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玲,柯诗琪,苏春桦,杨易航
(杭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学业拖延是个体有意地延迟一些必须完成的学习任务而无视其可能的不良后果的现象[1].在大学生群体中,学业拖延现象极为普遍.据保守估计,80%以上的大学生都存在拖延现象[2].学业拖延不仅会影响学习成绩[3],还会导致焦虑和抑郁[4].长期的学业拖延会造成消极的自我判断[5],并全面影响身心健康[6].虽然关于拖延的研究大量涌现,但是现实生活中的拖延现象却日益严峻[7].
学业拖延是个体不能很好地协调学习过程中的认知与环境诸因素的结果[8].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发现,完美主义是拖延者的一种共同出现的行为,是拖延的可能先兆[9].具有较高完美主义倾向的个体,倾向于设定较高的个人标准或目标,对错误过度关注、易于自我怀疑和自我批评,因而在行动时倾向于迟疑[10].研究者将这类群体的特征更具体地定义为消极完美主义倾向,或是适应不良的完美主义倾向[10].研究发现,自尊[11]、成就动机[12]、自我效能感[13]等个体差异特征都对延迟行为起作用.本研究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即能量的角度对消极完美主义者行动延迟的原因进行解释.
学业拖延从本质上而言是一种复杂的自我控制失败现象[8].自我控制的过程,是需要个体克服自身的冲动和欲望、抵制诱惑以实现长期目标的过程[14].在执行自我控制任务时,尤其是那些需要个体付出艰苦努力而又无法预测可能结果的任务时,消极完美主义者往往会体验到自我控制失败,即出现拖延现象[4].消极完美主义者之所以会一次又一次地放弃执行任务,与他们对不适、挫折或失败有较低的容忍度有关[15].一方面,他们喜欢舒适的、不需要付出艰苦努力的生活,另一方面他们更加关注失败而非成功,厌恶和恐惧失败.当个体面临那些需要付出努力的、困难的任务时,为了减轻不适感以及对失败的恐惧感,他们会选择暂时逃避任务,表现出行动迟疑现象,从而出现拖延[16].
自我控制过程包括两个阶段:对诱惑和长期目标冲突的识别,以及实施控制反应的阶段[17].这两个阶段中任何一个阶段或者两个阶段出现问题,都会导致自我控制失败[18].学业拖延者本身知道拖延会带来不良的后果,但是仍然会选择拖延行为[8].从这个角度来看,学业拖延主要发生在实施控制这一阶段,也即个体为了避免不适感和可能的失败,而选择延迟实施控制的行动.
本研究借鉴自我控制的能量模型解释消极完美主义者延迟行动的原因.自我控制的能量模型提出,自我控制是基于能量运作的,一旦有限的能量资源被消耗,进一步的自我控制努力就会徒劳,出现成绩下降或自我控制失败的情形[19].因而,自我控制失败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自我控制连续执行造成能量资源难以为继[20].大量研究已经证实了能量损耗的领域一般性本质[20].消极完美主义者之所以会出现学业拖延,可能与行动前的能量过早损耗有关.近年的研究者揭示,当人们仅仅想象自我控制过程时,也会引发能量损耗效应[21].这意味着对自我控制的心理模拟过程也与真实的自我控制过程一样,需要消耗能量.
研究发现,在认知负荷较大的认知任务中,拖延者信息加工效率较低[22].这可能是完美主义倾向导致了其信息加工缺陷[23].完美主义者之所以很难开展行动,是因为他们对行动很难满意,在行动之前又感到焦虑和情绪枯竭[24].他们对失败的恐惧超越了对成就的追求,在高目标前常常会犹豫不决、拖拖拉拉[25].同时,他们又倾向于对未来结果考虑得更多[26].因而消极完美主义者之所以延迟行动,可能与他们对失败的恐惧、焦虑,从而习惯于在行动前心理演练自我控制过程造成能量资源的难以为继有关.本研究拟借助能量损耗敏感性这一变量来检验消极完美主义倾向和学业拖延之间的关系.
Salmon 等(2014)[27]提出,人们在自我控制任务执行的过程中,能量损耗的速度在不同人身上并非相同的,而是有着快慢之分的.这种在能量损耗速度上的差异被他们定义为损耗敏感性(depletion sensitivity)[27].本研究提出,消极完美主义者的能量损耗敏感性更高,因为他们对困难和失败感知的敏感性更高,更容易在行动前由于心理模拟自我控制过程而出现能量的过早损耗,从而使得学业拖延出现的可能性更高.即能量损耗敏感性在消极完美主义者与学业拖延之间起着中介作用.
普通高校(在本研究中特指“双非”大学)的学生与重点高校(在本研究中特指985大学)学生之间在很多方面都存在差异,但是关于这两类学生在学业拖延上是否存在差异的研究则很少.众所周知,重点高校的学生总体而言,在学习上要优于普通高校的学生.那么,重点高校的学生是否较少学业拖延?这两类群体的学业拖延是否呈现类似的规律?本研究假设,重点高校的学生学业拖延情况要少于普通高校学生,相应地,其消极完美主义倾向性以及能量损耗敏感性都相对较低.
浙江两所高校共420名大学生参与了本研究,重点高校(男生70人)和普通高校(男生69人)各210人(男生33.09%),年龄为19.6±0.96岁,有8份问卷因为漏项过多(超过20%)或大量连续相同选项被删除.
1.2.1 学业拖延量表
采用关雪菁(2006)[28]修订的学业拖延量表-学生版(Procrastination Assessment Scale-Students, PASS).原量表包括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测量学生的拖延频率、严重程度以及降低拖延的意愿等,根据研究目的,本研究仅选用第一部分.共包括6种学习任务:撰写期末论文、考试复习、完成老师布置的学业任务等,共18个项目,采用1—5级评分.将每个任务的前两个项目共12个项目进行加总,作为学业拖延分数.总分范围为12—60分.分数越高,表示学业拖延越严重.在本研究中,其内在一致性Cronbach’s α系数为0.84.
1.2.2 多维度完美主义量表
采用訾非和周旭(2006)[29]修订的Frost 多维度完美主义量表(The Chinese Frost Multidimensional Perfectionism Scale,CFMPC),主要测量完美主义者的认知、情绪和行为.原量表共27个项目,包含担心错误、父母期望、行动的疑虑、个人标准以及条理性等5个维度.其中,前4个维度测量消极完美主义倾向,条理性则测量积极完美主义倾向.根据本研究的目的,故选取前4个维度共21个项目.本研究采用5点计分,总分范围为21—105.分数越高,表明个体的消极完美主义倾向越高.在本研究中,总量表和分变量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75—0.81.
1.2.3 损耗敏感性量表
由于本研究均采用了问卷法,可能导致共同方法的偏差问题,本研究选用信效度较高的测量工具,并采用匿名的方法进行了调查[30].根据Malhotra 等(2006)[31],进一步进行Harman单因素检验,将消极完美主义、损耗敏感性以及学业拖延等3个变量的所有项目进行因素分析,并提取1个因子.结果发现,第一个因子的变量解释率为12.35%,远远小于40%的最低标准.因而,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问题[32].
描述性统计结果参见表1.性别和年龄与其他变量相关不显著,因而不再分析这两个变量.学校类型与消极完美主义、损耗敏感性及学业拖延均呈显著正相关(ps<0.05).消极完美主义的各维度,除父母期望外,也与学校类型呈显著正相关(ps<0.05).消极完美主义与损耗敏感性、学业拖延两两之间也呈相关显著(ps<0.05).这意味着消极完美主义倾向越严重,损耗敏感性更高,学业拖延的可能性更大.
表1 各变量的平均数、标准差和相关系数Tab.1 Mean standard deviation and correlation coefficient of each variable
首先对各变量进行平均数的t检验.结果发现,不同学校在消极完美主义、损耗敏感性以及学业拖延上均存在显著差异.具体来说,重点高校的学生,在消极完美主义上的得分(M=56.14)显著低于普通高校学生(M=59.26),t(410)=-3.92,p<0.001;重点高校的学生在损耗敏感性上的得分(M=38.41)显著低于普通高校学生(M=39.95),t(410)=-2.16,p<0.05;在学业拖延上,重点高校学生的得分(M=36.50)要显著低于普通高校(M=38.58),t(410)=-2.63,p<0.01.这意味着,普通高校学生有着更高的消极完美主义倾向,在能量损耗上也更快,更有可能出现学业拖延.此外,除父母期望这一维度外,消极完美主义的其他3个维度均在两类学生之间存在显著差异.重点高校学生在担心错误维度上的得分(M=2.62)要显著低于普通高校学生(M=2.82),t(410)=-3.99,p<0.001;在个人标准维度上的得分(M=2.68)也显著低于普通高校学生(M=2.84),t(410)=-3.00,p<0.01.同样,重点高校学生在行动疑虑维度上的得分(M=2.67)也显著低于普通高校学生(M=2.80),t(410)=-2.41,ps<0.05.这表明,普通学校学生更加担心错误的出现,为自己设定了更高的个人标准,并且在行动时更倾向于迟疑不前.
为了进一步探讨各变量与学业拖延的关系,以学校类型、消极完美主义和损耗敏感性为预测变量,学业拖延为因变量,进行层级性多元回归分析.首先将学校类型外的其他变量中心化,然后将学校类型进入第一层级,消极完美主义进入第二层级,损耗敏感性进入第三层级(见表2).从表中可以看出,当以学校类型来预测学业拖延时,方程显著(F(1,410)=6.91,p<0.01),能够预测1.7%的变异.学校类型能够显著地预测学业拖延(β=0.13,t=2.63,p<0.05).当把消极完美主义引入方程时,方程总体上是显著的(F( 2,409)=16.49,p<0.001),能够预测7.5%的变异.消极完美主义能够显著地预测学业拖延(β=0.25,t=5.07,p<0.001),而学校类型对学业拖延的预测作用不再显著(β=0.08,t=1.70,p>0.05).也即,当完美主义被引入方程时,学校类型对学业拖延的预测作用大大减弱.当损耗敏感性被引入时,回归方程显著(F(3,408)=38.51,p<0.001),能够预测22.1%的变异.此时,消极完美主义对学业拖延的预测效应仍旧显著(β=0.17,t=3.73,p<0.001),但是相对于第二步回归分析,其β值出现下降.这意味着损耗敏感性变量的引入使得消极完美主义对学业拖延的预测作用出现了下降.此外,损耗敏感性对学业拖延的预测性也极为显著(β=0.39,t=8.74,p<0.001).同样,学校类型在引入这两个变量之后对学业拖延的预测效应不再显著.上述结果表明,消极完美主义和损耗敏感性都是预测学业拖延的有效变量.
表2 学校类型、消极完美主义和损耗敏感性对学业拖延的层级回归分析Tab.2 Hierarchical regression analysis of maladaptive perfectionism and depletion sensitivity of university types on academic procrastination
为了进一步检验损耗敏感性的中介作用,对3个变量的关系进行中介分析(见图1).参照中介分析的一般做法,首先,用消极完美主义单独预测学业拖延;然后用消极完美主义单独预测损耗敏感性以及损耗敏感性预测学业拖延;最后用消极完美主义和损耗敏感性同时预测学业拖延.结果发现损耗敏感性在消极完美主义和学业拖延之间扮演着部分中介的作用.此外,针对不同高校类型所做的中介分析结果也一致.
注:括号中为自变量和中介变量单独预测因变量时的β系数
基于拖延的自我控制本质,本研究以问卷法对消极完美主义、能量损耗敏感性和学业拖延的关系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重点高校学生在学业拖延上的得分都显著低于普通高校学生.这一结果证实了假设.这意味着普通高校学生学业拖延更严重.通过对两类高校教师的访谈中也可得到佐证:同样布置论文作业,重点高校的学生往往期中就把作业交上了,而普通高校学生拖到期末才交,似乎重点高校学生在完成学习任务时有着更高的行动力.这或许是两类高校学生在学习成绩上存在差异的一个重要原因.
普通高校学生的消极完美主义倾向显著高于重点高校学生,这一结果与假设一致.普通高校学生的消极完美主义倾向在担心错误、个人标准以及行动的疑虑维度上都高于重点高校学生.相对来说,普通高校学生更加担心犯错.他们的关注点在是否失败而非是否成功上[34].按照调节焦点理论,这种调节方式是防御性的,对那些可能会危及自尊的活动倾向于采取回避的方式[34].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消极完美主义者倾向于对行动产生迟疑了.此外,普通高校学生也倾向于设定超过个人水平的目标或标准.一方面,他们追求完美,设定过高的目标,另一方面又担心失败,因而会处于一种冲突或游移不定中.这样,普通高校学生在行动疑虑维度上的得分更高也就不足为奇了.此外,在父母期望维度上,普通高校学生并非如预期的那样得分更高,而是没有显著差异.因而,父母对两类群体抱有同样的期望水平.但这并非说明父母期望对于消极完美主义倾向的形成没有贡献,而可能是同样的期望对有些同学是恰当的,但对另一些同学则太高了.总之,普通高校学生更担心犯错,设定了更高的标准,也更容易出现对行动的疑虑,从而表现出较高的消极完美主义倾向.
此外,结果显示,消极完美主义与学业拖延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这一结果与许多研究一致[4].进一步的分析显示,损耗敏感性在两者之间扮演着部分中介的作用,与高校类型无关.这一结果部分地证实了本研究的假设.消极完美主义倾向不仅可以直接预测学业拖延,也通过损耗敏感性间接地影响学业拖延.也即,消极完美主义者在自我控制过程中可能更早地出现能量损耗,因而在后续自我控制任务中由于能量不足而过早放弃,从而出现学业拖延的现象.损耗敏感性之所以仅仅起着部分中介的作用,可能与消极完美主义倾向也会通过其他中介,例如自我效能感作用于学业拖延有关[13].
自我控制的执行存在着个体差异.例如,关于自我控制的朴素信念会影响能量损耗快慢[35].当个体秉持的信念是有限资源时,与那些无此信念的人相比,在第二次自我控制任务中的表现更差[35].消极完美主义者为自身设定了更高的个人标准,并且以往的拖延和任务的困难度容易导致消极的自动化想法[36].可能正是行动前的这种自动化的、消极的想法导致他们习惯性地过早损耗能量,从而使得学业任务被暂时搁置.本研究对过程进行了初步间接的探索.未来研究需要设计实验对这一机制进行更直接验证.如果这一假设成立,则有可能对消极完美主义者学业拖延问题进行有效干预,例如,行动前如果打断自动化消极想法而代之以积极的心理模拟,可能是有效地对抗学业拖延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