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生发展理论视角下广场舞与乡村文化认同的重建
——基于江西省赣州市L村的田野观察

2021-03-07 21:20彭晶晶陈淑雯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1年13期
关键词:内生民俗广场

彭晶晶,陈淑雯

(江西农业大学,江西南昌330045)

1 相关背景及问题的提出

作为一种自组织的健身活动,近年来广场舞迅速从城市走向农村,成为风靡城乡、参与度极高的一项文化活动。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目前经常参加广场舞活动的人数已经超过一亿人,广场舞参与人数最多的并不在一、二线大城市,而是更多地集中在三、四线小县城以及广大的乡镇及农村地区。

这引起了研究者的注意:农民自己组织的广场舞活动为何能在广大的农村地区扎根并开展得如火如荼?作为首先在城市中风靡的广场舞,是如何传播进入农村社会的,在广场舞空间流动的过程中,是如何“镶嵌”于村民日常生活中的,广场舞的传播对乡村文化认同是否产生影响?该研究采用新内生发展的视角从乡村内部去考察广场舞传播与乡村文化的互动与勾连,并以此为逻辑寻找乡村文化认同的发展路径。

内生发展理论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最早应用于国际关系领域,后来逐渐应用到区域研究中,集中讨论的议题是农村如何发挥内生动力实现振兴,更多关注农村经济的振兴。2000年Ray提出了新内生发展概念,新内生发展不仅关注经济领域,也关注社会领域与文化领域,主张将相互联系的经济、社会、环境、制度、政治以及文化因素整合进农村发展的地方性与本土性之中,着力建设具有本土性的地方创造力,实现发展的多元化,最终形成内生发展动力[1]。新内生发展理论认为,资源、参与与认同是农村发展三要素,在注重地方参与与内部主体力量的同时,也关注国家力量、社会力量(如非政府组织等)与地方内部力量的互动交融。

此研究以新内生发展理论为分析视角,把广场舞视为一种文化资源,重点研究其传播到乡村时,与本有的乡村传统文化产生的冲突及相融情况,同时,村民在参与广场舞的过程中,乡村文化的认同感是如何建立与加强的。

2 研究对象与方法

该研究选取了江西省赣州市L村作为田野观察点。L村是江西省第一批省级历史文化名村,村内有大小围屋10余个,其中包括我国最大的方形围屋“东升围”。2012年,L村入选为首批中国传统村落,2019年L村入选国家森林乡村。

选取L村作为研究对象是因为L村作为赣南一个典型的客家村落,有着独特的民俗活动,蕴含着丰富的民俗文化,而这些民俗活动经过了“文革”时期的破坏,以及改革开放后农村空心化与内卷化的冲击,在经过数十年有意无意地遮蔽与掩埋后,曾经丰富的民俗活动近些年陆续重新被村民唤醒与激发,在这些民俗活动的开展中,广场舞也成为镶嵌在其中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新形式与旧民俗被村民们创造性地融合在一起,这其中的文化意义值得研究。

该研究采用的研究方法为参与式观察法与半结构化访谈法。利用每年的寒暑假,研究者都会进入到L村广场舞队中去,研究者见证了广场舞在L村从无到有的发展历程。同时,研究者作为广场舞队的一员,通过跳舞前后的空闲时间来对舞队成员及相关村民展开深度访谈,另外,研究者也通过加入舞队微信群、村微信群等方式来观察研究对象。在访谈对象的选取与分类上,研究者把访谈对象分为主要访谈对象与次要访谈对象,其中主要访谈对象17名,次要对象30人。

3 L村广场舞活动的产生与开展情况

L村广场舞活动产生于2016年6月,跳舞场地在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音响设备等起初由广场舞的发起者燕女士自掏腰包,后来村委会报销了所有费用。

3.1 日常生活中的广场舞

L村跳舞的时间在晚上7点到9点左右,跳舞人数并不固定,春节前后人数最多,最多时可以达到60人左右。平时跳舞人数相对较少,平均在20人左右。跳舞成员全部都是女性,年龄在30~70岁之间,歌曲往往会挑选节奏欢快、舞步简单易学的曲目,为了顾及年龄较大和间或参加的成员,曲目往往会相对固定,不会经常更换。

在问到为什么会选择跳广场舞,刚开始跳时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时,大多数人的回答都是为了健康,认为跳舞对身体有好处,所以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讲到广场舞,我真的是最好的例子,我以前整个人哪里有什么精神气,佝偻着背,还动不动就生病,这个药也吃那个也吃,就是弄不好。跳广场舞以后,气色好很多,心情也好很多。现在谁见了我不说变化大的,就是跳广场舞带来的。XX姑姑变化更大,你知道她以前怎么走路的吗,这样,歪着身体,整个人好像一只腿长一只腿短一样,现在能这样直立着了,变化那是真的大!广场舞是真的好。(冬女士访谈,时间2020年4月)

从访谈中可以看出,广场舞在传播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因为村民们更多看重广场舞的健身功能性,在她们看来,不用打针吃药和花钱,跳广场舞可以让他们更健康,这是一件“划得来”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3.2 民俗仪式中的广场舞

L村陈姓村民占到95%以上,是一个典型的以宗族为基础的客家村落。对于L村村民来说,最重大的节日,除了春节之外,就是每年两度的“朝神祭拜”。朝神祭拜是L村独有的祭祀活动,意在“追远慎终”,通过祭祀活动来悼念祖先,祈祷祖宗庇佑陈姓子女福泰安康。朝神祭拜在“陈氏祠堂”举行,时间为每年农历的二月初六和冬月十六,年初一次年末一次,意味着有始有终。

朝神祭拜当天,所有陈姓村民齐聚祠堂,每家每户相继烧香、放鞭炮、拜神祈福。当天村里会在祠堂做饭,中午每家派一位成员参加祠堂酒席。从2018年开始,村委会请了广场舞队参加祭拜活动,为此,村委会特意为每一位参加的队员购买了统一的红色服装。在“陈氏祠堂”开阔的门前,在强劲的音乐与喧嚣的鞭炮声中,广场舞队身着统一服装列队起舞,周围是一圈围观的人群。

以前这种活动,我们只能跟着看热闹,祠堂吃饭哪里会轮得到我们?都是请男人去坐席的,可是我们(因为跳广场舞)也被请进祠堂吃饭了,热闹得很,光桌子就坐了3桌。(慧女士访谈,2019年12月)

广场舞与民俗仪式在集体性与娱乐性上是不谋而合的,因此,在村民看来,传统的民俗仪式中广场舞的出现并不违和,而是相得益彰,使得仪式更加喜庆与热闹。事实上,广场舞地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L村以男性为尊的宗族文化,以前女人不可能进祠堂吃饭,但是现在作为广场舞队员,因为参与到了祭拜活动中,女性也有了坐席的资格。对此,L村的村民大多表现出认可与宽容的态度,在此我们看到了民俗文化的结构性变迁与村民对传统文化的创新性策略,民俗文化不是在代际间原样传承的遗产,“它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即嵌入历史的建构,更明确地讲,是嵌入社会群体间关系的历史之中[2]。”广场舞与传统民俗的结合,是村民们在具体历史情境中的文化改造,表现了作为行动者的村民的文化能动性与文化自觉。

3.3 竞技比赛中的广场舞

从2018年开始,为期3年的“赣南新妇女”运动在赣州各地开展,运动以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为整体目标。在具体推行过程中,广场舞作为一种喜闻乐见的方式,被各地基层政府“征用”,成为一种承载着政治意义的文化手段。

首先,2018年L村加入了镇文化站。虽然广场舞队与政府这种合作关系较为松散,但也体现了一种权力的位移,“自下而上”的民间力量被“自上而下”的国家力量“收编”。对于村民来说,广场舞队被政府“收编”,表明组织的合法性得到确认,对于政府而言,广场舞队可以作为乡风文明建设的一个窗口,为政府所用,这种“各取所需”的合作方式客观上加速了广场舞在农村的推广与流行。

其次,从2018年开始,由政府组织每年一度的广场舞大赛在各镇间举行。L村已经连续参加过2次比赛,比赛在“三八妇女节”前后举行,为了支持L村比赛,驻村帮扶工作队特意赞助了广场舞队3套音响和2套比赛服装。

“以前我们跳舞完全就是野路子,现在有了政府的支持,感觉更正规了。党和政府对我们的这个活动也是支持的,我们跳舞也能为村里的乡风文明建设作出贡献,这是我们以前没有想到的。”(燕女士访谈,村妇女主任,时间2020年4月)

由于农村公共文化供给不足,农民自组织在具体运行中难以克服其资金与管理的问题,政府的“收编”为农村广场舞队的身份赋予了合法性,同时,政府也通过投入资金、规划场地、举办活动等来支持农村广场舞建设,但是这种支持仍然是一种功利主义的支持,基层政府对农村广场舞的支持更多把其作为乡风文明建设的一种政治功绩,过多看重农村广场舞的政治价值,缺少对广场舞内部情感的卷入。

通过对L村广场舞活动的产生与开展可以看出,在从城市向农村传播的过程中,广场舞因为满足了村民强身健体的个体诉求,同时,与民俗仪式在自娱性与集体性上的不谋而合,加之基层政府对其合法性的认定与助推,于是,其就这样“嵌入”村民的日常生活。

4 广场舞传播对乡村文化认同的塑造

文化认同是“有着共同历史传统、习惯风俗以及集体记忆的个体或群体对自身所属的文化体系自发形成的一种内在归属感[3]。”广场舞作为一种新的文化现象,它的发展体现了村民的文化自觉与文化创新,蕴含着文化内生的力量与原动力,对于建设乡村文化,重塑乡村文化认同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4.1 村民自我认同的增强

认同是个人对自我、他人及社会的一种反思性理解,是“一种熟悉自身的感觉,在这种感觉下,个人知道自己未来的方向与目标,也能够从他所信赖的人那里获得所期待的认可和内在自信[4]。”广场舞在农村的传播体现了物质需求满足后的村民在精神上的自觉追求,这种自觉追求就是村民寻找自我认同的过程。

跳舞以后,我整个人都开朗多了,以前整天闷在家里,还动不动跟老公吵架,吵完架要一个人生几天闷气。有一次我从家里吵完架出来跳舞,跳完舞回去大家一路走一路聊就完全忘记吵过架了,回家还跟老公讲话。(张女士,时间2020年4月)

农村女性结婚之后自我身份被家庭主妇的身份取代,个人空间被进一步挤压。跳广场舞让女性从家庭主妇的身份中暂时摆脱,回归女性自我的身份。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来看,广场舞是女性在满足了基本的生存需求与安全需求后,对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及自我实现需求的进一步追求。

4.2 地方认同感的提升

地方认同即村民对本土或者故乡的理解与情感参与,地方认同能将村民凝聚起来,共同参与到地方事务中去,大家有了地方归属感,从而能够形成群体认同,建构精神共同体。在新内生发展理论中,Ray基于地方文化、历史以及物质材料等建构了“领土—文化认同”的概念[5]。“领土—文化认同”结合了领土与文化两个关注点,“领土—文化认同不仅确定了地方居民的社会身份特征,也反映出地方居民对家园的领主意识与归属感,他们通过身份、领主意识以及归属认同体现出自身的地方性表征[6]。”

村里多好啊,知根知底的,我跳舞还能把娃给别人看一下,你说大城市里可能吗?早就被拐走了,而且大城市里雾霾多,哪像我们乡下,山好水好空气好。(刘女士,时间2020年4月)

对于跳舞队员来说,广场舞就像一条纽带,把大家联结在一起,她们通过互动、沟通投入情感、分享意义,找到了情感的归属,同时也提升了对地方的认同,增强了地方凝聚力。

5 结语

广场舞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化现象,体现了村民在文化选择上的自主性与创造性,在与乡村传统文化的融合过程中,显示村民兼容并包的态度和与时俱进的策略。从新内生发展理论的视角来看,乡村振兴的发展逻辑是内部力量与外部力量的整合利用,在充分尊重地方主体性的同时也要有效调动国家力量、社会中坚力量共同为乡村振兴服务。

5.1 赋权:激活乡村文化主体性

乡村振兴战略的主要阵地是农村,因此,农民的参与才是最核心的力量。在乡村文化的建设上,应充分尊重农民的文化主体性,鼓励农民挖掘优秀的传统文化资源,保护农民的文化创造性,增加农民的文化幸福感与获得感,使农民重新认识其地方价值,提升地方凝聚力,形成乡村精神共同体。

5.2 协作:外部力量与内部力量的互动融合

作为国家力量的代表,基层政府应充分了解地方的文化需求,保护与开发当地的文化资源。例如,L村的田野调查中,村民普遍反映的公共设施不足的问题,以及没有舞蹈培训教师的问题,基层政府应充分站在村民的立场,对村民的文化需求提供有针对性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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