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的语用功能分析

杨 倩

(陕西理工大学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本文研究的“好啊”主要指的是在对话表达过程中独立使用的(单独成句或在句中充任独立成分)，表示一定语气的“好啊”。相关学者们已经注意到了“好啊”的某些特殊语用功能，邵敬敏、朱晓亚认为“好”是一个功能词，可以后附语气词“的、啊、吧、了”等，并分别显示不同的功能色彩，认为“好啊”语气兴奋，态度积极，只适用于“积极应对功能”—— “赞赏功能”和“应允功能”。[1]吕叔湘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分析“好”作为形容词的第7条义项中指出：“好”表示某些种语气，同时举例“好啊”有表示不满和幸灾乐祸的意思。[2]257刘晨认为“好啊”具有应允和话语推进的功能，可以表达允许、感叹和反诘的语气意义。[3]

以上学者已经对“好啊”的语用功能进行了分析，除此之外，“好啊”是否还有其他语用功能？本文将结合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三大元功能”理论、“好啊”的话语位置与语用功能的对应关系，来研究“好啊”出现的具体的话语位置以及在不同的话语位置中所具有的语用功能。

一、 “好啊”的语用功能与话语位置的对应关系

除特别说明外，本文的语料均来自北京大学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个别例句有省略)。我们使用“普通查询”的方式查询“好啊”，得到例句2 163条，逐条进行人工筛选之后，共获得符合本文研究范围的有效语料614例，共计50 117字。针对以上问题，我们结合实际语料对“好啊”的话语位置分布情况进行了分析。“好啊”的话语位置主要指的是“好啊”在话轮中的位置，话轮是指在会话过程中, 说话者在任意时间内连续说出的具有和发挥了某种交际功能的一番话, 其结尾以说话者和听话者的角色互换或各方的沉默等放弃话轮信号为标志。[4]

经统计，我们发现“好啊”主要分布于独立话轮、话轮之首、话轮之中、话轮之尾，其具体的分布及占比情况见表1。由表中数据得出，“好啊”主要的语篇位置位于话轮之首，其次是位于话轮之中，再次是作为独立话轮使用，位于话轮之尾的用例最少，这与“好啊”所表现出的语用功能及其在话语表达中的单说、单用的特点有密切的关系。

表1 “好啊”出现的话语位置用例数及占比情况

系统功能学派认为，语言是人类社会活动的产物。作为人类交际的工具，它承担着各种各样的功能。韩礼德把语言的纯理功能分成三种：概念元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人际元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和语篇元功能(textual function)。[5]74从该理论出发，我们对614例语料进行了分析，认为“好啊”在三大功能的基础上还可以细分为五种功能：积极评价功能、反语功能、应答功能、招呼功能和话语标记功能，这五种功能是随着“好”的语义真值度的逐渐降低而形成的，这五种功能及在话语位置中的用例数见表2。

表2 “好啊”各功能在不同的话语位置中的用例数及占比情况

从表2的数据中得出，“好啊”的主要语用功能是其概念功能，共计370例，占比60%；其次是其人际功能，共计172例，占比28%；最后是其语篇功能，共计72例，占比12%。其中，在独立话轮中，“好啊”主要表示应答功能；在话轮之首，“好啊”主要表示反语功能，其次是积极评价功能；在话轮之中、话轮之尾，“好啊”都主要表示积极评价功能。在独立话轮中，“好啊”的招呼功能较少见，在话轮之尾的“好啊”主要表示积极评价功能，其他功能较少见。下面我们将结合具体语料及各功能主要的分布位置对“好啊”的语用功能进行分析。

二、 “好啊”的概念功能及话语位置

概念功能包括经验功能和逻辑功能两个部分：经验功能反映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所牵涉的人和物以及与之有关的时间、地点等环境因素。逻辑功能指的则是语言对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意义单位之间逻辑关系的表达。[5]74在对话表达中，通过言语过程中的讲话内容“好啊”，传递出积极评价功能和反语功能。

(一)“好啊”的积极评价功能

《现代汉语八百词》中“好”作为形容词，有“优点多的、令人满意的”的语义，“好啊”的积极评价功能是与“好”的基础义密切相关的，表示说话人对眼前景象、已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件或是对刚刚听到的话语做出的主观的、正面的、积极的评价与反馈，表达说话人心情或态度上的激动、高兴、感慨、肯定、赞赏等。

“好啊”最主要的语用功能是积极评价功能(共191例，占比31%)，常位于话轮之首、话轮之中，有较强的篇章依赖性，后面紧跟具有延伸和增强性质的评价内容来引出评价的具体原因等。情感意义是一个基本的语义范畴；与此对应，情感词语也是一个基本的词语类别[6]，“好啊”与一些表示褒义的情感类的词语或非言语行为描写共现使用时，能够表达说话人更加强烈的评价态度。

(1)当省委书记了解到下角两年前还是惠州城区各项工作最为落后的一个办事处，才两度春秋已办起实业43家，长线投资有如千帆竞发，治安工作、街道建设、计划生育、老龄福利、造林绿化等跃入市区先进行列，他笑逐颜开拍着黄江晋敦实的肩膀说：“好啊，你干得不错，很有闯劲！”

(2)贾老师不等运涛说完，把大手一按，撩起衣襟坐在运涛一边，亲切地说：“好，你看得一点不错！你不只识几个字，人还聪明，还懂得这么多道理。好啊，好啊，目前在乡村里就是缺你这样的人，做些革命的启蒙工作。来吧，咱们交个朋友，常来谈谈。”

例(1)“好啊”用在话轮之首，与褒义的情感类词语“笑逐颜开”、非言语行为“拍”共现使用，表示省委书记对于黄江晋工作成果的赞赏。例(2)“好啊”连用于话轮之中，表示说话人贾老师对运涛这个人“既识字又聪明而且还懂道理”的肯定与赞赏。

(二)“好啊”的反语功能

Sperber&Wilso提出反语的“引述理论”，使用反语是按字面意义“引述”一个词语并对其表明一种(讽刺的)态度，沈家煊认为引述的用意不在传递某种命题内容，而是表示已听到或听懂对方的话并同时表明一种态度。[7]142我们赞同沈家煊的观点，认为“好啊”的反语功能其实是对“好”真值义的反向使用，体现了人们在日常交流中的“反预期”现象，预期中的“好啊”是积极评价，那么“反预期”中的“好啊”就会表现出说话人嘲讽、失望、伤心、生气、戏谑、抱怨、不满、无奈等说话态度，其语义的表达对语境有较强的依赖性。

“好啊”的反语功能是“好啊”次主要的语用功能(共179例，占比29%)，主要用于话轮之首。常会与一些表示贬义的情感类的词语或非言语行为描写共现使用。

(3)看来大蚂蚱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满脸难色地要往树上爬，小孙看不下去，跑过去一把拉住他，回头对滚刀肉喝道：“他欠钱不欠命，摔死怎么办？有你这样讨债的吗！”滚刀肉一愣，马上又嬉皮笑脸：“好啊，警察来主持公道啦，我们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就替他上去！”

(4)王镯子不理，抢上去把包袱接过来，说：“你快回家忙去吧，我一会就出门有事。”“好啊，女大不认娘！镯子越来越凶啦，妈到你家坐会都不让啦……”老太婆抹着眼泪鼻涕，叨叨着走了。

(5)杨过冷笑道：“武二哥，‘芙妹’两字，岂是你叫得的？从今而后，这两字非但不许你出口，连心中也不许想。”武修文怒道：“好啊，天下竟有如此蛮不讲理之人？‘芙妹’两字，我已叫了七八年，不但今天要叫，日后也要叫。芙妹，芙妹，我的芙妹……突然拍的一下，左颊上给杨过结结实实打了一记耳光。”

(6)“别胡扯啦，她晕车，哎，吃糖，吃糖……”志桐只好强笑着为我圆场，可亮出糖他们闹得更不象话∶“好啊，提前请客，对不起，洞房照闹不误。你可给小李做好工作，咱们山里人野，到时候可不许变脸哟。”郑志桐居然象鸡叼米似的连连点头。

(7)马承林上去一把将他拉起来，说道：“你的身份俺早就知道了。这次俺去关内游玩，就是随你那大金的谍报头子——何和理的儿子何连山一起去的。表面上，俺去游玩，实际目的，是了解关内情况，绘制主要关隘形势图，侦察军事部署等。”“好啊！你们早已站过去了，把俺蒙在鼓里，还说信任俺呢！……”

(8)获胜后的王磊马上起身去看常昊八段与黄奕中三段之战，因为这盘棋关系到他的下一个对手是谁。常昊获胜后，王磊说：“好啊！不是‘冤家’不聚头”。

例(3)“好啊”与表贬义的情感类词语“嬉皮笑脸”共现使用，表示说话人滚刀肉对警察“多管闲事”的嘲讽。例(4)“好啊”与非言语行为“抹着眼泪”共现使用，对于女儿冷淡的言语与态度，说话人老太婆表现出了失望、伤心的说话态度。例(5)“好啊”与表贬义的情感表达类词语“怒”共现使用，对于杨过所说，说话人武修文的反应是生气、不服气。例(6)对于郑志桐和小李的表现和言语，“好啊”表示出了说话人的一种戏谑、开玩笑的说话态度。例(7)“好啊”表示说话人没有想到自己被蒙在鼓里，表现出了抱怨、不满的说话态度。例(8)说话人王磊认为和下一个对手常昊是冤家，“好啊”表现出了无奈的说话态度。

在进行语料检索与分析时，我们发现表反语功能还可以进入一些构式，构式是形式和意义(含功能)的配对物；构式的形式、意义都不能从其组成成分或其他构式充分推知。构式语法理论的这些观点符合心理学和认知科学关于“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完形原理，跟构式关系密切的是句子信息结构。[8]我们认为“好啊”进入相关构式后，最终表达的是构式的整体意义。

(9)一位基层干部来信说，《这样的文凭，值几何？》刊出后，他马上被顶头上司叫到了办公室：“那件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肯定是你透出去的。好啊你，竟敢背后卖我的赖！你还想干不想干？”吓得这位干部一天到晚提心吊胆。

(10)年龄排老二的老蔡憨憨笑了：“哪儿那么多讲究！薛非，说个地方，愿意的就去！对了，说什么也得叫上彭中华！吃饭老不叫他，不太好吧？”薛非嘴一撇：“好啊，你个老蔡，又不提你当副科长，瞎拍什么马屁你！这请吃饭还请出罪过来了。”

(11)这年9月，当躺在病榻上的陈毅得知逆天而动的林彪摔死的消息后，用劲撑起身子，乐呵呵地用四川口音说道：“好啊，你个整个的龟儿子也有今天，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例(9)(10)“好啊”进入“好啊你”“好啊，你个N”构式，构式整体表示已知信息偏离预期。例(11)“好啊”进入“好啊，你个N+也(会)有……”构式，构式整体表示已知信息符合事情发展走向或说话人的推断和预期。

三、 “好啊”的人际功能及话语位置

语言具有表达讲话者的身份、地位、态度、动机和他对事物的推断、判断和评价等功能。讲话者使自己参与到某一情景语境中，来表达他的态度和推断，并试图影响别人的态度和行为，此功能还表示与情景有关的角色关系，语言的这一功能称作“人际功能”。[5]115我们认为应答与招呼作为人际语言交往中的必要组成成分，“好啊”的使用体现出其具有人际功能。

(一)“好啊”的应答功能

应答语“好啊”弱化了“好”的真值语义，“啊”作为语气词有舒缓语气的作用，常读作轻声。“好啊”在语境中受到调控，有时“好啊”与“嗯、哎”等词共现使用，表示语气较舒缓的应答、同意功能。具有应答功能的“好啊”(共158例，占比26%)，在话轮中自足性强，篇章依赖性较低，常单独成句。用在话轮之首时，“好啊”后面紧接说话人应答的原因。

(12)当公车停靠到路旁时，李跟车上的司机攀谈：“嗨！我是李法官，人家叫我‘抱抱法官’。开车是一项压力很大的工作哦！我今天想拥抱一些人，好让人能卸下重担，再继续工作。你需不需要一个拥抱呢？”那位六尺二、二百三十磅的公车司机离开座位，走下车子，高兴地说：“好啊！”

(13)代表们热情邀请他到香港看看，他说：“好啊，香港回归后我还没去过呢，一定要到立法会参观学习。”

例(12)“好啊”做独立话轮，表示说话人司机同意提议，他走下车子与李法官拥抱。例(13)“好啊”位于话轮之首，说话人先同意去香港，随后说明自己愿意去香港的原因。

(二)“好啊”的招呼功能

“招呼性会话”有明显的社会规约性，其言语行为本身是交际关注的焦点，话轮语义内容被弱化，“招呼性会话”主要传达“人际关系信息”而非“语义信息”。[9]随着“好”字的真值语义进一步弱化，对于事件或话语进行反馈时，“好啊”渐渐失去了其表达比较强烈的话语态度的作用，在会话互动过程中渐渐衍生出了招呼功能，主要出现在话轮之首和话轮之中。

(14)他胡须花白，面色红润，正站在他那花园的门口，那园门端正地开向我要走过的大道。“好啊，华生医生，”他兴致勃勃地喊道，“您真得让您的马休息一下了，进来喝一杯酒祝贺我吧。”

(15)他艰难地跳下马来，因为双膝已经麻木了；然后把缰绳搭在胳臂上、蹒跚地向她走来。“小姐，好啊”他说着，拧了一下她的面颊，“那么，你是在偷看我了，而且像你的苏伦妹妹上星期干过的那样，准备到你母亲面前去告我的状了吧？”

例(14)“好啊”用于话轮之首，表示说话人“他”与远道而来的华生打招呼。例(15)“好啊”位于话轮之中，一般采用前加称呼的方式，表示说话人在与被称呼者打招呼。

四、 “好啊”的语篇功能及话语位置

语篇可以是一个极为简单的表述，如溺水者临危时高声喊出的“Help!Help!”但在多数情况下却需要若干句话甚至更多的话才能体现说话者根据一定语境所想表达的完整意思。在这个意义上，语篇属于语义的范畴，它不是大于句子的句法单位，也不是段落。在语义层中，把语言成分组织成为语篇的功能，叫做语篇功能。[5]161

在语篇中，话语标记并不对命题的真值意义发生影响，基本不具有概念语义，它作为话语单位之间的连接成分，指示前后话语之间的关系。话语标记也可以表明说话人对所说的话的立场和态度或者对听话人在话语情景中的角色的立场或态度。“好”的这种话语标记用法是从其形容词用法语法化而来的。[10]随着“好”字真值语义进一步弱化，“好啊”失去了其表示概念与人际的功能，“好啊”在句中常作为插入语，起到引发话语、连接话语单位或表达立场的话语标记功能，“好啊”的话语标记功能(共72例，占比12%)主要位于话轮之首，其次是用于话轮之中。

(16)围观者中起了一阵骚动，雪瑛捂住眼睛，长栓更是急得连连跺脚：“都叫他进去了，这又怎么了？”“大胆！”哈芬对着致庸大声叱责。不料胡沅浦回身道：“好啊！乔致庸，这儿是贡院。为国选士之地，你是秀才，有话自然可以讲，请讲，放开胆子讲！”

(17)何大拿一见到解文华，就大笑了一声：“哈哈！老伙计，你来啦！真是想不到的事。好啊！咱们这真是拆不散的老伙计。”一面说着就坐在他的身旁。

例(16)“好啊”用于话轮之首，以“好啊”引发话语，同时也表达了说话人胡沅浦的立场，不但不阻碍乔致庸进来，而且决定让乔致庸说个明白。例(17)“好啊”用于话轮之中，起到连接前后话语的作用。

本文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三个元功能视角入手，对独立使用的“好啊”的话语位置与语用功能的对应关系进行了考察，经过语料统计与分析，发现独立使用的“好啊”多用于话轮之首，主要表示积极应对功能和反语功能，随着“好”的语义真值度的逐渐衰弱，“好啊”产生了应答、招呼、话语标记等功能。为方便分类，我们根据上下文语篇环境，将某一个“好啊”确定为其中一个功能，但是我们也发现，由于会话具有较强的动态性和交互性特点，因此，“好啊”的各个功能之间有交叉，比如有的“好啊”主要表示积极评价功能，同时也兼具应答功能；有的“好啊”作为话语标记主要用于发起新的话轮，但同时也有打招呼的作用等。另外，“好(啊)、好啊，好啊、好(啊)”连用或叠用时，有强调说话人态度、引起听话人注意的作用。

文章中的语料主要来自书面语中的对话语料，在语料中，“好啊”有其变体“好呀、好哇、好嘛”等，但在其他语体中，比如在日常交际中的口语语体中，“好啊”可能会呈现出其他语言变体，比如“好滴(呀)、好哒”等。限于篇幅，我们对其他语体中的“好啊”没有做进一步的分析，然而“好啊”在其他不同语体中的分布与功能都是值得我们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