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自小失去父亲。20世纪60年代,为了生存,23岁的爹独自一人带着瘫痪的老母亲,从城里来到乡下生活。其时,父亲的六个兄长和姐姐不是身故就是远居异乡。
在乡下,因是外来户,又能干,庄上那些所谓的“正种”,认为爹抢了他们的饭碗,唤爹为“野种”,联合起来欺负爹。爹可不是泥捏的,与他们斗智斗勇,最终挺过,得以活下。
那时的爹帅气能干,与村长兼厂长家的女儿相恋了,但因太穷,又无权势,热恋着的他俩被活活拆散。最终,爹娶了村长的穷外甥女,即我的娘。
娘生了四个孩子,老大夭亡,留下三个男孩。为让后代活着,为了不被“正种”们笑话,爹带着娘整天忙碌,终于在我7岁时建起了真正的家——四间青砖瓦房。但随即,爹一病不起,在用去所有可借之钱、可用之药后,依旧奄奄一息。
走投无路下,34岁的娘泪流满面地将只剩下一口气的爹用板车偷偷从医院拉了出来——死也要死在家里!
上天有眼。
在医院门口,娘意外遇到一个与爹病情一样,却病好如初的人。在那位好人的指引下,我的外公和大舅骑着自行车,赶了一天的路,请到一位老中医给爹治病。三个月后,父亲竟然挺过来了!
为了有尊严地活着,为了抚养三个儿子,大病初愈的爹又开始拼命干活了,没日没夜地干活。别人不屑干的活儿他干,别人不敢干的活儿他也干,担着担子到处拾粪,到离家50多公里的如皋县做砖瓦活,学着做炸油条卖,做农科队科技员,搓草绳,包窑,做油漆生意——哪一样能赚钱,他就干哪样,干到65岁,才歇了下来。此时,三个儿子早已成家,都有了出息,过上了好日子。
在我的心中,爹就是一个硬骨头,一辈子不屈服,不服软。直到有一天,我在门外听到他哀求着对人说软话:“我改,改还不行吗?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怎么样?”这样的话,爹一辈子都没对人说过,但今天,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对着老师在认错。
和爹说话的,是我家的护工,她对着我82岁的老父亲,大声呵斥:“既然这样,那我就留下。你们可一定说话算话。不然,我立即走人。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只要不走,就行。”爹佝偻着腰,点头答应着。
门外的我,眼泪早已爬满脸庞。都是因为我呀,为了他的儿,爹受着这样大的委屈也不敢吭声。
2015年,我的妻子因为患了蛛网膜下腔出血成为植物人。妻的父母早已过世,孩子还在求学,为了让我好好工作,爹娘决计将她拉回家中,由他们协助护工照顾。为了让护工尽心照顾妻子,爹娘对护工提出的条件有求必应:加工资,随时外出,抽空打麻将,护工的丈夫来家长住……可饶是这样,照顾一个植物人病患,依旧是一个苦活,四年间,已经换了八个护工了。
就在前不久,娘又因为中风需要住院治疗,但爹不让娘住院,因为家中有病人,如果娘再住院的话,爹实在分身乏术。照顾两个病人的重担,都压在82岁的爹一人身上。
他有三个儿子,本来都是争着来照顾他们老两口。但爹考虑的是,大儿二儿也都50多岁了,有自己的家,儿孙满堂,还是尽量不打搅他们的生活,自己能够解决的就自己解决吧!三儿,也就是我,有自己的工作,总不能让他放弃工作来照顾妻呀,不能误了他的前途。更何况他认为三儿找来护工,本就是分担了呢!于是,妻,由爹来照顾;娘,由爹来照顾。爹将照顾两个病人的事情都扛下来了。
“没事,放心,护工不会走的,你娘也不会有问题的。你早点回去,好好工作!”爹说得很坚定。即使在此时,爹都在安慰着他的儿子。
我的爹呀,我可怜又可敬的老爹呀!这个在困境前永远铁骨铮铮,却愿意为了子女而软下身段的老爹,是我的英雄,也是我的支柱。
刘金玉:江苏省泰兴市洋思中学副校长,国家“万人计划”教学名师,正高级教师。
編辑 沈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