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间剪纸艺术对中华美学精神的呈现

程芙蓉

□艺术学研究

论民间剪纸艺术对中华美学精神的呈现

程芙蓉

（阜阳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民间剪纸艺术是我国最古老的民间艺术形式之一，代表了广大劳动人民的审美观与世界观，对中华文化有着深远的影响。古老的语言形式、强烈的生命信仰、独特的艺术功能，以及生生不息、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延续了中华民族深层心理结构的框架，历经数千年，即便是在现代社会的审美嬗变及国际文化的碰撞中，依然凭借独具魅力的艺术语言延续着中华民族的思维方式，以纯粹的形式、深厚的内涵，呈现、传承着中华美学精神。

民间剪纸艺术；中华美学精神；呈现

中华美学精神是中国美学的核心体现，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关于中华美学精神的谈话，不仅为弘扬美学精神指明了方向，而且揭示了中华美学精神在现当代的价值意义。作为中华民族一种独特的审美价值观，中华美学精神从艺术社会学的角度可以理解为群众美学的集中体现，或者说群众性是中华美学精神中最具独特性的一面，贯穿在最能体现群众审美的民间剪纸艺术的产生、传承、发展的各个环节。

一、民间剪纸艺术的源起及特征

民间剪纸艺术作为乡村流传最广的、历史最悠久的民间艺术形式之一，孕育于中国漫长的农耕社会。“农耕这种生产方式，是养育中华文化的襁褓和摇篮。”[1]此阶段的剪纸，主要以麻布、绢、帛、纸、金属薄片等材料，通过剪、刻等形式呈现出相关图形，表达对某些事件或重要时间的纪念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民间剪纸分布广泛，并由于不同地域的文化风俗习惯影响形成不同的风格：山西、陕西的质朴粗犷，广东、海南的细腻精致，河北蔚县的秀丽多姿等等，但从总体上看，都表现了劳动人民对生命的热爱、对幸福生活的渴望，蕴含了数千年来中国劳动人民的审美观念、审美理想、价值观、世界观，是体现中华美学精神的重要载体。“从艺术社会学和艺术哲学的角度理解，中华美学精神的核心是美学的高度人民性。”[2]

二、传统民间剪纸艺术中蕴涵的中华美学精神的核心

“美学，作为人学，与人特定的社会存在方式、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密切相关。”[3]民间剪纸艺术创作者大多为农村妇女，目不识丁却不乏对生活的睿智、对家人的善良和爱。这种睿智、善良、爱通过原发性思维方式渗透在剪纸艺术的造型、色彩、寓意表达等方方面面，通过最朴素的材料展现出来，启蒙了民族审美理想和民族精神，直接体现了中华美学精神的核心内容。

（一）蕴涵着中华美学精神的文化底蕴

民间剪纸是千百年来民众在劳动和生活中创造的艺术。“在传统中国人的空间观念中，存在着两种审美系统，前者是文明中心论的，后者是自然中心论的，但两者之间的相互交汇、穿插和制衡，共同生成了一种跨越空间地理局限的美的普遍性。所谓中华美学精神，正是建基于这种审美无远不至的普遍。”[4]由此可以看出，民间剪纸艺术中体现的对自然界的尊崇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思想，是中华美学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各地春节祭灶最常见的、可以上天为人们争取来年平安的灶王爷；在云中盘旋的凛然不可侵犯、以显示大自然威严的飞龙；库淑兰作品可以给人间带来美好幸福的剪花娘子。同时民间剪纸也表达了人在与自然关系中的主动性，可以通过自己的行动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比如：壮族由人形、动物形和几何纹样等构成的“出师符”，意味着巫师具有遣神役鬼的权力；每逢久雨不晴，陕北农妇常剪的形象“扫天婆”：一个手拿扫帚的抓髻娃娃形象，之后系于木棍之上，插到院子里，口中念念有词一番，祈祷天空放晴；剪纸作品中射下9个太阳，让人间更美好的后羿。这些剪纸作品浸润着中国古老的神话传说，以抽象概括的造型，程式化的形象处理，诠释了中国人的文化审美体验，为观赏者提供了文化想象、品味的空间；以一叶知秋、一孔窥豹的智慧丰富了形象的内涵，容纳了中华文化无限的天地；赋予万物新的存在形式，表达了自己对生活及自然界的审美感受，体现了东方美学的独特魅力。

（二）呈现出中华美学中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

传统剪纸艺术以功能性见长，具有美化生活、祈福纳祥的功用，充分体现了人的能动性，激发人们以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以应对现实生活，创作者多是农村女性：一个处在社会最底层的群体，她们除了要面对生活的艰苦，还要承受来自封建男权社会的压迫，在苦难相随的一生中，她们仍然创造出充满生命活力、蓬勃向上的作品，为贫乏的生活点缀一些色彩。尤其是其中蕴含的“生生美学”中对宇宙万物、对生命的基本认识，从审美精神以及本体论、认识论高度展现了中国古典美学的核心思想，贯穿于不同阶层的日常生活。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在结婚时都会剪上几幅喜庆、有吉祥寓意的喜花：鱼戏莲、抓髻娃娃、麒麟送子、石榴（多子）、牡丹（富贵）等，表达对生命生生不息的期盼，对多子多福、富贵生活的向往；老人寿诞时剪上几幅“鹿(禄)”“蝠(福)”“鹤(寿)”“喜鹊(喜或舂)”，以祝愿老人健康长寿。人们通过质朴的剪纸表达了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憧憬，因此可以看出民间剪纸是从人的本性中发掘出的艺术，乐观、向上是其与生俱来的特性。

（三）体现了中华美学中的尚圆忌缺

追求圆满、追求完整是民间剪纸艺术突出的审美特征，充分表现在民间剪纸艺术的题材内容和作品构图中。剪纸作品在内容表现上，常以多视角的方式对意象进行全面呈现，以寓意人生或生活的圆满。比如在寓意呈现上，河南非遗传承人朱秀云的剪纸作品《五福临门》，整幅作品以各式各样具有美好寓意的图案、纹饰构成，以表达对“福”的祈盼。在构图上，以“福”字为中心构成左右对称的基本框架，整幅作品稳定、庄重，在突出主体图案“福”的同时，周围图案均为与“福”相关的图形，比如蝙蝠、寿桃、牡丹等，形成了互相联系却又相对独立的单元，每一单元亦是单独的一幅作品， 有着各自美好的寓意和内涵；在形体处理上，剪石榴会把石榴籽颗粒分明的剪出来；剪池塘会把池塘里的鱼剪出来。在构图处理上，民间剪纸强调外轮廓的完整性，用满构图或呈封闭状态的构图，来显示圆满的形态，因此圆形构图、对称手法是创作剪纸最常见的方式。所有这些手法都完美地体现了中国民间以满为美、以圆为美的思想。

（四）展现了中华美学真善美的核心价值观

“真善美既是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也是中华美学精神的核心价值。中国古典美学发生经历了从以用为美到以真为美、以善为美，再到以美为美的发展历程，由此也形成了以用为美一以善为美一以美为美的整体构成系统，亦即真善美统一的构成系统。”[5]传统民间剪纸艺术作为乡村村民教化的重要方式之一，充分体现了对真善美的追求。民间剪纸艺术作为淳朴的劳动人民表达情感的重要方式，在情感的表达及造型上对真实性追求是毋庸置疑的，从不同区域的剪纸特征来看，南方剪纸更趋于写实，其代表人物张永寿先生在创作《百菊图》时，遍访名菊，他的剪菊在真实的基础上进一步夸张，作品也因此比现实中的菊花更生动；扬善，民间剪纸的教化功能之一，是民间剪纸重要内容：卧冰求鲤、亲尝汤药、仲淹义田等作品比比皆是。对美的追求，是民间剪纸艺术产生的源动力，无论是南方剪纸的隽永秀丽，还是北方剪纸的粗犷质朴都是劳动人民对美的追求。南方张秀芳剪纸作品《五十云鹤挂屏》《琼花》等，“圆如秋月，方如青砖，线如胡须，缺如锯齿，尖如麦芒”，作品线条婉转流畅，静中寓动，构图精巧雅致；北方库淑兰的《剪花娘子》五彩斑斓、绚丽夺目、美轮美奂；郭沫若先生所说:“曾见北国之窗花，其味天真而浑厚;今见南方之刻纸，玲珑剔透得未有。一剪之巧夺神功，美在人间永不朽。”在道出了南北剪纸区别的同时，盛赞了剪纸之美。

三、现代转化中民间剪纸艺术对中华美学精神的呈现

民间艺术在“生命存在的终极意义上，是现代‘和谐美学’的出发点和立足点”[6]。包含道家“人的自然化”，也包含了儒家“自然的人化”。其中蕴含的自然本真、恬淡、拙朴的审美理想，是回归自然的美学理想的最直观体现。在生态文明成为当代社会的核心价值观的时代背景下，民间剪纸所蕴涵的美，自然而然地具有了现世价值。这种价值透过题材、形式，贯穿在民间剪纸艺术与不同艺术形态以及不同文化意识形态产生碰撞的全过程，呈现在民间剪纸艺术种种现代性转化中。

（一）在内容、形式的现代转化中呈现中华美学精神

民间剪纸艺术原生性的艺术魅力、大红大绿的色彩、夸张的造型、喜气洋洋的表达方式，是现代社会中焦虑烦躁的人们急需的心灵抚慰剂，完美地契合了当下社会中的大众审美心理，因此在其现代社会转化中，虽然内容甚至形式有所改变，但传统剪纸的美学精神基本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比如王雪峰的剪纸作品《自画像》，以个人肖像作为作品的呈现方式，作品整体来看，题材以及内容和传统剪纸完全不同，因为传统剪纸一般不涉及个人情感及形象的表现。虽然题材和形式有别于传统剪纸，但在表达语言上依然延续了传统：头上的莲花，寓意做人清清白白；两侧的鸟来源于抓髻娃娃头上鸟的形象，胸前的大剪刀则以一种世俗调侃的状态明示了作者的身份。作品整体呈现虽然有明显的现代艺术的痕迹，但其中诙谐幽默、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仍然一览无余。王子月创新了剪纸的材料，用色彩鲜艳的现代磁性材料代替了传统的麻、绢、纸等不易展示和收藏的材料，以此种材料制作的剪纸作品色彩更加艳丽，且可以吸附到冰箱、防盗门等铁制物体上，拓宽了民间剪纸的展示空间，把中华民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

（二）在与现代社会生活的融入中呈现中华美学精神

随着消费社会的到来，消费的理念渗入到生活的每个角落，实用性成为社会对所有社会产品的要求。以装饰性为主的民间剪纸为促进自身的发展，适应社会需求，虽然以碎片化的元素融入其他产品实现商品化转化，但在此过程中仍然保持了对中华美学精神的追求。最常见的是应用于婚庆包装：喜帖、喜糖、礼盒等等，龙凤、喜娃娃等图案在日益西化的婚礼上，倔强地传递着中华民族对美好生活和对生命生生不息的执着。各地土特产的包装设计中大量采用剪纸元素，或把包装盒镂空，直接把地方名胜古迹以剪纸图案的方式呈现在包装盒上，或把剪纸的吉祥图案印刷在外包装，简洁强烈生动的特性使产品具有浓浓的乡土气息，以勾起人们内心深处对乡土的眷恋，促进土特产的销售；在佛山家具设计中，设计师从民间剪纸艺术中提取金钱纹，通过放缩、排列、组合等方式加以变化，再运用到家具的设计中，增强了家具的设计感，受到时尚消费者的喜爱；以民间剪纸为设计元素设计的服装，不仅给民族服饰文化增添了耀眼的一抹亮色，在国内高端服装市场受到热烈欢迎，而且走出了国门，在法国巴黎时装周上典雅的中式旗袍，装饰着精致的凤凰、牡丹等剪纸图案，充满了东方审美的魅力，彰显了中华美学精神的现世内核，蕴含了中华美学精神的丰富内涵。

（三）不同文化碰撞中呈现中华美学精神

随着社会的发展，许多专业人士加入到民间剪纸艺术的队伍，不同文化的碰撞使民间剪纸创作呈现出多元化态势，但是无论题材、形式发生怎样的变化，中华美学精神一直作为其中支撑的精神存在。吕胜忠剪纸作品是学院派与民间艺术碰撞的典型代表。作为专业院校毕业的剪纸传承者，其知识结构决定了作品在形式和思想深度上与传统剪纸作品的差异，他在剪纸作品中以传统的“小红人”为表现符号，在《招魂堂》《降吉祥》等作品中，以现代的装置艺术、行为艺术的形式，完美地体现了中华民族对生死的理解，并把这种世界观、价值观推向世界。薛佳慧剪纸作品通过中国化、写意化的造型处理方式，以民间文化为底蕴，融合了中国文人画，作品中既有对传统的坚守，又有艺术间的融合，同时兼具了水墨、色彩、意境等多种艺术元素，展现了主流文化水墨与民间剪纸的完美结合，呈现出既具有中华主流文化意向的大美境界，又有浓郁的民间剪纸艺术韵味的作品。其精美、新颖的视觉形象，极具东方艺术特性的艺术形式，展现了民间剪纸艺术中国文化美的境界。

美籍华人剪纸艺术家李宝仪，用数码做图和手工雕刻相结合的方式创作剪纸，作品精致、工整，生动活泼。其中《树叶》以极细的刀法刻画出树叶的每一根脉络，晶莹剔透，栩栩如生，把民间剪纸和现代超写实艺术完美结合在一起，展现了中国美学中对自然美的追求。

任何文化都存在于历史长河的时空坐标中，民间剪纸艺术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蕴含的中华美学精神体现在其作品的方方面面：古老的语言形式、强烈的生命信仰、独特的艺术功能，以及生生不息、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等等，构架了中华民族深层心理结构，历经数千年。即便是在现代社会的审美嬗变及国际化的交流碰撞中，依然凭借独具魅力的艺术语言延续着中华民族的思维方式，以一种纯粹的形式、深厚的内涵，呈现、传承着中华美学精神。

[1]许嘉璐.中华文化的根在农耕文化[N].人民日报,2016 -04-12(007).

[2]董文学.结合新的时代条件弘扬中华美学精神[N].中国艺术报,2015-01-21(003).

[3]曾繁仁.礼乐教化与中和之美——中华美学精神的继承与发扬[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4): 1-11.

[4]刘成纪.中华美学精神在中国文化中的位置[J].文学评论,2016(3):13-18.

[5]张利群.论中华美学精神的内涵构成及现代意义[J].学习与探索,2017(11):172.

[6]黄石明.面向当代的中国美学话语权的传承、建构与创新[J].美学资讯,2016（11）：7.

On the Expression of Chinese Aesthetic Spirit in the Folk Paper-cut Art

CHENG Fu-rong

(School of Fine Arts,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236037, Anhui)

The Folk paper-cut art is one of the most ancient forms of arts in China, which represents the aesthetic and world outlook of the working people and has a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the Chinese culture. The ancient forms of language, the strong belief in life, the unique function of art, and the idea of Circle of Life and the unity of man and nature have continued the framework of the deep psychological structure of the Chinese nation for thousands of years. Even in the aesthetic evolution of modern society, the strong belief in life and the unique artistic language form continue the thinking mode of the Chinese nation; it presents and inherits the spirit of Chinese aesthetics in a pure form and profound connotation.

folk paper-cut art; Chinese aesthetic spirit; presentation

2021-01-15

阜阳市人文社科重点项目“以中华美学精神为依据挖掘、发展淮河流域传统艺术研究”（FYSK2017ZDB05）.

程芙蓉（1969-），女，美术学硕士，阜阳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民间美术理论与实践。

J022

A

2096-9333（2021）02-0148-04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1.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