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涵
在宋代,随着文化的下移,民间音乐文化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形态,歌舞、杂技、傀儡、皮影等等受到人们热烈的欢迎。宋代“元宵舞队”兴盛于南宋,出自市民阶层,是在元宵佳节这个特定时间表演的新的乐舞形式,这种世俗乐舞替代了唐代以燕乐歌舞为代表的贵族歌舞,融入到了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具体的民俗事象当中去。它不仅丰富了当时市民的生活,其音乐对后来的戏曲、说唱、器乐等音乐形式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②并且在《梦粱录·元宵》《武林旧事·元夕》等史料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对于“舞队”在节日中表演的描写也是十分详尽。虽然时至今日这些传统民俗文化离我们越来越远,但可喜的是,在郎溪县梅渚镇定埠村的“降福会”中,我们依稀能看到古老民俗文化的影子,感受其带来的魅力。
在宋代,歌舞形式有“队舞”和“舞队”两种。“队舞”一般是宫廷燕乐的表演艺术形式之一,而“舞队”一词一直和“队舞”一词容易被混淆。寻根溯源,在现有的研究中,李咏敏《宋代民俗音乐研究》、郑元祉《宋代元宵舞队考》以及刘金祥《论宋代宫廷与民间的两种歌舞形式——宋代“队舞”与“舞队”考略》的几篇文章,作者一致认为二者需要被加以区分,认为“舞队”是属于民间表演艺术形式的团体。
之所以认为“舞队”不仅仅属于某一种民间舞蹈,刘金祥在《论宋代宫廷与民间的两种歌舞形式——宋代“队舞”与“舞队”考略》一文中提出:“宋代的‘舞队’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它不是民间舞蹈的代表舞种,其概念的内涵不仅指宋代表演民间舞蹈的队伍,而且还包括在民间演出的各种艺术形式的团体。其特点是:艺术形式及节目纷繁多样,表演场所多为节日的街头巷尾、瓦舍、茶肆。”③也就是说“舞队”代表了多种民间表演形式的多样呈现,和专门在宫廷中表演的艺术形式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并且追溯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中的表述,对于《武林旧事》(卷二)里“舞队”的认识是:“其中装作种种人物,或有故事。其所以异于戏剧者,则演剧有定所,此则巡回演之。”④从中可以描绘出装扮成不同人物形象的百姓们在街上巡回演出的盛大场面,同时也就区分开了“队舞”和“舞队”这两种不同的表演形式。
在《宋代元宵舞队考》中,作者认为:“而作为宋代元宵的一个重要活动,我们不妨将舞队理解为‘元宵舞队’。因为舞队不是专有名词,而是指具有一定表演规模的队伍的一般名词。它的表演内容和规模具有可变性。所以在这里我们仿造‘秧歌舞队’,生造了‘元宵舞队’这个词。”⑤所以,“舞队”的理解不应再单单是某一类为舞蹈表演而成立的舞队,而是综合各种民俗、习俗以及歌舞,以盛大繁华巡游的场面出现,并且也不仅仅局限在宫廷内,而是流行于民间,供人们娱乐庆祝所产生出来的。尤其在元宵节前后表演的舞队最为热闹,其“元宵舞队”的形式和内容都值得我们深入探究与挖掘。
“降福会”存在于安徽省宣城市郎溪县梅渚镇定埠村,被当地人称之为“出菩萨”,成立于2002年,是为了纪念唐代张巡的一种巡游仪式,时间一般定于每年正月初八进行。2014年“降福会”入选为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降福会”不是某一种单独的民俗艺术,而是综合各种民俗为一体的巡游活动。其中主要的民俗活动有:“大、小马灯”、“跳五猖”、“大小锣鼓”等。2017年由“人民网”报道的《降福小马灯 活了一千年》,开始让“小马灯”逐渐走进人们的视野,并且由开展“小马灯”等民俗活动的“降福会”这个组织逐渐被人们所熟知。
活动开始的情况如下:
每年正月初六至初七,由两位假扮“报马”人,手里面各持一锣,一天三次挨家挨户通知,提醒村民们活动即将开始,并且做好“迎神”的准备。张巡及其部署二十三将由村民装扮,骑在马车的假马上供人们瞻仰,在最前面的马车上由小孩头戴面具装作“张巡”,以代替此巡游的目的,后与小马灯、大小锣鼓、花担、香童等一起进入村集合。人们身着彩衣,小孩装扮的“马伕”头戴面具,在锣鼓、唢呐、长铜喇叭的震耳欲聋中,“降福会”的标幅在队伍的最前面醒目的举着,开始了巡游。巡游过程中,可以依次看到各种不同的民间民俗,前有小马灯、跳五猖、元宝会,后穿插有打叉、高跷、人人车、连湘、龙灯等民俗表演,队伍之长,活跃在村里的大街小巷,震耳欲聋的敲鼓声加上五颜六色的装扮,显得十分喜庆非凡。
与“元宵舞队”庆祝节日、消灾纳福的传统思想来看,“降福会”是为了纪念“张巡”而设立,虽然于“舞队”的本来意义有所不同,但都是通过艺术表演形式来达到庆祝的目的。并且从“降福会”中的民俗表演形式中可见,“降福会”的成立为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延续做了很大的贡献,确保了一些重要的、比较古老的艺术形态的保留以及还可以让这些艺术品在这个以网络发展的“快时代”中留下印迹。
宋代的“元宵舞队”是一种大型巡回演出团体,是包括了杂技、歌舞、器乐、武术为一体,一般在元宵节前后举行的最为盛大,有一部分带着面具表演,也有一部分浓妆巡游,以“消灾祈福”为目的的民俗活动。而这些活动在“降福会”中也依稀能找寻到相似的身影,值得我们去探寻。
翻阅资料,从《梦梁录·元宵》:“姑以舞队言之,如清音、遏云、掉刀、鲍老、胡女、刘衮、乔三教、乔迎酒、乔亲事、焦锤架儿、仕女、杵歌、诸国朝、竹马儿、村田乐、神鬼、十斋郎各社,不下数十。……家傀儡,衣装鲜丽,细旦戴花朵肩、珠翠冠儿,腰肢纤袅,宛若妇人。”⑥以及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二载:舞队:大小全棚傀儡:查查鬼查大、李大口一字口、贺丰年、长瓠敛、长头、兔吉兔毛大伯、吃遂……男女竹马、男女杵歌、大小斫刀鲍老……如傀儡、杵歌、竹马之类,多至十余队。”⑦这两篇史料对于“舞队”的记载情形的描述中,我们可以刻画出一幅生动形象的宋代“元宵舞队”游行的场景:其内容十分多样,有清音伴奏,竹马、傀儡等舞蹈,踏橇、狮豹等杂技,形式多样,内容百变,且队伍庞大有十余支,可以想象出场面的盛大和热闹,可谓精彩绝伦。
“降福会”里的民俗表演和“元宵舞队”相比,形式减少较多,没有了当时表演内容的复杂场面。但仔细梳理宋代“元宵舞队”的表演内容后发现,其中宋代的“竹马儿”和如今的“小马灯”有异曲同工之妙:舞者身上系着用竹子做的马形道具,分为头和尾,从远处看就像“骑”在马上,表演动作模仿马的形态,跳跃、奔跑。虽然宋代的“竹马儿”如今已经没有过多的史料记载其表演的详细情形,但在清代《帝京岁时记胜》“岁时杂戏”条列有《骑竹马》⑧的记载,也可以看出这一艺术形态活跃的时间之长。除了“竹马儿”,游行队伍中的高跷、舞狮、龙灯等杂技在“元宵舞队”中也能找寻着身影,从整个民俗仪式内容中看,名目虽不能与宋代相比,但却是宋代“舞队”的一种“缩影”。
“元宵舞队”中人们大多将自己打扮成不同的样子,不仅仅有面具,也有各种各样不同的首饰,妆发夸张,带着一丝滑稽,与表演的场面却十分相称。并且整个舞队不仅有歌舞表演,还有单单的化妆游行。李咏敏在《宋代民俗音乐研究》中提到:“从南宋朱玉《灯戏图》中可看出,舞队中的人物角色各式各样,大多经过化装,主要是假头塑形化装及面具化装。这种化装在宋代舞队中极为普遍,并受除夕驱滩舞队化装的影响。”⑨并且麻国钧在《中国古典戏剧流变与形态论》中也说到:“带‘乔’字的舞队按照某些故事以及人物,装扮起来作游行式表演,但是不具体的展开其情节,简言之即化妆游行。”⑩中国传统戏剧舞蹈一直都有戴“面具”的传统:“假面”、“傀儡”等等,受传统民俗的影响带有一定的象征性,加强了戏剧舞蹈的夸张性。
在“降福会”游行中,人们一般盛装出席:“小马灯”里扮演《三国》人物,面具上画着各路英雄好汉代表性特征,活灵活现;“跳五猖”头戴面具,其形象分为“青脸、红脸、白脸、黑脸、黄脸”以及道士和和尚,用“天人合一”的思想,以祈国泰民安,这些装扮明显可以看出吸收了戏剧的元素;高跷、舞狮等杂技则身披象征性的舞服及道具,动作灵活,博得阵阵喝彩,这与宋代“元宵舞队”中的化妆游行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远古时期单单的打击乐到逐渐发展丰富起来的拉弦乐、吹奏乐以及经过唐代与少数民族、外国的交流,至宋代,乐器的种类就开始十分多样。在李咏梅《宋代民俗音乐研究》中提及“元宵舞队”器乐的用乐包括:方响、嵇琴、鼓、板、笛等。这些乐器简单、轻巧,恰恰适合大型的游行仪式,不会因为乐器过于重而不方便。
在“降福会”中整个游行队伍的乐器与宋代相比减少了很多“组合”,保留了“锣鼓”,其中“大小锣鼓”表演的就是“十二番锣鼓”,虽然没有“舞队”中嵇琴、方响等较老的乐器,但在形式上依旧延续着“轻巧”的特点,用简单的乐器突出队伍华丽的内容,并且用“鼓”和“锣”敲打所形成的节奏,更能突出整个队伍的热闹。
“元宵舞队”其表演最为盛大的时间从字面上来看就是在元宵节期间,宋代吴自牧《梦粱录·元宵》中对于“舞队”的描写有:“正月十五日元夕节,乃上元天官赐福之辰……今杭城元宵之际,州府设上元醮,……舞队自去岁冬至日,便呈行放。遇夜,官府支散钱酒犒之。元夕之时,自十四为始,对支所犒钱酒。十五夜,帅臣出街弹压,遇舞队照例特犒。街坊买卖之人,并行支钱散给。……至十六夜收灯,舞队方散。”⑪宋代周密《武林旧事·元夕》对“元宵舞队”记述为:“禁中自去岁九月赏菊灯之后,迤试灯,谓之‘预赏’……自此以后,每夕皆然。三桥等处,客邸最盛,舞者往来最多。”⑫可见,元宵节前后的时间是“舞队”重要的演出时间,热热闹闹的巡回演出活动让当时的人们沉醉其中,三天的演出在如今看来也是十分隆重的。
原先的“降福会”时间定在每年的农历七月二十四和农历八月二十四,但是随着农村青壮年外出务工以及正是农忙之时,时间便被定为每年的正月初六至初八,连演三天。这与宋代“元宵”期间演出的时间相似,虽然随着时代发展变迁,要考虑到社会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的来源而提前了时间,但“春节”期间的热闹场面与“元宵”期间所带来的热闹场景还是没有变化。人们大多希望在表演中给予自己新的一年新的希望——“消灾纳福”“平安顺遂”。
从史料中的挖掘与“降福会”中表演形式的对比,笔者将文章分为三大块来叙述和对比,在了解了“元宵舞队”“降福会”之后,再去探寻二者之间的联系,我们依旧能从“降福会”中发现其身上流淌着“元宵舞队”的血液。这不禁让我们感叹宋代“舞队”妙趣横生的表演之外,更加惊叹中国音乐民俗文化的丰富多彩和伟大的传承性。
如今在“降福会”里看到的场面与宋代“元宵舞队”的表演相比,其热闹的程度、形式的多样可能远远不及当时,但是时间的选择,内容的相似,装扮的象征都是宋代“元宵舞队”的延续。在整体形式上,“降福会”带给我们的艺术形态只有“元宵舞队”中的部分相似呈现,不仅整体的规模缩小,且表演形式也有所改动。但“元宵舞队”中的民间民俗和歌舞能一直保持至今,其本身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也是我们不容小觑的。这不仅是古代民俗活动的延续,更是一种文化的延续。
但因为笔者还在学习中,对于“元宵舞队”的认识和考察可能并不十分完全,并且对于“降福会”的调查也不是十分详尽以至于存在着问题,文中对于二者的“延续性”的叙述上可能有些许不恰当的地方,会在今后的学习中加以完善。■
注释:
① 郑元祉.宋代元宵舞队考[J].曲学,2013,1(00):67-78.
② 李咏敏.宋代民俗音乐研究[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4,(04):31-43.
③ 刘金祥.论宋代宫廷与民间的两种歌舞形式——宋代“队舞”与“舞队”考略[J].艺术百家,2006,(07):100-102.
④ 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6.
⑤ 郑元祉.宋代元宵舞队考[J].曲学,2013,1(00):67-78.
⑥ 吴自牧.梦粱录[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
⑦ 周密.武林旧事[M].丽水: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
⑧ 李珂珏.初探宋代民间舞蹈形式[J].黄河之声,2013,(03):110.
⑨ 李咏敏.宋代民俗音乐研究[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1994,(04):31-43.
⑩ 麻国钧.中国古典戏剧流变与形态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
⑪ 吴自牧.梦粱录[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
⑫ 周密.武林旧事[M].丽水: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