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离开两年了。我不是只在这个日子怀念妈妈。每天,我都在想念。
让我想念最多的,不是妈妈戎马时期的神奇传說,不是她在和平年代做的那些重要事情,而是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还记得,妈妈煮鸡蛋,我在旁边等着。鸡蛋煮熟了,妈妈剥开一个塞给我。我说,白水鸡蛋啊,没味儿。妈妈就抓了一撮盐涂在蛋上,以后她每次都会这样做。这也是我后来口重的原因吧。
我能清晰地记得,妈妈在做饭,我蹲在锅下面烧柴火。那时候家里的厨房还没有天然气,是烧柴的。厨房的那个角落,曾经是我最喜欢待的地方,因为能看到木柴噼噼啪啪地烧着,映照着妈妈忙碌的身影。
炉火和身影,都很温暖。
2
妈妈朴实,很善良。
比如,在大家聊某个人遭遇的不幸时,反应最大的都是妈妈,她会惊叹:哎呀,我的娘呀,怎么会这样?
我家算是有较高社会地位的,可是,妈妈交往最多和尽可能提供帮助的,都是普通老百姓。这些朋友的名字,被我们这些孩子调侃地编成鸭子李、桥头张......
妈妈的追悼仪式并没有来多少人,因为我们也没有通知,就想安安静静地送妈妈最后一程。
可是,来的很多朋友啊,他们和我们一样,真心地想送妈妈最后一程。
我妻子不太熟悉他们,可是她好感动。她后来告诉我,在仪式上握过的很多手,满是老茧。
我没说什么,不过我知道,这样的手,靠得住,可以握很久。
3
妈妈真实,并且直爽。
戎马生涯给妈妈留下许多烙印。比如,该熄灯了,不说关灯,要说把灯毙了。切西瓜,在妈妈嘴里,就是“杀个瓜吧”。
妈妈在我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回去时带了些东西,装了好几个纸盒子。哥哥接机时问,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妈妈说:我把床给他们留下了。哥哥翻了翻,说:没什么值钱的嘛。妈妈说:他们家没有值钱的。
有一段时间,妈妈很能吃,我担心她吃太多,有时会制止她。我说:不能再吃了,七分饱对身体才好。妈妈说:管它呢,我想吃就吃。我说:吃胖了,不要身材了?妈妈说:我要那个干什么用。
我喜欢用轮椅推着妈妈,在门前那条有许多榕树的路上,边走边聊天。
路口有个牌子,妈妈念上面的字:禁止人进。我纠正她:禁止入内。妈妈:什么地方,还不让入内。我说:咱们就住在里面。妈妈说:哦,那好吧。
继续聊天。我说:妈,如果请你担任总理,你有什么想法?妈妈说:不干。我问:为什么?妈妈说:麻烦。
4
妈妈的幽默,是天生的。
家里来人,她招呼大家的方式也不一样,会说:你们怎么不坐啊,都买了站票吗?
推轮椅的那条路,树和植被长得很茂盛,有很多蚊子。我对妈妈诉苦:好多蚊子咬我啊。妈妈说:让它咬吧。我心想,这是亲妈吗?把胳膊伸过去给她看:瞧这些包!妈妈说:可它们也要吃东西啊。
吃完早饭,妈妈问:上午干什么啊。我思索一下,严肃地说:我们开个会吧。妈妈说:行。看妈妈这么快入戏,我有些愣神,于是反问:会议什么内容呢?妈妈说:斗争你。
有一段时间,妈妈有不停吐口水的毛病,可能是一种神经反射吧。那天她又向地上吐口水,我说:不要老吐口水啊。妈妈指着地说:它需要。
5
妈妈是喜欢热闹的。
妈妈住在我这里的时候,脑子其实已经不太好使了。来看望她的人,有些她已经记不得。
很多时候,她会坐在座机电话前,翻开那本发黄的练习本,按照上面的号码,挨个拨过去。
电话接通,她说:我是老李啊。对方通常会惊喜,然后问寒问暖。通常说不上两句,妈妈就把电话挂了,然后接着拨下一个。
妈妈不是要说什么,她只是要有些动静。也许,心里希望大家来看看她。
后来,没有人来时,她会坐在那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窗外。有时候会自己喊几声。
再后来,眼光里,已经空无一物。
可每次我进去,她就露出笑容,把扇子递给我。
6
送走妈妈后,我回到北京。
走在机场廊桥上,想到12天前出发时,还有妈。回来了,妈没了。悲从心起,寒从心起。
我不愿在人前流露感情。可无人处,无人时,想起妈妈的点点滴滴,会失声痛哭。
记忆可能遗忘,可心一直记得。
昨晚,看电视到深夜,有些困了。此时,多想还能听妈妈说:别看电视了,快去睡觉,把灯毙了啊。
妈妈在,人生尚有来处。妈妈离去,人生只剩归途。
生命薄如蝉翼。
欧陆:长期在科技领域工作,主要从事科技政策研究,学术交流、学术社团和学术期刊管理,组织科学考察等活动。业余爱好饮茶品酒、写作摄影和户外探险等。
编辑 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