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档

2021-03-24 18:58吴建芳
青年文学家 2021年1期
关键词:热豆腐豆汁辣椒酱

吴建芳

老曹和云嫂是一对好搭档。

一开始,云嫂对“搭档”这个词很是反感,认为街道上的人对自己不公允,“搭档”一词掩盖了她云嫂的善举与功绩。当年,要不是她云嫂的好心肠,容留老曹在她门口停车叫卖,然后在门口扎下了根,老曹能有今天的安稳?钱能赚得这般自在?还不是风来雨去地遛乡串巷喊着叫卖?那多辛苦。这老曹也是,人家用搭档来形容他和云嫂的关系,开始老曹还很谦逊,脸红红的看一眼云嫂,递个哝嘴,向食客坦言,多亏了云嫂。那时,云嫂每听到老曹“多亏了云嫂”的解释,心里装满蜜汁似的。可日子久了,老曹渐渐地解释累了,干脆只是陪着笑,不再解释。再后来,索性连赔笑也省了,甚至有时还显得有点不乐意的神态。老曹想忘本?不认当年老姐的恩德了?本来嘛,他老曹原先就是个遛乡卖辣椒酱、热豆腐的,每天推着车子东庄喊、西庄叫“辣椒酱热豆腐”,狗咬鹅撵,顶酷暑冒严寒,辛苦不说,身子骨还过早衰退。那天来到云嫂门口时,老曹不到五十岁的人倒像个老翁似的,少气无力地推着车子,像吃了败仗一样,半躬着腰,喊叫声更像肚里三天没进油盐。

云嫂见状顿时心生怜悯,喊住了老曹。老曹一愣:“喊我的?”那时候的老曹,不相信云嫂的善意。从这条街路过几年了,没人愿意让老曹逗留喊叫,街道上的人有着千篇一律的理由:让他停留,会耽误门市做生意。有人喜欢来上一碗热豆腐,吃完了,辣椒酱辣得一头汗,吧嗒吧嗒地吮吸着嘴巴,接着就示意老曹离开。

老曹做的豆腐鲜嫩,浓郁的豆香,味道十分独特。虽然推小车做豆腐生意的人很多,但老曹的豆腐独树一帜。老曹的豆腐口味好,人也实在,买多买少,一样热情,老少无欺,从不短斤少两,不仅不扣秤,秤杆还总是高高地翘起。老曹常说,豆腐是半个水性货,秤给高高的人家不吃亏。凭着老曹的实诚,老曹的豆腐成了附近的知名品牌。

有的人就认老曹的豆腐,三天不吃老曹的豆腐,嗓子干巴巴的很难受。特别是老曹配制的辣椒酱,香辣十足,让人馋意荡漾,难以抵挡。与其说好多人想吃老曹的热豆腐,倒不如说是奔着老曹的辣椒酱才叫上一碟热豆腐的。更有甚者,有人老远捧着煎饼油饼,跟着老曹车后喊着讨点辣椒酱,那样子像是没有老曹的辣椒酱手中的食物就难以下咽。老曹每次都是来者不拒,有几次就是因为辣椒酱送完了,耽误了卖豆腐。没有了辣椒酱,热豆腐也就失去了卖点,没有了诱惑力。但你吃了我的辣椒酱,怎么就容不下我的车子呢?一辆小小的独轮推车,在门口停一下,既不占多少地势,更挡不住客人,怎么就耽誤你挣大钱了?你不也是没生意坐在门前打着盹吗?老曹看到有些人,遛乡时候见过,原来就是种地的娘们。可人一到了街道,租了房子,做起了生意,像是抖落掉了鞋上的土气了,就不像农民了,洋五洋六的,老曹心里在骂,也一直为此纳着闷。唯有云嫂,人很善良。那天自己的脚有点酸疼,不能下乡叫卖,想在街道上溜达几圈,没想到遇上云嫂心情好,主动容留他,一个时辰,热豆腐宣布告罄,有几个食客还高声大嗓地喊着要。

这一次停留,算是和云嫂沾上了情意。一停就是十多年,风雨相随,你召唤我,我应和你,云嫂和老曹配合得逐渐默契,以致到后来水乳交融一般,难舍难分。

老曹不太乐意解释,有老曹自己的道理。老曹承认,要不是云嫂开恩,他也许还是风餐露宿地遛乡叫卖,还要面对泥泞的小道,那龇着獠牙的烈狗。但时间长了,老曹竟然悟出了门道来。云嫂在容留他前,小吃铺的生意未见过红火,老曹隔三差五地路过云嫂小吃铺,也曾在云嫂的小吃铺叫上过油条和豆汁,老曹能感觉到云嫂的生意在这条街算不上热火,来此用餐的稀稀拉拉。老曹看到那刚出油锅的油条,开始是站着直挺挺的,时间长了就耷拉在了筐里,豆汁隔一会儿热一下,这都是客人稀少导致的。

这条街有三家小吃铺,论位置,两头各有一家,云嫂居中间,辐射两头,应该说地理位置优越;论门头,云嫂有三间门面,一间是制作房,另两间摆放桌子,供客人用餐。不过,云嫂在外头搭建了雨棚,也摆放了餐桌,油锅也搬到了外头。这雨棚的好处是,夏天屋里燥热的时候,客人可到外边享受风的清凉,悠闲吃喝,这点云嫂比另外两家占据明显优势;再就是云嫂长得挺俊俏,圆圆的脸,头发盘在脑后,很像城里人的装扮,挺洋气的。云嫂个头苗条,身材直溜,有人开玩笑说云嫂身材直溜得像她炸出的油条。不过,云嫂最惹人眼球的是她那让人着迷不已的笑,每每看云嫂笑,就想马上躺下做梦。老曹曾分析过,云嫂在中间虽好,但对做小吃生意,未必是好处。客人用餐,两头的铺子又是喊,又是动用手拉,那热情劲让人难以躲过更无法拒绝,能一路顺风来云嫂这边就餐的大都是漏网之鱼,或者说,是云嫂的铁杆食客。老曹还大胆地推测过,要不是云嫂长得那般招人,恐怕能来光临的更少。不过,平心而论,云嫂的小吃还是做得挺有风味。豆汁都是自家田里收来的大豆,套上毛驴拉着石磨碾的,用现在的话说非常原生态;油条炸得火候适宜,不老不嫩正当时。

云嫂在这里开小吃店有五六个年头了。老曹很清楚,那是父亲腿扭伤后的那一年,也可能是第二年。那天来这儿的人很多,又是鞭炮又是彩旗。热闹过后,是热油条热、豆汁端上桌,里外吆喝声不停。那天老曹正好推着父亲的独轮车路过,云嫂的开业情形尽收眼底。但热闹过后,老曹每次路过,见到的情景与开业当日大相径庭。就说他被云嫂叫停,允他停车叫卖的那天吧,他车子停下不久,客人才逐渐增多起来,有些是老曹面熟的老顾客,有人向老曹大声打招呼,有人疑惑地问老曹怎么不去遛乡,在此打住了。那天老曹豆腐很快卖完了,云嫂的油条豆汁也卖得很干净。回家的路上,有人向老曹咬耳朵,那话是告诉老曹,今天云嫂第一次把小吃卖得精光,一根一碗未剩,那话里还有云嫂得亏他的豆腐帮忙的意思。

老曹豆腐的到来,让云嫂的生意好了起来,而且愈来愈热火起来。云嫂生意的热火要归功于老曹的辣椒酱热豆腐。这是真切的事实,这也是老曹渐渐不去向客人解释多亏云嫂的原因。老曹每天经历的,无时不在证明,是他的辣椒酱热豆腐把云嫂的小吃拉动起来。难道不是吗?每天前来的食客,开始还是先叫上油条、豆汁,然后再点老曹的热豆腐。这个点餐的次序不几天就被食客打破了,有人屁股一落座,就大声叫唤,老曹,辣椒酱热豆腐!那叫声里掺杂着逗乐成分,因为是模仿老曹遛乡叫卖的腔调,于是惹得一阵大笑,然后再去招呼云嫂的小吃;还有人干脆就叫上老曹的热豆腐辣椒酱,叫完了老曹,没有了下文,弄得云嫂拿着空碗在锅旁直犯嘀咕,不知客人还要不要她的油条、豆汁,直到客人急了,责问云嫂怎不送来时,云嫂才慌忙不迭地一路小跑送来油条,然后端来豆汁。有时老曹来晚了一会,客人中有人耐不住,不时地欠起屁股向老曹来处张望,大家不约而同地抱怨,有的人只好让云嫂把豆汁回锅热了再喝。看眼前情形,如果没有他老曹的辣椒酱热豆腐,这些人恐怕难以下咽。老曹的定论是,云嫂的生意,少他老曹的辣椒酱热豆腐不行,真的不行。

老曹继续分析,没你云嫂,自己照样遛乡叫卖,虽然吃苦麻烦些,但没在云嫂这里落脚前,不是每天照样卖完一筐?回家安稳数钱?我老曹可以不靠任何人,自己自由自在地推着小车,哼着小曲走东逛西。可你云嫂不行,就那三间屋,你只能像猪一般的被拴在这里,没有辣椒酱热豆腐的吸引,你云嫂的生意想火很难。

老曹对自己的辣椒酱热豆腐很自信,老曹的自信来源于父亲,不,应该是祖父。老曹家传做豆腐的手艺,自己只能记得祖父那一辈,再往上溯源,他就只能从父亲的讲述里了解了,那也是一知半解,因为父亲天生不擅长讲故事。别看父亲吆喝叫卖了二十多年辣椒酱热豆腐,但讲起祖传的手艺,干巴巴的生动不起来。

老曹听父亲讲,祖父当年做豆腐在周围十里八村是独一家。祖父点豆腐用的是石膏,据说石膏和卤膏做出来的豆腐味道不太相同,石膏做出的豆腐鲜嫩硬实,不会散块,香味浓;而卤膏点出的豆腐,味道就没有石膏点出的地道,而且豆块较柔软,用刀打开有时会散瓣,用筷子很难夹起来,不小心就会夹碎。祖父的手艺不知是上辈他的父亲所传还是自己悟性所致,做出的豆腐招人嘴馋,供不应求,有人当天买不到,就提前预定,把钱先付上。第二天蒙蒙亮,就敲门来取热气腾腾的豆腐。有人经不起诱惑,在祖父的制作房外,找来大白盘子,放上一块,用刀有序的地切成排列的小块状,然后舀来辣椒酱,洒在上面,在弥漫着白色雾气的院子里,有滋有味地吃将起来。

初春时节,小吃铺的生意一如既往,春暖花开一样热火起来。每到这个时节,外面的活路开工多了起来,活路多了,需要打工的就多,但大都是早去晚回的临时工,大多是计时工或是计件工。为了多干些,好多人把早饭放在了街上,主要是节省时间,多出的时间用在计时工上。这个时节也是小吃铺一年中的黄金期,老曹和云嫂都不敢怠慢,老曹每天准时车来,云嫂每天忙得嗓子沙哑,到了打烊时已是说话靠哼哼。奇怪的是,第二天云嫂的嗓子又响亮起来,赚钱赚得云嫂成了仙姑。最忙的时候,老曹见云嫂一家忙得不可开交,就在自己稍微空闲时帮云嫂收拾碗筷,抹下桌子,帮着洗刷。这样的帮忙,老曹已坚持了十多年,云嫂似乎习以为常了。有时老曹忙不过来,云嫂就在算账时顺带把老曹的豆腐钱也代收了,回家一算,一分不少。每天豆腐的卖量是一定的,就那一筐,几年不涨一次价,老曹闭着眼都能算出一天的收入。再说,云嫂那人品,不能有丝毫的猜疑,有了猜疑自己就是十足的小人,何況云嫂的情意就摆在那,谁也推翻不了,抹杀不掉。

不过,在和云嫂十多年的搭档里,也曾有过不愉快。但说起不愉快,老曹和云嫂应是各打五十大板。老曹的错误是那一天,来了一个女人,满嘴的蜜语,直夸得老曹云里雾里。可笑的是老曹根本不认得那女人,开始以为遇到了哪门亲戚,但后来才知啥都不是,就是个过路的。那女人要买大块豆腐,那大块的斤两够分解十来盘,足够招呼十来个客人,老曹竟被那女人一顿无头无脑的夸赞冲昏了头,把大块豆腐卖给了那个女人,害得云嫂的油条剩了半筐,豆汁余了小半锅。老曹应该匀着卖,招呼客人多,才能带动云嫂的生意。老曹犯了和云嫂的约定:决不能卖大户,谁都不能先卖完,剩了对方。老曹的犯忌,理所当然遭到了数落。老曹想买下云嫂剩下的油条豆汁,算是赎罪,但云嫂一脸嗔怒,剩的卖给你,当我是啥人了?老曹因自己的违约一直愧疚于心。但不久,云嫂的行为扯平了。

那天老曹家中本房兄弟结婚,他本应去帮忙,但由于事先忙乱,忘了告诉云嫂,晚上回来才想起,不能耽误了云嫂。鸡叫起床,做了一筐,急匆匆前来。这次老曹来得特别早,本想趁早卖完赶去婚事上帮忙,但来到一看,云嫂的吃铺冷清得寥无人影。老曹蒙了,不知云嫂家发生了什么,没有了云嫂的小吃,老曹只能遛乡吆喝,本房兄弟的婚事算是耽误了,弄得兄弟间很久不愉快。第二天,云嫂很是歉意地解释,儿媳妇怀孕出了点意外,自己一大早陪儿媳去县城医院检查去了。突发事件未来得及对老曹说,幸好老曹还有可以遛乡叫卖的后路。

老曹,家里安个电话吧,联系方便,以后也不会出现这等事。云嫂向老曹提议。哪来那闲钱,那娘们又会节省,再说,庄上也没有线路,怎安?老曹也曾想过安个电话,以后有人预定豆腐也好联系。已经有客人向他吐露过要去老曹家中直接订购的意向,但考虑到怕耽误云嫂的生意,被老曹委婉回绝了。自己没安电话,少了麻烦,但云嫂的小吃铺添了麻烦了。

这一天,也是春节后,小吃铺营业的那天,云嫂的铺里,多了一张婴儿车,车里有哇哇的孩子哭声。老曹纠结了一上午,才等到云嫂真正闲下来,问车里的孩子是谁让云嫂照看的。老曹没想到车里的孩子是云嫂刚添的不足五个月的孙子。老曹很是脸臊,这么好的搭档,添了孙子这么大的事他老曹竟蒙在鼓里。想想不久前,在铺里偶尔会见到一个大肚子的女孩来帮云嫂拾掇着碗筷,老曹才算明白,只是自己眼拙又无心,忽略了这等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老曹从兜里点出几张十元,塞给云嫂。给孙子买点吃的。但见云嫂像是早有预见,虎着脸。老曹,你要是这样,咱们明天各自收摊,不搭伙了!看云嫂样子很是较真,老曹伸出的手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老曹和云嫂搭档十多年,老曹从不问起云嫂家的事。云嫂说,老曹就听;云嫂不言,老曹不问。云嫂也是一样,从不打探老曹家的事,好像谁也不想触碰谁家的隐私。老曹去云嫂家屈指可数,也只有三次。两次在晚上,一次是天还未亮的大清早,都是向云嫂解释歇锅不做豆腐的原因。而老曹家云嫂一次未登门,有事无法营业就托人带信给老曹。有一次歇业三天,后来老曹才知晓云嫂那超纪录的三天原来是儿子操办婚事。当然,云嫂的儿子结婚,云嫂也没告知老曹。也不知云嫂怎么就在每天客人来来往往的情形下,把消息锁得那么紧,老曹竟全然不知。老曹也曾埋怨过云嫂,看不起你曹弟!云嫂笑得很好看,你在俺眼里整天转悠,哪天没看你了?一句玩笑让老曹也忍俊不禁。

又到了乡下出工的旺季了,纷至沓来的客人,有时能把小吃铺闹得天翻地覆。云嫂既要应和嘈杂的喊叫,还要腾出眼神去照看一下推车里的孩子,那真叫忙得要命。老曹得空就去帮孩子拾起丢掉的玩具,再回来招呼自己的辣椒酱热豆腐,然后再去帮着抹桌子收拾碗筷。半个上午,老曹竟和云嫂一样忙碌得互相没瞅上一眼。等到上午忙完了,云嫂抱着孙子直视老曹几阵子,像是第一次见到老曹时的眼神。老曹感觉云嫂看他的眼神不同平常,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云嫂最终还是苦笑着,但苦笑的云嫂也很好看。云嫂转脸去了制作房,留下老曹在门外遐想,老曹在挖空心思地回忆这段时间自己的言行,总感觉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云嫂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躲不过老曹。十多年了,云嫂那点心思老曹能把握个七八成,云嫂心里一定憋着话,云嫂想说什么呢?

这个疑问,在不久后的一天,好像有了答案。那天,云嫂那据说在南方某个公司已是副总的儿子来到了小吃铺,那屋里传来的争吵声,没躲过老曹的耳朵。朦胧中,云嫂儿子的话音,还是让老曹听出了点端倪,但不是十分清晰。云嫂的儿子好像对云嫂的小吃铺有抱怨,但抱怨什么老曹没有听出,反正看得出儿子对母亲有意见,从儿子一脸不高兴的神色走出,然后嘟嘟囔囔地离开,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娘俩闹了矛盾。云嫂出来,望着老曹又是老半天的直视。难道那事与他老曹有关?老曹承认自己无法破解,除了那次卖了一次大户,后来再没有做错什么。老曹像过电影般回忆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就是发现不了自己的过失。也许自己当局者迷,看不到也找不出自己的过失,就像人不借助镜子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一样。

云嫂这边的事,老曹就是有像云嫂儿子的脑瓜也不会猜得出来,云嫂的小吃铺的命运已处在两难的境地:是继续得罪儿子儿媳还是考虑老曹辣椒酱热豆腐继续开门迎客。儿子升了公司副总,成了白领,自己的妻子也安排进了公司,还在公司所在的那座城市租了房子,要云嫂去专职带孩子。难道把孩子留在家里不放心?云嫂夺理。不行,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儿子寸土不让。这年龄就有起跑线了?云嫂一头雾水。反正小吃铺你别想了,少了你的吃铺曹叔能饿死?最后斗气般地沉默了。云嫂和儿子的分歧,老曹的身份是不可能闻到味的,如果说能嗅出什么,那就是云嫂突然健忘起来,有时面对客人的叫唤老是发愣。

梅雨季节到了,天气说阴就阴,说雨就是雨,一阵乌云就能落下倾盆大雨。这个地界属于温带季风气候,一年四季分明,冬天特别冷,夏天非常热。到了梅雨季,有的年份大雨能下上一周不停,乡下到处是污泥浊水,有时街道上被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积聚成汪洋似的,有人就在街道上逮到过十来斤重的大鱼。今年的雨倒是均匀,没有很大的一场雨。头天晚上,那个非亲生的儿子生了个丫头,这事老曹也没有告知云嫂。丫头生下来就病怏怏的,夜里哭觉,从孙女出生,老曹就没有睡个安稳觉。虽然讨厌也不能发火,毕竟孙女是在自己地界生的,姓他老曹的曹,是属于他做豆腐老曹家的孩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老曹再于心不甘,也不能不面对,每天夜里烦了只能靠抽烟消解。夜里,孩子一直哭觉不停,等到豆腐进了大锅,开始了石膏点汁的程序,儿子来了,说孩子发了大热。都到了点豆腐的程序,老曹已是无法脱身,一家人留下老曹,天刚蒙蒙亮,冒雨送孩子去镇上医院。

老曹拾掇完了,也准备推车去小吃部,想早去抓紧卖完,好去医院看孙女。虽不是亲生的,但自己不能让老婆、儿子、儿媳有想法。儿子、儿媳对待老曹像是对待亲生父亲一般,一声“爸爸”在庄上叫得又响又甜,比亲生的还亲厚。人还是要有良心,孩子有良心,老子更不能让孩子伤心。

雨下个不停,有下上一天的征兆。路上的坑洼已积满了污水,凭着记忆,老曹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子,一个一个坑洼推过,过了前面河上那座桥,就算到了平坦的路面了。也不知镇里的领导是怎么想的,石子路面只铺到桥头,再铺上二百米就铺到自己的村庄里了,可就这二百多米没人去关心。据说能铺到桥头,还是这桥旁边庄上出了个在县城水利局做官的给争取的。车子轱辘满是泥泞,老曹气喘吁吁地把车子推到了桥上,刚想歇下大口喘气,突然一声异响,脚下就空了,老曹和車子一同掉进了水里,以后的事老曹记不清了。

在县城医院里睡了五天,老曹才在一天下午,大约是四点醒来了。儿子告诉他,他已昏迷五天了,老婆晚上向他续接了那天他不记得的经过。

老曹连同车子掉下后,因为桥不太高,水位也不深,又有车子的支撑,老曹才没有被掩埋,只是半身掩埋在乱石里,昏在了塌陷的桥下,幸好被路过的人发现,喊来了那个水利局干部老家的乡邻,算是把老曹救起送进了镇医院。那救人的队伍里就有赶去小吃铺吃老曹辣椒酱热豆腐的老顾客。

听说老曹醒来了,云嫂带着孙子来到医院,在老曹的病榻前,眼泪止不住地流。雨下得那么大,干嘛还做呢?怕耽误我生意?那天我去铺里,看天下个不停,我估计你不会做了我就没生火,后来你真的没来,我还真的以为你没做,真没想到你现在会……云嫂又开始数落起来。好了还卖吗?云嫂擦下眼圈又问。这时候,老曹已经明白了云嫂问话的真意了。自己的腿已经残了,外来的儿子又不太愿子承父业,自己的手艺恐怕要后无来者了。

你要是不能干了,我也不开了。

去给儿子带孩子?

云嫂有点诧异地点了点头。

别瞒我了,要不是为了我,你早就关门了。

老曹说这话时,也已是泪流满面。

后来,老曹就拄着拐杖,在家帮那位贵州女人干点力所能及的活,闲了前后庄陪人打牌,有时想起云嫂,想起云嫂那白腰裙,那迷人的笑,眼圈就发涩得难受。后来又有人打着拜老曹师傅的旗号遛乡叫卖豆腐,可屁股一转,就有人骂开了。

放屁,老曹家祖传,从不带徒弟!

又过了几年,在老曹的极力说服下,加上贵州女人一旁撺掇,儿子终于愿意承继父业。在老曹的精心调教下,儿子的手艺竟然不在他老曹之下。儿子出师那天,老曹吃着儿子做出的热豆腐和辣椒酱,高兴得拐杖拄了个空,结实地跌了一跤。

这一天,老曹牌兴正浓,镇邮递员递来一封信。老曹认不全信封上的字,有人拿来念给他听,是南方某个城市寄来的。在回家的路上,老曹怎么也想不到那座城市有自己啥亲戚朋友。

儿子拆开那封信,让老曹一夜难眠的是,那封信是云嫂寄来的。云嫂说他孙子上了全托幼儿园,自己闲着太闷,说服了儿子,在自己家附近租了两间小房子,又干起了小吃铺。云嫂在信里不忘问候他,临近信尾,还惦记着他曹家的辣椒酱热豆腐,并说如果老曹的儿子子承父业,就到她小吃铺,继续互相帮衬,小吃铺生意很好,房子她林巧云帮租,一切不要老曹担心。

老曹急盼着天亮,他无法拒绝云嫂的邀请。儿子的豆腐筐刚搬上摩托三轮,老曹拐杖拄地的声响响彻院落。

老曹让儿子用手机拨通了云嫂信上给的号码。

儿子临行前,老曹一再叮咛。

好好帮着你云姨,可不能误了人家!

猜你喜欢
热豆腐豆汁辣椒酱
对比干鲜辣椒酱的品质分析及其产业效益研究
BEAN CURD WITHOUT BEANS
豆汁儿
豆汁 老北京的标志
托板豆腐
辣椒酱炒蛋开胃好下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豆汁儿
保卫味蕾,哪款辣椒酱让你放心“辣过瘾”?
—— 8品牌辣椒酱测评报告
选辣椒酱,安全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