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华,陈慧玥
新兴经济体,也称作新兴国家,具体包括中国、巴西、印度、俄罗斯、南非、墨西哥、韩国、土耳其、印度尼西亚、阿根廷和沙特阿拉伯等11个国家。新兴11国(“E11”)的定义首次出现在2010年博鳌亚洲论坛发布的《新兴经济体发展2009年度报告》中。进入21世纪以来,新兴11国发展迅速,货物贸易及GDP增长都实现了新突破,E11逐渐进入西方发达国家的视野,成为促进全球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源。截止到2019年12月,E11商品出口贸易占全球商品出口贸易的份额已经达到37%,服务贸易占全球服务贸易的份额为17.2%,新兴经济体已然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驱动力和主力军。
但是自特朗普担任美国总统以来,以“逆全球化”“贸易保护主义”为核心的贸易政策频繁引发与世界各国的摩擦,中美贸易摩擦是当下美国“逆全球化”的最重要表现(万广华 等,2020)。特朗普政府的种种对外贸易手段使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显著上升,给全球经济带来诸多不稳定因素。作为新兴经济体最大的贸易伙伴,美国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势必会给新兴国家的出口及美国与新兴经济体的经贸合作带来影响。受国际贸易摩擦和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等因素的影响,2019年新兴经济体实际GDP增长率由2018年的4.5%下降至3.7%。以美国和新兴市场国家样本数据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出口二元边际的影响,有助于深入了解新兴经济体出口受外部冲击的具体路径,并为缓解不确定性的负面冲击提供更具针对性的策略。
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理论机制,来源于Bernanke(1983)和Dixit(1989)所阐述的外部环境不确定性对企业投资的影响机制。早期不少学者认为,不确定性是指政府政策、市场价格和进入成本等投资信息的不确定。Bernanke(1983)、Dixit等(1994)就发现投资信息的不确定性会延迟企业投资项目的期权价值。随后,Handley(2014)与Handley等(2015;2017a)开创性地编制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为贸易不确定性的度量提供了参考并得到广泛认可。他们认为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会演变为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这时企业会面临立即进入出口市场还是推迟进入出口市场的选择。Handley等(2017b)更加完善地构建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指数,将报纸或新闻网站出现的与“贸易”“不确定性”“政策”等词相关的文章进行了标准化处理。
对于微观企业,大多数文献集中分析不确定性对企业投资、创新和进出口等方面的影响。对于企业进出口,不少学者认为不确定性的上升会导致企业预期未来收益降低,从而导致企业推迟进入出口市场。江明(2017)实证发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会减弱企业出口的积极性,汪亚楠等(2020)也证实不确定性下降有利于企业出口扩张。但也有学者持不同观点,毛其淋(2020)指出贸易不确定性会促进企业产品质量和技术复杂度提升,可以有效促进企业创新。
不确定性在宏观经济体的出口贸易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多数学者将研究视角放在贸易协定的签订上,认为贸易协定会导致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波动从而影响贸易总量。Groppo等(2014)发现WTO的贸易政策定期评估职能有效降低了实际关税的上涨,从而促进了成员国之间的出口贸易。与上述研究视角不同,Feng等(2017)将研究方向转为贸易二元边际,他们以Handley等(2017a)为基础进行深入研究,发现中国加入WTO之后,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降低中国的出口主要是通过扩展边际出口(出口广度)而不是集约边际出口(出口强度)来完成的。而Shepotylo等(2017)则发现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同时体现在贸易广度与贸易强度两个方面。
国内学者也不断丰富和完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贸易二元边际关系的研究。钱学锋等(2010;2017)实证发现外部冲击对集约边际为负面冲击,对扩展边际存在促进作用;低关税不确定性会影响集约边际,对中国制造业出口带来推动作用。魏友岳等(2017)基于中国对全球伙伴国的出口数据考察,发现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会抑制出口增长的扩展边际,对于出口增长集约边际的影响具有不确定性。李国鹏等(2018)发现经济一体化对新兴国家的集约边际出口呈现负相关,对扩展边际出口呈现正相关。刘竹青等(2018)从宏观角度实证发现,国内外的政策不确定性对中国出口贸易的二元边际均呈显著的抑制作用。周荣军等(2019)验证出口国的经济不确定性会同时抑制中国扩展边际出口与集约边际出口,并且集约边际受到的负面冲击更大。
回顾过往文献,大多数研究显示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宏观经济体和微观企业的出口总量有显著的抑制作用,但对出口二元边际的影响学者们却有不同看法。在众多研究中,也鲜少讨论不确定性对出口的影响路径,这为本文研究留下了可以改进的空间。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上升,将不可避免地波及与新兴经济体的经贸合作,给未来美国与新兴经济体的包容性贸易合作发展带来巨大的压力与挑战。据此,本文利用2000—2018年SITC(Rev.3)三位数编码测算美国与新兴国家出口的二元边际,基于FGLS模型和中介效应模型,分析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新兴国家出口及二元边际的影响,为发展中国家出口贸易稳健发展提供相关参考。与现有文献相比,本文的创新点为:(1)从研究样本上看,本文以新兴11国的出口数据组成跨国面板,可以较好观察美国贸易政策的变动对发展中国家出口带来的影响,而现有文献大多基于中国出口进行研究,缺乏对国际经验的检验。(2)从研究视角上看,大多数文章鲜少讨论不确定性对出口的影响路径分析,本文采用中介效应模型并引入政治制度因素,弥补了现有文献缺乏路径分析和制度因素影响出口的缺口。
当今世界面临着来势汹汹的“逆全球化”浪潮,突出表现为美国频繁发起与别国的贸易和非贸易摩擦,造成世界经济发展极大的不稳定。目前,新兴经济体的外贸发展对发达国家市场具有依赖性(邓小华 等,2014),这种高度依赖的贸易模式在受到外部冲击时往往具有不确定性、脆弱性与风险性。虽然贸易政策的不确定并不意味着美国贸易政策一直向“逆全球化”转变,但考虑到它是一种风险,E11的出口企业也会将它视为不好的预期,从而减少进入美国市场。对于出口的扩展边际,不确定性不一定只带来负面影响。发达国家贸易政策的不确定可以倒逼发展中国家企业摆脱低端贸易模式,致力于出口高质量产品甚至研发新产品,从而占据更多的海外市场。而对于集约边际,政策的不确定可能导致企业了解出口目的国市场相关信息的成本大幅增加,也可能导致出口商品所支付的运费、关税减少,因此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集约边际的影响不确定。据此,本文提出假设1:
假设1: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新兴国家对美出口总量负相关,对出口二元边际则有不同的影响机制。
双边政治制度差异也对经济贸易关系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美国在经历金融危机后,经济的衰退加剧了社会的不确定性,也加重了政府的执政压力,挑起与其他国家意识形态的对立,成为美国缓解政治危机、维护既得利益的重要手段。谭培文等(2020)就指出,中美贸易摩擦是美国迷恋冷战思维的政客通过意识形态博弈让美国利益最大化的手段。实际上,双边政治制度本质是两国不同的意识形态,间接影响国家政治关系,而政治关系可以通过影响国家、企业或消费者效用,来影响两国经贸往来和发展,如果国家间发生政治冲突,则会带来贸易规模显著下降。尽管新兴经济体的国际地位在不断提升,但部分发达国家习惯透过有色眼镜评判发展中国家的实践(吴飞,2015)。概言之,美国与新兴国家的意识形态差异也可能破坏新兴国家出口的稳定。据此,本文提出假设2:
假设2:新兴国家制度水平与新兴国家出口及其二元边际负相关。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下行经济周期”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基本特征。欧债危机、英国脱欧、中美贸易摩擦等“黑天鹅”事件频发,众多国家试图调整贸易政策来抵御各种事件带来的负面冲击。美国更是受到金融危机影响,国内经济下行、市场衰退,引发的就业、移民、收入分配等社会问题会左右美国与其他国家的经贸关系。譬如2019年美国取消对印度的普惠制待遇,中美贸易摩擦升级的可能性大幅提升。为了解决国内就业、保护本国产业及解决贸易失衡,美国可能会将经济问题政治化,不断引发与他国的贸易摩擦与贸易争端。另外,不确定性可能会通过金融摩擦机制、消息和信任机制、预防性储蓄机制对宏观经济产生影响,金融危机则会扩大不确定性的这种负面效应,从而加重贸易摩擦程度。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设3:
假设3:金融危机发生后会恶化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新兴国家出口贸易的影响。
迄今为止,二元边际的界定标准仍然未能统一,国内学者对二元边际研究的切入角度大多为国家、企业和产品三个维度。目前,学界的权威定义认为,“集约边际”是指已有出口企业或出口种类在数量上的扩张,“扩展边际”是指开拓新的出口市场、新企业进入出口市场、出口产品种类的增加以及新产品种类的创造。本文参考陈勇兵等(2011)对集约边际和扩展边际的分解方法,即集约边际不涉及新的出口产品种类,是对现有目的国市场上过去已经出口的产品消费分析;扩展边际分析产品是否进入新的出口市场,或者出口产品种类是否增加,涉及新的产品种类。将出口分解为集约边际和扩展边际可以更好地衡量一国在产品市场上的竞争力,集约边际出口反映对特定市场的控制力,扩展边际出口反映对整体市场的控制力。
M
表示i
国在t
时期向j
国出口的产品种类,M
表示世界各国在t
时期向j
国出口的产品种类,X
表示i
国在t
时期向j
国的出口量,X
表示世界各国在t
时期向j
国的出口量。IM
表示E11对美国的集约边际,其经济含义为在第t
年,i
国向j
国出口的既定种类产品内,i
国向j
国出口量占世界向j
国出口量的比重;EM
表示E11对美国的扩展边际,分子为世界在i
国向j
国出口的既定种类产品下向j
国出口的产品量,分母为世界对j
国出口的所有产品总量。其经济含义为在第t
年,i
国与世界对j
国出口时的产品种类重合度越大,出口的广度越大。引力模型的思想和概念源自物理学中的万有引力定律,Tinbergan和Poyhonen最先将引力模型引入实证分析中,之后被很多学者拓展研究并广泛应用到各个经济学领域。本文借鉴Anderson(2003)运用的引力模型,即:
公式中,X
表示国家i
向国家j
的出口贸易流量,Y
表示国家i
的经济规模,Y
表示国家j
的经济规模,Y
表示世界经济总量,ε
表示国际贸易中的交易成本,φ
、φ
表示双边贸易的障碍因素,δ
表示出口商品的替代弹性。但是,在上述引力模型中不存在扩展边际,所有对贸易成本变化的反映都体现在集约边际上,并且模型假定消费者偏好被给定和企业同质,从而市场中的所有产品可以自由贸易。Melitz的企业异质性模型中将两国间的贸易总量分解为集约边际与扩展边际的乘积,即i
国出口到j
国的出口贸易额X
为单位企业的平均出口量x
与出口企业数目N
的乘积,公式为X
=x
×N
。Hummels等(2005)随后将这一模型拓宽到宏观领域,认为出口企业的出口量x
可以表示为集约边际IM
,出口企业的数目N
可以表示为扩展边际EM
。故集约边际与扩展边际有如下关系:X
=IM
×EM
由于本文采用比例法定义出口二元边际,故将该式拓展为:
将Anderson引力模型代入该式,得
对上述公式两边取对数,可得
ln(IM
)+ln(EM
)=β
lnY
+β
lnY
-β
lnY
+β
lnε
-β
lnφ
-β
lnφ
-β
lnX
化简等式,最终可以得到的模型为:
ln(IM
)+ln(EM
)=β
lnY
+β
lnY
+β
lnε
+β
lnφ
+β
lnφ
+α
对上述推导的引力模型加以扩展,从出口总量、集约边际、扩展边际三个维度构建以下计量模型:
lnEXP
=α
+β
lntpu
-1+β
lndec
+β
lndec
+β
lngdp
+β
lngdp
+β
lnfin
+β
lndist
+σ
+μ
+ω
(1)
lnIM
=α
+β
lntpu
-1+β
lndec
+β
lndec
+β
lngdp
+β
lngdp
+β
lnfin
+β
lndist
+σ
+μ
+ω
(2)
lnEM
=α
+β
lntpu
-1+β
lndec
+β
lndec
+β
lngdp
+β
lngdp
+β
lnfin
+β
lndist
+σ
+μ
+ω
(3)
式(1)、式(2)、式(3)分别从贸易出口总量层面、集约边际层面、扩展边际层面测量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EXP
表示i
国在t
年对j
国的出口总数,IM
表示i
国在t
年对j
国的集约出口,EM
表示i
国在t
年对j
国的扩展出口,tpu
-1表示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滞后一期,dec
表示t
时期i
国的政治制度水平,dec
表示t
时期美国的政治制度水平,gdp
表示i
国t
年的人均GDP,gdp
表示第t
年美国的人均GDP,fin
表示t
时期国家i
与国家j
之间的金融发展差距,dist
表示国家i
与国家j
的距离,σ
表示时间固定效应,μ
表示不随时间变化的个体效应,ω
表示随机误差项。1.被解释变量
出口总量(EXP
)。2010年,博鳌亚洲论坛发布的《新兴经济体发展2009年度报告》首次定义了“E11”的概念,自此以后,博鳌论坛每年均会出版《新兴经济体发展报告》,重点分析新兴经济体在经济增长等方面的新情况和新进展。本文选取E11国家对美出口为被解释变量,数据来源于UN COMTRADE。基于SITC(Rev.3)3位数编码产品,可以将出口总量分解为集约边际和扩展边际。集约边际(IM
),即出口的强度,指在特定的商品种类下,新兴国家对美出口的数量占世界对美出口数量的比重。扩展边际(EM
),即出口的广度,以2000年为基期,指世界在新兴国家对美出口的产品种类下向美国出口的产品总价值占世界对美出口总产品的数量。表1为计算出的部分集约边际与扩展边际出口。表1 新兴11国对美国的集约边际出口和扩展边际出口(部分) 单位%
2.核心解释变量
3.控制变量
政治制度评分(dec
),参考贾玉成等(2019)选取世界治理指数表征。在西方政治体制的语境下,其政治制度包含了底层民意到上层经济政策的传导机制,从而影响政府政策对贸易摩擦的经济效应。世界治理指数取值范围为(-2.5,+2.5),值越高,表明制度治理水平越高效。dec
代表新兴11国政治制度评分,dec
代表美国政治制度评分,数据来自世界银行。人均GDP(gdp
),用以反映一国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指标选择参考贾玉成等(2019),gdp
代表新兴11国的人均GDP,gdp
代表美国的人均GDP,数据来自世界银行。金融发展差距(fin
),用于衡量新兴11国与美国金融发展差距,参考Beck(2003)选取金融部门提供的国内信贷占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比表征,信贷占GDP比重越大,金融发展水平越高。Manova(2008)发现不同国家的金融发展水平会对出口二元边际造成不同影响,因此选用该指标来考察金融发展是否会影响二元边际。数据来自世界银行。国家距离(dist
),用于表征两国之间的距离,传统的国家首都之间的地理距离不能很好地代表两国之间的距离,故参考李国鹏(2018)选取虚拟变量表示,用新兴经济体是否与美国同处美洲大陆衡量,0表示不与美国同处一片大陆,1表示与美国同处美洲大陆。除特别说明外,文中的样本时间均为2000—2018年。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tpu
滞后期对出口及二元边际的双向固定效应模型,(1B)(2B)(3B)为加入政治制度和其他控制变量的个体固定效应模型,(1C)(2C)(3C)为双向固定效应模型。表3 贸易政策不确定、政治制度对出口的回归结果
续表3
就出口总量而言,从式(1)三个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在99%的置信水平下,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lntpu
-1)对新兴经济体的出口呈显著负相关,假设1得到验证。可见,美国贸易政策的频繁调整确实会给新兴11国的出口带来抑制作用。从(1B)和(1C)的回归结果中可以看出,新兴经济体的政治制度(lndec
)对新兴国家对美出口的作用为负且影响显著,假设2得到验证。而美国本国的政治制度水平(lndec
)对出口无显著影响,即新兴经济体的国家治理水平越高,越会抑制其对美出口。这可能是因为近年来,美国国内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特朗普出于对自身国家安全的考虑,担心新兴经济体从贸易中获得比自己更大的收益,不断挑起贸易争端、实施贸易制裁以抑制其他国家的出口。由式(2)集约边际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到在引入控制变量后,tpu
滞后一期对集约出口的影响虽呈负相关但不显著,本国政治制度(lndec
)也对出口没有显著影响。这可能是因为,美国贸易政策的反复无常性可能会带来好的经济影响,也可能会带来坏的经济影响,因此短期内不能显著影响集约边际。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发展水平(lngdp
)对集约边际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国家间的金融发展差距(lnfin
)与集约边际为正向关系,且在统计上显著;国家间的距离(dist
)与集约边际为显著负相关。根据式(3),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新兴国家扩展边际有着正向的影响,且在统计上显著,与钱学锋等(2010)的研究结果一致。这表明当新兴国家面临重大外部冲击时,出口更多地依赖扩展边际,可以减缓不确定性带来的负面影响。钱学锋等(2010)就曾指出,如果发生诸如东南亚金融危机、“9·11”恐怖袭击或者2008年金融危机之类的外部冲击时,新兴国家的出口可以通过大力发展扩展边际来抵御经济的波动,从而使出口更稳健。其次,在不引入时间固定效应时,政治制度对扩展边际出口无显著影响;在引入时间固定效应后,即回归结果(3C),新兴经济体的政治制度在统计上表现出显著的负向影响,美国的政治制度水平与扩展边际依然无显著关系。这可能说明,当新兴国家政治制度水平越高时,美国出于对其竞争对手的警惕心理,会限制新兴国家新产品出口的规模。
回归结果还表明,新兴经济体和美国的经济规模(lngdp
和lngdp
)在扩展边际上,出现了与集约边际不同的影响机制,即出口国的经济规模与扩展边际在统计上成显著的反比关系。出现这种截然不同的差异,可能是因为对集约边际而言,E11的经济规模已经为其提供大量的市场容量和消费潜力,因而对于已经出口的老产品有正向影响。但就扩展边际而言,新兴国家大部分为发展中国家,甚至部分国家生产率水平不高,出口国的经济规模可以衡量一国能否承担进入较大市场的成本,因而对于尚未出口过的新产品甚至是刚开辟的新市场而言,可能会面临较高的进入成本和进入障碍。因此,对于新兴国家的新产品而言,要想成功地实现出口,避开传统的经济规模较大的发达国家市场而“远走他乡”,奔赴经济规模较小的发展中市场更为现实(钱学锋 等,2010)。dummy
)作为虚拟变量引入模型中进行检验。将2008年之后设定为1,2008年之前设定为0,引入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虚拟变量的交互项,在此基础上进行回归检验,结果如表4。可以看出,不确定性与金融危机交互项对新兴国家的出口贸易总量和集约出口为正向影响,但只有集约边际出口在统计上显著;交互项对扩展边际出口在统计上有显著的负相关关系。说明金融危机发生后,会缓解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给新兴国家集约边际出口的负面冲击,但会冲击不确定性对扩展边际的正向效应。但这一结果与假设3不符,可能是因为金融危机之后,各国政府为了刺激经济复苏,都出台了大量政策措施恢复经济发展,刺激一国的进出口数量,从而促进集约边际的增长,但金融危机会增加新产品进入国际市场的成本和难度,因此不利于扩展边际的增加。
表4 引入金融危机的模型结果
新兴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各有不同,对美国贸易的联系也存在差异,因此不同的分组样本对于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的影响可能存在不同的反应程度。与美国贸易联系紧密的国家更容易受到美国贸易政策的抑制影响,也更有可能跟随美国贸易政策的变化做出调整。将2000—2018年E11国家对美出口占E11对世界出口的比重作为划分依据,占比超过10%的国家(中国、巴西、印度、墨西哥、韩国)作为对美贸易比重高的子样本1,其余国家(俄罗斯、南非、土耳其、印度尼西亚、阿根廷、沙特阿拉伯)作为对美贸易比重低的子样本2。分组结果见表5。
表6为分组回归结果,可以看到,在对美贸易比重高的国家分组中,只有出口总量在统计上显著,且符号为负,集约边际与扩展边际对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却为不显著的负相关;在对美贸易比重低的国家分组中,只有扩展边际在统计上为显著的正相关。出现这一截然不同的结果,可能是因为子样本1的国家对美市场依赖度大,这类国家的出口对美市场环境或决策的变化反应敏感,易受到不确定性带来的负面冲击。而子样本2中的国家对美市场依赖度小,通过新产品或其他国家市场的多样化出口,分散了不确定性产生的负面影响。
表5 对美出口占总出口比重的分组
表6 对美贸易比重分组回归结果
1.改变核心变量
改变核心解释变量以检验模型的稳定,参考韩慧霞等(2019)选用国家风险指数(ICRG
)来替代贸易政策不确定指数。国家风险指数是对某一国在国际经济活动中,因其主权行为造成损失可能性的评估。利用Stata对模型进行稳健性检验,将原模型中的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指数替换为美国国家风险指数,并得到表7结果。可以看到美国国家风险指数仍然对出口总量为显著的负影响,对扩展边际为显著的正相关,模型较为稳健。表7 稳健性模型回归结果
表8 工具变量法回归结果
2.内生性问题
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会影响新兴国家出口,新兴国家出口的变动反过来也可能影响美国贸易政策的调整,因此模型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工具变量是解决模型内生性问题的有效手段,一个有效的工具变量应和内生解释变量相关而与随机扰动项不相关。由于发达经济体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关联程度较高,并且A国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难以直接决定B国企业出口到C国(陈绍俭 等,2020),故本文选用日本的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和澳大利亚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作为工具变量。
表8汇报了工具变量法的回归结果,可以看到不确定性的符号、显著性与基准回归结果一致。其中Anderson LM统计量的p值均为0,表明选取的工具变量是可识别的;Sargan统计量的p值均大于0.05,接受了“工具变量不存在过度识别”的原假设。可见在考虑到内生性之后上述结论依然是稳健的。
根据上述实证结果可知,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会促进出口的扩展边际增加。但不确定性通过何种中介途径影响扩展边际?这一问题亟待解决。从贸易政策影响出口的机制看,美国在限制他国出口时往往会选择技术性壁垒,放弃传统关税壁垒(杨虹 等,2020),技术性贸易壁垒又会显著抑制扩展边际的增长(韩清,2019)。因此,本文得出推论,贸易政策不确定减少了美国技术性壁垒的使用,进而促进了新兴国家对美的扩展边际。
为了进一步研究贸易政策不确定对扩展边际的传导机制,本节重点考察技术性贸易壁垒的中介效应。参考温忠麟等(2004)的检验方法,将中介效应模型设定为:
TBT
=α
+γ
lntpu
-1+α
lndec
+α
lndec
+α
X
+σ
+μ
+ω
(4)
lnEM
=α
+γ
lntpu
-1+γ
TBT
+α
lndec
+α
lndec
+α
X
+σ
+μ
+ω
(5)
TBT
为中介变量,表示美国j
对新兴国家i
在t
时期发起技术性贸易壁垒的数量,样本时间为2000—2018年,数据来自WTO。X
为各类控制变量。如果贸易不确定性是通过技术性贸易壁垒,进而影响扩展边际出口,那么模型(4)中的系数γ
和模型(5)中的系数γ
应当显著,在满足这一条件下,如果γ
显著,则说明是部分中介效应,否则是完全中介效应。表9 中介模型回归结果
如表9回归结果所示,tpu
滞后期对技术性贸易壁垒为显著负相关,而技术性贸易壁垒会显著抑制扩展边际的增长,即γ
和γ
在统计意义上显著,说明中介效应存在,而γ
不显著,说明tpu
对扩展边际没有直接影响,而是通过技术性贸易壁垒间接影响扩展边际。本文使用2000—2018年新兴11国对美出口数据,采用SITC(Rev.3)三位数编码将新兴经济体出口分解为集约边际和扩展边际,实证研究了贸易政策不确定性与政治制度对新兴国家出口贸易的影响。结果显示:(1)政策不确定性对新兴国家出口总量有明显的抑制作用,新兴国家政治制度水平发展越高会抑制其对美出口总量。(2)美国贸易政策不确定性对集约边际没有显著负向影响,对扩展边际有显著的正向影响;美国的政治制度水平会抑制新兴经济体的集约边际,新兴国家的政治制度水平会抑制其扩展边际。(3)金融危机发生后,会缓解不确定性给新兴国家集约边际出口的负面效应,但会冲击对扩展边际的正向效应。(4)在对美贸易比重高的国家分组中,不确定性会对出口总量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在对美贸易比重低的国家分组中,只有扩展边际在统计上为显著的正相关。(5)贸易政策不确定性通过技术性贸易壁垒对扩展边际产生间接影响。
根据上述结论,本文提出以下建议:(1)新兴经济体应该加强相互间的贸易往来,加强各国的经贸合作,打破贸易壁垒,建立全球价值链体系,从而降低对发达国家的过度依赖,增加出口的稳定性。(2)进一步提升扩展边际在对外出口中的比重是新兴经济体在对美贸易博弈中的最优选择,E11应当重视企业的创新水平,促进创新提升产品品质,进而实现出口产品多样化和海外销售渠道多元化。(3)沟通对话应作为新兴国家解决贸易争端的主要手段,不断化解由政治制度、意识形态差异等引发的问题。(4)新兴经济体应建立健全技术法律法规和行业标准,指导企业更好地开展技术创新活动,以充分的准备应对技术性贸易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