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璇
(青岛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萧红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个性独特的女作家,《生死场》作为其成名作,具有独特的语言特色,体现女性细腻的笔触。鲁迅在《生死场》序言里说:“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1]可以说,萧红《生死场》的语言风格在总体上是自然本色、新鲜明丽、稚拙悲凉的。对于词汇与语法的运用,她常常是“越轨”的,通过词语的锤炼及对常规语法的突破,达到“陌生化”的表达效果。在语音上,她关注音韵的和谐,使小说富有音乐美和节奏感。在修辞上,她精当地运用比喻、比拟、对比、夸张等常规修辞格,使语言的表达更生动形象;也常运用带有主观色彩的辞格,如“移就”“转品”等,体现独特的语言魅力。
学术界对于萧红小说的研究脉络,主要是从文体之间的相互融入、语言风格、英汉互译等层面进行的探讨,研究《生死场》语言特色的文章较少,主要有:陈伟的《自然本色 独特魅力——从〈生死场〉看萧红小说的语言特色》,[2]认为《生死场》的语言特色是朴素自然;王美林的《〈生死场〉的语言艺术》,[3]主要从叙事和写景方面分析萧红的语言特色;申倩的《论萧红小说的修辞特性》,[4]认为萧红语言的存在是现代汉语语言运用的一个个案;李文贤的《个性与悲情的咏叹调——萧红〈生死场〉中的比喻艺术》,[5]专门从比喻的角度分析萧红的语言。本文以萧红《生死场》语音、词汇、语法与修辞等的使用为研究对象,展现萧红小说独树一帜的语言魅力。
萧红在词语的选择和使用上独具匠心,对事物的属性、特点、内部联系与其他事物的关系及发展变化等,都有独到而新鲜的认识与概括,并且巧妙地运用到作品当中,体现其细致入微的观察视角及高超的词语运用技巧。
例1 菜田的边道,小小的地盘,绣着野菜。[6]
“在所有词类中,动词往往是‘含义最丰富,最能阐述作者思想,最具有影响’的词类。”[7]“绣”这个动词用得十分精致,给人一种诗意的美感,菜田的边道本来是非常小的,着一“绣”字而境界全出,生动形象地表现出在田里生长的野菜小巧玲珑的姿态,正好对应空间上体现的这种小(小小的地盘)。“长”,过于平淡普通;“绣”,便顿觉生气袭来,既精致又和谐,有浓烈的感情色彩,极喜极爱,好像用散文的方式写小说。
例2 红日快要落过天边去,人影横到地面杆子一般瘦长。[6]
“横”这个动词,用来形容金枝的影子,富有动感地表现出金枝好像要倒在地上一样,金枝因为战争要逃到都市去,远离家乡,来到一个遥远陌生的村子,日本兵走过,不由得感到恐惧。夕阳西下,她横在地面上瘦长的影子,生动形象地表现出瘦弱纤细的金枝内心的迷茫和无力感。
例3 土屋周围,树条编做成墙,杨树一半荫影洒落到院中。[6]
土屋的墙是用土做成的,杨树的树条垂落蔓延到墙上那种无序的存在状态,萧红却说好像是人为地把杨树条“编”上去的,表现出人们在炎炎夏日对于清凉的渴望,作者笔下独特的自然环境使人身临其境。
例4 天空一些云忙走,月亮陷进云围时,云和烟样,和煤山样,快要燃烧似地。[6]
“陷”这个词用得贴切独特,动词“陷”指掉进(泥土等松软的物体里),明明是云朵众多遮挡住月亮,本是“云遮月”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我们已经习以为常,可是萧红运用“陷”字,好像是月亮自己不小心陷入云围里,富有动态美,有一种带入感,让人沉浸在农村静谧祥和的夜晚美景中。
例5 猪槽上她一个人化石一般地留着。[6]
动词“留”表现出王婆待在猪槽中一动不动的呆滞而静默情态,回答完丈夫的问话,她像一个物体一样,被留在原地。“留”字后加虚词“着”,暗示了在那个贫苦落后的东北农村,王婆以一种茫然若失、麻木痛苦的存在状态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例6 阳光比正午钝了些,虫鸣见多了,渐飞渐多了。[6]
形容词“钝”的意思是“不锋利”,多用来形容刀剑等尖锐的物体。这里,萧红用来形容洒满大地的阳光,不仅巧妙地表现了现在阳光的柔和,在比字句中,还凸显了正午阳光的灼热,照在身上仿佛利剑一样刺痛,体现了农村劳动人民的辛劳。
语言的运用永远离不开特定的语境与作者独特的体验,萧红对常规语法的突破主要表现为句式的选择更加凝练,带有作家的独特个性,通过不同寻常的言语组合达到一种超乎寻常的表达效果。“萧红对于事物的感受的敏锐性,她具有的非凡的提炼问题的能力,通过一些排列细密、高度凝练概括的句子,表达得非常充分。”[4]
例7 小孩在正午的太阳下。[6]
对人物展现方式的描写,萧红没有使用存现句“正午的太阳下有一个小孩”来表现静态的存在,而是打破常规,采用主动句,画面感却比使用存现句更强烈,也更精练。
例8 当孩子把爹爹的棉帽偷着戴起跑出去的时候,妈妈追在后面打骂着夺回来,妈妈们摧残孩子永久疯狂着。[6]
“妈妈们永久疯狂地摧残孩子”才应该是常规的合乎语法的表达,但是在这里,萧红没有将“永久疯狂”作为动作“摧残孩子”的修饰语,而是采用连谓句表达,使句子有两个平行的内核:“摧残孩子”和“永久疯狂着”,将“永久疯狂”放在“摧残孩子”的后面,突出强调“妈妈们”的疯狂状态,给人更深刻的印象:她们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生活压迫,才能将人类那出自天然的母性压榨得从麻木而达到一种疯狂。
例9 王婆被凉风飞着头发,在篱墙外远听从山坡传来的童谣。[6]
例9句中“王婆被凉风飞着头发”的句式表达是不合乎一般的常规语法的,正常的“被字句”使用的动词语义特征一般是有处置性的,动词后多有补语或别的成分。本来是凉风吹头发,然后头发飞起来,施动者“凉风”发出的动作应为“吹”,“飞”是头发被“凉风”吹的结果,萧红如此搭配,把“凉风吹着头发”和“头发飞起来”这两个句子的意思糅合在一起。既在句式表达上更加凝练,惜字如金,带给人欣赏上的快感;又可以用此表达王婆在当前的自然境遇下麻木承受的一种精神状态,体现作者对于人生的深入体察和表现方式。
例10 车上站着威风飘扬的日本人、高丽人,也站着扬威的中国人。[6]
这句话是表静态存在的存现句,是对日本人、高丽人威风凛凛存在方式的一种描写。萧红对定语“威风飘扬”的使用很独特,其中“威风”和“飘扬”在搭配上不合乎常规语法,萧红却把它们搭配在一起,日本人、高丽人耀武扬威的姿态好像随着疾驰而过的汽车掀起的风到处飘荡,充斥着整个村子,让原本表现静态存在的存现句有了一种动态的画面感。
文学语体要生动形象、富于美感地展现丰富的世界,就要尽可能地运用语音手段传达情意。[6]萧红不但在词语的锤炼和常规语法的突破上匠心独运,而且擅于运用语音方面的技巧协调节奏,增强语言的音乐美和节奏感,使语句音节匀称整齐,给人以韵律的回环之美,达到诗一般的美学效果。
例11 麻面婆在荫影中洗濯衣裳。[6]
汉语从节奏的角度划分属于音步型语言,一个紧密的小单元一般由两个音节组成,一个音步由一个双音节词充当。萧红用双音节词“洗濯”补足音节,不说“洗衣裳”,而说“洗濯衣裳”,富有韵律美。
例12 十年前村中的山、山下的小河,而今依旧似十年前,河水静静地在流,山坡随着季节而更换衣裳;大片的村庄生死轮回着和十年前一样。
屋顶的麻雀仍是那样繁多。太阳也照样暖和。山下有牧童在唱童谣,那是十年前的旧调:“秋夜长,秋风凉,谁家的孩儿没有娘,谁家的孩儿没有娘,……月亮满西窗。”[6]
萧红在《生死场》中引用牧童吟唱的童谣,这曲十年前的旧调子,采用响亮凝重的江阳韵“ang”,一韵到底,读起来朗朗上口,余味悠长,极富感染力地带我们见证十年的变迁给人们带来的沧桑。流年,静水般流淌;岁月,不停地吟唱。十年前的山坡,大片的村庄,屋顶的麻雀,如今依旧,流年似水,物是人非,漫长的秋夜,凄凉的秋风,失去母亲的孩子,渲染出凄冷孤寂的气氛,扣动人们的心弦,引起人们的共鸣。
例13 一个短时间内仍没有回应,于是那孱弱哀楚的小响不再作了!啜泣着哼着,隔壁像是听到她流泪一般,滴滴点点地。[6]
这句话中的“滴滴点点”四个字的韵母都是齐齿呼,开口度小,细腻纤巧地表现了她压抑忧郁的心情;这四个字的声母都是声母d[t],也是三十六字母中的端母字,属于舌音,流利玲珑地抒发她的凄戚之情。“滴滴点点”采用四字格AABB式的音节组合,具有形式美,言简意赅,平朴庄重;在声调上平平仄仄、平仄相宜、声情并茂、节奏鲜明、行文流畅,读起来犹如贯珠相连,悦耳动听,具有复沓之美,声音与情感内容达到和谐统一。
“辞格”是“修辞格”的简称,“修辞格”这一名词术语最早见于1923年唐钺的《修辞格》一书。“辞格”也称“修辞格”“修辞方式”和“修辞格式”,是为增强语言表达效果形成的各种修饰和加工语言的特定格式。辞格是人们在长期运用语言过程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辞格多种多样,各有其特点和表达效果。[8]萧红在《生死场》里使用众多辞格,使小说语言的表达更生动形象,也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可感,拉近与读者的距离。以下主要分析《生死场》中的比喻、比拟、对比、移就、转品这五种辞格及它们的表达效果。
“比喻”,是指通过两类不同事物的相似点,用乙事物来比甲事物。即用乙事物揭示与本质不同而有相似之处的甲事物。[9]比喻是萧红在《生死场》中运用最多的一种辞格,“《生死场》共使用比喻158次,类型多样,方式奇特,内涵丰富”。[5]她常常把人比作不同的动物,她所采用的动物喻体众多,如熊、猪、狗、马、虫、猫头鹰、大鸟、鱼、老鼠、肥鸭、死蛇等,把金枝比作小鸡,把二里半比作猿猴,把五姑姑比作小鸽子,把平儿比作猴子。这些比喻都反映《生死场》的主题:“在乡村,人和动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6]
萧红对麻面婆软弱的性情通过比喻的辞格进行描写。
例14 麻面婆的性情不会抱怨。她一遇到不快时,或是丈夫骂了她,或是邻人与她拌嘴,就连小孩子扰烦她时,她都是像一摊蜡消融下来。[6]
萧红将遭遇不快时的麻面婆比作一摊消融的蜡,践行刘勰在《文心雕龙·比兴》中说的:“盖写物以附意,飏言以切事者也。”[10]这样的比喻比直接平白直叙地告诉读者麻面婆多么软弱更有力量,对读者的心理冲击力更强。蜡本是固态,只有燃烧时会一点点消融,就像麻面婆那委屈而不敢反抗,一点点内耗自己的状态。蜡的消融是没有任何支点的、无药可救的陨落,不像洪水洪泄而落,而是可感可知地一点一滴地融解,生动形象地表现了麻面婆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沉溺于现有的麻木而不知觉醒与反抗。
例15 王婆被蚊虫所食,满脸起着云片,皮肤肿起来。[6]
这里运用“借喻”的辞格,“借喻”,本体和喻词都不出现,直接用喻体代替本体的比喻。[9]本体“王婆被蚊虫叮咬而肿起的皮肤”和喻词没有在本句出现,萧红直接用喻体“云片”代替本体,使语言的表达更凝练。喻体“云片”的选取十分独特,“云片”是一层一层的,给人一种软绵绵很可爱的感觉,萧红却用来形容农村中老年妇女被蚊虫叮咬后肿起的皮肤,哀而不伤,在悲凉的底色之上还留有一抹余温,毫不沉重却生动形象地写出王婆被乡下众多的蚊虫叮咬得很严重,脸部浮肿起来,字里行间流露出农村妇女生活的艰苦。
例16 为她开始预备葬衣,在恐怖的烛光里四下翻寻衣裳,全家为了死的黑影所骚动。[6]
人们对于“死”的恐怖就像无生命的“黑影”一样,“黑”字这一视觉修辞的运用,使死亡的抒写更沉重压抑。五姑姑的姐姐被生产折磨得没有了力气,一点都不能动弹,好像死了一样,全家人仿佛预见到了结局,匆忙慌张而恐惧地准备葬衣。萧红用细腻而悲悯的笔调,描写了在东北农村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女性的生育好像在经历一场浩劫一样痛苦,正好应和了本章的小标题——“刑罚的日子”,女性卑微的生命在沉重的病痛面前不堪一击。
“比拟”,是指写作时故意把物当作人或把人当作物、把此物当作彼物描写。比拟的特点是作者凭借客观事物,充分展开想象,使笔下的人与物、此物与彼物、生物与非生物、抽象与具体事物,在习性、特征上相互拟用,具有思想上的跳跃性,它的作用是促使读者产生联想,获得异乎寻常的形象感和生动感。[9]萧红在《生死场》中多次运用比拟的辞格,使用的频率仅次于比喻,如:
例17 深秋带来的黄叶,赶走了夏季的蝴蝶。[6]
从夏入秋,本是四季轮回的寻常现象,萧红对四季更替的拟人化表达体现女性作家的俏皮可爱,用一“赶”字将“深秋带来的黄叶”写活,赋予无生命的黄叶人一样的急切心情,好像要快点把夏季的蝴蝶赶走,生动形象地表现出东北农村夏季的短暂。
例18 她想把那些日子捉回,因为今日的日子还不如昨日。[6]
“她想把那些日子捉回”,运用了“比拟”中的“拟物”的辞格,将无形的、不可触摸的、过去的日子化为有形的、可感的实体,过去的日子已经很艰苦了,可是如今的日子还不如以往,所以王婆很想把过去的日子“捉回”,“捉回”二字的使用,生动形象地体现了王婆眼下的无奈与悲凉。
“对比”,把两种对立的事物或者同一事物的两个不同方面放在一起,相互比较。运用对比,或使对立事物的矛盾鲜明突出,揭示本质,给人深刻启示,或使事物对立的两个方面互相映衬,相得益彰,给人深刻印象。[9]萧红在《生死场》中运用了16个对比的辞格,使用频率仅次于比喻和比拟。
例19 母亲一向是这样,很爱护女儿,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6]
这里将女儿的价值与一株茅草的价值相对比,在那个年代的东北农村,人的价值竟然还比不上菜棵的价值,对于母亲来说也是如此,突出反映了原生态的乡村价值观——人的价值不及物的价值,痛苦不堪的生活,造成了贫苦农民的畸形心理,人的价值被泯灭了,反映了一种赤裸裸的、粗野的、本能的、原始的、下意识的底层农民的心态。
例20 前面哈尔滨城在招示她,背后家山向她送别。[6]
一前一后的地点相互对比,前是陌生的都市,后是生她养她的家乡,突出强调金枝纠结而恐惧的心理活动。战争爆发,金枝不得不逃到哈尔滨城,可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村子,不由得想念背后的家山和母亲,让人联想到战争的残酷与迫害,该句句式较整齐,前后对比,使金枝进退维谷、彷徨忧虑的形象跃然纸上。
“移就”,两项事物相关联,叙述中将原来描写一事物的修饰语移描用来写另一事物的修辞方法。移就可使物带上人的情感,使人的行为带上内在的情感,使人的情感带上相关事物的声色形态。[9]“移就多数是修饰性词语的属性与被修饰对象的修饰关系而言的。……与比喻和比拟不同,移就在语言层面上的表现形态是一种修饰关系的有意错位。从目前的研究看,移就只局限于短语层面。”[11]萧红在《生死场》中运用移就的辞格,使小说语言的表达生动可感,更凝练,给人以新异的感受和无穷的诗意。
例21 菜圃上寂寞的大红的西红柿,红着了。[6]
例22 因为夏天有肥绿的叶子,肥的园林,更有夏夜会唤起王婆诗意的心田,她该开始向着夏夜述说故事。[6]
例23 她的性情不好反抗,不好争斗,她的心像永远贮藏着悲哀似的,她的心永远像一块衰弱的白棉。[6]
例21句中,“寂寞的大红的西红柿”运用了移就的修辞格。“寂寞”本是描写人的内心一种孤独心情与感受的修饰语,移来修饰“西红柿”,将本无情感的植物赋予人的情感,使人的寂寞情怀得到充分的抒发,为下文少女金枝的春心萌动做铺垫。这样表达,增强了语言的表达力,使结构更凝练,连大自然中的植物都蕴含丰富的情感,体现了在农村人与自然的融合。例22句中,“诗意的心田”是对移就这一修辞格的运用。“诗意”,是用来描述现实或想象与表达自我感受的修饰语,这里移来修饰“心田”。王婆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没有什么文化,可是作者却说她的心田是充满诗意的。在这个麻木愚昧而闭塞的农村,王婆经历了生死的变动,已非从前的王婆,其实已在慢慢觉醒。例23句中,把麻面婆的心比喻成一块衰弱的白棉。套用了移就的辞格,“衰弱”本是形容人不强健或不强盛的形容词,萧红移来修饰“白棉”。“白棉”本是柔软之物,加上“衰弱”一词,更体现出麻面婆内心的软弱无力,白棉吸水后只会更加收缩而不会膨胀,正如麻面婆受尽了委屈却只会更加软弱,别人看她好欺负只会变本加厉,所以她的内心永远贮藏着无尽的哀愁。不会抱怨、不会反抗、不会争斗的性情,正是萧红对于当时广大女性性情的一种概括。当时社会女性地位卑微,仿佛是父权下的孩子一般怕着她们的男人。没有反抗的意识,也没有勇气和男权社会作斗争,只能忍受男性无尽的摧残与折磨。《生死场》中的其他女性形象,原来都是美丽又天真的女性,嫁做人妇后都受到了非人一般的虐待,这是萧红对于男权社会下女性地位的深刻揭示。
“转品”,是指凭借上下文的条件,临时转换词性。转品的作用是能使语言变得戏谑诙谐、活泼有趣。[9]萧红在《生死场》中多次使用“转品”的辞格,如:
例24 她知道家人要回来吃饭,慌张着心弦,她用泥浆浸过的手去墙角拿茅草,她贴了满手的茅草,就那样,她烧饭,她的手从来不用清水洗过。[6]
例25 平儿对于这食品是怎样新鲜呀!一碗豆腐脑是怎样舒畅着平儿的小肠子呀!他的眼睛圆圆地把一碗豆腐脑吞食完了![6]
例26 小道也尽是生着短草,即便是短草也障碍金枝赶路的脚。[6]
例24句中,形容词“慌张”临时转为动词,带上宾语“心弦”,作者不说“心弦很慌张”,而说“慌张着心弦”,生动形象地突出“家人回家吃饭”这件事对她的重要,引发人们对她慌张神态的联想。例25句中,形容词“舒畅”临时转为动词,带上宾语“小肠子”,将饥饿的平儿吃豆腐脑的快乐与舒畅表现得淋漓尽致、富有动感,让人感受到平儿的天真和活力。例26句中,名词“障碍”临时转为动词,带上宾语“脚”,小道上的短草成为金枝赶路的障碍,会减缓她前行的步伐,将“障碍”临时转为动词,突出小草的阻碍,形象地强调金枝赶路时的急切心情。
《生死场》里除了比喻、比拟、对比、移就、转品的辞格外,还有通感、反复、夸张等其他辞格,数量不多,限于篇幅,不再一一论述。
萧红的中篇小说《生死场》带有很浓郁的抒情色彩,语言表达个性独特,总体风格朴素自然、明丽新鲜、稚拙悲凉。《生死场》通过用词构句的“越轨”——词语的锤炼和对常规语法的突破,展现出“陌生化”的表达效果,同时表现出萧红细腻独特的观察视角;以音韵的和谐,增强语言的音乐美和节奏感,营造出诗化的氛围;善于运用各种各样的辞格,如比喻、比拟、对比、移就、转品等,使语言表达生动形象的同时,展现出复杂微妙的感情,引发读者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