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翰林学士入院试制度考述

2021-03-10 06:44王冰慧
关键词:翰林学士入院

王冰慧

(浙江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0)

20世纪80年代起,有关翰林学士的研究逐步展开并取得了不少优秀成果。一些研究论述为后人研究翰林学士名录、翰林院基本制度等提供了巨大帮助,但相关翰林学士选拔方面的研究目前还是比较稀缺(1)国内较早研究翰林院相关问题的是杨友庭《唐代翰林学士略论》〔《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3期〕、袁刚《唐代翰林院诸伎术杂流》(《江西社会科学》1990年第1期)。值得一提的是毛蕾《唐代翰林学士》(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对翰林院的某些问题展开了动态研究,如翰林学士人数、学士职责、学士权力大小变化等。另外,傅璇琮《唐翰林学士传论》(辽海出版社2005年版)与《唐翰林学士传论·晚唐卷》(辽海出版社2007年版)为唐代学士研究的重要奠基之作。至于翰林学士选拔方面的研究,目前《唐代翰林学士》(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之“学士之选拔”、王勋成《唐代铨选与文学》(中华书局2001年版)之“册授制授敕授”等部分对此有所涉及。,对翰林学士入院试的研究尚未形成相应体系。基于此现状,本文以唐翰林学士入院试为论述中心,试图厘清翰林学士入院试制度的发展轨迹。作为成为翰林学士的一个重要节点,唐代翰林学士入院试是文人群体入仕的重要经历,其考试产生的文本是唐代文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也是本文研究唐翰林学士入院试制度的重要载体。

一、翰林学士入院试的产生与形成

翰林学士制度源自翰林待诏与翰林供奉,在形成之初,尚未产生定型化的考察与考试模式。开元十三年(725)后,翰林学士之称正式出现,翰林学士入院制度的完善是其趋势之所向。翰林学士初期入院取决于多种因素,如任官经历、学术成就、君主赏识、他人推荐等,而评判是否符合翰林学士任职的主要标准掌握在君主与有话语权的官员手中。随着翰林学士地位的变化,如何检验翰林学士的入院资格、体现当权者对翰林学士选人的重视变得更为重要。因此,入院试的出现成为解决此问题的方法之一。可见,翰林学士入院试是以测试应选者是否符合翰林学士条件为目的,由当权者与应选者为主要参与对象的资格性考核或考试。值得注意的是,翰林学士入院试,有时又被表达为“奉敕试”(2)这主要基于两点:一是源于其本身属于敕授的范畴,二是唐人对其的习惯性称呼,如“敕”字在《全唐文》各类“授XX充翰林学士制”的文本中皆有体现,另如白居易“元和二年(807)十一月四日……奉敕试制诏等五首”。实际上,“奉敕试”是据翰林入院试产生原因(即应最高统治者之命而展开)而出现的称呼。因此,因“奉敕”产生的诗歌、诗赋、碑文等,皆可冠以奉敕之名。。然而,“奉敕试”可指翰林学士入院试,但不能涵盖翰林学士入院试的全部内容。

兴元元年,敕翰林学士朝服、序班宜准诸司官知制诰例。凡初迁者,中书门下召令,右银台门候旨。其日入院试:制书答共三首、诗一首。自张仲素(元和十一年入馆)后,加赋一首,试毕,封进可者,翌日受宣乃定事。事下中书门下,于麟德殿候对。……贞元以前,学士职尤未重,故满三岁始迁知制诰。元和后,自学士入为相者十七人,故自舍人拜者,皆以为优。[1]4

而另一条密切相关的记录是蔡居厚《蔡宽夫诗话》(《苕溪渔隐丛话》卷35),其文曰:“其后翰林置学士,遂分内外制。学士自外官拜者,贞元初,皆召试制书批答诗各一首,张仲素后有加赋一首,名曰五题。惟自中书舍人拜则免试,为其尝已掌外制故也。”[2]384这两条记录稍有不同。《翰林志》的记载强调了考试题目的变化,而《蔡宽夫诗话》则在此基础上提供了新的信息。结合其他史料,可以考察此时翰林学士入院试的相关情况。

(一)翰林学士入院试的产生时间

其一,“贞元初”这个时间节点,且言“皆召试制书批答诗各一首”,即强调了贞元时期已经处于翰林学士入院试“四题”的稳定阶段。实际上,“贞元初”这个时间点源于《蔡宽夫诗话》作者的合理推测。《翰林志》有一段长话:“兴元元年(784),敕翰林学士朝服、序班宜准诸司官知制诰例……其日入院试……贞元四年……”[1]4此处提及“兴元元年”与“贞元四年”,故作者以时间点为依据,将“贞元初”与“皆召试制书批答诗各一首”一事连用,但观李肇行文大致按时间顺序行之,此只可为推测之旁证。

然而,“贞元初”确是值得注意的时间点。首先,《翰林志》提到“贞元以前,学士职尤未重”,换言之,贞元以后学士职能愈加重要,因此进一步制定、完善入院考试亦在情理之中。其次,贞元初入馆者韦执谊作为翰林学士重要成员之一,其本人撰有《翰林院故事》。于书中,他只提及了“暨贞元元年(785)九月,始有别敕,令明预班列,与诸司官知制诰同列”[1]16。此处与《翰林志》记载基本类似,但在时间上一为“兴元元年”,一为“贞元元年”,相差一年。尽管时间上稍有不同,但是德宗“雅好文学”并对翰林学士的地位作出规定,亦是翰林学士制度走上正轨的证明。翰林制度的完善为翰林学士入院试出现之可能性的又一例证,但《翰林院故事》对翰林院入院试制度未有提及。若“贞元初”始实行学士入院试,如此重要时间点,他作为参与者之一不应该忽略。因此,笔者认为存在两个可能性:一是“贞元初”这个时间点以前已有翰林学士入院试,只不过其存在还不是十分规范;二是“贞元初”尚未开展翰林学士入院试。但比较两者,前者可能性更大,因为至张仲素为止,翰林学士入院试仍存在不同模式的考试记录。

其二,翰林学士入院试开展上限则与当权者之间的利益权衡密切相关。据权德舆《唐赠兵部尚书宣公陆贽翰苑集序》:“德宗皇帝春宫时知名,召对翰林,即日为学士,由祠部员外郎转考功郎中。”[3]9又《旧唐书·王叔文传》:“其日,召自右银台门,居于翰林,为学士。”[4]3734此处“即日”“其日”指当天,从时间上来看,陆贽、王叔文以未经考试而入院的可能性大。陆贽建中四年(783)入馆,贞元三年(787)出馆,贞元六年(790)复入。而王叔文在馆时间(4)在馆时间参见傅璇琮《唐翰林学士传论》(辽海出版社2005年版)与《唐翰林学士传论·晚唐卷》(辽海出版社2007年版)。下同。为贞元二十一年(805)至贞元二十一年(805)。考虑到唐代翰林学士入院考试记录较少,又不能排除史料阙失的可能性,因此认为建中时期入院考试或暂未出现,或与考核制并存,或入院试制处于尚不稳定的阶段较为恰当。

(二)翰林学士考试的常规应试者与特例

参与翰林学士入院试的人员包括“学士自外官拜者”,而“自中书舍人拜则免试”。又《翰苑遗事》言,“舍人不试,盖舍人乃其本职,且多自学士迁也”[1]110。可见中书舍人任翰林学士不需要考试,因为唐制诏敕号令原是中书舍人之职,这自然是相对考试制度的出现而产生的相应操作细则。据笔者统计,翰林学士多以以下几种类型官员充任:(1)员外郎(约26.48%),其中以礼部员外郎为最多,兵部员外郎次之;(2)郎中(约17.35%);(3)他官兼知制诰(约8.68%);(4)御史(约8.22%),包括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侍御史,其中以监察御史为多;(5)拾遗(8.22%);(6)中书舍人(约7.76%);(7)起居郎(约5.48%);(8)补阙(约3.65%);(9)谏议大夫(约3.20%);(10)起居舍人(约2.74%)(5)统计对象:唐代翰林学士的官职(两次入院计两次官职);统计总数:219。参见《唐翰林学士传论》(辽海出版社2005年版)与《唐翰林学士传论·晚唐卷》(辽海出版社2007年版)。。可见,他官兼知制诰约占8.68%,中书舍人约占7.76%,还是有相当部分的人不需要通过入院考试即可充任翰林学士,且以情理推之,复入学士院者、他官兼知制诰者应亦不在奉敕试之列。因此,中书舍人、复入学士院者、他官兼知制诰者等属于翰林学士入院试考试的常规例外群体。

(三)翰林学士考试的最初模式

此时的考试形式已经出现了“试制书批答诗各一首”。因此,制书、批答、诗歌等是考试题目的三种重要类型,其中重中之重的考试文本便是制诰。终唐一代的文献,提到翰林学士入院试考试方式都首推制诰。又据《辞学指南·制》(《玉海》):“颜师古谓为制度之命,唐王言有七,其二曰‘制书’,大除授用之。学士初入院,试制书批答,有三篇(又诗赋各一道,号曰‘五题’。后唐停诗、赋。白居易入翰林,以所试制加段祐兵部尚书领泾州(6)《玉海》所记白居易所试授官制与白集不同,应以白居易自注为是。《玉海》所记韩偓所试制与《金銮密记》同。,韩偓试武臣,授东川节度制)此试制之始也。”[5]407《玉海》则集合多种典籍,依次为《唐六典》《翰林志》《刑部尚书致仕赠尚书右仆射太原白公墓碑铭》《金銮密记》等各类说法,故难做定论的主要依据。此处“试制”之说应源于翰林学士入院试。可见,“制书批答”是专为翰林学士所设的考试模式,而不涉及中书舍人等其他类似文官的升迁过程,由此可见其考试的特殊之处。制诰部分正是考试中不可或缺的,但翰林学士入院试的存在更多是表面的形式模式,其更多的还是取决于当权者。实际上,翰林学士从玄宗时拔擢相对低阶文人入禁中对抗相权,到贞元末德宗崩后王叔文以寒人为学士主持朝政,甚至韦执谊入相也是出于其意。权力之间的消长或许与翰林学士的发展轨迹有着比我们想象得更为密切的关系。

综上,翰林学士入院试的出现,使得考核模式由唯一审核资格途径转为多项途径之一,并从主要地位降至次要地位。值得注意的是,这并不意味着后来以考试为主要方式的入院模式完全取代了之前以考核为主要方式的入院模式。无需考试即可入馆者亦大有人在,主要是有撰写制诰经验者。翰林学士入院试的出现并不能在本质上改变翰林学士选任模式,即当权者在翰林学士的选任中依旧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二、翰林入院考试的发展与完善

(一)元和时期:由“四题”为主转为“五题”为主

上文《翰林志》提出“自张仲素(元和十一年入馆)后,加赋一首,试毕,封进可者,翌日受宣乃定事”[1]4,可见,以元和十一年(816)为分界点,考试内容由原先的“书答三首+诗一首”变成了“书答三首+诗一首+赋一首”。元和十一年前存在“书答三首+诗一首”的考试模式,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入院考试形式,如白居易试“制诏三首+批答一首+诗一首”。据现存记录,此后翰林学士入院试是以“五题”作为主要的考试模式。可见张仲素以前四题才是翰林学士入院试的常态,白居易的五题模式属于变通模式。

至于为何以张仲素作为一个分界点,这之中存在一定的巧合与必然。《新唐书·韦贯之传》:“帝以段文昌、张仲素为翰林学士。贯之谓学士所以备顾问,不宜专取辞艺,奏罢之。”[6]5154又《旧唐书·韦贯之传》:“同列以张仲素、段文昌进名为学士,贯之阻之,以行止未正,不宜在内庭。”[4]4147韦贯之元和九年十二月以尚书右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元和十一年八月罢相,而他罢相后张仲素因裴度之荐得以入馆[7]508。韦贯之在相时,提出学士“不宜专取辞艺”,不宜“行止未正”。尽管他基于个人政治立场提出此议,但宪宗对这样的意见予以接受,最终并未让张仲素等人入馆。这说明宪宗明面上立场与韦贯之一致,因此,此时自不会进一步将“赋”加入到翰林学士入院试。韦贯之被罢免以后,张仲素迅速得以入馆,表明了宪宗对辞意之“文”的认同。这种对“文”的认同并不仅体现在宪宗一人身上,终唐一代对“文”都非常重视。实际上,张仲素还有《赋枢》三卷,他在赋的创作上留下了不少作品。这既可以说是翰林学士入院试的产物,也可以说翰林学士入院试加入“赋”之考试项目乃整体文风之体现。

自张仲素之后,翰林学士入院考试以五题为主,并一直延续到唐末。据《小学绀珠》卷四艺文类:“赋、诗、制、书、批答(《金銮密记》唐翰林学士入院试文五,艺文志杜元颖五题一卷)”[8]185,结合杜元颖在馆时间(元和十二年至长庆元年)可看出该制度确于元和十二年已执行。此后,“昭宗召偓入院,试文五篇,《万邦咸宁赋》《禹拜昌言赋》《武臣授东川节度使制》《答佛詹国进贡书》《批三功臣让图形表缴状》(《金銮密记》)”[9]760,即入院考试包括“制一首+批答二首+赋两首”。又《册府元龟》(卷642)“贡举部”:“每取翰林学士往例皆试五题,共观笔下摛词,不俟烛前构思,其进士并令排门齐入,就试至门开时。”[10]7596又《请试新学士权停诗赋并内赐题目奏》(长兴元年,翰林学士刘煦奏):“臣伏见本院旧例,学士入院,除中书舍人即不试,其馀官资,皆先试麻制、答蕃书、批答各一道,诗赋各一道,号曰五题。”[11]10733此处的“旧例”为唐末旧规,因此此处的“五题”可作为唐后期翰林学士入院试的文本数量基本稳定在五题的旁证。值得注意的是,有唐一代,翰林学士出题方式虽有所变化,但终唐一代,制诰所占数目基本没变,只不过诗赋从原先“诗一首”变为“加试赋一首”,又变为“赋两首”的形式。直观来看,审美性文学的比重存在增长的趋势,但制诰类文本始终是重中之重。

(二)“五题”考试模式的若干情况

元和之后,翰林学士入院考试模式已经形成相对稳定的规范,包括考试出题方式、答题模式、考试流程、考后评价体系等。《请试新学士权停诗赋并内赐题目奏》(长兴元年,翰林学士刘煦奏)可作为重要参考,其文曰:

臣伏见本院旧例,学士入院,除中书舍人即不试,其馀官资,皆先试麻制、答蕃书、批答各一道,诗赋各一道,号曰五题。所试并是当日内了。后来虽有召试之名,无考校之实。每遇召试新学士日,或有援者,皆预出五题,潜合宿构,无援者即日起草,罕能成功。去留皆系于梯媒,得失尽归于偏党。自今后召试新学士,欲权停诗赋,只试麻制、答蕃书并批答共三道,仍请内赐题目,兼定字数,付本院召试。[11]10733

可见,考试题目主要不外乎两大类:一是审美性较高的文章,主要是诗赋类,这是将来作为学士参与宴游文会的重要技能之一。同时,诗、赋等杂文相对制诰等模式化应用文具有一定的灵活性,借用《条流明经进士诏》的话说就是“(试策等应用性文本)共相模拟,本无实才”,因此,翰林学士入院试加“赋”的做法是合理的。二是应用性较高的文章,主要是以下两类:一是制诰类,名称上包括制、诏、敕、书等。结合李肇《翰林志》,可看到“麻诏”包括“赦书、德音、立后、建储、大诛讨、免三公宰相、命将”[1]2等内容。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旧制,册书诏敕,总名曰诏。天授元年,避讳改诏曰制”[12]926,而制书功能包括“行大赏罚,授大官爵,厘年旧政,赦宥降虏”[13]274。值得注意的是,唐末制诰类文本中强调了答蕃书,此种情况在此前《翰林志》等文献中并无明确指出,这从侧面反映出唐末的外交情况复杂。因此,有必要在翰林学士入院试强调答蕃书的存在。二是批答类。实际上,不管是制诰还是批答,其出题内容往往与时政有所勾连。此外,出题者以五题为限,不同于宋代“学士聚厅共撰诗赋论各五题,封进。明日降出,有御笔点定者用之”[14]376。因此,这导致了不公平情况的出现,但侧面亦能看出的确存在“无援者即日起草,罕能成功”,说明翰林学士入院试还是有其存在的意义。

翰林学士入院答题存在相应的惯例、规则,这主要是源于文学文本的内在规律性与考试惯例,例如制诰文本有其相应的形式体制与内容体制。在形式体制上,其文本开头与结尾部分存在相对固定的起头辞与结束语。在内容体制上,其文本的开头与结尾部分亦存在相对固定的表达,如“授官”类的制往往以该官职所需素质为开头,以授何官作结;“赦宥”内容涉及到慰问,往往以问好作结。不同于五代试制存在字数限制的规定,唐代试制没有规定字数。以白居易考试制诰文本作为主要参考对象,其字数在180至350之间。同时,结合白居易入院后所作制诰字数作为参考,发现文本字数并没有相对稳定的数值,但考虑到答题时间的有限性、考试字数的一般习惯性,其答题字数应存在一个最适字数,即应以百来字为宜。诗歌文本以四韵为主(参见白居易《太社观献捷诗》),赋文本估计多以八韵为主(参见张仲素的赋文创作),在内容上符合创作的基本规律。

另外,既然是考试,自然存在流程,如考试时间、考试场地、考场规则的规定。上文提到“不俟烛前构思”之说,可知翰林学士撰写制诰强调及时性与有效性。这与《旧唐书·杜元颖传》“元和中,为左拾遗、右补阙,召入翰林,充学士。手笔敏速,宪宗称之”[4]4264,以及《唐六典》“其禁有四:……二曰稽缓……”[13]267提到的内容相契合。故而可推之,翰林学士入院试不仅测试其文学才能,亦测试其行使文笔的迅捷程度。因此,翰林学士入院试的时间应以白天为限,即在卯时至酉时之间,考试场所应不同于进士考试场所。结合翰林学士每次选任的人数和判卷速度等情况推测,入院试另觅一场地并及时进行评阅在时间操作上不太可能,因此考试场所应在翰林院的某处。宋人程大昌的《大明宫右银台门翰林学士院图》可供参考。详见下图。

大明宫右银台门翰林学士院图

评价标准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对试文的评价;二是对应选者的评价。就制诰撰写而言,撰写需要遵循三个原则:其一,措辞公允。《授右司郎中张元(玄)晏翰林学士制》:“所以教诰万方,昭明百度。代我而作,求之必公。”[11]10483例如白居易《与金陵立功将士等敕书》中的平李锜事符合史实记载;中间的君主自白之词以及赞美之词也并未采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基本与史实的叙述基调相符合。其二,内容符合儒家精神与诗家“温柔敦厚”之旨。例如《授司勋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赐绯鱼韩偓本官充翰林学士制》提到的“故命尔之诰,以诗人孟子之说为端者,兹不有赖于侍从乎?”[15]8762其三,切合主题。这不仅是入院考试要求,也是所有考试的应有之义。白居易于元和二年应考,考题《与金陵立功将士等敕书》《与崇文诏》与元和初的时政十分吻合。就诗赋而言,奉敕诗歌要符合形式上的优美、结构上的精致、思想上的积极等隐性要求。这些要求使得奉敕诗歌创作与试诗一样更注重语言的精雕细琢,多了一份宫廷文学的精巧与雕琢,却缺少了后世所谓“唐诗”的自然与生机。同时,制诰、诗赋考试的要求必然与当时的社会文风互相影响,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长庆时期的制诰改革,如白居易《元稹除中书舍人翰林学士赐紫金鱼袋制》中说:“能芟繁词,刬弊句,使吾文章言语与三代同风,引之而成纶綍,垂之而为典训。凡秉笔者,莫敢与汝争能。”[16]620简言之,尽管初唐至盛唐以至于中晚唐,奉敕试文的修辞与用典方式各不相同,但奉敕试文以及同时代同类型的制诰,主要以骈俪型为主,符合制诰“便宜读于庭”的功能性需求以及“典雅温润”的审美性需求。

另一方面,尽管制诰、诗赋的撰写有诸多要求,但实际上翰林学士入院考试并非一直都起着重要作用。上文《请试新学士权停诗赋并内赐题目奏》“后来虽有召试之名,无考校之实”,既然无“考校之实”,唐末的翰林学士入院考试则流于形式。这之中决定翰林学士任职资格的依旧是以宰相为首的各类官员。可以看到,《全唐文》(卷八一八)载有张玄晏数篇书启,涉及入院受朝臣举荐之事。张玄晏在院时间为乾宁三年(896)秋至光化二年(899),孙偓为相时间为乾宁二年(895)至乾宁四年(897),这与张玄晏入为学士的时间相符[17]557。《未召试前与孙相公启》[11]10158先述其恩情,即“承许与之恩言,荷提拔之隆旨”,再介绍其为人性情与为官经历,并表达“倍怀感激之心,冀竭效酬之节”的愿望,最后以“虽感恩而载切,实顾已以难胜”的自谦之词作结。这种推荐者与被推荐者的关系是官场官员的重要关系纽带,与科举考试中“试子——座主”的关系存在一定的相似性,是庙堂之上权力博弈造成的结果之一。值得注意的是,根据《翰林志》记载:“试毕,封进可者,翌日受宣乃定事。事下中书门下,于麟德殿候对。”[1]4翰林学士入院除却入院考试这个程序外,仍需经历以下三个流程:(1)试后第二日宣知结果;(2)事务下达中书门下;(3)候对。

综上,元和二年开始已存在翰林学士入院试。据《翰林志》记载,张仲素以前四题才是翰林学士入院试的常例,白居易的五题模式属于变通模式。以元和十一年为分界点,翰林学士入院试主要呈现以下五个特点:(1)以白昼为限的考试时间;(2)以翰林院为考试场所;(3)以五题为考试内容,包括诗赋类、制诰类、批答类;(4)以中书舍人或知制诰等原本就涉及撰写制诰职能之外的群体为主要应选对象;(5)入选标准则受文本内在规律、书写习惯、社会文风、当权者等因素影响。

三、余论

开元十三年,于翰林院外又置学士院。此后,翰林学士逐渐成为翰林学士院中最为重要的群体。最初,翰林学士无定员,主要通过考察选任而产生。选任过程中,君主与各类官员承担资格审核的角色。建中贞元时期,考察选任方式不再是唯一的选任翰林学士之途径,翰林学士入院考试成为翰林学士资格审核的重要一环,但尚未形成规范化惯例,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各方面政治力量的影响而不得不随机应变。元和二年,白居易奉敕试五题而入学士院。元和十一年,自张仲素后,五题成为翰林学士入院考试的一般惯例。这种五题模式一直延续至唐末。然而,翰林学士入院考试未能一直发挥它的作用,尤其是在唐后期,翰林学士入院考试往往流于形式。

概之,翰林学士入院试是以测试应选者是否符合翰林学士条件为目的,由当权者与应选者为主要参与对象的资格性考核或考试,呈现出以下三个特点:其一,翰林学士入院试是以统治集团为主导的选官模式,文人群体的入院与否与统治集团的意向密切相关;其二,翰林学士的应选者(即文人群体)在官职上没有硬性要求,是相对开放的“直线型”选官之路;其三,翰林学士入院试有明确的目的性,即以能否胜任翰林学士之职为终极目的。

唐代翰林学士入院考试的存在、翰林学士职务的特殊性,使得翰林学士群体在入院后有相对独立的人际交流圈与文学交流圈。就人际交流圈而言,他们的文人交游既不仅仅限于翰林院内,很大程度上又形成了相对独立的群体。作为翰林学士自有“谨恪”的需要,翰林学士院更是非相关人员不得入内,正如《醉后走笔酬刘五主簿长句之赠兼简张大贾二十四先辈昆季》(809)所言,“晚松寒竹新昌第,职居密近门多闭。日暮银台下直回,故人到门门暂开”[18]910。这是翰林学士群体相对独立的促成因素之一。由于职能关系,其文学创作又常常与翰林学士之职务挂钩。属于翰林学士相关文学主要为三类:第一类指文人入馆考试文本;第二类指任职学士期间创作的职务作品,如制、敕;第三类是与学士相关作品:一是学士群体之间的唱和、君臣之间的奉和,二是在非任职期间涉及“学士”相关内容的作品,关于制诰的拟作。这些都是翰林学士性质以及翰林学士任职生涯直接或间接影响产生的。通过对翰林学士入院试的研究,可以看到制度对文学文本形成的直接影响,亦可以看到文本是制度得以实施的重要载体。

关于翰林学士的研究,目前仍存在许多可以探究的细节,将其与其他掌制诰群体相比较,或将其置于整个学士系统中考察,或研究奉敕试文等应试类文章的样式,以及如何公正评价奉敕试文等应试类文章的价值,都是唐代文学与制度领域值得研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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