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振
(河南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新乡 453007)
攻击行为(aggressive behavior)是指一切试图伤害他人且对方竭力回避此伤害的行为模式,普遍存在于生物界,在灵长类动物中存在更复杂的表现形式(Keatley, Allom, & Mullan, 2017)。以往研究发现,38.7%的大学生遭受过校园暴力与攻击(都芳等, 2018),而且攻击行为会对受害者造成诸多不利影响,严重影响个体的身心发展和社会融入(齐春辉, 张振, 张倩倩, 2019)。攻击的I3理论认为怂恿(instigation)、激化(impellance)和抑制(inhibition)是三个彼此独立影响攻击行为的认知过程(Finkel & Hall, 2018)。怂恿是指实施者与潜在受害者之间的社会性动态分离,往往导致强烈的攻击欲望;激化是指强化攻击欲望的过程;抑制则指削弱或克服攻击欲望的过程。影响攻击行为的诸多心理因素均可划归为上述过程,其中自恋(narcissism)和共情(empathy)就分别是激化过程和抑制过程中的重要影响因素(Decety, 2011; Krizan & Herlache, 2018)。
共情是指个体对他人观点的感知及其伴随的情绪反应,在建立良好关系、促进社会互动和抑制反社会行为中起关键作用(Vreeke & van der Mark, 2003)。共情的两阶段模型认为,共情包括认知共情和情绪共情两种成分。前者强调从对方视角看待问题的观点采择,后者则突出对他人情绪体验的替代性感受的共情关注(Decety, 2011)。该理论强调认知共情是情绪共情的前提,而情绪共情是认知共情的深化(张凤凤, 董毅, 汪凯, 詹志禹, 谢伦芳, 2010)。前人研究发现,观点采择能通过提升意图理解、增强利他关注和降低不良策略的选择来抑制攻击行为(杨晨晨, 李彩娜, 王振宏,边玉芳, 2016; Myers & Hodges, 2012),而共情关注可以通过增强负性情绪共享和自我-他人融合来削弱攻击行为(Lishner, Hong, Jiang, Vitacco, &Neumann, 2015)。同时,观点采择能够通过增强对他人需求的理解来促进共情关注,进而减少自恋者的攻击行为(Hepper, Hart, Meek, Cisek, &Sedikides, 2014)。
自恋是个体凭借多种调节方式来维持自我处于相对积极状态的能力,以浮夸且易变的脆弱自我、傲慢的特权感和共情的缺失为重要特征(Krizan & Herlache, 2018)。自恋与攻击的关系备受国内外学者的关注。自恋的动态调节模型强调,自恋者具有夸张且脆弱的自我感知,需要不断借助个人或社会行为来维持或提升其积极的自我知觉,而攻击、暴力等社会不良行为则是其进行自我调节的策略之一(Morf & Rhodewalt,2001)。早期研究认为自恋者存在共情能力缺失,使得自恋者表现出更多的攻击、欺凌等暴力行为(杨晨晨等, 2016;Lambe, Hamilton-Giachritsis,Garner, & Walker, 2018)。然而,近期研究发现自恋者具备一定的共情能力,在特定情境下也会借助利他、助人等亲社会行为来提升自我感知(丁如一, 周晖, 张豹, 陈晓, 2016; Nehrlich, Gebauer,Sedikides, & Schoel, 2019)。研究者认为上述自恋者行为模式的差异根源在于自恋者具备共情能力与否,以及其是否愿意付诸共情能力(Pajevic,Vukosavljevic-Gvozden, Stevanovic, & Neumann,2018)。还有研究探讨了共情对自恋与辍学青少年攻击行为的调节效应,结果发现,在高、低共情组中自恋均能显著负性预测攻击行为,但是高共情组的效应值显著低于低共情组(Barry, Kauten, &Lui, 2014)。
综上所述,共情是制约自恋者行为模式的重要因素,共情能力会使自恋者意识到:攻击行为不是提升自我的最优策略,进而有意识地减少攻击行为。然而,鲜有研究检验两种共情成分在自恋与攻击关系中的作用及其效能差异。因此,本研究拟通过问卷调查法,检验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如何削弱自恋者的攻击行为,以及两者的抑制效能是否等同。
以班级为单位,采用随机整群抽取法从西藏拉萨某高校抽取592 名大学生参与本次研究。剔除无效问卷后(未回答50%以上的题目,或答题存在严重逻辑矛盾,或重复选择某个选项),共收集有效问卷562 份,回收率为94.9%。其中,男生266 名,女生296 名;独生子女107 名,非独生子女455 名;被试平均年龄21.3 岁,年龄范围为17~26 岁。
2.2.1 自恋人格问卷
选用Ames,Rose 和Anderson(2006)编制、郭丰波(2017)修订的自恋人格问卷。该问卷常用于非临床正常人群的自恋评估,涉及自我评价、行为方式等,如“我将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当前研究采用5 点计分法,1 表示“非常不同意”,5 表示“非常同意”,得分越高意味着自恋水平越强。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 α 为0.80。
2.2.2 人际反应指针量表
选取张凤凤等(2010)修订的人际反应指针量表中的观点采择分量表和共情关注分量表。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分量表分别有5 道和6 道测试题目,采用李克特5 点计分,从“极不同意”到“极同意”依次由1 分过渡到5 分,分数越高表示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能力越强。本研究中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分量表的Cronbach’s α 分别为0.63 和0.64。
2.2.3 简版Buss-Perry 攻击问卷
采用Bryant 和Smith(2001)编制、国内学者翻译并修订的简版Buss-Perry 攻击问卷(张文武,吕梅, 杜琳, 杜亚松, 2009)评估受测样本的攻击行为,包含身体攻击、口头攻击、愤怒和敌对4 个因子,共12 道题目。量表采用5 点计分,从“极不同意”到“极同意”依次由1 分过渡到5 分,分值越高意味着攻击性越强。本研究中该问卷的Cronbach’s α 为0.80。
使用SPSS19.0 进行描述统计分析和相关分析,运用宏程序P R O C E S S 插件,通过抽取5000 个Bootstrap 样本进行调节效应和简单斜率检验(方杰, 温忠麟, 梁东梅, 李霓霓, 2015)。
采用Harman 单因素法对数据进行共同方法偏差的检验,结果提取出特征根大于1 的因子共11 个,最大公因子的解释率为14.20%(低于40%),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周浩, 龙立荣, 2004)。同时,通过多重共线性检验发现所有预测变量的方差膨胀因子均不高于1.03,不存在明显的多重共线性问题。
各变量的均值、标准差及彼此之间的相关系数见表1。本研究发现自恋与观点采择(r=0.13,p<0.01)、攻击行为分别呈显著正相关(r=0.24,p<0.01);观点采择与共情关注存在显著正相关(r=0.27,p<0.01);攻击行为与观点采择(r=-0.1 0,p<0.05)、共情关注分别呈显著负相关(r=-0.09,p<0.05)。
鉴于调节变量均为连续变量,本研究采用PROCESS 插件中模型1 来完成中心化的调节效应分析。观点采择在自恋与攻击行为之间的调节效应模型显著,F(5, 556)=14.70,p<0.001,模型的解释率R2为0.12。在控制性别和年龄后,自恋能够正向预测攻击行为(β=0.25,t=6.06,p<0.001),置信区间为[0.17, 0.32];观点采择能够负向预测攻击行为(β=-0.12,t=-2.96,p<0.01),置信区间为[-0.20,-0.0 4];并且自恋和观点采择的交互项显著(β=-0.09,t=-2.40,p<0.05),置信区间为[-0.16,-0.02],表明观点采择在自恋和攻击行为之间的调节效应显著。同时,共情关注在自恋与攻击行为间的调节效应模型显著,F(5, 556)=12.98,p<0.001,模型的解释率R2为0.10。在控制性别和年龄后,自恋能够正向预测攻击行为(β=0.22,t=5.45,p<0.001),置信区间为[0.14, 0.30],且自恋和共情关注的交互项显著(β=-0.08,t=-2.36,p<0.05),置信区间为[-0.15, -0.10],表明共情关注在自恋和攻击行为间的调节效应显著。
为了更清晰地阐明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的调节效应,本研究分别采用选点法和J o h n s o n-Neyman 法进行简单斜率检验(方杰等, 2015)。对于观点采择的调节效应而言,选点法分析结果发现,低自恋组(低于均值一个标准差)中观点采择不能显著预测攻击行为(β=-0.03,t=-0.53,p>0.05),而高自恋组(高于均值一个标准差)中观点采择能够显著负向预测攻击行为(β=-0.21,t=-3.99,p<0.001)(见图1A)。Johnson-Neyman 法分析结果发现,当自恋(标准化后)在[-0.25,3.39] 取值范围时,简单斜率的置信区间不包含0(见图1B),简单斜率显著。同时,在此范围内,自恋水平越高,观点采择与攻击行为间的负性预测效应越强,即观点采择对攻击行为的抑制效应值随自恋的上升而增强。
表 1 描述性统计结果和变量间的相关(n=562)
图 1 观点采择在自恋和攻击行为关系中的调节作用图(A)及其简单斜率的变化(B)
对于共情关注的调节效应而言,选点法分析结果发现,低自恋组(低于均值一个标准差)中共情关注无法有效预测攻击行为(β=0.03,t=0.46,p>0.05),而高自恋组(高于均值一个标准差)中共情关注能够显著负向预测攻击行为(β=-0.14,t=-2.71,p<0.01)(见图2A)。Johnson-Neyman 法分析结果发现,当自恋(标准化后)在[0.36,3.39]取值范围时,简单斜率的置信区间不包含0(见图2B),简单斜率显著。同时,在此范围内,自恋水平越强,共情关注与攻击行为间的负性预测效应越强,即共情关注对攻击行为的削弱效应值随自恋水平的提高而增强。
以往研究表明自恋者存在更强的攻击行为(Lambe et al., 2018)。本研究发现自恋对大学生攻击行为存在正向预测作用,这与以往研究相一致,意味着自恋是导致攻击行为的重要因素。本研究结果与自恋的核心概念相一致,鉴于自恋者的傲慢自大、自我中心性和敏感脆弱的自我高估,使其更倾向于将负性评价感知为威胁,直接体验到强烈的愤怒情绪与受挫感知,进而诱发更高的攻击性(杨晨晨等, 2016)。同时,该结果也印证了自恋的动态调节模型,即为实现自我感知的优越性,自恋者并不避讳将攻击、暴力、欺凌等不适应行为作为自我提升的重要策略(Pajevic et al.,2018)。
图 2 共情关注在自恋和攻击行为关系中的调节作用图(A)及其简单斜率的变化(B)
本研究发现,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均能够负向调节自恋与大学生攻击行为之间的关系,且自恋得分越高,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对攻击行为的削弱效应越明显。换言之,培养与提升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最有益于高自恋大学生。对于低自恋的大学生,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对攻击行为的预测效果不显著。高自恋者的核心特征是自我优越性、自我中心、共情缺失等(Krizan & Herlache,2018),而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能够提升其对自我与他人的准确认识,更恰当地评估潜在自我威胁,采用更符合实际的自我提升手段,进而有效地抑制高自恋者的攻击行为。相较而言,低自恋者能够比较准确地认知自我,既不会过分解读他人的负性评价,又不会采用不适宜的自我提升策略,因此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对攻击行为的抑制作用可能不明显。同时,自恋与观点采择、共情关注之间交互项均显著且模式相似,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共情的两阶段模型(Decety, 2011),表明认知共情与情绪共情是共情的两个基本成分,且存在较高的相关性。前人研究发现共情缺失会增强辍学青少年自恋者的攻击行为(Barry et al.,2014),本研究结果与之相一致,再次证明共情是抑制自恋者攻击行为的重要因素。
此外,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对高自恋者攻击行为的抑制作用也存在两方面的差异。一方面,基于选点法所得简单斜率分析图来看,相较于共情关注,观点采择抑制高自恋者攻击行为的斜率更大,效果更明显且效率更高。另一方面,基于Johnson-Neyman 法所得斜率变化图可知,观点采择抑制攻击行为的作用范围也要优于共情关注,从自恋为-0.25 个标准分起即可发挥作用,意味着低于零标准分的少数低自恋者也能受益于观点采择的抑制效用。一项元分析研究发现,观点采择比共情关注更能有效地抑制攻击态度与行为(赵陵波, 蒋宇婧, 任志洪, 2016)。当前研究结果与之相一致,表明观点采择比共情关注更能有效地抑制高自恋者的攻击行为。此外,该结果进一步支持了共情的两阶段模型,强调认知共情是情绪共情的基础,并能强化感同身受的情绪体验(张振等,2019)。
本研究揭示了自恋对大学生攻击行为的预测作用,以及观点采择与共情关注的缓冲作用,支持了自恋的自我调节模型和攻击的I3理论,能够为高校管理与教育工作提供积极的启示。首先,鉴于自恋能够正向预测大学生攻击行为,因此高校管理者在德育培养过程中应致力于降低大学生的自恋水平。其次,考虑到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均可有效抑制高自恋者的攻击行为,因此高校教育者应注重通过认知训练、角色扮演等形式增强大学生的共情能力,进而有效降低高自恋者的攻击行为。最后,由于观点采择对高自恋者攻击行为的抑制效用更显著,因此,在资源受限时,教育者可优先提倡培养与训练大学生的认知共情。
不过,本研究存在两方面的局限:一方面,考虑到当前样本取自西藏某高校在读大学生群体,取样范围略窄,研究结论的普遍推广性尚需检验。未来研究可于全国范围内开展大样本调查。另一方面,当前研究数据为横段面数据,无法从严格意义上确定各变量之间的因果性论断。未来研究可以结合交叉滞后设计和实验研究法探究三者之间的因果关系。
(1)自恋与观点采择和攻击行为显著正相关,观点采择与共情关注显著正相关,攻击行为与观点采择、共情关注呈显著负相关;(2)观点采择和共情关注均可负向调节自恋与攻击行为的关系,两者都能显著抑制高自恋者的攻击行为,却无法影响低自恋者的攻击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