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主体与环境的交互作用
——儿童本位视角下《牛天赐传》和《雾都孤儿》的情节比较

2021-03-08 12:25姚心怡
文教资料 2021年26期
关键词:雾都天赐奥利弗

姚心怡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

在众多文学作品中,以儿童为主要表现对象叙写儿童发展与成长的内容屡见不鲜。其中,老舍创作于1934年的小说《牛天赐传》和狄更斯在维多利亚时代的长篇著作《雾都孤儿》都塑造了植根生活、形象丰满的儿童艺术典型。老舍和狄更斯在儿童发展的情节设置上呈现不同方式,但他们笔下的儿童都没有脱离现实环境的土壤,对环境表现出被影响倾向和反叛性行为。本文以老舍的《牛天赐传》与狄更斯的《雾都孤儿》为具体文本,从比较文学平行研究的视角探讨二人小说情节中儿童主体与社会环境的交互作用、儿童发展走向分化的具体原因及二人对儿童现实境况的关注。

一、环境作用与个体反作用——儿童成长叙写

正如鲁迅所说:“看人生因作者而不同。”[1]狄更斯和老舍同样从儿童本位视角出发,展开对儿童生存成长经历的叙写,然而,由于文化背景不同,在环境与人的交互作用方面,二人的情节设计相似又不尽相同。《牛天赐传》的书写重点体现在环境对儿童身心发展的构建、塑造功能,《雾都孤儿》的故事内容则更倾向展示黑暗环境对儿童境遇命运的打击、影响。两部作品中的儿童主人公都对周身环境产生过反叛心理和行为,同样反叛的结果都归于失败。

从环境对儿童主体的作用来看,老舍和狄更斯于情节设计上各有侧重。在《牛天赐传》中,万事求“官样”的母亲牛老太太认为,官样的孩子走路是“有款”的,势必不可长得一双罗圈腿。于是她找来仆人将牛天赐的手脚像大兵打裹布那样捆住,一动不能动,结果弄巧成拙,捆出了天赐的拐子腿。在描写天赐父亲牛老者的性格特点时,老舍是这样形容的,“假若他是条鱼,他永远不会去抢上水,而老在泥里溜着”。牛老者就是这样一个除了对钱财之外,对一切事情都马马虎虎,凡事和稀泥的人物形象。天赐作为一个生而被弃的牛家养子,在牛家亲族中始终不被接纳,又因财产纷争被愈发边缘化,在学校格格不入,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以至于退学。强势的母亲压抑了牛天赐儿童性格中的天真活泼因子,糊涂父亲助长了牛天赐得过且过的“混”的精神,从小成长在小市民庸俗虚伪、事事算计的社会氛围中,加之他人的不屑与嘲弄,环境的作用使得牛天赐缺乏激昂热情和独立生活能力,用幻想自我安慰,迷茫且常伴随悲哀情绪。以《雾都孤儿》中的男童奥列弗为例,出生时即失去母亲成为孤儿,为了生存,在黑暗环境中挣扎着长大。由于维多利亚时期雇佣童工情况严重,奥列弗童年时便成为谋取经济利益的工具,日复一日在黑暗的工厂里做工。奥列弗在济贫院中的生活不尽如人意,甚至食不果腹,与他境遇相同的儿童大多亦因营养不良导致疾病。奥利弗吃饱肚子的合理诉求并没有换来更多食品,而是受到殴打、禁闭与最恶毒的诅咒,物质的匮乏贯穿奥列弗的童年,冰冷的现实滋生了他的无助和绝望。与老舍笔下家境殷实、性格受到环境负面影响的牛天赐不同,《雾都孤儿》塑造的奥列弗面对的最大问题是物质的匮乏,黑暗的环境使得奥列弗沦为成人的工具,他的童年遭到无情的剥削。

从儿童个体对环境的反作用来看,牛天赐和奥列弗都对环境表现出逆反态度,最终都被压制。就牛天赐来说,小时候母亲牛老太太不中意他的脸越来越黑,为了能把脸洗白,牛太太要求天赐一天至少洗三次脸,每次都要洗上几个小时。对于这种强迫式的洗脸运动,天赐已经生出不满的心情——盼着给他洗脸的人生病。请了家庭教师后,米老师古板且严厉,还要以体罚威胁,对于这样不尽兴的教育,天赐开始了自己的反抗,然而无论如何抗争,母亲始终是威严的,读书始终是无法脱逃的。而对奥列弗而言,当身处极度饥饿时,他敢于开口请求大师傅“对不起,先生,我还要一点”,却被驳回请求、用勺子砸头,同时又被理事会监禁。当奥利弗无法忍受虐待逃往伦敦,却只能落入贼窟为他人赚钱,从棺材铺出走的结果是走上邪路。老舍和狄更斯的情节设置中都涵盖“儿童反抗”这一内容,但反叛的结果都无济于事,他们看到了儿童与成人社会的能力悬殊。儿童身处以成人为主导的社会环境,作为环境中的弱势群体,大多时候只能成为成人统治的对象,当环境不够适宜时,儿童将被迫走向扭曲和异化。

二、流落与幸福——最终发展走向分化

在小说的最后,牛天赐的父母相继离世,财产被旁人占尽,天赐只得依靠先前的佣人四虎子在街边摆摊卖水果为生,而后遇见他昔日的教师王宝斋,施以援手将他带到北平上学。奥列弗·特维斯特得到过老绅士布朗罗先生的帮助,得到过姨妈罗兹小姐的照拂,在他人的帮助下查明了身世,并得以继承遗产,最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环境的不同是二人成长发展的结局走向分化的重要原因,致使他们在辗转流落和幸福安稳的岔路口一分为二。

《牛天赐传》的结尾没有明确表述牛天赐的结局,故事仅停留在主人公的北上求学,然而牛天赐的性格已经基本定型,正如佣人四虎子所言:“你是少爷,少爷就是废物。”即使作者并未明确点明,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在正式进入学校之前即接受家庭教师教育的时间段内,天赐作为儿童的贪玩、牛老者的摇摆不定、牛太太空求权威的愚昧,接二连三更换家庭教师,天赐从中并未获得知识、处事经验的积累,抑或是学习习惯的养成;长期生长在物质宽裕的家庭导致牛天赐社会认知的缺位,无法适应生活的急剧变化,卖水果尚且力不从心,更何况北上求学呢?加之王宝斋并未获得稳定显赫的地位,天赐的未来可谓渺茫一片。奥列弗则不然,在《雾都孤儿》的情节设计中,即使奥利弗挣扎在当时英国社会的底层,而且从未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作者对于他的各处描写展示出一个心地善良、谈吐文雅的主人公形象。当奥利弗被押上法庭将要接受判决时,布朗罗宣布不再计较奥利弗的行为,此外还收留他并给予充分的信任。当奥列弗陷入窃贼窝时,南希因奥列弗与她的童年经历相似心生同情,便常常关照奥利弗,到后来无意撞见窃贼首领的阴谋,她甚至救了奥利弗一命。尾声部分大部分善良的好人都得到了好报,坏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奥列弗继承了遗产,步入幸福的结局。

牛天赐的流落结局是由他的性格和身处的环境共同造成的,而其性格形成离不开环境的作用。如果说从《老张的哲学》开始,老舍就致力于批判中国特有的市民性格即妥协、敷衍、软弱、折中、平庸、苟且等,以及影响形成这种市民性格的,像故都天空一样苍老、凝重、灰色的市民文化的话,那么在《牛天赐传》中,老舍通过扎扎实实描写一个弃婴从出生到二十岁的生活经历,让读者看到这种封闭保守、故步自封的市民文化是如何在爱的名义下,造就出一个又一个牛天赐似的不好也不算太坏、左不过混日子的废物。[2]相似的是,奥列弗苦难经历终于迎来了幸福收场,与环境中他人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在《雾都孤儿》情节展开过程中,奥利弗·特维斯特虽长久身处不幸的境地,但是狄更斯利用巧妙的设计构想,使他总会被幸运眷顾,无论是幸或不幸,成长中影响奥列弗境遇的最核心因素依然是环境。此外,生而被弃的牛天赐即使被养在经济状况良好的牛家,最终还是家财散尽无奈北上,奥列弗作为富商的私生子虽然经历了苦难的童年,但继承遗产获得了安稳归宿,结局走向与初始身份的前后呼应,是老舍和狄更斯情节安排中相似的一方面。

三、殊途同归——关注儿童现实发展境况

老舍以较传统的方式完成了故事的讲述,生动地再现了中国市民生活方式的封建性,同时展示了特定时期社会变动中不可避免的悲剧因素,这种封建性和悲剧因素挟裹着儿童的成长历程,对其性格养成产生了不利影响。相对老舍来说,狄更斯的情节设置中巧合和运气成分作用更明显,流露出他的天真乐观主义精神。狄更斯始终对爱与光明保存希望,乐观主义哲学使他设置了种种幸运巧合化解黑暗社会下奥列弗的困境,将奥列弗送入光明的生活。然而从更现实的角度来说,身份是富商私生子的孤儿少之又少,即便有,想要顺利查明身份回归正常生活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像布朗罗先生一样乐于伸出援手的人物亦不是随处可见,故奥列弗的归宿只能停留于作者狄更斯的构想和愿望,并不具有普遍性。但《雾都孤儿》的情节叙写同时呈现出褪去戏剧色彩后,儿童尤其是孤儿在恶劣环境中的生存状况,对照现实,可以说是维多利亚时代,众多英国底层儿童艰难成长经历的再现。

《牛天赐传》的情节重点在于勾勒牛天赐这样一个用幻想聊以自慰、整天混日子、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市民家庭中长大的儿童艺术典型,《雾都孤儿》的情节有相当一部分篇幅涵盖善意和温暖,最终将故事牵引向相对圆满的结局,叙写人性之善。总体而言,老舍在构建牛天赐这一形象及成长环境时,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股爱的深情,即使天赐的成长环境折射出伪善、功利、贪婪等一系列市民性格中的阴暗面,老舍本人依然对这种“皇城根下”的市民文化保有归属感,在直面环境造成的儿童成长问题的同时以较轻松的笔调弱化小说的批判性,增添儿童成长叙写的温情因子。狄更斯创作中的柔和一面则体现在作者本身的人道主义悲悯方面,作者在情节设置中为主人公安排了童话色彩较浓厚的幸运巧合,然而较之老舍,狄更斯与自己笔下的儿童成长环境疏离感更强,并未刻意消解叙写内容的残酷性。相反,他选择更直接犀利地展示19世纪英国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社会经济的发展带来的社会问题,勾勒出上流社会对底层社会、成人对儿童的压迫、盘剥甚至异化,指明底层儿童权利保护缺失、生存环境被进一步挤压的社会现状,抨击不公正、不合理的社会乱象,揭露性、批判性及改良主义倾向更鲜明。

对比两部作品,可以发现它们是殊途同归的。老舍和狄更斯两位作者都在作品中揭示了环境对儿童生存发展状况的巨大影响,同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儿童对环境反抗力量的微弱。他们立足儿童本位,表现出对儿童生活的关注和担忧,为营造更理想的儿童成长环境发声。即使在当今社会,文学作品中的儿童问题也依然值得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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