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再次爱上故乡

2021-03-08 02:30张敏华
诗选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割草机树林玻璃

张敏华

玻璃碎了

终于等到玻璃碎了,

玻璃的碎裂声从夜空撒落下来,

草丛里,树林间,湖面上,

到处是闪烁的碎片。

风吹进来,风把

碎片吹进来,风把玻璃的

碎裂声吹进来。

玻璃碎了,夜晚也跟着碎了,

所有的碎片,在夜晚的

碎裂声中,

再次撒落下来——

(选自《诗刊》2020 年11 月号上半月刊)

父亲的中药罐

闲置在阳台角落的那只中药罐

已经快一年了,这是父亲

用了九年的中药罐,即使它被蒙上

厚厚的灰尘,我还是能闻到

中药淡淡的苦味 ——

三七、猫爪草、藏红花、黄芪、当归、

铁皮石斛、薏苡仁、大黄、灵芝、

红豆衫、急性子、半枝莲、绞股蓝……

父亲九年煎煮的中草药,可以

植满一座荒山。

躺在床上的父亲已喝不下一口中药,

只能用盐酸羟考酮缓释片止痛。

我多想叫醒这只中药罐,像此刻

我叫醒沉睡中的父亲 ——

给他倒水,或许是最后一杯水。

时间抛下的铁锚

每天看见几位戴鸭舌帽的垂钓者,

在住宅小区的河边钓鱼。

他们抽着烟,把口罩挂在

耳朵上,或将口罩扣在下巴。

带饵的,是倒刺的鱼钩,

警觉的,是白色浮标。

一场暴雨让河水猛涨,

一根鱼竿守候在岸边。

垂钓者说,春天才刚刚开始,

“河里已经没鱼了。”

—— 我们最终钓到的,只可能是

时间抛下的铁锚。

(以上选自《扬子江》诗刊2020 年4 期)

无 常

我犹豫地望着窗外,

树林蜿蜒到河边,

河道沉寂,水葫芦疯长。

隐约传来割草机的声音,

我扶扶眼镜,仿佛

走出那片神秘的树林。

我还活着,只是还不够

像树林那样卑微,

像割草机那么强大。

赶在日暮之前,

渡过那条从容的河道。

—— 我不该犹豫。

常常是这样,当一个人发呆,

发呆都指向

周围无常的事物。

寒 潮

二月的江南冷风刺骨,

我从草丛中抓起一把雪

抹在脸上。

一个人走在雪地上,

和另一个人

擦肩而过,不问归途。

尘世间有太多的生死

离别:爱了,痛了,却没有怨恨,

再多的泪水也是徒然。

雨,雨夹雪,雪,渐行渐远,

白茫茫一片,和谁

再次相遇,回身相顾?

一切化为乌有,比如这场雪,

比如一个提灯的人,

他蓬乱的长须,被剃度——

幸 福

倒春寒。

窗外的雨伪装成集体主义的悲悯。

一壶明前白茶,

喝掉我这个冷嗖嗖的

夜晚。

“樱花开,樱花谢,白色的

翅膀,细碎的挣扎。”

父亲,我的多愁善感是你遗传给我的——

醒来,我还能想着你,

起床,我还能见到你。

而父亲,对此一无所知。

窗 外

恐慌之城,梦幻中沉迷的居所,

一次冗长的失眠。

黑色幽灵,沾着星光的裙裾,

精湛舞姿让魔鬼附身。

昨夜今晨,无数惊恐的目光,

从怀疑中寻找神谕。

庚子年,小鼠的哀傷

在晦暗的窗外。

一片飞地。

—— 悲悯降生,忍住热泪,

一轮新月哺育。

四 月

黄昏落在晚樱上,夜色渐浓,

遇见的人只看到背影。

池塘里丛生的苇草和菖蒲,

像针,扎出了绿意。

而一个人来了,又离开,

卸下身后的静寂。

不该把夜晚想得那么黑,

新月钻出云层,一脸的干净。

回头,或抬头的次数多了,

就变成了牵挂。

黎 明 村

在老家,熟悉的老人越来越少,

而记忆中的黎明村,只剩下几个地名——

沙家木桥、独圩、荡浜。

老宅被征迁,桑地没了,

竹林、炊烟、蛙鸣、稻草人没了,

母亲的坟墓也没了。

冬日返乡,我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渴望下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雪地上,我能回头看见自己

深深浅浅的脚印。

“故乡变异乡。”再也回不到

当年的黎明村,

—— 树被砍下,鸟回不了家。

我站在土窑的遗址上,摸摸自己

花白的头发,害怕自己

再次爱上故乡。

再次爱上故乡——

和黎明村的庄稼一起绿,一起黄,

一起收割,脱粒。

植 树

东倒西歪的一棵树

像梯子,被扶正——

光,往下落,

眼神,往上爬。

树,像一个男孩的姓氏,

渴望被女孩抱着——

抱着,抱着,就抱住了

自己的暮年。

(以上选自《海燕》2020 年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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