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划痕

梁晓峰

一直以来，都想写一篇关于婆婆的文章，却一直没有提笔，总感觉所有的语言在思念面前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昨日，竟又梦见婆婆，依然站在院落里，依然穿着那件蓝底小碎花衬衣，依然是整齐的短发、慈爱的笑容……

蓝底的小碎花衬衣

初见婆婆，是那一年的仲夏时节，婆婆家整齐的庭院里各色的花竞相开放着，梨树、果树、桃树已是果实点点了，婆婆蹲坐在长长的葡萄架下，细致地捣着酱缸，充溢着生活的宁静。

那时候，衣柜里婆婆春夏秋冬的衣服叠在一起也只有一摞，款式大多很不出众，花色也很简单，记忆深处印象最深的是那年公公回四川探亲时，路过北京特意给婆婆买的一件蓝底小碎花衬衣，回来后虽然让婆婆埋怨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她还是把花衬衣整齐地叠放在所有衣服的最上面。

每逢到了夏日，婆婆总爱早早起来接一大盆水放在院前的窗户底下晒，日落时，那一大盆水里早已存满了阳光的味道。婆婆便把家人的衣服一件一件收过来洗，黄昏中婆婆弯腰洗衣的身影，温暖着整个院落。有时我们也抢着洗，可婆婆总是把一些深色易洗的衣服让我们洗，而那件小碎花衬衣却是我们从未洗过的。每当婆婆洗那件衬衣的时候，心情总是格外的好，眉宇之间流露的全是幸福，她总是将衬衣洗了又洗，漂了又漂，那感觉就像是在洗一件极其珍贵的宝贝。衣服洗好后我们通常只是甩甩后就搭上去，可婆婆那件衬衣，每次她洗后总是要回屋拿一个塑料的衣架撑起来，甩了又甩、拉了又拉，再用木色的小夹子把领口和衣架一并夹住。那个时候，院落里长长的晾衣绳上，婆婆那件蓝底小碎花衬衣总是格外抢眼，常常随风摇动着，就像婆婆微笑时的神情，温馨漂亮极了。

别人比我更需要

听公公说，在20世纪70年代，婆婆一家人全靠公公那30多块的工资维持生计。那时，婆婆也总是干些零活来贴补家用。有一年，婆婆终于找到了一份在学校代课的长久工作，每天天不亮婆婆就去了学校，生火、扫地，一到晚上就抱着教科书一遍一遍地读，别提多有劲了。后来，学校认可了婆婆的工作，准备留用她了，得到消息，家里人都非常高兴，尤其婆婆，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可谁知，临到任用时，却换成了别人，公公气不过，到学校一问才知道，是婆婆硬把指标让给了和她一起代课、身体弱的姐妹。

后来，婆婆又有机会在办事处的企业上了班，没多久领导建议婆婆兼职担任居委会的主任。可婆婆非说自己已经有了一份工作能挣些钱，非要推荐孩子多、家庭比自己困难的邻里街坊，还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那一年，家里大哥生病，爱人还小，情况着实困难，想想当时如果婆婆接受了这份工作，每月就可以多拿几十块钱，生活也一定会好过许多。没过几年，婆婆工作的企业破产倒闭了，婆婆一下子成了家庭主婦。那时，家人和老姐妹们天天都埋怨她，“居委会主任还有几百块退休金呢！”可婆婆每次听后都很平静，只是说：“那时候不是别人比我更需要嘛。”

婆婆做的黄酱

怀念婆婆，最是怀念婆婆亲手做的黄酱。婆婆是东北人，喜好吃大酱蘸菜，每年春节前后，她把东北老家寄来的黄豆精心挑选后，上锅烀好、捣碎，做成一块一块的酱饼，再用麻纸一层一层地包好，放在通风温暖的地方酱起来，直等到来年的四月中旬，才把一整块的酱饼碾碎与调料一并放在酱缸里淹泡、搅拌。那时，婆婆总是把酱饼放在靠窗的暖气管上，等到下酱的时候，总说：“每天要搅拌三次，那样酱味才够浓厚。”院落里的小葱绿了，黄瓜下架了，整个春天、夏天，我和爱人上下班最重要的事情竟成了每人一百次的捣酱。当然婆婆家的屋子里和院落里也都弥漫着那独有的酱香味道，而婆婆穿着蓝底小碎花衬衣，坐在葡萄架下捣酱也就变成了夏日里最美的风景。

又一个清明节到了，坐在已有近30年驾龄的爱人身边，我早已没有了往日坐车时滑翔的感觉，这条平日里看上去平坦的大路，此刻却是一路颠簸不平，车窗外渐渐泛青的树木已是越来越朦胧模糊了，汽车颠一下、又颠一下，我不敢看身边开车的爱人，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两颗大滴的泪珠正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婆婆，您知道吗？您那件最爱的小碎花衬衣、那些年曾经关爱我们的眼神和院落里飘散着的特有酱香，让我们永远永远地记着、忆着、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