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在叫
我很快就找到了
它的大体位置
很多鸟,在叫
我走来走去,不知道
在哪一棵树上,林子也不大
方圆一百米
所有的声音,像面团一样
裹在一起
仿佛只有,一只鸟
白天和黑夜一样长吗
有人在白天做暗事,有人在黑夜做光明的事
是阳光在检验着你,还是黑夜在检验着你
真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心脏里有很多的黑洞,还是
大脑里有很多很多的缝隙
正如天空在水里,是因为水很美
还是看见天空的眼睛更美
我看着树根暴露,并接受刀割
看着花草低吟,并接受取舍
而我没有土壤将根深埋
也没有围栏,将春天留住
我看见黑暗的翅膀,在飞
我看见肉体的声音,在翻
我倚窗而立,寸步难行
并听到了心脏捐赠的回忆
这个世界需要医生,更需要诗人?
二棍死的时候甩下一句话
要住在树下
二爷哼着曲子,在山坡上
东张西望,抛出了鸡蛋
二棍的灵魂,由鸡蛋决定
一个鸡蛋,被抛了三次
终于烂在一堆牛粪旁边,与树无关
二棍不能反抗这旨意
就像我,三百年后
才能住进科长的别墅
在二棍的身上长出了一棵大树
当然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
很多年后,大树年迈力衰
倒下( 也可能是中毒身亡)。像二棍一样
被烧成了灰
二爷临死之前说,不要再抛鸡蛋了
但对自己用灰烬吓唬坏人
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比如有人随地大小便
二爷就会把烫乎乎的灶灰
覆盖在上面
并以神的口气说,猪狗不如
让你的屁股洞洞热辣辣,生大疮
啊,灰烬
(以上选自《边疆文学》2020 年9 期)
姜二嫚七岁写了一首诗
“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
子空七岁把仇人的瓦房弄了一个洞
原谅我就是原谅一条蛇
一条冒充的蛇:
其实是一只兔子,来自贫困山区
1989 年写下:你有多少土地,我就有多少种子
2019 年写下:品茶就是从茶到非茶,从非茶到茶
后来又写下:
我还未说出大地的温度,已被烧焦
后来的后来如人听见:
云南两农户为一条母牛的归属权发生争执
最后达成协议:做亲子鉴定
一个人住进医院后,突然沉默下来
天黑以后也不愿意开灯
我和其他两个人也跟着无言无语
为什么病房如此敏感于消失或者安静
敏感于医院大门内的仪器判断
黑暗的病房里,我并没有想到光。光明的光
而是想到了一位朋友的丈夫。三十九岁消失于澜沧江
江水覆盖了江水。上游的消息是否已經到达,
是否与我有关
与金沙江怒江并流之后,是否已达成和解
已经出境而改名换姓的江河,可否让消息逆流而上
—— 他的女儿在澜沧江两岸像小鸟一样
写到这里,朋友圈闪现一条信息:
“去年的今天,我的父亲离开了人世”
我听见一粒药丸落在地板上
地板上可能有清洁工的脚印,凌晨六点出现过
当时我在梦境中朗诵自己的诗:
昙花不悲兮,我何以悲
右脚不能上下楼梯,左脚不能爬坡上坎
住进医院之后,子空改名为三十九号。
三十八号在看电视:
考古专家挖出一块骨头。骨头旁边有一个罐子
罐子里面没有钱。有一把刀
解说员说这把刀可以写一部长长的电视剧
三十七号说那把刀可能来自大理,曾经
保护过云南丽江的一位姑娘
保护过来自普洱的马帮。和一只鸟
以及鸟翅下的一只小鹿
我却突然想起双脚腐烂的山民父亲
告别人间时将一粒稻谷埋进了自己的肉里
有人看见了雪,有人梦见了雪
北方的金丝猴相互抱在一起,抱在一起
今天我冷吗
我的亲人和朋友也冷吗
所有的来世也一定冷吗
我对自己说:多加衣,祝安好
除了少儿时候
每时每刻,我的死亡都是理所当然
不要浪费纸,不要点燃它
你要说的是,哦,子空居然活到现在
哦,一了百了。也许,诗歌还在
“可我还活着呢,好日子正在开始”
因此大家举起酒杯,甚至可以互相拥抱
(以上选自《诗选刊》微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