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发展的辩证法

2021-04-15 02:36黎学军
贵州社会科学 2021年12期
关键词:图灵机器人类

黎学军 陈 云

(1.广西中医药大学,广西 南宁 530200;2.广西建设职业技术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7)

所谓“机器发展的辩证法”,我们想说的是人类对机器发展的反思及其理论总结,我们在大脑中对机器的反思过程与机器的实体发展史大体上是一一对应的。机器的材质从人类肢体到石器再到青铜器和铁器,机器的控制系统从无智到AI,这个过程折射出的是人类物质生产及其制度和人类社会意识发展的历程。通过对机器思辨史的研究,人类可以从中窥探到人类历史发展当中一些关键节点的斑驳色彩。

一、机器内涵变动不居的根源

机器的内涵变动不居,究其根源在于人类智能不断地发展、不断地被挖掘。由是也带动了人类对机器的新描述、新制造。理解何为机器必须首先理解何为人的智能。

当一个中文作者解读“智能”时,他的显性反应是:在中文语境下找到一个恰当的标的物说明之;隐性反应是:在外文语境下,特别是英文语境下找到一个标的物。“人工智能”这个词首先来自于英文论著。中文作者阐释“智能”的理论出发点,可能盘旋在自己脑海里的是“中国古代哲学家是怎么解释‘智能’的”、“马克思论著里有没有对应的解释”等等想法。“智能”这两个字能不能最好对应艾伦·麦席森·图灵的初始意,抑或对应“Artificial Intelligence”中的“Intelligence”?我们甚至可以追问到英文作者那里,同处英文语境下,他们的“Intelligence”能对应图灵论文中所指的那个意思吗?

在不同哲学体系中,人们对“智能”的理解出现了偏差。从中文语境的视角出发至少有两大类的理解:一种是从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视角出发的理解;一种是从数理逻辑出发的理解。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界开始认真地关注世界的科技潮流,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人工智能研究。彼时的主流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将“智能”的概念放在“意识”这一节里阐释,即延续了过去的知识架构将“智能”视为与“物质”相对的一个范畴。那时候的教科书这样说道:“我们的时代已经跨入智能、信息起重大作用的时代,对意识的研究以及由对思维的模拟而产生的人工智能,成为现代科学和哲学探讨的前沿问题。”[1]此举是在“物质决定意识”的原理统摄之下的一个延伸,即将未知的东西纳入到自己熟悉的系统里并按熟悉的逻辑进行消化吸收,这种定义的方式也有自身的道理。

在“智能”等于“意识”且与“物质”相对的定义规范之下,我国论者开始了对“智能”的具体阐释的过程,大略可分为三个阶段:1979—1999年、2000—2015年、2016年至今。

1979—1999年,初起之时还带着旧时代的提法。比如将“Can machines think?”( 机器能思考吗?)及其顺延出来的一些合理构思称之为唯心主义的提法,并将“智能”纳入到人类认识活动长河当中。[2]将人们还觉得新鲜的东西指认为自己认知范围内的某物,便于同语种同哲学体系的读者理解,这倒也符合定义新事物的逻辑。此类例子较多,或者说不这样反而会令人诧异。有一段话很能形象地说明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究竟什么是人类智能,笔者认为,对此我们不能仅仅从心理学和生理学以及思维科学的范畴来研究,而应把它上升到哲学的高度,把人类智能视为自然界物质运动在人那里所达到的一种新形式;是人类在社会实践中对物质、能量和信息进行转化的一种特殊能力。因为社会运动是物质运动的最高形式,社会作为一个系统永远要对自然界保持开放,与自然界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否则它就不可能存在和进化。人是社会的基本元素,而人脑则是社会系统内部的唯一负嫡源(信息源)和原始变异点。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社会系统是靠人脑产生的智能流来养活的;物质运动发展到社会运动的历史阶段,其运动形式出现了以人脑机能为核心的,集自然界和社会的物质、能量和信息于一体的新形式的运动。因此,对人类智能的研究和把握要从自然界的物质、能量和信息的演化过程;以及人类在劳动中所从事的物质、能量和信息的转化过程来揭示人类智能的起源及其本质。”[3]这完全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物质与意识关系的同体量式的描述,只不过将“意识”换成了“智能”而已。此间还讨论了一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问题:人是不是世界唯一的观察者。传统观点认为必须是的,在此根本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人学。持此世界观看世界,就会产生诸如:机器人怎么能称为“人工认识主体”[4]这样的观点。因此,将“智能”纳入到苏联式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中,便于理解也可能会误导了后世人。

2000—2015年,人工智能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问题。一些逻辑学领域的论者从逻辑学的外延将“智能”纳入进去,将“智能”作为一种以逻辑分析为主要特征的数学行为。例如这样的说法:“图林机理论表明,一个机械地可操作的符号系统可以完成智能行为,从而使人们有理由认为心灵是某种具有符号加工能力的信息处理器。最后, Fodor将图林机与推理模型结合,提出形式符号加工隐喻来解释人类认知行为。从此,逻辑学开始促进认知科学的产生与发展。”[5]这里清楚地将“智能”纳入到逻辑学范畴,并认为它是一种可拆解、可预测的计算行为,而不仅仅只是一种念头。哲学论者也开始关注具有“智能”的机器的伦理和法律地位,即赋予“物”某种意义上的活性,使之成为一种可以讨论的伦理主体。持该种观点的论者认为“物”转向后的机器(人)伦理学是对经典伦理学的拓展和对人本主义的超越。[6]这种以“物”为观察世界的“眼睛”的观点间接地减弱了马克思主义哲学隐含的人是唯一主体的固有观点。

2016年至今,这是人工智能再崛起的阶段。学界在关注了图灵测试涉及到的不同“智能”的异同之后,出现了将“智能”赋予人之外的物种的观点:每个智能都是由一定生物模式所实现的功能模块,它们集合在一起可形成不同层次的复合能力。人们对待人工智能不能再犯过去以偏概全的错误,不应以从某一或某些智能现象中提炼出的智能标准作为评判标准和全部建模的基础及目标,而应有复杂性视野,要看到智能在性质和样式上的多样性,基于对具体个别智能现象的解剖去建模。[7]学界也再次强化了这种观点:随着从弱人工智能到强人工智能的发展,人作为认识主体的含义也将产生新的变化。[8]人们开始形成了共识,对“智能”的不同理解,形成了实现人工智能的不同范式和不同哲学资源。

可以清晰地看到,国内研究两个特点:从苏联体系到独立思考;基础性研究欠缺导致人工智能研究只能在欧美学界后亦步亦趋,从2016年后才逐步形成了西方学界早已有的共识,但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观点改进了一点,也可以说是一种创新吧。

基于最新的研究成果,我们理解“智能”会遇到三重限度:语言、参照系、实践,这三重限度牢牢地束缚着人们的思维。

首先,语言的限度。“智能”的解答既受限于物质本相的研究,也受制于人类语言的描述。当我用中文词说“智能”的时候,成年的听众会在脑海里出现一种意象,就是思维中的“实体”,此时名词与其实指取得了实质性的联系。但这种联系通向何方呢?显然,这种联系并不通向“Intelligence”,它大概率通向了《荀子·正名篇》所云的:“所以知之在人者谓之知,知有所合谓之智。所以能之在人者谓之能,能有所合谓之能”。

我知道你通向了中文的“智能”,而你以为自己通向的是“Intelligence”。当你以为你在谈论“Intelligence”的时候,你脑海里浮现的是“智能”的中文意象。或者是一种游走于二者的混合意象,二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混合意象,它既不是纯粹中国古代哲学家的,也不是纯粹图灵的。

“智能”是一个不断被开发新意蕴的动态概念,它不会一直都是“心灵”“意识”“思维”“思考”这些静态词能完全对应的。比如当我说“智能”的时候,我指的是“思考与对应的肢体行动的能力”,这时“Intelligence”或“Mind”显然已无法与我提供的中文义项恰合了。假使某一天随着人工智能新的实践,英语语境下的“智能”出现了词源的变化,中文词也应随之改变,比如英文词新的描述为“Intelligence-Move”的话,中文词是不是还叫“智能”呢?显然不能沿用旧的提法了,新的英文词意必然引起对应中文意象的改变,中文读者又只能重新在新中文词与新的意象直接谋求一种对应的实指关系。新词—新意象—新养成……如此循环往复,语言不断地突破自己的限度来取得一个逻辑与事实相对应的效果。

图灵测试遮蔽了交流双方的语言表达及其同动肢体语言,即当你说“不”的时候,无论这个词是中文或是英文,你的头都会不自觉地做左右摇摆的动作。当测试组排除了这些有肢体表现力的语言表达方式之后,剩下来的东西就是图灵想要的了。这也是图灵的“智能”饱受质疑的原因之一。

其次,参照系的限度。究其实质,无论中国哲学或西方哲学从一开始就定位在“人观察世界”这个基点,“我认为”始终是哲学论述的出发点。即便将某种实体或虚体外物视为神圣之物的神学始终贯彻的也是“主客二分法”,即便是上帝也是人心观测(如果说揣摩也是一种“观测”的话)到的。

但“智能”就是一个骑墙派了:如果我们认为它仅仅属于人的话,那么我们就需要自己观测自己了;如果我们认为它不仅仅属于人的话,那么仍可适用人是世界唯一观测者的假设,比如我们对类脑智能机器人的观察和研究。

人自己看自己、自己测量自己的智能,这似乎就颠覆了哲学或神学的参照体系了。在人之中研究人的“智能”是什么,这自身就是一个千古难题。近年论者们热议的认识主体的转换,即从人是认识主体,转换为“物”主体论,赋予“物”同样的观测者地位。事实上,这有道理也没有道理。如果“智能”只属于人的话,看世界的只能是人;如果“智能”涵盖所有具有相似于类脑智慧那样的行为方式的话,看世界的就不仅仅是人,谁能说一个监控摄像头不能“看”世界呢?

最后,实践的限度。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认知视角而言,人类实践的边界在哪里人类思维力的限度就到哪里。

制造一个像人一样“人”的想法,古已有之。千百年来,人类一直都有类似实践,这个受时代条件限制的实践将人类对此思考的深度和广度不断扩展。由于受制于人类智能的深度和广度,机器发展的辩证法由是呈现出了:为己之用、为他之用、仿己之思三个主要的特点。

二、为己之用

我们所谓的“机器”并不止步于现代工业范畴,也包括工业革命之前的各种利用力学原理实现使用者某种目的的工具。因为在我们看来,现代工业文明中的机器也是有其发生发展历史的,它的早期形态就是各种手工工具,最原始的机器就是人类的肢体。这个定义类似于假托亚里士多德之名写的《力学问题》对机械所下的定义,即“我们感到很奇怪,有些事物的出现虽合乎自然,但我们不知其原因,有些东西反乎自然,却是由于技术,为了人类的利益而生成的。在许多场合,自然做出的事情与我们的用途相反;因为自然总是单纯地采取同一种方式行事,而我们的用途却经常多变。所以,当我们不得不反乎自然地做某种事时,由于有难处,我们感到困惑,因而必须使用技术。因此,我们就把帮助我们对付这类困惑的那部分技术称为机械”[9]。即只要利用了力学原理(无论使用者是否意识到)实现了某种目的的器具,包括人的肢体,我们都可以笼统地称之为机器。机器是一个过程,不能仅仅从工业革命的系统运作的铁质器械开始计算其生成时间点。马克思在《路易斯·亨·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中曾论述了机器发展的逻辑,他认为人类的发明总是后来者利用前者的知识及其实体作为铺垫才得以发展的,比如,绳索的知识及其制造一定在弓箭制造以前、火药的知识及其制造一定在枪械制造之前、蒸汽机的知识及其制造一定在轮船和火车的知识及其制造之前。机器的发展总是以人类智能的发展为自身的边界的,因此,“生存的各种技术都是经过长时间的间隔而相继出现的,人类的工具经过用燧石和石头制造的阶段才达到用铁制造的阶段。社会制度也是如此”[10]378。人类早期机器是工业革命机器的事实起点,更重要的也许是奠定了机器发展的辩证法的基础。

早期人类面对生存困境时的“肌无力”放飞了人们的幻想,他们想让自己的手脚拥有更大的力气、更快的速度以便解决物质生产中的难题而不得时,神话便诞生了。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中有很多这样的描述,如:“伊里斯长着一对翅膀,双脚走起路来快如疾风,当她从天上下凡到大地时,速度就像冰雹从云层往地面下降”、“宙斯成为宇宙之王后,坐镇奥林匹斯山,明媚亮丽的天空或暴风骤雨的天气都是宙斯喜怒哀乐的反映。宙斯的意志和力量能驱散乌云,能使天空万里无云,或出现五颜六色的彩虹,能使海上的船只乘风破浪”[11]等描述比比皆是,先民们把自己不能做到的事寄托在诸神身上,这是一种渴望自身肢体能力提升以求完成某种物质生产任务的幻想。我们把这种幻想称之为是一种对机器最早的渴望,或者说这是人类的一种执念,迄今为止都是如此。

人类的工具在最开始的时候,应该是为了果腹的目的而出现的。当先民面对的动植物能量已远远强大于自身肢体的力量时,先民们从束手无策到观察动物们是如何做到自己想做又做不到的动作,类似的动作比如放倒一棵果树以便采摘树梢上的果实,动物们可以借助于自身强有力的四肢或者牙齿来实现这个目的,学会了站立之后的远古人类的四肢的功能已显著地退化了,进而增长的是大脑的容量,他们观察之后开始模仿动物的动作,懵懂之间或许抓住身边坚硬的石头或大树枝利用自己尚不了解的力学的作用来获取食物。目前已知的最早的人类,如北京人、爪哇人、尼安德特人,有考古证据表明他们已能把一块块的石头,悉心制琢成形,以适应他们的生活或生产的需要,虽然此类加工过的石头数量不算多,但总归这是一个人类自制机器的开端。目前能找到的人类最早的工具都是用石头制造的,在北京人洞穴里人们发现大量的石头工具,但只有极少量的石头有加工过的痕迹。这些极少量经过加工的石头人们称之为“偶然的工具”,即没有特定用途,人猿为了做某事而临时加工的一块石头,或一根木棍什么的,只为某一刹那的应用。当前没保存其他材质的工具可能与材质本身有关系,比如木棍等易腐烂的工具就不可能保存下来,所以当下人们只能看到远古人类的石头工具,由此人们以此为名称呼那个时代为“石器时代”。

距今二万五千年的时候,人类最初的重工业开始了自身的行程,因为彼时的人类已能用雕琢过的石头来制造次一级的工具了,类似于当下工具箱中的锥子、裁刀、刮削刀等。这些次一级的工具不仅提升了人类制作狩猎工具(如弓箭和标枪还有钩子)的能力,也极大地扩展了人类的视野,同时也锻炼了人类的哲学思维,培育了人类从“一”到“多”的思维能力。机器的发明和改良与人类思维力的提升总是相伴相生的,正如培根所指出的:“赤手做工,不能产生多大效果;理解力如听其自理,也是一样。事功是要靠工具和助力来做出的,这对于理解力和对于手是同样的需要。手用的工具不外是供以动力或加以引导,同样,心用的工具也不外是对理解力提供启示或示以警告。”[12]

制陶工具的发明是机器发展历程当中一个重要的阶段。工匠们发明了陶轮,这个工具不仅仅使得陶器的制作摆脱了纯手工留下的指纹印记和陶器的不规整外形,而且可能更重要的是它改变了人类思维的轨迹:从直来直去转变为直来弯去,即以人力或畜力做直线运动的形式使得陶轮发生了圆周运动的作用方式并使人类的思辨能力再次得到了提升。获得了这种思维力提升后的先民们在此后将这样的思维方式放到了别的生产领域当中,类似的应用在随后的生产过程中体现得非常多,比如水车、纺织机等。

伴随着人类思维力和对自然开放程度的提升,人们需要一些更坚硬的工具来应对日益坚硬的劳动对象,从而铜和铁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为开采铜矿,人们发明了锤子、皮手套。为了冶炼,人们发明了鼓风机、金属火钳。铁器时代,人们发明了铁鹤嘴锄、铁撬棍、铁剪、铁铲。

人们在此阶段对机器的使用主要是为满足物质生产和个人生活便利的需要。此时的机器尚不能上升为一种剥削剩余价值的工具,只是到了大机器工业时代,机器才具有了一种世界历史性的社会意义。

三、为他之用

大工业借助于机器,在它首先占领的那些生产领域排除了手工业生产和工场手工业生产。[13]439现代意义上的大机器工业产生以后,这个阶段的机器意识表现为人类智能最新成果替代了旧有的工具意识,大众的意识才由旧的“慢”“手工”“师傅带徒弟”等转变为“快”“自动”“机器工业培训制度”等新的社会意识。马克思认为,现代意义上的机器的出现和大规模应用,改变了人们的“手工业”意识,它不仅使得人们的生产力出现了飞跃,同时它也建立了一整套的维护自身的社会意识系统。[13]439马克思看到的不仅仅是机器本身,他还看到了机器在某个时代形成的一整套社会机制,而这种机制也在机器的更新换代之后随之发生着变化,从而“建立起与它自身的生产方式相适应的新基础”[13]439。如果说牛顿力学改变了哲学家们的世界观的话,那么机器就把这种改变落实到了众生的脑海里了。马克思即是在这种意义上谈论机器的,他并不太关心机器的前身——工具。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为相对剩余价值的立论专门写了一章“机器和大工业”,在此章节中马克思勾勒了机器与工具的不同、浮在机器之上的社会意义。马克思对机器的研究采用的是社会文化制度体制环境下的生产力系统的全局结构观,因此,他在分析机器的前世今生时尤其注重考查机器的社会意义。马克思肯定地指出,就像别的发展社会生产力的任何一种方式一样,在资本主义时代机器制造的社会目的是要使商品更便宜,是为了缩短工人的为己劳动部分的时间,相对扩增为资本家无偿工作的部分。在此意义上,机器是“生产剩余价值的手段”[13]427。

马克思谈论机器对社会意识和社会结构的影响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体系、合作、拜物教,这三个方面最终导致了阶级斗争日益尖锐。

一是体系。马克思笔下的机器由三个本质上不同的部分组成:发动机,传动机构,工具机或工作机。他所认可的体系不是多个单机的叠加,而是由这三个部分组成的机器自动化程度的总成。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时代的机器是一个综合体,其效应大于构成自身的各个独立部分。如此一来也造就了资本主义时代相互协作特色的生产方式和工人的集体意识。从而,机器散发出了手工业时代工具所没有的魔力,机器的魔力“先是由它的庞大肢体庄重而有节奏的运动掩盖着,然后在它的无数真正工作器官的疯狂的旋转中迸发出来”[13]438。

二是合作。单台机器能实现体系化,但单个企业无法实现垄断上下游企业,各企业之间的合作就不可避免了,直到现在仍然是如此。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时代机器的特征造就了与之相适应的社会生产的特征,因此,一个企业对机器的技术变革必然会引起整个社会的连锁反应,即有了A,必然伴生出B、C……而新机器的诞生也意味着整个社会都要围绕着这些机器配套更多的交通运输机器,以便更好地适应新机器的使用,由是“用来制造原动机的庞大机器才产生出来”[13]441。

三是拜物教。也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认为人们开始迷恋新机器带来的一切社会成果,由此也造就了对机器拜物教意识的出现。[10]380但手工业时代人们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在马克思的眼里,蒙昧人的财产是微不足道的:粗糙的武器、织物、家什、衣服和燧石制的、石制的、骨制的工具以及“个人的装饰品”,这就是他们财产的主要项目。[10]380野蛮时代中级阶段还出现了铜斧和铜凿,这类物品是随着发明的缓慢发展而逐渐增多的。[10]380到了大机器工业时期,人类制造机器的目的在于给人类增加财富,但财富的积累却反而成了压迫人的力量。正如马克思所说的:“财富的增长是如此巨大,它的形式是这样繁多,以致这种财富对人民说来已经变成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10]397

马克思说的这些内容,既有夸奖机器带来的新生活的意思,也隐含了另一个意思,即新的革命的萌芽同样也会在机器内部慢慢生长出来,机器能改造手工作坊也同样能被更高级的生产方式改造。一种历史生产形式的矛盾的发展,是这种形式瓦解和新形式形成的唯一的历史道路。[13]562

四、仿己之思

当时代提出了建造能思考的机器的问题之后,图灵率先做出了回答,在他看来,只要能进行逻辑运算的机器就是能思考的机器,因为人的思考的本质或者说核心就是逻辑运算。[14]436

图灵定义的机器是基于一个隐藏的假设,即人的“思想”具有可以量化的结构。图灵在自己论文中没有直接回答什么是“思考”的问题,转而采取了以实验方式避免了回答该哲学追问。简言之,能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就是能“思考”的机器。图灵在其论文中指出,读者必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数字计算机可以按照我们所描述的原理来建构,而且确实已经实现,它们实际上可以非常精密地模拟人类计算的行为。[14]437我们注意到,图灵的“机器”要运作至少要做到:研究人员对人类思想进行量化计算,给出数学公式——编程人员根据这些数学公式,转化为计算机能执行的一系列指令——计算机存储、运算、执行。

图灵设想的机器具备执行“人类的逻辑运算”能力,他说道:“鉴于目前人们对‘思维机器’的兴趣是由一种特别的机器引起的,这种机器通常被称为‘电子计算机’或‘数字计算机’。根据这一建议,我们只允许数字计算机参与我们的游戏。”[14]436图灵的工具机就是数字计算机,例如新近出现的所谓的AI艺术的主体工具机就是数字计算机。图灵设计的计算机由三部分组成:存储机构、控制机构、执行机构。人们可以假设计算机运算的规则来自一本可反复“擦洗”的书本,每当计算机被安排从事一项新的工作时,旧算法就会被修改,从而拥有了无限量的“纸张”供自己计算。[14]437按照此想法,这就使得计算机摆脱了人类记忆力有限的限制,并伴随着处理器的升级换代也使得计算机拥有了人类无法匹敌的逻辑运算能力和运算速度。人类学习到概念、方法、原理后,不一定能实际完成有关的计算。因为人的计算速度太慢。计算机输入法变革之前,我们还有输入汉字的比赛,而当下人们已不需要再进行这样看起来比较落后的比赛了。与人类不同,机器学习到有关知识后,就能以相当快的速度完成实际计算甚至在不太懂原理的情况下,只要给出算法就能计算。[15]

我们来看看所谓的图灵测试是怎样一个游戏,然后琢磨一下:能通过测试就确定能说明机器拥有了思考的能力吗?图灵测试可以有多种方式:游戏中三个都是人(两男一女)、两个人一台计算机(人类包括一男一女)、一个人两台计算机、三台计算机。在这场游戏中,提问者是男人的方式我们称之为正向游戏,提问者是计算机的方式我们称之为反向游戏。游戏判定输赢的方式很简单:提问者猜出被提问的二者当中谁是女人,猜对就赢了。图灵测试最初的设想是有三个人,一人提问,另两人是被测试者——他们中必须有一名女性。测试的时候,担任提问人的A向处在墙壁之后的被测试者B和C通过打印文字的方式交流信息,A可以按照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尽量去问一些与女性有关的问题,经过一系列问答之后,A必须下一个结论:B和C当中谁是女性。图灵设想,如果提问者A换成了一台机器,且能正确地猜到了B和C中谁是女性,那么是不是能说明机器也拥有了类似于人类那样的逻辑运算能力了呢?The Imitation Game这部电影的灵感就来自图灵测试,电影是根据图灵设计的一个模仿游戏,在这个游戏中,一个人必须判断一个隐藏的对话者是机器还是人。这个想法在电影康伯巴奇扮演的一个场景中被引用,导演将在这个场景中揭示图灵生活的全部细节,包括密码破译和同性恋。他向(困惑的)警察挑战,让警察判断:“我是什么?我是罪犯吗?我是战争英雄吗?”[16]当下的各色AI都内置有图灵测试芯片,机器首先要能骗到自己,然后才能输出自己的结果。

当下的图灵测试显然升级了,已允许提问者听到被测试者的声音,当然,这是经过处理之后的声音,听起来都像女性。但还是限制提问者用眼睛或X光看到被测试者,这当然也是必须的一个游戏限制。

我们来看看来自2009年《自然》杂志的一则图灵测试消息:一个被称之为“图灵”的第六代机器人(提问人)如何判断被测试者A和B当中谁是女性。游戏中,“图灵”的X光功能被关闭了,以确保它看不到墙壁之后的受试者A和B,但听力系统没有被关闭。这比图灵最初设计的游戏要更有挑战性了,最初的游戏是不允许听到被测试者声音的。“图灵”试图通过“请你重复一下我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你和你妻子的关系如何?”、“你有工作吗?”、“你闲暇的时间做什么?”等等问题不断地试探被测试者,然后进行逻辑运算去判断A和B到底谁是女性。通过一系列问答之后,“图灵”经过运算,指出受试者B是女性。但事实上,受试者A和受试者B都是人类用人格编程的计算机而已,最新的机器没有能通过图灵测试。[17]虽然该次试验失败了,但实验者仍然怀有“总有一天机器能像人一样思考”的信仰。

新近,AI成功地“入侵”了被认为很难量化计算的人类艺术领域,且取得了相当不错的人类认可度。可以设想,人类某个生产生活领域中只要能全部或部分引入量化计算的方式,该领域总有一天会被AI“入侵”。

五、余论

机器发展的三个阶段,都紧密围绕着不同的时代精神来做文章,机器没办法回答时代尚未给它们提出的问题和要求。机器总是在旧形式中就已蕴藏了新形式的萌芽,每一个时代的机器既是继承了历史的实体形式,也是传承了人类千百年来的梦想。我们也不能否认,机器的更新换代给人类世界带来的正面意义远远大于它的负面意义,那么马克思所预言的机器排挤工人理论也需要与时俱进地看待。

从身体的延伸到大机器工业再到能思考的机器,从中折射的是人类对周边世界的思考、对自然的征服、对自身肢体能力的模仿。[18]虽然能力越来越超前,但美学意义上却是逐步回到了神话故事里头了。

预测机器接下来的第四个发展阶段很有挑战性,也很有趣。我们坚定不移地认为,机器无论如何发展,它都能从远古神话中看到自身的影子、从社会物质生产中找到现实的依据、从模仿人类思考进程中发展自身的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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