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红岩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江苏 南京 210044)
对于气象与我国文化的关系这一主题学界已经有较为深入的谈论。如张家诚《我国古代文化与季风气候刍议》(《气象知识》,2007第3期)以广义的文化为背景,探讨其形成与季风气候的关系,认为古代农业生产最能反映初期的气象文化。研究角度和观点都很好,但没有展开论述。日本青木孝夫的《气象美学导论》(《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探讨了日本温润多雾的气候特征对审美文化、心理产生的影响。因地缘关系,这篇文章对研究我国气象文化很有借鉴意义。其他如陈兼善的《气候与文化》等论著也有所涉及。总起来看,关于“气象与我国文化”这一主题的研究成果比较少,也未见详细的专文讨论。应该说,我国古代文化中,阴阳观念、自然神、二十四节气与气象的关系较为直接、密切,相应地,在语言、文学、艺术、心理方面也都有所体现。
我国哲学萌芽于先秦时期。先民在认识自然和社会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对世界的认识,产生了哲学智慧。在天与人、物质与意识关系的问题上,人类最早形成的概念多来自气象和天文方面,其中,发生在身边的气象现象为它提供了丰富的素材[1],“阴阳”“气”等基本概念都源于大气现象。因此,有学者认为,古代哲学是“气”的哲学[2]。
作为哲学概念的阴阳大概产生于商周时期,但最初起源于人们对自然现象的观察、体会。我国大部分地区属于温带,冬夏两个季节阳光的暗与明、冷与热对比鲜明。人们发现,物体背着太阳的地方是暗的、凉的,向着太阳的地方是明的、暖的,就用阴、阳表示这种现象。这种认识出现很早,甲骨文中就有阴、阳二字[3]。甲骨文中阴、阳两个字不是相连出现的,是分别用来描述两种自然现象的,指有没有日光[4],这是阴阳的本义,也可以称为气象学意义。以此而论,山之北、水之南,都可以称为阴,山之南、水之北,都可以称为阳,也就是许慎《说文解字》所说:“阴,暗也。水之南、山之北也”“阳,高、明也”。气象学上的阴阳认识的产生与气象、地理环境有关,不难想象,生活在赤道附近的人们是不可能有明显的冷热对比感觉的,两极地区的人们是不可能有明显的南北对比意识的。
古代人们从对阴阳现象的感性认识中提取出具有概括性、抽象的意义,与更多的事物或现象结合,认为上下、左右、山河、水火、男女、刚柔、动静等都是这种关系,即阴阳现象存在于一切事物中。至此,人们对阴阳现象的认识由一种经验感受上升为对世界的理性认识,从而使“阴阳”成为我国哲学中出现最早的概念,也是最基本的概念[5]。梁启超先生认为,阴阳意指无形无象而相互对立的性质是从孔子或老子开始的,商周以前的史书经传中的阴阳都是指自然界中的两种气象现象[6]。老子《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阴阳对举,分别指阴气、阳气,或女男、雌雄,意思是,万物都是凭借阴气而包容阳气的。
阴阳是事物的一体两面,《周易》就受到这种现象的启发,《否卦》《泰卦》用阴阳解释说明自然、社会现象。《周易·上经·泰传》:“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也。内阴而外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周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将阴阳的相对、统一、变化的原理阐释、发挥得淋漓尽致。春秋时期,用阴阳解释自然、社会的现象更加普遍。范蠡《范子计然》用“阴阳”解释风雨的形成:“风为天气,雨为地气,风顺时而行,雨应风而下,命曰:天气下,地气上,阴阳交通,万物成矣。”[7]汉代《诗经》注家认为,男女相思也是阴气阳气相互吸引而产生的,如《毛诗注疏》对《豳风·七月》中的“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的爱情场景这样解释:“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士感阴气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8]后世把青春女子思念男子称作“怀春”就是由此而来的。
大气时刻都在运动变化,古代哲学,认为自从有天地就有阴阳,阴阳之气不断运动,相互感应,并有一定的规律,形成昼夜、四季等。宋代卫湜《礼记集说》:“长乐陈氏(陈旸)曰,一阴一阳,天地之道也。运而为四时,则寒暑相推而岁成焉;散而育万物,则风雨相资而化兴焉。”[9]昼夜交替、四季循环、云行雨施等带有清晰的阴阳转化、生生不息的痕迹。因此,古代“气”哲学具有丰富的现实感,而不是幻灭感,人们相信冬去春来,相信柳暗花明,这对我国文化影响深远。
我国是季风气候区,自古又是以农业为主,风、雨与农业的关系最为密切,万物生长、人类生活都仰赖风调雨顺的气象条件。约成书于战国至秦汉时期的《管子》中有很多气象知识,其中,《版法解第六十六》对古代社会尊崇风雨的论述比较经典,“风雨无违,远近高下各得其嗣。万物尊天而贵风雨。所以尊天者,为其莫不受命焉也;所以贵风雨者,为其莫不待风而动,待雨而濡也”,把风雨与天并尊并论,认为万物有风气才能有活力,有雨水才能有滋养,这代表了远古、上古社会对风、雨的普遍敬重,风师、风伯、雨师等名称就是这种社会心理的体现。
中国古代的风神、雨神崇拜源远流长。甲骨文中,“风”字写成“凤”,就是孔雀,因为风飘忽不定,无形无色,就用羽毛漂亮的孔雀表示“风”的意义。孔雀羽毛漂亮,体型优美,叫声如风声,众鸟相随,于是借用“凤”字表示“风”,后世认为是神鸟的象征。甲骨文中“雨”字,上面是一横线,表示天,下面用雨点或线与地相连,表示把天地相连,使天地沟通[10]。《庄子》中,“风”的神性被弱化了,而代之以对其力量的推举与夸大,《逍遥游》中托举鲲鹏九万里高之“大风”、《秋水》中摧折大木房屋的“大风”等都具有神的力量。汉代,祭祀风师、雨师成为一种礼仪,《周礼》《风俗通》等史书中均有记载。在周朝的祭祀体系中,风的神性象征有生命力的女性。后世“风”的含义逐渐指向了人的精神风貌,而其力量和生命的象征意义被文人采用为抽象的文学批评概念或审美范畴,强调对主体精神、情感、生命意识的重视。
雨与古代生活关系极为密切,无论是采集花果还是农耕种植,雨水都是必须的气象条件,尤其是对于初期的农业生产,雨情常常起到决定性作用。人们常通过祭祀神灵祈求雨水调匀、丰产丰收,出土的甲骨卜辞中有很多求雨的记载。商代,占卜求雨是商王的主要职责之一。古代流传着部落联盟的首领利用风雨条件战胜对方的故事。据《山海经》记载,“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11]体现出古人对雨神的强烈崇拜。《诗经》中也有很多求雨场面的描写。《楚辞·远游》有“左雨师”“右雷公”的词句。传为汉代刘向所撰《列仙传》把神农的师傅赤松子奉为雨师。蔡邕《独断》:“风伯神,箕星也,其象在天,能兴风;雨师神,毕星也,其象在天,能兴雨。”汉画像或墓葬中常见风伯、雨师的形象。三国时期,“雨师”用来比拟能预言雨情的事物或人物,吴国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广要》对“其柽其椐”解释说:“柽,河柳,生水旁,皮正赤如绛,一名雨师,枝叶如松。”[12]用“雨师”介绍“柽”,说明“雨师”是当时人们普遍熟悉的说法。文学作品中,对雨神、雨师祝祷的诗词文贯穿历朝历代,反映了以农立国的古代社会雨神信仰的普遍。至今,一些地方仍然延续着求雨的风俗,只不过其性质已经由仪式转变为娱乐活动。
除了风雨神灵,古代还有四季神:春神句芒,夏神祝融,秋神蓐收,冬神玄冥,还有很多有关的故事传说。
气象神灵既带有原始宗教的色彩,也包含着先民对大气现象的追问或探究。时代、科技的发展并未将先民这些童真般的认识与想象抛弃,在诸子百家小说、笔记、诗词等作品中,气象神成为力量和生命的象征,增加了作品的艺术效果。
在农业发展的初期,黄河流域的人们由于耕作、播种、收获需要,开始探索农业生产的规律,形成“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认识,概括出一年的农业生产与季节的关系。受季风气候的影响,我国农业生产具有很强的季节性,农作物生长、收成与节气关系密切,合乎节气则收,错失节气则歉,《孟子》《荀子》《吕氏春秋》《汜胜之书》《齐民要术》《农书》等都强调农时的重要性,如《孟子·梁惠王上》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荀子·王制》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
到汉代,生活在黄河流域的人们把一年分为二十四节气,用来指导农业生产。二十四节气全面反映了自然气象变化、气候、季节与动植物之间的关系,说明天地与万物是合一的。在二十四节气中,立春和立秋是两个比较重要的节气,春为耕之始,秋为收之时,春耕和秋收成为人们心中美好希望的象征。在古代文学四季题材的作品中,描写春、秋的作品数量较多,从创作心理上来说应当与此有关。二十四节气为诗词歌赋、时令谚语、民俗宗教提供了素材,体现了我国自古就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价值观念;有些传统节日就源自二十四节气,如清明、冬至,既是自然节气点,也是民俗节日,具有自然与人文两大内涵。另外,古代的婚礼、农业工程建设等多在秋收、秋种后,也是遵照二十四节气来安排的。
二十四节气的形成与农业生产的发展紧密相连,承载了传统知识和民间智慧,是我国古代对世界文明的重要贡献。即使在气象科技发达的当代,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二十四节气给日常衣食住行带来的便利和美好的时光信息。
气象对人类有永恒的影响,风霜雨雪、阴晴冷暖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自古就是文学艺术创作的素材。人类早期用神话或故事表达对大气现象的感受、认识与想象,如《女娲补天》《夸父逐日》《山海经》等。随着人们对大气现象认识理解的深入,先前的神秘性逐渐被解释,而神话时代所形成的观念并没有被遗忘,在文学产生后,这些观念成为气象题材作品表现的内容,为后世提供了多种描写手法,这首先体现在我国文学的两大源头《诗经》《楚辞》中。
用气象表达思绪和心志很早就成为一种文学表达手段,《诗经》中有很多描写风、云、雨、雪、露、云、雷等大气现象的作品。据学者统计,《诗经》总字数约为39224字,其中,含风、云两字的有40句,约占总字数的0.1%;含风、云、雨、雪四字合计78句,约占总字数的0.2%[13]136。有些作品体现了群众的气象知识和观天经验等,如《豳风·七月》:“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是说农历二月天气开始温暖,黄莺开始鸣叫;《小雅·谷风》:“习习谷风,维风及雨”,“谷风”,东风,如果刮东风,就可能阴天或下雨。《诗经》很多作品是劳动者歌唱劳动生活的,对气象的感受是直接的,因而是容易感人的,如《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出征的将帅深言往返之勤苦,历来被称为情景交融的名句,东晋名将谢玄极为推崇,据《世说新语·文学第四》:“谢公(谢安)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谢玄小字)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来我思,雨雪霏霏。’”[14]若非亲历数年的家乡与战场间的艰辛,是不可能有如此感人至深的诗句的。有些作品中的气象词语有起兴或比喻作用,如《国风·豳风》:“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国风·秦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小雅·四月》:“秋日凄凄,百卉具腓。乱离瘼矣,爰其适归?”《国风·郑风》:“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国风·邶风》:“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等。这些诗句把气象变化与人的心境、感受结合起来,形成了情景交融的表达方式,开启了气象文学创作的先河,有学者将《诗经》称为“气象文学之祖”[15]是有道理的。
《楚辞》约31800字,含风、云两字的计有116句,占总数的0.36%,含风、云、雨、雪四字合计约有127句,占总数的0.44%[13]135,与《诗经》相比明显增加了。荆楚地区多高山大泽,风云变化比中原地区更为频繁,影响了屈原的选词心理,比如《九歌·山鬼》,描写山鬼瑰丽神秘的形象,全文218字,与气象有关的文字占2.75% ,如“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又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风雨交加、雷鸣猿啼,渲染出神性和野性的神秘氛围。这就是气象词带来的艺术效果。
南北朝时期,文士对文学、艺术的了解更为成熟,注意到季节气象对文学的影响。如萧统《文选序》中的“风云草木之兴”,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开篇就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利用人们对节气、气候及其变化的感受、记忆、经验来表达情感成为文学创作中便捷高效的表达方式。魏晋南北朝开始,以春、夏、秋、冬、风、霜、雨、雪等题材的作品数量开始出现,唐代以后大幅增加,惜春、悲秋、四时等为主题的诗文数不胜数。这些作品不仅描写了自然气象之美,也体现了文人的情趣、情感,寄托了丰富的思想,经典诗句如屈原《九歌》:“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陶渊明《酬刘柴桑》:“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贺知章《咏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许浑《咸阳城东楼》:“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释志南《绝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苏轼《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赵师秀《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袁枚《题桃树》:“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等。词中名句如李煜《长相思》:“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李清照《醉花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虞集《风入松》:“报道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纳兰性德《采桑子·当时错》:“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毛泽东“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等。以上诗词名句或描写节气物候,或描写季节变化,对自然景色的欣喜,对时光的留恋,对情感的珍惜,对社会或时局的预感,都能通过气象这一人类共同熟悉的对象表达出来,可谓“得气象之助”。值得注意的是,在四季题材中,描写春、秋的作品数量相对较多,内容和有关思想也比较丰富。
《太平广记》收录了宋代之前神仙、道术、异人、草木鸟兽精怪等故事。为了增加故事的真实性与吸引力,在表达方式上,常通过风、雨、雷、电等气象场景渲染气氛,增强感染力。如描写神仙栾巴:“须臾有大雨三阵从东北来,火乃止,雨着人皆作酒气。后一旦,忽大风雨,天地晦冥,对坐不相见,因失巴所在。寻闻巴还成都,与亲故别,称不更还。老幼皆于庙中送之,云去时亦风雨晦冥,莫知去处也”[16],用“风雨晦冥”渲染栾巴行踪的神秘。又如写神仙“冯绍正”:“唐开元,关辅大旱,京师缺雨尤甚。亟命大臣遍祷于山泽间而无感应。上于龙池新创一殿,因召少府监冯绍正,令于四壁各图一龙。绍正乃先于西壁画素龙,奇状蜿蜒,如欲振跃。绘事未半,若风云随笔而生。上及从官于壁下观之,鳞甲皆湿。设色未终,有白气若檐庑间出入于池中,波涛汹涌,雷电随起。侍御数百人皆见白龙自波际乘云气而上。俄顷,阴云四布,风雨暴作,不终日,而甘泽遍于畿内”[17],“雷电随起”“乘云气而上”“阴云四布,风雨暴作”等渲染了冯少正画功之神奇,令人惊叹。又如《西游记》,其神秘瑰丽的故事吸引了无数读者,精彩的气象描写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如第一回写石猴眼里的水帘洞:“真个是我们安身之处。里面且是宽阔,容得千百口老小。我们都进去住,也省得受老天之气。这里边刮风有处躲,下雨好存身。霜雪全无惧,雷声永不闻。古烟霞常照耀,祥瑞每蒸熏。松竹年年秀,奇花日日新”[18],把世间的困难与遭遇比作风霜雨雪,通俗形象,增强了表达效果。另外,小说还通过山顶接天、云遮雾绕景象渲染山势高耸、气象神奇的神秘氛围,令人惊心动魄。
远古的音乐主要是模仿自然风雨之声、高山流水之响,表达对风清气微、时雨丰沛、福多年顺的希望,这样,人和神听了都高兴,庄稼听了也长得旺盛。据文献记载,帝舜曾弹五弦琴唱《南风歌》[19]。南风就是从东南或西南海洋上吹来的风,可以为黎民百姓带来丰沛的雨水,惠泽万家。舜因南风吹来而产生感激之情,援琴而歌,爱民之德长如泉流,万人恭和。夔是先秦神话中的音乐之神,所创作的音乐能使风调雨顺,他的形象、行为无不与气象有关,《山海经·大荒东经》描写他“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
音乐与气象的关系早在《吕氏春秋》中就有论述:“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生于度量,本于太一。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凡乐,天地之和,阴阳之调也”[20],这里的“阴阳”就是阴气、阳气,说明音乐与大气有密切关系。又说,帝颛顼让飞龙模仿八风之音创作了《承云》,作为献给天帝的祭礼[20]。在绘画、雕刻、陶器等艺术中,先民多选择与气象有关的题材,用天真质朴的形式再现风雨相随的生活,表达对融融嘉气、丰年稔岁的希望。
人类与大气朝夕共处,很多思想情感的形成都与大气现象有关。在文学艺术创作过程中,利用对气象的感受,把需要表达的情感及人生体验等表达出来,收到了贴切、形象的艺术效果。
人类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大气中,气温、光照、湿度等气象要素通过作用于人们的体肤而影响人们的心理和行为。从人类社会的发展史看,大气现象对人类的情感和文化塑造都具有重要作用。一个国家或地区的语言、思维方式、民俗习惯的形成都与气象密切相关,甚至影响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我国大部分地区属于温带季风气候,夏季高温多雨,冬季寒冷干燥,天气、气候、节气、季节的推移对人们的身心和生活影响比较大。因此,自古就有对气象环境进行观察的传统,常常通过身体的反应表达对晴雨变化、昼夜更替、四季循环以及动植物物候等现象的感受。
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风调雨顺、五谷丰收都是人们的美好愿望。我国大部分地区都受季风气候的影响,降雨主要依靠季风从海洋带来的水汽。因此,自古人们就比较关注风和雨。远古时期流传着帝舜赞美南风的民谣,《孔子家语》就有记载:“昔者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19],体现出南风对百姓生活的重要意义,抒发了先民对“南风”的期盼与感激之情。《淮南子》曰:“是故春风至而甘雨降,生育万物”,“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甘雨以时,五谷蕃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都体现出风雨对古代社会的重要意义。
语言方面,在现代汉语中,以“风”“雨”为词素或语素的词语也比较多,“风”和“雨”组合后有势力、本领、环境等意义,比如,呼风唤雨、风风雨雨、暴风骤雨等,这些词语的含义都与“风”“雨”的本义契合,也体现出自古以来人们对风、雨的关注。
在气象题材的文学作品中,描写风、雨的作品数量比较多,如在《四库全书》“集”部中检索“风”,得到约89万个匹配,检索“雨”,得到约86万个匹配;检索“霜”,得到约10万个匹配,检索“雪”,得到约18万个匹配,检索“雾”,得到约3万个匹配,数量对比明显。
对自然、社会以及与人有关的认识与判断,也常用与气象有关的表达。比如,形容一个人本领强用“呼风唤雨”,形容谣言纷纭用“满城风雨”,形容人说话亲切用“和风细雨”,形容局势变化用“风云变化”,形容微不足道用“毛毛雨”,形容受害的程度更深用“雪上加霜”。描述四季用暖春、炎夏、凉秋、寒冬。描述春用新春、阳春等,夏用酷暑、暑夏等,秋用金秋、残秋,冬用严冬、严寒。用“怀春”描述青春女性对男性的思念,用“云雨”描述男女欢合。用“春秋”表示年龄,用“寒暑”表示年际变化。用“风花雪月”指内容空洞的诗文,或指爱情,或指花天酒地的生活,等。还有很多含有气象元素的成语、熟语、谚语等,如春暖花开、风风雨雨、云淡风轻、瑞雪兆丰年、春雨贵如油等。很多需要表达的情、意和身心感受都可以在千变万化的气候、气象中找到其形象体现。
在自然审美方面,风、花、雪、月历来就是自然美景的代表,排在最前面的“风”就是一种大气现象。风虽然不可捉摸,不如花、雪、月那样容易吸引人们的目光,但能够带来丰沛的雨水,能在炎炎夏日为人们驱走闷热。两千多年前的《诗经》篇章就用晨风、凯风、清风等描写对大自然的美好感受。《诗经》通过气象表达情绪或情感的方式为后世继承,产生了无数的名篇名句,如曹丕《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韦庄《菩萨蛮》:“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杜牧《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王安石《泊船瓜洲》:“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赵师秀《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明代高骈《山亭夏日》:“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等,这些诗句都借助人们对气象的感受完成美的创作与接受。
对于天气、气候现象,人们有时会根据自己的需求、自身处境等情况来确定其利害性,从而产生喜、怒、哀、乐、怨、恨、忧、怕等反应。即使面对同样的大气现象,不同的人或同一个人在不同情境下也会有不同的心理反应。同样是春风,崔护“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中的“春风”是冷漠的,而王安石“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中的“春风”是温暖的。同是李白笔下的秋月,“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使人感到秋高气爽,联想起青山吐月的高远意境,“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使人感到的是月白风清的夜晚千家万户的思念。
我国古代著名医学典籍《黄帝内经》把大气变化与人体反应结合起来分析病理、治疗疾病,认为昼夜循环、寒暑更替使人体的阴气阳气发生规律性变化,人的活动要与天气、气候变化相适应,“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气之常也,人亦应之”[21],奠定了中医理论的基础,影响深远。
气象是一种自然存在的样态,也是人们认识世界的媒介,为我们感受自然、社会带来了智慧和灵感,为把握世界提供了基本范畴。位于季风气候区的我国,不仅衣食住行,就连人们的身心都受到气候、气象的影响。在这样的自然环境的影响下,古代的哲学思想、精神信仰、文学艺术、文化心理等都带有气象、气候的印迹,也可以说,对自然、人、社会的认识、思考、表达都与气象密切相关。
自然的节气,光阴的故事,气象文化包含了中华民族的智慧和习俗,是历史进程中天人相合的创造和传承。它已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和记忆,润泽着我们对万千气象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