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由术之沿革与应用探析

陕西中医药大学(西安，712046) 高 静

随着社会竞争的日益激烈，人们的精神压力逐渐增大，出现紧张、焦虑、愤怒、抑郁等心理障碍，以及因此而产生的躯体疾患已屡见不鲜。情志因素所致之病，药物常难奏效，医者若能针对此类情志因素加以心理疏导，治疗效果势必事半功倍。

中医的祝由术是朴素的精神疗法。祝由之名始见于《素问·移精变气论》，曰：“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王冰以“祝说病由”解释祝由，后世医家多从其说。现代医家若能研习祝由术的精髓，并将其治病的技巧运用于医疗实践中，常可提高临床疗效。

沿革概述

祝由术的渊源众说纷纭，早在甲骨卜辞中就有关于祝由术的记载。《说苑》记载上古时期就有苗黎巫医苗父采用祝由的方法治病[1]。有学者根据《五十二病方》“尤(疣)方”中有“祝尤”二字而认为这是祝由的最早出处[2]。也有人认为，祝由疗法的雏形源于人类早期的生活，即患病之后人们彼此之间的慰藉和祝愿[3]。春秋战国时期有使用符咒等祝由方法来治疗人际关系不和、婴儿啼哭及多噩梦等。夏商周时期，上至军事政事，下至祭祀疗疾，都有祝由的应用。到东汉时期，祝由被称为“解除”，表现形式是镇墓文。魏晋时期，原始的祝由术随着道教的成熟而与之结合[4]。祝由作为古之治病方法，在民间一直延续，而统治者和正统医学对祝由术的重视则肇始于隋唐，于明代终结。这从官医对于祝由科的设置与取消[5]能够探知一二。自明清以降，随着中西方之间的文化交流日益密切，西方的自然科学知识，尤其是西方医学的传入，不断地冲击中国传统医学，具有一定巫术思想的祝由术甚至被斥为邪术。乃至近现代，祝由术仍被很多人误解而视为封建迷信。

治病机理

《灵枢·贼风》中提到，“黄帝曰：其毋所遇邪气，又毋怵惕之所志，卒然而病者，其故何也？唯有因鬼神之事乎？岐伯曰：此亦有故邪留而未发，因而志有所恶，及有所慕，血气内乱，两气相搏。其所从来者微，视之不见，听而不闻，故似鬼神。”可见，《内经》时代，人们已经认识到，所谓鬼神致病实则是一种心理因素所致的疾病，而鬼神是不存在的。祝由作为一种治疗心理疾病的方法，有学者[6]将其治病机理归纳为五个方面：一、以胜法胜之。如“先巫者，因知百病之胜，先知百病之所从者，可祝由而已也”。二、辟邪以归揖正气。如“医家十三科之内亦有祝由一科，以符水咒诀禳辟邪魅妖氛，而归揖正气”(《解围元薮·风癞论》)。三、扶正以辟邪。如《圣济总录·治法·祝由》所载：“是以周官疡医，掌众疡祝药杀之齐，必先之以祝，盖医之用祝尚矣，疡尤宜焉，大抵意使神受，以正驱邪，则一也。”四、伪托祝由之名，实为他效。五、解惑安神。“一切心神惶惑之证，可以借咒语以解惑安神而已”(《医学正传·医学或问》)。

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来理解，祝由相当于心理疗法中的以下三种治疗方法：一、交互抑制法，适用于各种焦虑性障碍及心身疾病的治疗，通过医生言语暗示及自我暗示，抑制强烈情绪反应。二、系统脱敏法，用以治疗恐怖症，通过想象或给予现实刺激达到治疗的目的。三、厌恶疗法，又称惩罚疗法，适用于性变态及获得性不良行为的治疗，通过适当暗示，使患者对自己的病态行为产生厌恶。

此外，祝由治病尚需有三个前提：首先，“先知其病之所从生”，即需要掌握发病的病因；其次，“知百病之胜”，即掌握五行制胜的规律；再次，掌握以情制情的原则，如喜胜忧(悲)，忧(悲)胜怒，怒胜思，思胜恐，恐胜喜。

古代医家应用

虽然历代医家对祝由的态度褒贬不一，但古代医学文献中确有诸多祝由验案的记载。巢元方在《诸病源候论》中有应用祝由养生的记载。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有《禁经》，包括“禁疟病”“禁疮肿”等内容。《圣济总录》记载了应用祝由治疗诸虫所伤。《幼幼新书》记载了使用祝由解除邪祟之害。张子和的《儒门事亲》记载了应用祝由治疗疮肿丹毒、金疮、乳痈、疟疾不愈等病症的方法。朱丹溪在《格致余论》中阐述了祝由法的具体应用情况。《古今医统大全》载有应用祝由解除恶梦的案例。《万病回春》载有应用祝由治疗疟疾的病案。《济阴纲目》记载了使用祝由进行临产调理的案例。张介宾在《类经·论治类》[7]中结合病案介绍了祝由的具体应用：一是去其所恶，案如治妇女失心狂惑之症；二是去其所慕，案如治女子思母成疾；三是以其所胜制之，案如治热邪乘胃，殴詈惊狂之症；四是知病所由，微言释之，案如治伤寒后金水二脏不足之症的案例。《名医类案》记载了采用祝由法治疗一男子疑心腹内有虫的案例。《疡医大全》载有祝由治疗骨鲠在喉的案例。吴鞠通在《医医病书》中也提到：“吾谓凡治内伤者， 必先祝由……余一生得力于此不少，有必不可治之病，如单腹胀、木乘土、干血痨、噎食、反胃、癫狂之类，不可枚举。”[8]

现代医家应用

祝由是一种以语言信号为基本治疗媒介的传统暗示疗法[9]，在现代医家治疗抑郁症中应用最为广泛[10]。祝由术应用于癌症的治疗也屡见不鲜。张青[11]总结其中的论则为：祝由疗法—调动积极心态—产生利导思维—促成良性循环—将病态心理生理调整至正常态势。陆葳等[12]善用祝由指导月经不调、围绝经期综合征、不孕症等妇科病的治疗。王米渠[13]常用语言开导、移精变气、气功吐纳、暗示等方法疗疾，尤其是对失眠的患者，常能提高疗效。孔军辉[14]在治疗更年期失眠时常根据病情需要采用祝由疗法对患者进行心理干预，以达到缓解患者痛苦的目的。王小云[15]常巧妙运用祝由术综合治疗疑难杂症，如采用语言疏导、心理暗示疗法对颅内动脉瘤术后面神经麻痹患者进行治疗。宋国绪[16]认为，祝由术是精神性风湿病的重要治愈手段之一。张智勤[17]认识到，肝病患者在病程中会产生各种心理障碍，这些因素直接影响着肝病治疗的疗效及预后转归，在肝病治疗中采用祝由疗法，有助于调节患者情志，改善其心身机能状态。此外，祝由疗法在功能性消化不良、顽固性呃逆等病症中皆有应用[18-19]。

当然，祝由也不能治百病。《素问·移精变气论》载：“往古人居禽兽之间，动作以避寒，阴居以避暑，内无眷慕之累，外无伸宦之形，此恬淡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可移精祝由而已。”假若邪已“内至五脏骨髓，外伤空窍肌肤……故祝由不能已也”。可见，祝由主要适用于由精神情志因素引起的一些病症，或某些与情志因素变化有关的功能性疾病。

善医者，必先医其心，而后医其身，故形神同调。祝由可以说是近代医学心理学的先导，不可因古代曾被巫医所用，而视之为迷信甚至废用。作为中医接班人，我们有责任去揭开祝由神秘的面纱，发现其科学的内涵，并结合医学心理学加以研究，让祝由更好地指导临床，这也是生理—心理—社会现代医学模式转化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