家间也尽量避免直接的意识形态冲突;另一方面由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的经济全球化,凭借其资本的先发优势,以经济和文化等形式对其他国家进行隐形的意识形态输出。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与“一国两制”的实现,原有的思想意识形态中突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二元对立的做法,已经不再适应世界发展的潮流。因此,包括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与科学发展观在内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以爱国主义为内核,对原有的意识形态话语进行合理重组。以爱国主义为内核的意识形态话语重组,继承了中华民族优秀传统和革命文化,立足于“一国两制”的国家现实,塑造了以中华人民共和国为时代背景的新型爱国主义,不仅富有时代气息与活力,同时也提升了国家认同感与民族自信心。[26]
话语在本质上反映了主体在权力结构和利益结构中的地位。[27]中国共产党话语体系根源于民族复兴进程,并随着实践演进而不断转换。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共中央进一步提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大战略部署。治理话语成为党的中心话语的背后,是中国共产党对于共产党执政规律、社会主义建设规律、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升华。
自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便以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为己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以其先进的指导思想,凭借其强大的组织力量,以“革命—动员”为方式,实现了对爱国主义力量的整合,最后执掌国家政权。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建设与社会治理成为中国共产党必须面对的问题。人民对于新生政权的高度认同与革命精神的延续加之对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经验的借鉴,新生国家得以迅速稳定与发展。同时,为集中力量实现国家工业化目标与统一调配有限的社会资源,计划经济的推行塑造了城乡二元体制的发展模式。个人或被限制在单位体制内,或通过人民公社而被纳入到组织中。国家与个人之间形成了“国家—单位—单位人”的组织架构,在单位资源获取、分配与再分配的基础上,各个组织内部人员高度同质化,“单位人”的行动同样受到框定,[28]国家凭借对其掌握资源的分配而实现了对于社会的高度掌控。此种治理模式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国家发展与工业化的实现,然而,严格的管控与同一性的治理模式则损伤了社会发展的活力。
改革开放后,通过向农民赋权和推动市场化改革的方式,[29]个人作为市场主体的独立意识逐渐觉醒,逐步摆脱了政治经济等制度化的束缚而开始重视“世俗生活”。个人生活的异质化程度不断加深,传统的同一性治理措施已经无法满足现实需要。而在基层治理层面,由政府主导的社会管理纵向整合机制与执政党领导下的多元主体参与相互依赖的横向社会协同机制的重合叠加则构成了复杂的社会情景。[30]加之“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国际局势,在两个百年目标交汇点上,中国共产党必须谨慎妥善处理问题,推动社会治理转型,提升社会治理效能,促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
基于问题意识,中国共产党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与党执政兴国历史经验与现实场景出发,在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首次提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一种新的话语的确立,意味着一种新的社会治理模式的生成,也意味着人们关于社会以及社会治理观念的转变。”[31]74-83面对新时代复杂现实,中国共产党不断塑造着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治理话语。
一是巩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核心地位。不同于西方政治逻辑,“中国由政党建构国家、创设制度和领导立法,生成出中国共产党是新中国缔造者的政治发展逻辑。”[32]作为国家治理的最高政治力量,中国共产党不仅为国家治理现代化提供正确思想,同时也确保其社会主义方向。随着社会发展愈加差异化,最大限度地凝聚社会共识,以保持政治定力与社会主义发展方向,必须坚持“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 核心原则。二是秉持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追求。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恪守无产阶级政党的人民属性,把“以人民为中心”作为治国理政的根本价值。2020年伊始,面对新冠疫情,中国共产党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价值理念,依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显著优势,取得抗击新冠疫情斗争重大战略成果,再次印证了中国国家制度与国家治理体系的优越性。中国共产党“始终把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作为自己的初心使命,始终坚持共产主义理想和社会主义信念。”[1]三是建构民主与法制的双重承载。“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题中应有之义”[33],“法治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重要依托”[34]。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推进治理能力现代化,必须依托民主与法治将党的执政理念上升为国家意志,同时合理规范党治国理政的具体实践。四是确立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以往的中国社会治理从“国家—社会”二元分立的价值预设出发,试图寻求“组织”或“单位”重建“国家—社会”直接的制度联系以便应对市场化或维稳的挑战。[31]74-83然而,这样一套治理运行模式无法有效应对正处在快速转型变动中的中国社会,在处理非常规风险与基层治理困局时往往显得捉襟见肘。只有“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35]才能廓清各类治理主体的主体意识与权利意识,以共同体理念为基点整合各类社会资源,实现共同防范和抵御风险,并得以构建社会治理新的话语体系。最终“党领导人民自信自强、守正创新,创造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成就。”[1]
当代中国社会实践的深度与复杂程度已远超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当年的想象。 中国社会建设不可能从马克思经典话语中获取直接答案也没有任何一种发展模式可供我们效仿。只能根据中国自身具体实践,在坚守马克思主义与社会主义方向上,不断推行实践与理论创新。“实践先行”的渐进式改革不仅为理论创新提供了丰富的实践参照,更重要的是给理论发展留出了必要调试空间。然而,新的历史阶段,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高度复杂且风险丛生的社会,新挑战和新责任正在持续考验着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此时,我们需要的不仅是实践创新的勇气,更需正确理论指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治理话语建设,不仅要明确其对于现实的解释力以有效回应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更需要提升其话语的引领力与预见性,构建体系化、理论化与可操作化的中国治理理论体系。
第一,辨明中外治理实践差异,明确中国特色。中国的现代化道路是建立在人类文明基础之上的,并不是完全脱离西方文明而被中国“独有”的。不能将中国特色理解为中国“独有”,并一味的寻求纯粹属于“中国的”现代化治理模式与治理理论。中国的理论“创新”绝不是狭隘民族主义诱导下的中西二元对立,而应在政治体制改革与思想文化变革基础上的理论自觉。第二,厘清古今治理理念延续,承接中国传统。“治理”是伴随着现代化进程而产生的理论范畴,有着自身发展历程与适用范围,与中国传统概念中“治理”有着本质性差异。中国传统社会无论是从国家权力归属、政治机构设置都完全处于前现代化阶段,因而中国历史传统中的治国经验不能直接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治理可参照的模式。中国的历史传统与经验,对于国家治理来说,主要是作为风格、作风、气派等形式性的东西被采用。[6]631第三,构建可操作化理论体系,传播中国经验。完整的理论体系“起码应该包括这些环节:理论使命→理论原则→概念体系→命题体系→命题关系体系→工具体系→工具使用中的改进调整。”[36]现有的中国治理话语之所以无法从根本上摆脱西方理论的束缚而走向抽象的中国“独有”,其本质原因在于治理话语体系本身存在缺漏,过分留恋于概念界定而忽略了理论体系的整体逻辑建构。事实上,依托马克思为我们指明的从“感性具体”到“思维抽象”再到“思维具体”的完整思维逻辑,切实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具体实践为我们提供的丰富感性材料,再在具体实践中审视理论的适用性与科学性,必将给理论创造提供广阔空间。掌握解读中国实践、建构中国理论的主动权,方能为西方社会理解中国提供合适话语,并为求解世界性问题提供“中国方案”。
百年间,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以自我革命推动社会革命,并且“开创全面改革开放新局面,推进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成功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向二十一世纪。”[1]在不同历史阶段,党的社会革命任务是不同的。对于马克思主义政党所提出的自我革命的具体要求和形式表现亦不同,也催生了不同的话语体系。话语如同意识一样产生于现实生活交往需要,并承载着一定价值理念与意识形态。对于话语的历史考察“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形态。”[4]172因而,基于整体历史观,深入具体社会现实,把握不同语境下的话语运用与相同语境下不同话语的出场,厘清党在不同阶段中话语建构的不同侧重及其联系,方能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建构与理论化发展提供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