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化论到唯物史观:儒学意识形态近代变革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线索

2021-04-15 01:26胡栋材张卫良
广西社会科学 2021年6期
关键词:进化论理学唯物史观

胡栋材,张卫良

(中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马克思主义是中国当代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具有指导性地位;儒学是中国传统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具有传续中国思想文化的重要作用。考察分析儒学意识形态变化进程,构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课题。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及中国现代化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有效展开,可以基于儒学传统意识形态进行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因此,建设具有强大凝聚力和引领力的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不能不重视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视域下揭示儒学意识形态现代转化的内在理路[1-4]。关于近代中国社会观念从进化论到唯物史观的伟大转变,学界有所论及,然较为简略。从儒学意识形态近代变革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关联性视角进行专门探讨,尚付诸阙如①李泽厚在其《中国现代思想史论》中撰有《试谈马克思主义在中国》,较早意识到由进化论转进为唯物史观的重要性。他认为早期共产党人由进化论走到唯物史观是顺理成章的。这种看法未免太过简单和缺乏学理考察。张岱年、方克立、汤一介、陈先达、许全兴、王中江、张允熠等注意到马克思主义与儒学融合问题,余建军撰有《从进化论到唯物史观——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起源史研究》,参见南开大学博士论文,2014年。,因而有必要加以研讨。

一、儒学意识形态的基本历程

(一)儒学意识形态化与官方化

历史地看,儒学成为中国古代社会占据统治地位的主流意识形态,其标志性事件是西汉武帝“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彰)六经”(《汉书·武帝纪》)。在此之前,有赖窦婴、田蚡、赵绾、陆贾、贾谊、公孙弘等人助推,儒家地位已有所上升。及至董仲舒大力表彰儒学,建构具有神学意味的天人宇宙观图景,迎合统治阶层意识形态需要,大大推进了儒学的制度化及意识形态建设。董氏的《天人三策》及《春秋繁露》,论“天人之际”,阐“古今之变”,兴“感应灾异之说”,发“天不变,道亦不变”之论,为汉王朝铺陈了一个以儒学意识形态为主的宇宙秩序与人伦世界[5]。加之经学博士各种推陈演绎,儒学图景遂蔚为壮观。儒学意识形态支配社会实践的同时,活泼泼的儒家传统逐渐受到经学体系的束缚。

两汉以降,儒家的义理主要寄存于经学体系及其解释脉络。南北朝及隋唐时期,儒家经学均有所表现。随着儒道佛三教的初步融合,玄学对士人阶层产生独特吸引力。委实如此,儒学仍是社会政治核心。现实社会和伦理生活方面,儒学所提供的纲常名教与人伦秩序,最符合以血缘亲情为纽带的封建宗法制度需要。因而唐代统治者兴科举,颁布《五经正义》,巩固儒学官方地位。相形之下,佛教的进入与兴起,逐渐引起中国人心智的兴趣与世俗的偏好。佛教的中国化,使得陈腐的制度化儒学黯然失色。

(二)佛教的中国化与儒学化

以儒学为主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本身具有开放性、包容性、多元性等特点,佛教的东传及其中国化,逐渐成为隋唐时期社会重要观念表现[6]。特别是在心性义理、生命安顿与精神追求等方面,中国化佛教表现出独特魅力,不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普罗大众甚至统治阶层,都受其吸引。以至唐代出现“儒门淡薄,收拾不住”的惨淡局面。唐代儒学没有大的进展,重要原因在于儒学意识形态丧失了必要活力,尤其丧失了安顿人心的解释力。相反,人的心灵世界及其意义追求问题,在佛教那里得到反复关注和精彩解说,自然容易吸引世人目光。

中国化的佛教在保持超越性的同时,致力于佛教心性理论的本土化、世俗化,从而赢得普罗大众。天台宗讲“一念三千”,华严宗讲“真心”和“自性清净”,禅宗讲“明心见性”和“见性成佛”等,均产生一定影响。尤其是禅宗,堪为佛教中国化最成功代表。譬如禅宗六祖慧能,善于把佛禅义理与平民文化心理需求融合起来,调和出世与入世、信仰和理性的矛盾。《坛经·般若品》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凡夫即佛,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通过这种改造创新,禅宗高扬人的本性与自性,强调觉悟的重要性,强调通过自悟自修,人人皆可以成佛,极大地缓解了在家与出家、入世与出世、理性与信仰的矛盾[7]。并且,人人皆可以成佛的观念,切近于人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儒家传统,因而易被了解与接受。

从意识形态层面来说,隋唐统治者儒释道三教并举,然以韩愈和李翱为代表的儒者,深刻意识到儒学意识形态危机,因而应对佛教,致力于复兴儒学和捍卫儒家道统。唐宋之际,儒者不得不面对和回应佛教挑战,儒学意识形态必须进行深刻的自我调整,故有理学的兴起。

(三)新儒学即理学的兴起

为回应佛老的挑战,北宋诸儒求诸经籍,复兴义理,学为圣贤。宋明理学肇始过程中,出现以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等为代表的理学家,他们往复讨论理、气、性、心、命、仁、诚、太极、太和、中和、万物一体等核心范畴,为程朱理学的形成准备了理论资源和问题意识。理学的根本目的,是要人成为圣贤,希圣希贤。理学家念兹在兹的,是以儒家信仰和学理来解释说明天道秩序、人伦秩序和心灵秩序,形成所谓天道性命之学。

经过程朱理学关于理气论、心性论及工夫论的体系化建构,儒学的义理世界得到极大增进。至为重要的是,理学意识形态为统治阶层所看重,重新占据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主导地位。理学官方化以后,面临僵化危险,明代心学的崛起,创新了程朱理学意识形态。王阳明以其狂者精神,经受“五溺三变”,于百死千难中悟出知行合一,发明致良知之学。在王阳明看来,“夫心之本体,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灵觉,所谓良知也”[8]。在程朱理学主导的意识形态氛围下,阳明学的出现解放了心性,使儒学重新焕发生机。

对宋明理学整体而言,朱子学和阳明学与其说是截然对立,毋宁说共同构成宋明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9],且流播深远。及至有清一代,程朱理学仍被统治阶级奉为官方意识形态。究其原因,在于程朱理学提供的人伦秩序能够迎合封建统治意识形态需要,且自身不断随时代加以调整或更新。

二、儒学意识形态的近代变革

(一)儒学意识形态变革的理论前奏

明清之际西方传教士(主要是天主教)入华,向长期封闭的中华帝国吹来一股清新空气,其所带来的中西之争或中西互动,构成引发中国传统社会意识形态变革的重要因素。万历七年(1579年)和万历十年(1582年),耶稣会总会先后派遣意大利籍传教士罗明坚、利玛窦等来华,进入中国沿海、内地乃至政治文化中心传教。传教初期,利玛窦等认为须从学术文化入手,进行“知识传教”,故最早想借佛教以传播天主教,然响应甚微,收效不大。后来,利玛窦听从瞿汝夔劝告,改穿儒服后反响较大,真正认识到儒学才是中国传统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天主教儒学化,以此为逻辑起点。在此基础上,利玛窦提出“适应性策略”,即适应中国传统文化和风俗的传教策略,相继撰写《交友论》《天主实义》等论著,宣称“吾天主,乃古经书所称上帝”,逐步明确“补儒易佛”等传教方针。

利玛窦借重儒学,以达到传教目的,但他借重的是原始儒学,对于正当其时的程朱理学,则予以批判摒弃,尤其是重点抨击了程朱理学的“太极”“道体”“理”之说[10]。利玛窦批判“理”不能“造物”,其主要理由有:一是理依于物,二是理无灵觉,三是理卑于人。此后,艾儒略的《万物真原》、利类思的《不得已辩》、孙璋的《性理真诠提纲》等,都强化了这种批判。也就是说,改造原始儒学的天道观,同时批判宋明理学的理气论,是传教士输入天主教世界观及价值观的重要工作。

在利玛窦等看来,理学家所说的“理”,不具备“灵明自主”的功能和意义,不可以作为创造天地万物的根本[11]。在西方传教士的影响之下,冯应京、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叶向高等中国士人倾向于认定原始儒家所说的天或上帝,即传教士所信仰的天主[12]。不得不说,将原始儒家所说的“天”“上帝”理解为“天主”的做法,是一种比附行为,既未能深入契合原始儒家经典本身,又没有认识到宋明儒学“理”世界的丰富性和深刻性。程朱理学的“天理”与西方人格化的“上帝”,始终难以融通。

而在阳明心学这里,程朱理学所讲求的“天理”得以重塑,“理”的主体化、个人化色彩愈发浓厚。对此,王阳明说:“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又说:“良知是造化的精灵。这些精灵,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13]与程朱理学的“天理”相比,阳明心学对“良知”的理解,似乎更接近于传教士所信仰的“天主”。就此,阳明心学的崛起,为西方传教士进入中国提供了有利的思想条件①关于西方传教士进入中国的情况,沈定平的《明清之际中西文化交流史》有较详细考察。陈卫平的《第一页与胚胎——明清之际的中西文化比较》重点揭示阳明学对西学的接引作用。。加上明清易代,“天崩地解”,社会动乱,纲常崩坏,三教不行,促使西方宗教及科学知识成为传统士大夫寻求精神寄托和思想出路的重要选择。最著名的代表是徐光启、李之藻和杨廷筠,他们相继信奉外来宗教,成为“中国天主教三大柱石”。三人中,徐光启和李之藻被西方科学技术所折服,杨廷筠则更究心于天主教义。

从罗明坚、利玛窦开始,传教士想尽早获得中国最高统治者认可,以使其传教事业得到体制上的保障。然而,相较于佛教的中国化,天主教的儒学化不能说是成功的,尤其是在学理上未作深入沟通和有机融合。天主教徒固守其出世理想及信仰主义,对儒学的理性主义和世俗教化始终不能真正理解与认同。譬如儒学意识形态核心要素之一的祖先崇拜,就遭到基督教教义的批判否定。正因如此,西学自始至终遭到浸润于理学意识形态之下的正统士大夫的顽强抵制与排斥[14]。从根本上说,儒学意识形态并未因西学东渐发生变革。委实如此,自然科学与宗教信仰混合为一的西学,对儒学意识形态关于天地时空及道德信仰等的理解带来了新的冲击,有些方面是前所未有的。

(二)儒学意识形态变革的思想实质

明清时期,统治者仍然依赖和利用儒学意识形态,但中西思想文化视野的融合、观念的碰撞、器物的汇聚,都为近代的中西互动以及儒学意识形态解体准备了条件。以至于明清之际中国近代化的出现,不能缺少西学的刺激或帮助。诚如李约瑟所指出的,在文化交流史上,没有一件事足以和17世纪耶稣会传教士入华相比,他们既充满宗教热情,又精通随欧洲文艺复兴和资本主义兴起而发展起来的科学技术[15]。对此,朱维铮等也有类似观点[16]。总之,明清之际的中西互动交往,拉开儒学意识形态变革的序幕,助推儒学意识形态近代变革。

当然,儒学传统并非全然是铁板一块。随着明末清初社会剧变,儒学内部产生了近代意识的萌芽,形成了所谓早期启蒙思潮,代表人物有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等①萧萐父及许苏民等对明清之际启蒙思潮及其思想价值有专门考察和深入论述。参见《明清启蒙学术流变》,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黄宗羲撰《明夷待访录》,猛烈批判封建君主专制,呼唤具有近代意义的政治制度;王夫之以“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的精神魄力,总结批判发展了理学意识形态,阐发了基于气论学说的新宇宙观、人性论和历史观;顾炎武提出“经学即理学”,高度强调儒学的经世致用品格,旨在推进政治变革和社会进步。经世学风兴起,可谓清代儒学意识形态的重要特征。

有清一代,统治者仍尊奉理学意识形态。然清代儒学本身亦有所发展,并非仅仅是考证之学,其中出现了以戴震为代表的乾嘉新义理学及其人文实证主义方法。儒家道统方面,有朱子学与阳明学之争;儒家经学领域,有所谓“汉宋之争”。委实如此,儒学传统意识形态的大变革时代尚未真正到来。及至近代,“古今中西之争”的时代背景提出了“中国向何处去”的课题,内忧外患的现实状况,要求儒学意识形态作出变革,西方科学文化大量涌入,将明清之际的中西互动推向了高峰,引发强烈社会反响。如果说清末民初的儒学传统变革还属于自发萌芽阶段,那么“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则达到了高度思想自觉。其重要标志,就是进化论或进步主义的意识形态被广为接受。

晚清“新旧推移”之际,俞正燮、林则徐、龚自珍、魏源等感于时局变化和社会封闭落后,纷纷“睁眼看世界”。俞正燮和龚自珍从哲学思想层面提出了具有近代意义的启蒙观点,提出“造命由我”的个性解放思想:“天地,人所造,众人自造,非圣人所造。”[17]相较而言,林则徐和魏源从形制器物层面指出学习西方的必要性,撰著《海国图志》,倡议“师夷长技以制夷”。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龚自珍和魏源自觉认识到宇宙观及历史观的变革,即发挥意识形态能动性的重要性。龚自珍用“早时—午时—昏时”的新三世说,论证封建衰世到来,预言社会变乱;魏源提出“气运之说”来概括历史大变局,指出“古乃有古,执古以绳今,是为诬今;执今以律古,是为诬古;诬今不可以为治,诬古不可以语学”[18],这些观点都传达出朴素的进化意识,预示着儒家传统意识形态变革,并为康有为等近代资产阶级变革改制思想的出现,提供了理论前缘。

甲午中国战败到五四运动之前的二十年间,西方知识与思想在中华大地迅速传播,其中,进化论在中国社会思想界影响尤其巨大。它所宣扬的生存竞争理论,适应了清末民初救亡图存、变革自强的现实需要。在绍述西方进化论及科学思想文化方面,严复站到了最前列。1895年,他先后发表《论世变之亟》《原强》《救亡决论》等文章,开始系统介绍西方进化论。与之相比,在结合西方进化论与儒学进化意识并运用到政治变革方面,康有为则当仁不让。他所阐发的人类社会从“据乱世”“升平世”到“太平世”的历史进化观点,披上了儒家意识形态尤其是经学的外衣,透露出儒学的变易观念与西方进化观念可以沟通。

究其实质,儒家意识形态及其经学传统被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与作用,具有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变革意义。可以说,以西方进化论所代表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确对中国的封建社会观念起到了变革作用,然而并不彻底。章太炎讲“俱分进化”,就是不满意于西方进化论的单线思维,显示了资产阶级关于进化问题的辩证思考。

三、从西方进化论到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

在严复、康有为、宋恕、谭嗣同、梁启超等的推动之下,西方进化论思潮在中国的传播和影响达到一个高峰。以至于孙中山、胡汉民、马君武等资产阶级革命者,还有陈独秀、李大钊等早期中国共产党人,都以接受进化论意识形态为基本前提。李大钊在接受唯物史观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前,主张“调和”的进化论,从理论上看,受到康有为、章太炎等的影响。西方进化论在近代中国影响甚大,随着人们对其认识和理解不断加深,以至于能够指出其不妥之处。换句话说,进化论意识形态有一个中国化过程。这就为唯物史观的传播,以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开辟了道路。

“五四”之前的中西思想观念碰撞之下的传统与现代之争,集中表现为“中体西用”和“全盘西化”;“五四”之后,马克思主义正式为中国共产党人所接受,中国共产党人及马克思主义者自觉参与到“中国向何处去”的意识形态论争,并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最终解决了这一时代课题。因此“五四”前后,可谓中西意识形态论争的高峰,保守主义、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往复论争,使中国的现代化问题获得较为充分的研讨。文化保守主义者并不反对传统文化的现代化,自由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也不是要完全抛弃传统文化。论争的焦点,在于如何实现传统的现代化问题[19-20]。马克思主义能够成为解决近代以来中国意识形态论争的最终方案,因为它从理论和实践上科学地批判陈旧的意识形态,解答了中国现代化道路问题。

从理论上看,辩证唯物主义作为一种现代宇宙观,代表着人类关于世界图景及其规律的进步性认识;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种科学的历史观,意在揭示人类社会发展及其规律的正确性认识,二者统一于马克思主义及其实践,为中国人认识世界改造世界,提供了科学指导和道路选择。尤其是马克思主义主张的阶级斗争学说,为现实社会革命提供了理论武器,因而容易被接受了西方进化论的中国共产党人所理解。所以说,宇宙观及世界观的变革,即从进化意识或进步观念转而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是李大钊、陈独秀等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意识形态变革的重要标志。进化意识所蕴含的进步观通向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但进化观念不等于唯物史观,进化意识更不会自动发生变革。

要实现从进化论到唯物史观的变革,至少需要考虑两个因素:其一,中国社会革命的客观现实需要;其二,马克思主义为人民群众所理解和运用即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两个因素,都需要处理以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意识形态问题。为此,以陈独秀、李大钊等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强烈批判封建专制及其意识形态,以便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运用扫清道路;与此同时,他们并非完全否弃中国传统意识形态的合理成分。特别是李大钊,较早认识到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调和中西文化传统的重要性。到了毛泽东,正式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科学地对待“从孔夫子到孙中山”即儒学意识形态传统与资产阶级革命意识形态。毛泽东在谈到中国人接受唯物史观的时候指出:“马克思列宁主义来到中国之所以发生这样大的作用,是因为中国的社会条件有了这种需要,是因为同中国人民革命的实践发生了联系,是因为被中国人民所掌握了。”[21]相反,如果没有客观社会需要,如果不为人民群众所掌握,即使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也难有巨大现实作用。

可以看到,马克思主义作为外来的意识形态,能在中国社会及中国人民心中扎根,其中不能缺少中国传统因素的接应。也就是说,在儒学意识形态传统内部,存在着科学宇宙观和历史进化论的因素,但缺乏科学论证和规律性认识,更缺乏现实阶级基础。儒学意识形态本身是多元的,循环往复的宇宙观和泥古复古的历史观,在儒学意识形态传统中长期占据主导地位,不利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传统文化现代化。因此,寻绎儒学意识形态中的唯物史观因素,就成为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建设的必要工作[22]。

现阶段,我们进行社会主义文化及核心价值观建设,更加需要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深化理解与认识。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是汇聚于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并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当代中国实践,是凝聚于中国传统社会意识形态的历史进程及逻辑开展。在此意义上,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阵地,要求不断批判儒学意识形态的封建残余,吸收儒学意识形态的合理因素。

四、结语

以上剖析儒学意识形态近代变革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线索,揭示出西方进化论转变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重要性、复杂性与必然性,进而获得一些理论启示。

首先,当代中国发生的巨大而深刻的社会变革及其时代问题,呼唤建设强大而有凝聚力的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要求建设有中国特色、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这就要求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认真对待儒学意识形态传统。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正是通过对“意识形态之谜”尤其是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而确立的,这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得到经典的呈现。中国马克思主义者通过批判以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意识形态和自由主义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建立起马克思主义的现代社会意识形态,体现了“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随着中国现代化的实践发展,这些工作仍需要付诸巨大的努力。

其次,儒学意识形态的自身规律及积极价值应得到挖掘重视。儒学意识形态旨在为人伦社会提供秩序,为礼仪教化提供保障。儒学作为天道性命之学,追求的是穷天道、立人极,这是儒学基源性问题意识。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看,儒学意识形态所讲求的“天道”“人极”,性质上属于封建社会生产关系及等级制度的表现,然不能据此完全抹杀儒学意识形态的能动性及规律性,不能否认其具有超越时代的人文价值,更不能否认儒学意识形态的积极因素和现代性根芽。铸就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必须汲取儒学意识形态的优秀传统养分。经过创造转化的儒学意识形态,理应参与共筑现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生活。

最后,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社会主义主流意识形态根植于中国的现代化实践,并在实践中不断取得进步。马克思主义作为现代科学世界观与方法论的统一,要求它在实践中不断教育、指导和改造深受儒学意识形态影响的人民大众和社会心理。社会意识具有相对独立性,人们的物质社会生活是现代性的,思想观念有可能还是儒学意识形态的甚至是封建腐朽的。这就要求注意科学分析批判,充分揭示马克思主义和儒学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关系问题。马克思主义是中国现代化的历史选择和前进指引,具有鲜明的立场、观点与方法。作为伟大的进步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中,不断实现对儒学意识形态的创造性转化。就此而论,儒学意识形态的内生活力,正源于中国社会不断走向现代化的需要,进而契合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中国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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