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平 程红雨 王春晖
我国经济自2012年起进入增速放缓的新常态发展阶段,结构性问题成为当前制约中国经济发展的主要矛盾。唯有坚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才能更好地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使中国经济由要素驱动、投资驱动的数量型增长向创新驱动的高质高效增长转型升级。其中,去产能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首要任务,而其核心即是处置僵尸企业。中国经济增长苦“僵尸”已久,作为无效供给的僵尸企业生产效率低下、盈利能力差、资不抵债,却“僵而不死”,严重阻碍了经济的高质量发展。2015年11月4日,李克强在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时首次明确提出,要加快推进僵尸企业重组整合或退出市场,解决历史包袱。产能过剩的出现有类似的宏观背景,即外部冲击导致经济面临下行压力(何帆和朱鹤,2016)。当今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突发公共事件给各国带来严重冲击,也给世界经济带来重创,在此关键的历史节点,如何遏制僵尸企业的爆发、妥善处置僵尸企业就显得迫在眉睫。
运用市场机制实现优胜劣汰是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发力点。从市场机制角度,蒋灵多等(2018)发现外资管制放松可以通过强化外部竞争提高相关行业僵尸企业的复活率,减少僵尸企业数量,进而提高行业全要素生产率和创新能力。Nakamura(2017)提出,更透明的会计准则和更严格的银行监管政策可促进僵尸企业的复活。李亚超等(2020)认为,高铁开通可以加速僵尸企业出清。但鲜有研究将进口自由化和僵尸企业纳入统一研究框架,毛其淋和王翊丞(2020)在研究僵尸企业对正常企业的影响时,认为僵尸企业会显著降低非僵尸企业的进口规模。然而,关于进口自由化对僵尸企业治理方面的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挖掘。全要素生产率是企业转型升级、市场提质增效的重要标志,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根本目的是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因此,借助进口自由化这一市场化手段,研究如何整顿僵尸企业以提高整个社会的全要素生产率成为新时代促进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命题。本文认为,僵尸企业是由政府和银行等多重因素导致的内部问题,国内政策在处置僵尸企业时收效甚微。外贸作为“转动力、调结构”的重要一环,能够释放活力、增强动力。进口自由化一方面能为产品、技术、管理或市场等方面仍具潜力的僵尸企业带来新的生机,从微观层面改善僵尸企业生产率,使其摘掉“僵尸企业”的帽子,激发经济活力;另一方面进口引致竞争能通过市场经济的优胜劣汰加速清退劣质僵尸企业,在宏观层面可以释放错配的资源,优化资源配置效率,从而提高正常企业的生产率。
综上所述,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第一,在研究视角上,本文首次从微观个体和宏观整体两个层次研究了进口对中国僵尸企业的影响,进一步从进口自由化这一市场机制视角就如何处置僵尸企业及提高企业生产率进行研究,为化解僵尸企业问题提供实证支撑。第二,在研究内容上,分别检验了中间品进口自由化和最终品进口自由化对僵尸企业以及正常企业生产率的影响效果。此外,从竞争效应、成本效应及知识溢出效应等多个方面检验影响机制,更加全面深入地从微观领域分析了进口自由化对僵尸企业以及正常企业生产率的影响渠道。第三,提升经济体的全要素生产率不只通过提高个体全要素生产率,也须注重优化资源在企业间配置的效率。在研究方法上,本文使用Melitz和Polance(2015)的动态Olley-Pakes法(简称DOP法)对总量生产率进行分解,研究了进口自由化和僵尸企业对正常企业间资源配置以及企业进入退出市场的影响,综合考量进口自由化、僵尸企业与生产率三者的联系。
僵尸企业的概念最早由美国经济学家Kane(1987)提出,是指连年亏损、资不抵债,靠政府补贴和银行续贷等非市场化支持而维持经营的企业。20世纪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僵尸企业数量激增,挤出了优秀的企业,出现“逆向淘汰”,致使日本经济经历了创造性毁灭,步入“失去经济发展的10年”。但日本僵尸企业主要集中在建筑、零售、房地产等非制造业以及外部竞争较弱的行业,而其制造业因面临来自全球的竞争压力,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优胜劣汰”,在困境中不断转型升级、构筑竞争新优势,成为日本走向经济强国的重要基础力量。以此为鉴,本文以中国僵尸企业为研究对象,从进口自由化这一市场机制出发,分析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可能路径。
1. 竞争效应
僵尸企业缺乏造血能力和发展潜力,自身研发能力和动机均不充足(王永钦等,2018),全要素生产率低于正常企业,却能依赖政府和金融机构的“输血”而生存,甚至制约新兴企业的崛起。进口自由化为企业创造了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企业为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存活,会提高自身能力和比较优势。尤其是最终品进口自由化降低了本国企业市场份额,影响了本国企业的规模经济,引致的竞争效应迫使企业扩大创新研发、改善产品质量、提升生产效率。因此,最终品关税降低能够促进企业生产率提升(Pavcnik,2002;Fernandes,2007),但也有学者认为最终品关税降低会抑制企业生产率(Lim等,2017;简泽等,2014)。王恬和王苍峰(2010)认为关税减让会对中小企业产生明显冲击,却能提高大型企业的生产率;黄漓江和李长英(2020)发现当进口前市场竞争程度较高时,进口贸易增加会降低企业生产率。贸易自由化对不同比较优势行业的企业生产率会产生不同影响(Bernard,2007;孙楚仁等,2019),具有比较劣势行业的企业生产率相比处于比较优势的行业上升得更慢。综上所述,进口自由化对僵尸企业和正常企业的生产率产生不同影响,使得正常企业直面竞争,倒逼其在竞争中提高自身生产率水平;而僵尸企业在相对公平竞争中难以继续获得保护,加速其退出市场,从而提出假说1。
假说1(竞争效应):进口自由化带来的竞争效应能够提高正常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而僵尸企业在剧烈竞争中难以生存,加速其退出市场。
进口自由化提升了企业在全球范围内吸收资源的能力,通过进口以合适的价格引入优质服务和生产要素(资本、技术等)服务于国内生产。尤其是中间品进口自由化带来的成本效应和知识溢出效应,使正常企业从进口中获利,提升其生产率,僵尸企业也有机会迎来涅槃重生,提高僵尸企业复活的可能性。
2. 成本效应
中间品进口关税降低让企业能有更多机会购买到更多种类、更高质量的中间品,满足国内企业的生产需求,推动行业技术进步。关税降低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降低企业投入成本,增加企业利润(余淼杰和智琨,2016),企业有更多空闲资金用于更新过时机器设备,进行人员培训以及投入研发活动中(田巍和余淼杰,2014)。通过扩大进口,无论是僵尸企业还是正常企业,都缓解了由原材料成本上升带来的成本压力。
3. 知识溢出效应
进口自由化便于企业接触国外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研发资源,通过市场化作用承接其正向知识溢出效应,刺激企业技术创新。Grossman和Helpman(1991)的早期研究采用一般均衡模型分析了进口的知识溢出效应,通过进口国外投入品的逆向技术研发,拉动东道国全要素生产率,并且进口贸易规模越大,知识溢出程度也随之增加。Acharya和Keller(2009)使用系统GMM方法也证实了进口是国家间技术转移的重要渠道,特别是美国和英国的对外技术溢出。中间品进口显著促进了企业选择研发决策以及加大了研发投入力度(姚博和汪红驹,2019),进口国企业对先进中间品进行拆解研究,学习模仿其中技术,甚至进行二次创新。为了提高自身技术吸收能力,进口企业必须升级生产环节,增加研发的资金、人力投入,硬件、软件双管齐下,与多元化的优质中间品相匹配,从而提出假说2。
假说2(资源配置效应):进口自由化便于企业在全球范围内吸收资源,有利于僵尸企业的复活。
僵尸企业扭曲了正常的市场竞争机制,对正常企业有挤出效应和传染效应,影响其健康运行。僵尸企业的“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屡屡出现,谭语嫣等(2017)实证发现一省的僵尸企业比例越高,当地非僵尸企业的投资规模就越小,且对私有企业的负向影响尤为明显。地区僵尸企业比例越高,其对正常企业的“传染性”就越强,正常企业表现僵尸化特征的概率就越大(肖兴志等,2019)。因此,随着健康企业的资源流失,行业平均生产率水平会持续走低。而且有限的经济资源被配置到低生产效率的僵尸企业,造成对金融资源和财政资源的侵占和浪费,从而影响宏观资源配置效率。
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的途径除了技术进步外,还包括资源重新配置,即打通要素流动和再配置的通道。进口自由化迫使低效率的僵尸企业退出市场,破除无效供给,将要素资源从低效的生产主体配置到高效的生产主体,提高了要素流动效率、改善了资源错配情况,进而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水平(Melitz,2003)。毛其淋(2013)使用1998—2007年高度细化的企业层面微观数据,发现持续的贸易自由化不仅显著地提高企业生产率,并且对要素市场扭曲具有一定的矫正作用。Bloom等(2016)的研究也证实了欧洲从中国增加进口可以推动企业间的劳动力再配置,进而提高生产率。周申等(2020)以中国加入WTO为准自然实验,发现最终品与中间品贸易自由化均能改善劳动力错配,与最终品相比,中间品关税削减带来的影响更大,由此提出假说3。
假说3:进口自由化加速僵尸企业退出市场,将资源配置至非僵尸企业,有利于宏观层面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
僵尸企业的定义虽莫衷一是,但均包含着以下特点:其一,自身盈利能力差,僵尸企业大多盲目上项目、扩产能,与市场需求脱节导致产能过剩;其二,资不抵债,僵尸企业由于长期经营不善、连年亏损导致债务负担沉重,最终资不抵债,丧失偿贷能力;其三,吸血的长期性和依赖性,由于僵尸企业普遍规模大、员工多,因就业和维稳等社会问题及债务问题的考量,破产成本高,离不开政府部门和金融部门的长期救助;最后,传染性,在资源有限约束下,僵尸企业无效占用了大量的社会资源,阻碍了熊彼特所谓的“创造性破坏”——资源从衰落的企业和部门再分配到增长的企业和部门,即资源重配,这个过程是痛苦但必要的,有利于生产率水平的提高,而保护僵尸企业势必会造成资源配置扭曲,影响正常企业乃至长期的宏观经济增长。
现如今,中国加大进口自由化力度是对未来高质量发展的长远考量。自中国加入WTO时所做的关税减让承诺使进口关税大幅削减,进口贸易得到很大程度的开放。本文使用行业平均进口关税来衡量进口自由化程度,进口关税越低,说明面临的贸易壁垒越低,进口自由化程度越高。正如图1所示,中国进口关税水平总体呈“L”变化趋势,1992—2004年进口关税处于大幅削减阶段。大范围关税减免对扩大进口和收窄贸易顺差的效果显著,中国进口额在短时间内实现飞速增长,2003年进口总额为0.41万亿美元,大约是1998年的3倍,中国进入了进口贸易自由化阶段。2004—2013年进入关税稳定阶段,关税只在小范围内调整,全国平均关税水平稳定在9.97%左右。从四分位距可知,行业间关税的差异正在逐渐缩小,关税高的行业受到更大程度的进口关税减免,即各行业的关税缩减程度与其初始进口关税水平呈现高度正相关关系。
图1 1992—2013年平均进口关税走向及四分位距(单位:%)
通过1998—2013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计算得到僵尸企业数量及资产占比,如图2所示,僵尸企业占比呈现波动下降趋势。尤其是1999—2004年僵尸企业占比出现断崖式下滑,这与中国进口关税大幅减让、进口自由化程度陡然提高趋势相吻合。2004年之后,随着国有企业改革推进和经济形势向好,直到2005年各行业的僵尸企业占比处于较低水平,2006—2007年受经济波动影响,其占比有小幅上升。2008年金融危机在全球爆发,世界经济遭受重创,全球化进程逆转,中国出口行业面临巨大的负面冲击,客观上导致出口行业出现大量僵尸企业,中国经济增速也快速回落,企业经营环境恶化,僵尸企业占比快速上升;国家为应对金融危机,推出“四万亿计划”以进一步扩大内需并促进经济平稳较快增长,相关刺激政策在短时间内的确有效,但会在一些行业引起过度投资、盲目扩张,本应破产的企业接受贷款后犹如饮鸩止渴,无力还清贷款,也不能申告破产,因此在2011年后弊端暴露出来,僵尸企业在2011年出现反弹,经过调整后,2013年僵尸企业数量才有所下降。此外,僵尸企业资产规模占比曲线总是位于企业数量占比曲线的上方,说明僵尸企业拥有更多资产,僵尸企业的平均规模高于样本企业的平均规模。综上所述,通过僵尸企业占比的时间趋势图可以直观看出,僵尸企业占比显著受到宏观经济波动的影响。
图2 1999—2013年僵尸企业的数量及资产占比(单位:%)
从图3可以直观看出,主要指标走势与理论机制部分的假说基本吻合。我国自2001年底加入WTO以来,企业尤其是非僵尸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水平稳步提升。但是,根据理论分析,进口自由化可从两方面加快僵尸企业的去僵尸化,在市场机制的优胜劣汰中,抓住进口机遇的僵尸企业,借助进口带来的优质生产要素及技术而焕发生机,摆脱了对政府和银行的依赖,成功转型为正常企业;而依旧没有恢复“造血”能力的僵尸企业,在进口自由化带来的公平竞争环境下丧失供血来源,加速其退出市场。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也不能确定这两方面的影响效果孰轻孰重。根据图3推测,在2003—2004年僵尸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下滑有可能是效率较高的僵尸企业因在全球范围配置资源而复苏,成功转型为正常企业,这和图2显示的2004年僵尸企业占比下降也吻合。自然,剩余的劣质僵尸企业平均生产率水平会更低。此外,僵尸企业的退出,会释放要素到高效率正常企业,在宏观层面,通过企业间的资源重置效应提高了整体的全要素生产率水平。
图3 僵尸企业与非僵尸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
关于我国僵尸企业的特征性事实分析部分仅是根据理论假说的推测,需要进一步实证检验。
为了验证僵尸企业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之间的关系,我们构建如下模型:
本文使用的数据主要来自1998—2007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稳健性检验中将样本周期扩展到1998—2013年。考虑到原始数据存在大量缺失和错误等问题,对原数据库进行如下处理:删除工业总产值、工业增加值、固定资产净值年平均余额、总资产、中间投入等指标中缺失及小于0的样本值;删除从业人员小于8人的样本值;删除违反会计准则的样本值。
对于文中涉及的中国进口关税税率,其中1998—1999年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的World Integrated Trade Solution(WITS)数据库,2000—2013年数据来源于WTO网站。由于代码版本差异,采用HS代码对应表,将HS1996代码、HS2007代码以及HS2012代码统一转化为HS2002代码。在数据库的合并上,本文借鉴Lu和Yu(2015)的做法,将6位码产品层面的关税数据通过简单平均的方法合并到4位码行业层面,再通过HS-CIC对应表与工业企业数据库的企业数据一一对应。
本文因变量为企业全要素生产率(TFP),使用LP法和OP法计算得到,由于2007年之后的工业企业数据库中缺失工业增加值和中间要素投入数据,无法测算全要素生产率,因此在基准回归时用1998—2007年样本LP法估计TFP,以OP法测算的TFP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为扩展时间维度,又利用企业营业收入构建生产率指标。
本文自变量包含僵尸企业的虚拟变量(Zom_dum)、进口自由化程度以及企业进口额。其中,僵尸企业使用前文方法识别,识别为僵尸企业的取值为1,否则为0。使用行业进口关税(tariff)衡量进口自由化,关税越低表明进口自由化程度越高。使用企业进口额的对数(lnimp)衡量微观企业的进口活动。
为了控制其他可能对企业生产率产生影响的因素,本文提取了企业、行业以及地区层面的控制变量。其中企业层面的有企业规模(size),以企业销售规模的对数表示;企业出口密集度(export),以出口值与其工业总产值的比值表示;出口企业虚拟变量(exp_dum),若企业为出口企业,取值为1,否则为0;纯加工贸易企业虚拟变量(proc_dum),按照企业贸易类型,若为纯加工贸易企业,取值为1,混合贸易企业和一般贸易企业取值为0。行业层面的有行业僵尸企业资产占比(zombie),僵尸企业资产占所在行业资产的比重;行业进口渗透率(lnimc),用行业的进口额除以总产出的对数来表示。地区层面的有市场化程度(market),数据来源于樊纲的《中国各省份市场化指数报告》;贸易总额占比(trade),以当年各省份进出口总额的对数值表示。
由于面板数据容易出现异方差和序列相关问题,为减少出现问题的可能性,本文采用Hausman检验进行分析,检验结果P值为0.000,拒绝原假设,因此使用固定效应模型更合适。由于企业的某些个体效应是不可观测的,而在模型中又是需要被考虑的。因此选择既包括时间固定效应又包括个体固定效应的“双向固定效应”面板模型进行回归,回归均通过cluster robust标准误进行调整,以加强结果的稳健性。
表1第(1)列描述了未控制进口自由化这一宏观变量的结果,结果显示,僵尸企业虚拟变量与全要素生产率呈负相关关系,即僵尸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显著低于非僵尸企业。在第(2)列和第(3)列中加入进口自由化变量后,非僵尸企业与僵尸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水平差距继续拉大,这也与图3及假说1相吻合,进口自由化带来的竞争效应能够显著提高正常企业生产率,进而加大两者差距。根据第(3)列计量结果可以得到正常企业与僵尸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差异为△TFP=-0.299+0.101tariff+0.023lnimp-0.008tariff×lnimp,当企业进口额(lnimp)大于12.63时即进口竞争越大时,关税水平越低,正常企业与僵尸企业生产率的差异越大,反之当进口额低于12.63时,进口自由化程度加深并不能加大两者生产率的差异。具体原因如下,进口自由化使得关税降低,竞争增加,在公平的市场环境下,正常企业为了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倒逼其更加注重技术进步及生产效率的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水平从而提高。而僵尸企业由于没有竞争能力,主要依赖政府及银行的“供血”生存,在进口自由化带来的公平竞争环境下丧失供血来源,因断供而恶化其经营状况,最终会退出市场。由图3中1999—2004年僵尸企业占比持续大幅下降也可见一斑。
为了衡量各微观企业在世界范围内配置自身经营所需的资源进而对其生产率的影响,在表1第(3)列加入了企业进口额变量,由结果可知系数为0.036且在1%水平上显著,进口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起到了显著的提升作用,主要归因于进口自由化为企业带来物美价廉的生产要素,在降低企业生产成本的同时,更为重要的是进口还存在知识溢出效应,均能大大提高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
表1 基准回归分析
根据第(3)列结果,可以得到僵尸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估计结果为:lntfp=0.416+0.078tariff+0.059lnimp-0.008tariff×lnimp+control+r+ε,由该式可知,僵尸企业通过进口提升自身全要素生产率的程度受到进口关税政策松紧的影响。当行业平均进口关税低于7.375时,僵尸企业通过大量进口国外产品能够显著提升其生产率,反之则会抑制生产率的增长。因此,我们以tariff=7.375为临界值,将企业总体样本分为低关税组(tariff<7.375)和高关税组(tariff≥7.375)进行分组回归,实证结果分别展示在第(4)列和第(5)列。处于低关税组的僵尸企业,关税与全要素生产率呈负相关关系,且进口关税越低,僵尸企业越能通过增加进口来提高自身生产率;对于处于高关税组的僵尸企业,关税与全要素生产率呈正相关关系,即使进口关税处于组内最低水平(7.375),僵尸企业扩大进口量反而会降低自身生产率。综上所述,进口自由化程度的加深有利于促进僵尸企业通过进口提升自身全要素生产率。
控制变量方面,企业规模同企业生产率呈正相关关系;出口企业及加工贸易企业虚拟变量与企业生产率呈负相关关系,企业出口密集度同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呈负相关关系,这也验证了“中国企业出口之谜”,主要原因是在样本期1998—2007年,我国为制造业大国,且出口贸易有一个非常鲜明的特点,即加工贸易从1996年后就占据了半壁江山,特别是来料加工贸易,依靠的是国内廉价劳动力,产品附加值不高,使得出口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反而更低。另外,出口企业具有自我选择效应,企业提高生产率的目
的是成为出口企业,但进入后生产率并未持续提高。在行业层面,僵尸企业资本占比越多,对正常企业的生产率越具有挤出和传染效应,导致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水平下降。行业进口渗透度同企业生产率呈显著正相关关系。在地区层面,市场化程度和贸易总额占比同企业生产率呈正相关关系。
在上述基准回归中,主要是根据结果来分析可能的影响机制,在这一部分同时考虑最终品关税和中间品关税,并将企业分成僵尸企业和非僵尸企业两部分,实证检验进口自由化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机制效应大小。将基准回归中的进口关税水平分别替换为中间品进口关税(medtariff)以及最终品进口关税(finaltariff)。
为了将6位码的关税数据与2位码行业数据匹配,首先利用对应表将HS2002代码转化为SITC3代码,然后借鉴盛斌(2002)提出的国际贸易商品标准分类(SITC3)与我国行业对应关系,将进口关税数据求简单平均后调整到行业层面,得到行业层面的最终品进口关税(finaltariff)。
将得到的中间品进口关税和最终品进口关税进行回归检验,结果如表2第(1)列和第(2)列所示,中间品进口关税与企业生产率呈显著负相关关系,关税越低,进口自由化程度越高,企业生产率越高。但是相对于僵尸企业,非僵尸企业更能有效利用中间品进口自由化带来的成本效应和知识溢出效应提升自身的生产率。关于最终品进口自由化的结果如表2第(3)列和第(4)列所示,最终品关税降低对僵尸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具有负向效应,原因在于僵尸企业是生产率较低的企业,市场竞争加剧后使其处于更加不利的境地,僵尸企业被淘汰出市场。然而,其对非僵尸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起正向促进作用,竞争倒逼拥有资本技术优势的企业提高自身生产率。综上所述,中间品进口自由化在总体上可以提高企业生产率,而最终品进口自由化会加速部分僵尸企业退出市场,行业平均全要素生产率得到提高。这与表1基准回归的结果相一致。
表2 中间品与最终品进口自由化
如前文总结,中间品进口自由化主要是通过成本效应与知识溢出效应两种渠道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为了探讨其内在机制,将企业利润率(profit)、新产品密集度(newpro)①以上变量测算方法:企业利润率用ln(1+利润总额/销售产值)来表示,新产品密集度用新产品产值与工业总产值比值来表示。以及与中间品进口关税交互项加入计量模型中,结果如表3第(1)列至第(4)列所示,企业利润率与企业生产率呈正相关关系,企业利润率和中间品进口关税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利润率越大的企业,越能受益于中间品进口自由化,中间品进口关税降低能节省企业成本,增加企业利润,从而提高僵尸和非僵尸企业生产率。新产品密集度与中间品关税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说明越具备技术创新能力的企业,中间品关税降低对其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越明显,中间品进口自由化为进口高技术产品提供便利,通过知识溢出效应企业进行研发创新提高生产率。
表3 中间品与最终品进口自由化内在机制
僵尸企业的存在破坏了企业的进入退出机制,扭曲新旧企业交替带来的资源有效再配置机制。而进口自由化可以减少僵尸企业占比,为验证假说3,下文从行业层面,使用DOP法分解总量生产率,进一步分析进口自由化作用于僵尸企业进而对总量生产率变化的贡献程度。
从左至右依次是组内效应、组间效应、进入效应和退出效应。其中组内效应表示存活企业生产率均值变化,组间效应表示存活企业间资源配置变化引起的总量生产率改变,进入效应表示进入企业对总量生产率的贡献,退出效应表示退出企业对总量生产率的贡献。
接下来考察总量生产率变化的贡献度,构建如下计量模型:
其中,j表示行业,t表示年份,被解释变量依次由总量生产率变化和其他四项表示,本部分涉及全要素生产率使用OP法测算,并对其做对数处理。主要解释变量为行业僵尸企业资产占比以及与进口关税的交互项,控制变量与基准回归中保持一致。γj为行业固定效应,γk为地区固定效应,γt为年份固定效应,εijt为随机扰动项。
将总效应和4个分解效应作为被解释变量分别进行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僵尸企业占比每提高1%,总量生产率下降0.19%,第(2)列和第(5)列系数同样显著为负,表明僵尸企业会明显抑制组内效应和企业退出,即阻碍了企业内部的技术创新和企业退出带来的资源再配置效应。进口关税每降低1%,总量生产率提高0.037%,第(2)列和第(5)列系数显著为负,表明进口自由化会明显促进组内效应和企业退出,进口自由化引致的竞争效应会迫使僵尸企业退出市场和在位企业进行技术创新,改善资源配置,进而提高总量生产率。加入进口自由化的调节作用后,第(1)列、第(2)列、第(3)列和第(5)列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而第(4)列的系数不显著。基于此,进口自由化主要通过组内效应、组间效应和企业退出来优化资源配置,缓和僵尸企业对生产率的负向作用。
表4 总量生产率及DOP分解
1. 改变僵尸企业识别方法
参考李旭超等(2021)的过度借贷标准识别僵尸企业,将同时满足以下三个条件的企业认定为僵尸企业:(1)资产负债率高于50%。(2)实际利润小于0。为排除政府的外部支持,将实际利润定义为营业利润扣除营业外收入和营业外支出,以反映企业还款能力。(3)负债较上一年有所增长。通过计算,本文结果与李旭超等(2021)测算的僵尸企业占比基本一致。实证结果①限于篇幅,结果未在文中报告,备索。与基准回归相同,通过稳健性检验。
2. 替换企业生产率的估计方法
用OP估计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lntfp_op)来替换基准模型,结果与LP法非常相似。出于数据样本期扩展的考虑, 珺参考王万 和刘小玄(2018)测算生产率的方法,使用企业营业收入测算企业生产率(lnsale),将样本期由2007年扩展到2013年。结果①限于篇幅,结果未在文中报告,备索。与基准回归一致,通过稳健性检验。
由于进口关税会影响到企业的进口决策,企业生产率也会影响到企业进口决策,企业生产率越高的企业更有可能存在进口行为,造成样本选择性偏差,所以文中核心解释变量会导致模型存在内生性问题。为避免可能出现的内生性问题,我们采用2001年底中国加入WTO这一事件作为准自然实验,使用双重差分法(DID)进行回归,构建模型如下:
采用DID进行估计之前,需要对处理组和控制组的企业生产率进行平行趋势检验,确保处理组和控制组在政策发生之前具有相同的发展趋势,构建如下模型:
本文基于1998—2013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数据、WTO网站数据、世界银行的World Integrated Trade Solution(WITS)数据库,考察进口自由化、僵尸企业与企业生产率的内在联系,得出如下结论:进口自由化会加剧正常企业与僵尸企业间的生产率差异,进口自由化有利于僵尸企业通过进口提升自身生产率。进一步分析将进口自由化按进口产品种类区分,中间品进口自由化主要通过知识溢出效应和成本效应提升了微观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最终品进口自由化主要通过竞争效应,一方面可以倒逼正常企业直面竞争,提高其企业生产率,另一方面,进口自由化带来了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在禁止大量补贴的情况下,僵尸企业会因断供加速清退。在宏观层面,进口自由化加速释放僵尸企业无效占用的资源,通过资源再配置效应,达到提升总量生产率的目标。本研究具有重要的政策启示:
第一,进口自由化能显著降低行业僵尸企业占比,通过淘汰落后产能实现国内资源的有效配置和优化。充分发挥进口自由化加速清退僵尸企业治理的积极作用,以市场机制实现新旧动能转换,将资源更多配置到高效率企业,盘活社会沉淀资金资源,扩大优质增量供给,推动资源要素向有效率主体集聚,提高行业总量生产率,促进经济结构优化和产业升级,为当前复工复产复市腾出宝贵的实物、信贷资源和市场空间。
第二,清退重组并不是唯一的处理方案,参考发达国家处置僵尸企业的经验可以发现,市场中部分僵尸企业经过适当治理后可成为正常企业。因此,僵尸企业的处置必须注重梯度化、层次化和阶段化。根据僵尸企业所处的行业属性、债权人构成差异、经营和资产状况的不同,采取不同的分类处置办法,才能更有效地完成僵尸企业的出清。例如,国企中僵尸化程度最为严重,在处置大型国有僵尸企业时,涉及职工安置、资产处置、破产清算等问题,需注意市场与非市场的配合,让进口自由化助力国企混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