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翻译小说的众生百态

2021-03-08 12:00王敏玲谢雨萌童秋涞
文教资料 2021年24期
关键词:林纾白话文白话

王敏玲 郭 艳 谢雨萌 吕 英 童秋涞

(1.苏州市职业大学 吴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中心 2.苏州市职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本文所指的晚清是指从1840年起到民国初年 70多年的时间,这一时期的社会经济结构、阶级关系、政治统治、思想文化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各路思潮的涌现成为这一时期的特色,学术方面由一枝独秀的汉学时代转向了多派并存的时代。随着大量的外国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著作经过翻译介绍到国内,外国文学的翻译也兴旺起来。晚清的小说翻译是中国翻译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文学翻译活动,然而国人普遍缺乏对西方文学与文化的了解,缺少相应的小说翻译经验与规范。为了适应国内读者的阅读习惯,达到启蒙民众的教育目的,晚清小说翻译者们在翻译作品、形式、语言、方法等方面呈现出多元化的面貌。

一、翻译作品

(一)署名缺失

忽视作品出处、作者和译者的情况在晚清翻译小说中颇为常见,据文迎霞统计,四大报纸(《申报》《新闻报》《时报》和《神州日报》)刊登的152篇翻译小说中,标注原著国别或作者的不足40篇。[1]如《申报》的《谈瀛小录》《新闻报》的《眼中留影》根本没有注明原著国别和作者,《时报》的《多情之侦探伯爵与美人》和《神州日报》的《奇囚》只分别署了译者笔名“冷”和 “秋水”。不署名或只署译者的翻译现象,反映了晚清译者对翻译这一创造性劳动的轻蔑态度。

由于作者、译者的缺失,小说的出处就成了一个迷,这给当时的翻译带来了一定的混乱,对此徐念慈深有所感:“今者竞尚译本,各不相侔,以致一册数译,彼此互见:如《狡狯童子》之即《黄钻石》,《寒牡丹》之即《彼得警长》, 《白云塔》之即《银山女王》,《情网》之即《情海劫》,《神枢鬼藏录》之即《马丁休脱》”[2],提出应该标注作者、译者等缺失各项并汇集成目录。周瘦鹃就曾呼吁译界对此现象寻找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法:“挽近俄法名家说部,迻译者蜂起,移其思想之花,植之吾土,诚盛事也。然雷同之作,多如束笴,如托尔斯泰、毛柏桑两家作品,往往一短篇而先后有五六人译之者,虽译笔不同,究有虎贲中郎之似。审填如予,亦复不免。窃愿与薄海同文,商榷一防止之法也。”[3]

(二)转译

借助日译本转译欧美等域外小说,是晚清翻译小说的一大特点。梁启超所译的《十五小豪杰》便是由日译本转译而来的,“此书为法国人焦士威尔奴所著,原名《两年间学校暑假》。英人某译为英文,日本大文家森田思轩又由英文译为日本文,名曰《十五少年》,此编由日本文重译者也。”[4]据日本学者统计,1840年到1920年晚清1748种翻译小说中,由日译本转译为汉语的欧美小说就有77种。周瘦鹃只懂英文,但他还是翻译了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安德烈耶夫、高尔基,契诃夫的作品及法国作家巴比塞、莫泊桑的小说,他在1918年8 月26 日《先施乐园报》刊发的《贫富之界》的前言,其中也写到:“予近自美国购得毛柏霜集十卷,中有短篇一百九十余种,均为氏生平杰构。此篇为其压卷之作,冷隽可味,故译之。”[5]可见其译本出处是英文版。通过转译,原著几经周折才现身为中译本,译作与原著之间的疏离也就在所难免了。

(三)伪译

所谓“伪译”,是指根本不存在原本但该文本在译语社会文化语境中作为译本二被接受。“伪译”尽可能提供译本应具有的一切副文本特征,如原作者姓名与国别、原本名称译者姓名、译本序跋等等,典型例子当推《自由》(1903)文本。该文本不但标明作者及其国别——“犹太移民万古恨著”,译者姓名——“震旦女士自由花译”,而且有译者“弁言”,并在其中提供原本名称(Free Marrige)与作者姓氏(Vancouver)(自由花,1903)。周瘦鹃在《游戏杂志》第5期发表小说《断头台上》时,有“瘦鹃附识:“系为小说,雅好杜撰。年来所做,有述西事而非译西文者,正复不少。如《铁血女儿》、《鸳鸯血》、《铁窗双鸳记》、《盲虚无党员》、《孝子碧血记》、《卖花女郎》之类是也。”[6]他的“自暴其假”表明了他规范翻译标准的勇气和决心。

二、翻译方式——西译中述、对译与独立翻译

“西译中述”是“将所欲译者,西人先熟览胸中而书理已明,则与华士同译,乃以西书之义,逐句读成华语,华士以笔述之;若有难言处,则与华士斟酌何法可明;若华士有不明处,则讲明之。译后,华士将稿改正润色,令合于中国文法。”[7]这种形式至少在1895年之前曾经占据一定的翻译地位,并在克服跨越文化障碍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对译”的方法在晚清很常见,“对译”的模式与“西译中述”类似,但其述与译的工作都由中国人担任,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林纾的翻译。林纾曾自言:“予不审西文,其勉强厕身于译界者,恃二三君子,为余口述其词,余耳受而手追之,声已笔止,日区四小时,得文字六千言。”[8]当然,对译的例子未必各个像林纾这样典型,但一方译意,一方润色的情况很普遍,对译形式竟有十一种之多。[9]包天笑和杨紫驎合译的《迦因小传》即属此例。此书由杨紫驎节译, 包天笑润饰加工,尽管如此,独立翻译还是占据晚清文学翻译的主流,这与西式的学堂教育和留学生的增多不无关系。

三、翻译方法——豪杰译与直译

晚清的翻译方法包括“豪杰译”(梁启超和后世的研究者称之为“意译”)和“直译”,两种翻译方法共同存在于晚清的翻译实践之中,但以前者为主。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译者外文水平参差不齐。陈平原教授认为“那一代翻译家的外语水平堪忧,即使是翻译名家之中,梁启超、包天笑的日语水平也不甚高明,尤其是当他们刚开始发表译作的时候。梁启超是边学日语边译日本小说《佳人奇遇》,包天笑则跟人合译完《迦因小传》后才重新开始学日语。林纾曾坦诚自言,翻译“其间疵谬百出。乃蒙海内名公,不鄙秽其径率而收之,此予之大幸也。”[10]

“豪杰译”法主要表现有四点。

(一)改变体例

如将原文无论长篇短篇改为中国的章回体,文中夹杂“且说”“且听下回分解”之类中国传统的说书用语。这吻合了中国的文学传统,也迎合了读者的阅读习惯。

(二)随意删减

晚清译者经常对原文中的心理描写、景物描写等看似无用的段落加以删节;对那些与中国传统思想不吻合的情节加以修改,随意添加译者自认为必要的情节;译文中夹杂作者的评论与解释,对外国的思想、人物、事物等采用中国的思想、人物、事物等加以比附。

(三)节译

有些作品在翻译时被大幅度压缩,导致作品前后失衡而备受讥诮。《时报》连载的《新蝶梦》就只保留了原著约十分之一的篇幅。由于采取了节译的方式,作品没能铺展开来,以致收尾仓促:“《新蝶梦》前半颇可观,惟结处过远事理。冷血所著小说,多有蛇尾之讥,此书尤甚。”

(四)改写

改写是晚清翻译的一大特色。包天笑曾回忆陈景韩的翻译做派:“记得他也曾译一部日文小说,已译了大半部,不高兴译了,弄出一条狗来,把书中那个主角咬死了。我骇问何故,他说: “他也不是好人,死了就结束了。”[11]这部译作即为《新蝶梦》。作者本为意大利人,陈景韩借助日译本转译,本与原著有隔,却又如此随性,这样的翻译小说与原著的距离,可谓谬以千里。

“豪杰译”的盛行未能阻挡“直译”现象的发生,一些严肃的、先觉的译者本着对原作和读者负责的态度,旨在学习外来文学表现技巧,则坚持直译,以鲁迅和周作人为代表。然而由于译者缺乏经验以及中国白话文的不成熟,产生的译文 “味同嚼蜡”,“如释家经咒”,令“读者几莫名其妙”,但是正是这群勇于开拓先锋的勇士,让中国读者真正看到了西洋小说的全貌,才有了五四时期中国现代化小说的诞生。

四、翻译语言——文言与白话

清朝末年,出于变法维新、开启民智的需要,一些有识之士就开始提倡白话文。“愚天下之具,莫如文言,智天下之具,莫如白话。”[12]谭嗣同、夏曾佑、黄遵宪、梁启超等人倡导“诗界革命”,在此过程中黄遵宪提出“我手写我口”,主张言文一致,《无锡白话报》《演义白话报》《绍兴白话报》《女学报》《寓言报》《大公报》等都开始刊登白话作品,在提出“诗界革命”后不久,梁启超又发动了“小说界革命”,外国小说的翻译也因而出现了热潮,适值被贬为“引车卖浆者所操之语”的白话文与文学翻译的结合成为可能,翻译语言出现了过渡时期的交融混杂,文言与白话的交融的特征:

(一)严格的文言翻译

用严格文言翻译的译者以严复为代表,他以翻译社会学著作为主,原著说理深奥,为了传播西学,又预设多读古书的士大夫为主要读者群,因而译文“太务渊雅,刻意模仿先秦文体,非多读古书之人,一翻殆难索解”[13],这已经成为公论。

(二)通俗的文言翻译

以林纾的翻译为代表。虽然林纾与严复的翻译常常相提并论,但事实上,林纾的翻译语言是“较通俗、较随便、富于弹性的文言”。古文中严格禁止的“佻巧语”如“梁上君子”“五朵云”“夜度娘”等,口头语如“小宝贝”“爸爸”等,都出现在林纾的翻译中。其中还包括“东人新名词”如“脑球”“团体”“个人”,音译名词如“安琪儿”“密司脱”等。晚清对译文的评价标准不是翻译能力,而是“译笔雅驯”,以此成为译者的翻译标准的主要追求。这是严复与林纾用文言翻译的主要原因,另外也体现了他们不愿被排斥在正统士人之外,采用文言译书,也是一种心理的补偿。

(三)文白夹杂的翻译

晚清翻译小说用文言或白话翻译的,不但在数量上不相上下,且在同一篇文言小说亦是“文白参半”。究其原因是文法和词汇上白话文都没有成熟和完善,使用起来并非得心应手,还有借助于文言进行表达。提倡白话的梁启超在翻译《十五豪杰》时“原拟依《水浒》《红楼》等书体裁,纯用俗话。但翻译之时,甚为困难。参用文言,劳半功倍。”[4]这种状况,绝非偶然。鲁迅在翻译《月界旅行》时原本也计划“纯用俗语”,但实际操作中“甚为困难”,行文“复嫌冗繁”,因而不得不“参用文言”。

(四)白话文翻译

纯粹用白话文翻译的译者以伍光建等为代表。茅盾评述伍光建的白话译文:“既不同于中国旧小说……的文字,也不同于‘五四’时期新文学的白话文,它别创一格,朴素而又风趣。”[14]伍光建的译文,今天的读者读来仍是兴致盎然,不存在语言上的障碍。到了五四时期,随着白话文运动的深入发展,翻译文本基本上完全采用了白话文进行翻译。

五、结语

晚清特殊的时局造就了这一时期翻译界繁杂的翻译态势,存在的问题受到学者的关注与争论,晚清译者筚路蓝缕的艰辛尝试推动着小说翻译事业的发展与规范,直到1916年周瘦鹃翻译的《福尔摩斯全集》,以其“音译标准化,附有详尽的作者生平及三序一跋;作者生平中所有英文专有名词音译都附上原文;所有故事标题除中译外也附上英文”[15]为后人制订了翻译模式新标准,开辟了翻译界的崭新局面,逐渐结束了这一混乱的局面。

猜你喜欢
林纾白话文白话
白话寄生虫
Southern_Weekly_1951_2021_07_15_p38
Kiss and Ride
林纾当众烧借据
回望林纾:孝道、爱道与友道
外婆的荔枝,如何影响了林纾的人生观
拥抱
胡适妙解白话
近现代媒介的功能如何由党见本位转向民意、舆论本位——以白话文运动为转折点
余光中说文言是白话的润滑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