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萍
打开倪斯霆先生新著《文坛书苑忆往录》,仿佛打开了通往上世纪八十年代春潮涌动中的文艺百花园的大门。在那“有梦有理想、有诗有文学、思想解放洪流和新启蒙浪潮相互交织波涛汹涌”的年代,作者初出校门,即幸运地成为传递文坛与出版春色的《天津书讯》报的记者、编辑。如同辛勤忙碌在百花园中的蜜蜂,他捕捉文坛讯息,采访文艺名家,为《天津书讯》成为同类报刊中的佼佼者倾尽心血,也积累了大量采访素材。隔着二十几年的时光回望,文坛往事,出版珍闻,连同丰富难忘的激情记忆,如大潮余波冲击心海,如交响乐后余韵不绝。回忆,怀念,遥想,催生了这本回忆与感悟的《文坛书苑忆往录》。
全书围绕怀旧忆往和留存史料两大主旨展开。在怀旧忆往的文字里,作者以抒情散文的笔法,打开了记忆与情感的闸门。在《岳野忆谢添导演电影〈水上春秋〉后的遭遇》一文中,倪斯霆记录了为电影主题采访岳野时,岳老讲述与天津渊源时的回忆:1949年5月5日,岳野作为华南青年代表团二十八个成员之一,在地下党的安排下,从香港乘船,秘密经天津到北平参加全国第一届青代会。当轮船驶入距天津市区东南六十公里的海河入海口时,他们贪婪地望着两岸解放了的土地,搜寻着入京咽喉上以“威、镇、海、门、高”五个字命名的五座炮台遗址。当轮船终于靠上了码头,当他们把密藏的“华南青年代表团”的红旗举起,当与早已等候的大会接待组的同志握手拥抱的时候,他们都热泪滚滚地哭了起来。作者写道:“岳老的讲述一下子感染了我们,于是立即约他将这段情感和以后与天津的往来写出寄给我们。华灯初上的夜晚,当我们返津时,都为能意外约到一篇好稿而兴奋。”众所周知,天津大沽炮台是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以来与侵略者多次血战的阵地,直至1900年八国联军再次攻陷大沽炮台,并长驱直入北京。近代以来亡国灭种的巨大危机,让中华无数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浴血奋争,才迎来民族解放和新中国的诞生。这段感情充沛的诗意描写,让读者被深深地感染和打动。
在史料留存方面,倪斯霆则以理性冷静的笔触展开记述,力求史家之笔的客观严谨。如,韦君宜《回忆“天津书局”》一文本来较短,倪斯霆对它的“补正”却颇长。作者钩沉发微,发挥出版史研究的专业特长,对民国时期天津书局、出版以及有关书店的史实详加考证,补正缺误,可谓民国到解放后天津出版的出色论文。再如《柳萌“忘不掉”50年代初的津门“书香”》一文,从柳萌来稿和作者亲身经历两方面,介绍了天津和平路、滨江道等繁华街道上书店曾经的密集兴旺,引出解放初期为加强文化宣传,军管会给予新华书店对繁华街道店铺优先选择权的珍贵史实。文章结尾处,写到经济发展后繁华街道上新华书店纷纷摘牌易主,变成商店卖场,商业挤走文化的现实,发人深思。
全书以人为线索,脉络分明,繁简得当。丰赡详实的细节,让四十几位名家立体、鲜活。这得益于倪斯霆采访前做足功课、提问有的放矢、记录认真扎实,由此留下的宝贵详实的文史资料,多年后追忆,仍现场感爆棚。如,作者代父亲接受王愿坚军礼、部队干部提出的三个要求对王愿坚创作的影响;“我”作为初出茅庐的小字辈首访孙犁的背景原因,以及采访中孙犁由起初的严肃寡言,到得知“百花”新推《孙犁文集》发行良好后的反应,交谈中讲述的“趣事”“故事”等等,读来生动真切,丝丝入扣。
随作者领略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的同时,对名家了解的深入也是读者阅读的重要收获。《沈从文在天津的“乞醯”之举》围绕沈先生1947年在天津《益世报》任职时,为求助的青年作者写字义卖,帮其家庭度过难关的往事,写出了沈先生的厚道、善良,是他处难以看到的珍贵史料;而《柯原忆天津“黎明”前的〈民生导报〉》一篇,又从“乞醯”事件所救助的诗人柯原的角度着墨,与记述沈从文“乞醯”的文章形成互文之妙。《柳溪谈〈大盗“燕子”李三传奇〉写作缘起》写到,柳溪看到当时有些年轻人,因为没有经历过旧社会,产生错误认识甚至信仰危机,严重者走上犯罪道路,感到痛惜。因此,柳溪在长篇小说《功与罪》的写作中,穿插了“燕子”李三的相关素材,并藉此探索文学的民族化、通俗化,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作家之良苦用心,令人肃然起敬。
作为在《天津书讯》做记者编辑十五年的回顾总结,本书涉及了众多名家的重要作品,其中不乏有搜寻阅读价值的书目,如梁斌自传《一个小说家的自述》,张赣生的《中国戏剧艺术》《民国通俗小说论稿》,倪钟之的《中国曲艺史》《曲艺民俗与民俗曲艺》,柳溪的《功与罪》,闻树国的《徘徊在书外的感觉》,等等。从这点看,本书堪称《天津书讯》的汇总拾遗和好书推介,为作者倾注多年心血的职业生涯,为如诗如歌的激情岁月,画下了浓墨重彩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