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絮刺火罐疗法源流考*

2021-04-01 12:49王文礼樊文朝葛林宝沈卫东
中医外治杂志 2021年1期
关键词:杨老火罐梅花针

王文礼,樊文朝,葛林宝,沈卫东

(1.上海市瑞金康复医院 针灸科,上海 200023;2.上海市长宁区天山中医医院 康复科,上海 200051;3.上海市气功研究所,上海 200030;4.上海市针灸经络研究中心,上海 201203;5.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 针灸科,上海 201203)

杨永璇先生(1901~1981),上海南汇县人,全国著名针灸学家,医德高尚,医术精湛,在针灸界独树一帜,曾任上海市针灸研究所副所长、上海中医学院针灸系副主任、曙光医院针灸科主任等职,被尊为“海派中医杨氏针灸”流派的创始人。杨老在20世纪60年代倡导絮刺火罐疗法,作为杨氏针灸的特色疗法之一,主要治疗脊椎肥大症、顽固性面瘫、复发性荨麻疹、粘连型肩周炎、带状疱疹、膝骨关节炎、颈椎病、腰椎管狭窄症等顽疾[1~4],但此法源流尚不清晰,今姑且考证如下。

1 角法与拔罐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五十二病方》首次出现了“角法”,类似后代的拔罐,用来治疗牡痔[5]:“牡痔居窍旁,……方以小角角之,如孰(熟)二斗米顷,而张角,絮以小绳,剖以刀。”这里的“牡痔”相当于外痔,“以小角角之”,是指用小兽角吸拔。说明“角法”就是利用兽角制造负压的方法,这是拔罐疗法的雏形。

石器时代的“砭石”及《黄帝内经》九针中的“锋针”(即后代的三棱针)、“铍针”都可以用来放血、溃痈排脓[6],魏晋南北朝时期,“角法”与这种针刺刺血的方法结合在一起使用而被称为“针角”。东晋葛洪在《肘后备急方·卷五第三十六》中载录了《姚氏方》对“针角”禁忌证的描述:“痈、疽、瘤、石痈、结筋、瘰疬皆不可就针角。针角者,少有不及祸者也”。南北朝陶弘景撰写的《补阙肘后百一方》中则记录了“针角”的具体操作:治疗“足肿”时先用“甘刀”刺破皮肤,再用“角法”泄其恶血。说明“针角”即后代刺络拔罐的雏形。

隋唐至明代,竹罐逐渐代替了兽角。王焘在《外台秘要方·卷第四十》中详细载录了甄立言用“角法”治疗蝎虫螫人的方法以及制作竹筒、“煮拔筒”法的详细操作,此时“吸筒法”替代了“角法”,已经非常类似于现在的拔罐或刺络拔罐,并且出现了“药筒法”。值得注意的是,在唐代时拔罐(角法)已经作为一个专门的学科被纳入官办医学教育,宋明时期的《太平圣惠方》《外科启玄》《外科正宗》等医籍中均有详细记载,说明拔罐法成为比较成熟的一种外治方法,并广泛使用。随着工艺技术的进步,清代出现了陶罐,在赵学敏的《本草纲目拾遗》中第一次提到了“火罐气”,这时的拔罐方法有了明显改变:采用投火法,拔罐部位也发生了改变,与现在的拔罐操作基本相同。清末之后,针灸医学开始衰落,只有走方医在民间流传使用火罐法。学者考证发现在20世纪20年代初的上海针灸界大多或针或灸,或针灸并用,一般少用火罐[7],也说明了火罐的没落。新中国成立后国家重视中医学教育,火罐疗法重获新生,并有了规范名称“拔罐”。

2 梅花针疗法

古代梅花针脱胎于《灵枢》九针中的“毫针”“扬刺”“毛刺”“半刺”,而近代“梅花针”则起源于孙惠卿老先生。孙惠卿(1883~1968),号隆净,祖籍浙江绍兴。1915年孙氏受民间“刮痧”和“柳条抽打疟疾病人”治病的启发,认识到“瞬时疼痛刺激”的良性作用,进而研究出一种刺激神经末梢的“保健针”(见图1)[8],由7枚普通缝衣针或特制不锈钢针制成,捆束在竹棍的一端。19世纪20年代,孙氏经临床实践取得不错的效果,后用此法给解放军治愈疾病,受到了党的重视和支持,其“刺激神经疗法”引起医学界的关注和肯定[9~10]。1954年孙惠卿进京工作,并成立刺激神经疗法诊疗所,孙氏作为所长编写教材,开设多期训练班,1956年调入中医研究院任孙惠卿刺激神经疗法治疗所研究员,1959年首次出版《刺激神经疗法》[8]。

对于“刺激神经疗法”的治病原理,孙惠卿参考巴甫洛夫“神经反射论”学说的观点来解释,他认为利用“保健针”刺激人体皮肤痛觉感受器(即游离性神经末梢)发生瞬时的疼痛感觉,再传入中枢,经过中枢神经系统的调节作用,反射影响机体各个器官的活动,因此把这种治病方法定名为“刺激神经疗法”[8]。孙惠卿的养子柏钟扩、弟子肖爱成、钟梅泉、孙忠仁等传人认为,“保健针”用七根针捆成一束,可以叫“七星针”,又认为这种方法主要通过刺激皮肤来治病,也可以称作“皮肤针”。也有人主张使用“梅花针”这一名称,因为这种“刺激神经疗法”无论是针具的形状,还是弹刺后皮肤泛起的红晕形状,都颇似梅花,所以日后的中医界对孙氏“刺激神经疗法”公认的名称就是“梅花针疗法”[11~14]。而江西中医药研究所出版的《梅花针疗法》(1959年许坚编)、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七星针疗法》(1959年张玉梅、夏源德合编)及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七星针疗法》(1960年吴艺卿编)、《梅花针疗法》(1973年中医研究院广安门医院针灸科梅花针室编)、《中国梅花针》(1984年钟梅泉编)都是在孙氏《刺激神经疗法》的基础上发展而来。

图1 孙惠卿设计的刺激神经疗法工具—保健针,头部为7枚不锈钢针扎成圆柱形。

至于七星针、梅花针名称之异,包括我们今天见到的教材普遍认为七根针曰“七星针”,五根针曰“梅花针”,其实只是根据针数来命名,应该说两者均是“皮肤针”的一种,通过针具刺激人体皮肤来治病。承淡安编著的《中国针灸学》(1955年)中提及“皮肤针,即所称之小儿针,今有称为七星针者(汉口孙惠卿老医师以之治病,奏效显著,时人以其所用之针为七枚并陈,故称七星针)”,马叔平[12]在《梅花针术》一文中也提及:“七星针、梅花针,实际上都是皮肤针的演变,为便于叙述起见,不论七针或五针的,就称为梅花针”。可以认为孙惠卿就是公认的近代“梅花针”诊疗法的创始人。

图2 杨永璇于1920年创制的圆筒形套叠式铜质火罐,原物存上海中医药博物馆

图3 杨永璇门人絮刺所用牛角柄七星针

3 杨氏絮刺火罐疗法

1918年杨永璇拜师浦东唐家花园王诵愚先生门下,王氏家传经验主张火罐与针灸并用[15]。鉴于当时拔罐常用的竹罐、陶罐、瓷质鸟食罐等,既易破碎,也不便携带,不能广泛使用,在业师支持下,杨老在专做水烟筒的铜匠师傅指导下,采用“以铜焊铜”之法,创制出圆筒形套叠式铜质火罐(见图2),大大提高了使用率。1921年杨老以“针灸疯科方脉”挂牌行医后,师承了“刺罐结合”经验,临床上常使用针、灸、火罐综合治疗[7]。1958年12月,杨永璇的弟子张怀霖在当时上海市卫生局召开的七星针推行会议上学会了七星针术[16],由此推断可能是弟子张怀霖将此法介绍给老师杨永璇,杨老受此启发自制针具,将7枚唱针捆绑在筷子上,后改用絮针(即缝衣针),形似早期的七星针(见图3,原治疗工具与铜质火罐均收藏于上海中医药博物馆),1965年杨永璇、杨依方父子合著的《针灸治验录》由弟子张怀霖整理出版,书中记载七星针治疗神经性皮炎的操作。1984年葛林宝等弟子整理出版的《杨永璇中医针灸经验选》中选录了杨老最早发表在上海中医学会《1977年度中医年会论文汇编》中的“絮刺火罐疗法治疗脊椎肥大症”一文[7]。由此可见,杨老将师承的“刺罐结合”经验加以改进,创立了“杨氏絮刺火罐疗法[2、17]。

杨永璇尊师教诲,勤求古训,博览群书,对“絮刺火罐”有自己的认识。《灵枢·九针论》中记载“筩其身而卵其锋……主治分间气”的“员针”及“筩其身锋其末……主痈热出血”的“锋针”均“取法于絮针”,杨老[7]认为,“絮刺”是一种多针浅刺疗法,他用7枚絮针制成七星针作为工具,是把“员针”和“锋针”二者的治疗作用结合起来,轻叩皮肤收到“员针”的“无得伤肉分”的作用,重刺出血收到“锋针”的“泻热出血而痼病竭”的作用。他还认为“絮,犹调也”(出自《礼记·曲礼》:“毋絮羹。”郑玄注:“絮,犹调也。”),“絮刺”有调和阴阳、疏通营卫、运行气血、舒筋活络的调整作用。临床应用时在人体经络穴位上采取轻叩、重刺两种手法结合火罐可收到不同的效应,轻叩类似“毛刺”“半刺”的浅刺作用,只及皮肤,揩摩分间,不得伤肌肉,以泻气分,结合火罐拔出汁沫,即“刺卫者调气”,起到气行则血行的理气活血功效;重刺类似“络刺”“赞刺”“豹文刺”的刺血作用,泻热出血而痼病竭,结合火罐拔出瘀血凝块,即“刺营者出血”,起到活血化瘀、祛瘀生新的作用(见图4)。

图4 絮刺火罐操作

4 小 结

随着人类社会历史的进程和发展,中医前贤们不断改进治疗工具和操作方法,从兽角、竹筒、陶罐、金属罐到现代的玻璃罐、塑料罐、磁罐,从“角法”到“罐法”,从“针角”到“絮刺火罐”等,无不彰显了中医人的睿智聪明。

“杨氏絮刺火罐疗法”是杨永璇老先生晚年在前人的基础上,创造性的改良,运用七星针叩刺后加拔火罐,吸出瘀血凝块,从而治疗疾病的一种方法。不同于孙惠卿以“刺激神经”来解释“保健针”,杨老引经据典,遵从《灵枢》经旨的这种“多针浅刺,刺罐结合”的方法,使用絮针制成的七星针在人体经络穴位上,根据人体虚实给以轻重手法的刺激治疗,确实能够调和阴阳,疏通营卫气血,活血化瘀。这既是师承“刺罐结合”经验的一大飞跃,也是对古代针法的综合改进,又为七星针/梅花针结合拔罐治疗的广泛应用起到了承前启后的关键作用。作为流派特色传承至今,应该加以继承,并开展进一步的机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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