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岸
复眼微微转动,口器沾满花蜜
“一只命运的蝴蝶
正挥动着改变世界的翅膀”
这只蝴蝶,在苦荞上,按住一片光明
此刻,它正吹着山风
像一个王者傲视自己的疆土
遍地迷离小花,乖巧可人
它们已从蝴蝶翅膀上的斑点里读透
群山的秘密
倘若它们飞起来,像蝴蝶一样飞起来
故乡会颤栗;我,会哭泣
山峰高处,是林场的尽头
绵延而陡峻的路
有时是云雾的骨头,有时是静虚
日月去了又来,落下又升
倾斜的天空像一顶巨大的帐篷
我在其中,被自然的伟力
推到山顶,像一块石头
等着飞鸟歇脚,等着它们用叫声
为我喊来运转的星辰
远方。黄昏。花园口
阿姐守着一只碗;背篼里的毕兹卡
打着浅浅的呼噜
她跪在水泥地上的双膝
结婚跪过,祭祖跪过,旱季求雨跪过
一卷被子,随意放置一边
被面上的臘梅,在凌厉的寒风中开着
天黑了,她搂着孩子
拥着花铺盖,在远方的夜空下
望着满天星,像望着前世许下的
明亮的愿望
鸽子们喜欢在楼顶挤成一堆
或排成一排,昂头望远……
风起,它们飞,飞成云团
风止,它们又回落楼顶,继续看天
突然,它们轰的一下散开
咕咕声倾泻而下
落在我身上,和我走着的路上
最老的那棵泡桐,早已开花
斑鸠的啼叫
叫开了紫色的花朵,它们嘟着嘴
朝我喊!听不懂喊什么
阿满发来微信说:沸水煮肉锅……
还有一坛铛铛酒
我回复:风轻香幽,桐花簌簌飘落
鸟声此起彼伏
轻快的脚步,把我引向僻静处
岁月像蜿蜒的落英
阳光照着花瓣
我挽起的裤脚,被露水打湿
先在揽秀园午餐,再过桥观景
南湖在修整,路拐向林中
雨橡说,明日霜降
树影提示我们,秋天在变瘦
落叶有所寄……
行人三三两两;鸟声稀有
椅子上的母亲,被婴儿的熟睡
雕塑成一个躬身的小神
树阴侧畔,菱塘半亩
看不见菱角。叶子上的阳光
是完整的
明日霜降,有一些事物
赶早进驻心里,如同入驻菱塘中
那艘小船,载着半亩寂静
苔花开了
自然的律令在这儿,被一群蝌蚪读懂
绿藻茵茵,风和草细
我愿意用眼睛里的繁星春水
交换万象的奥妙
那些在旷野尽头升起的,同时在我
心底升起
春风清扫大地
我向蝌蚪问卜,掐指已是半日
海水卷起的,不是天的一角
而是我的心
那些白花花的飞沫
像大海的白骨,被神秘的力量弄碎
碎成盐粒……我看到的海
是一个巨大的留白
阳光洗着海水,也洗着我
我莫名地哭了,留白有更大的美
一朵棱角凛冽的雪
一千朵在寂寞中微笑的雪
一万朵被寒风鞭笞但隐忍的雪
……笃定、平和,像随遇而安的
花儿,天际线到哪里
它们就开在哪里,静默如迷
大地沉寂,它们的呼吸
被雪山培育,在高过雪莲的远方
回旋白花花的真实
它们任性地开辟着自己的尽头
密致、绵延的阵脚
仿佛冲锋号
亢奋,冲荡,像发情的雪豹
眼里闪着惊奇
千山有雪,大地有广寒的宽阔
从一个枝头飞到另一个枝头
那似籽粒饱满的叫声
在枝丫间,让露珠闪烁微光
它用飞翔
打开林子的空旷
每一片羽毛,都仿佛得道一样
它更懂自然
我,默默修正不明的去向
清明过后,枝叶葱茏
那些高大的鸟巢隐没在绿叶间
像悬浮的土地雷,富有危险的诗意
鸟们采回阳光
在空中留下弧线
它们欢鸣着,羽毛爱惜翅膀
在高处的光阴和低处的黄昏中穿行
每一次归巢的惊奇
打破旷野的孤独
我的担心多余。看,它们各得其所
鸟把叫声收回巢穴
树静止在夜幕来临前
我走在归途;雨,落在灯火里
(选自《民族文学》2020 年10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