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江 平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如果人们希望研究一种从来不曾被它的创始人所系统地阐明过的世界观的诞生……首先必须重现这位思想家的思想发展过程。”(1)[意]安东尼奥·葛兰西:《实践哲学》,徐崇温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年,第69页。历史唯物主义思想就属于“不曾被它的创始人系统阐明过的”思想。无意于历史唯物主义体系构建的理论呈现给人们留下了一种阐释的空间,却也无意间抛给了我们一个旷世难题。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称呼经历了唯物史观直至现在的历史唯物主义,学界也逐步达成共识:唯物史观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尽管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这两个名称在大众视野中呈现的时间前后不同,但都无疑指向和本质一致,都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核心要义。不管称呼怎样变化,但其本质内涵不变,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发掘与呈现。理论命运在历史进程中千姿百态。历史唯物主义的命运不可谓不坎坷,遭遇诸多诘难和“修正”“重释”“重建”。历史唯物主义正是在这样的“危机”中行进和发展。从历史上来看,理论遭遇危机并不都是坏事,危机常常可以转化为“契机”进而推动理论的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在170多年的行进过程中,的确遭遇了因时代变化而衍生的在一定层面上超出了理论始建者当初未曾预料到的新问题,从而形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所谓的种种“危机”。事实上,历史唯物主义因此遭遇的这些“危机”反而是理论自身不断反思、不断警醒、不断超越和不断前进的“机遇”期。
对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称谓就存在不同理解。历史上,关于马克思的历史观有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两种名称的前后变化。在这里,我们将两者的差异忽略不计。在深入而全面阐述了唯物主义历史观基本观点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唯物主义历史观”这个名称在当时并没有被马克思和恩格斯他们明确地提出来,当然也没有提及“历史唯物主义”的称呼。“历史科学”“实证的科学”是当时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批判唯心主义历史观时创建的科学历史观的称谓,这是一种基于物质生产实践来考察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一般规律的理论。“唯物主义历史观”大致经历了这样一个变化:1859年,在恩格斯的《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唯物主义历史观”第一次出现,接着在《论住宅问题》中又被简化为“唯物史观”。1890年,随着德国社会学家巴尔特在《黑格尔和包括马克思及哈特曼在内的黑格尔派的历史哲学》一文中,用“经济唯物主义”来称呼唯物主义历史观,引起了一些人对马克思恩格斯历史观的错误解读。从1890年起,恩格斯专门对巴尔特等人的歪曲及这种现象进行了批驳,开始用历史唯物主义来指称唯物主义历史观。“历史唯物主义”首次出现在恩格斯于1890年8月致康·施米特的信中,批判了当时德国的一些青年人只是将历史唯物主义作为套语和标签而不是方法和工作指南。直到在1892年发表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一书的英文版导言中,恩格斯就“历史唯物主义”这个新的称呼专门给予解读,我们是“用‘历史唯物主义’这个名词来表达一种关于历史过程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一切重要历史事件的终极原因和伟大动力是社会的经济发展,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改变,是由此产生的社会之划分为不同的阶级,是这些阶级彼此之间的斗争”(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8—509页。。不同时期,经典作家用不同的词语来指称其历史观。但在恩格斯这里,上述两种不同的称呼表述是源于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在不同境况下的话语呈现。“唯物主义历史观”是针对“唯心主义历史观”来说的,“历史唯物主义”则是针对“经济唯物主义”这个提法的回应。质言之,在恩格斯看来,“唯物主义历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实质上是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不同表述方式而已,两者相差无几。因此,恩格斯在1892年将《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英文版导言译为德文时,所使用的题目就是《论历史唯物主义》,发表在当时的《新时代》杂志1892年第1期和第2期上,对历史唯物主义产生了较好的传播效果。从此,“历史唯物主义”这个称呼就伴随马克思主义历史观,成为其最重要的最常见的表述。
在恩格斯之后,普列汉诺夫、列宁、斯大林等人对马克思主义历史观进行了不同阐释和发挥。普列汉诺夫沿用了“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这两种用法在普列汉诺夫的著述里面得以承袭,尤其是唯物主义历史观在他这里得到了较为深刻的阐释。对于普列汉诺夫而言,这两种称呼用语都涉及广义和狭义的区分。在他的思想体系里面,狭义上的“唯物史观”表征的就是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囊括孟德斯鸠等人的历史观思想在内的历史观就是广义上的“唯物史观”。而他所言说的“历史唯物主义”概念,在狭义上同样是指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在广义层面则是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同义语即“辩证唯物主义”所指相同。列宁对此既有肯定又进行了推进。列宁与普列汉诺夫一样认为辩证唯物主义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但又指出,作为“科学的历史观”的历史唯物主义内含于辩证唯物主义之中,这两者还是存在差别,不能等同。接下来,列宁在《卡尔·马克思》等文章中进一步指出:历史唯物主义是“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即“唯物主义对自然界的认识”在人类社会和人类社会史中的推广和运用。斯大林将列宁的这个观点发挥到了极致,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的推广应用。同时,斯大林还指出,“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主义历史观”两个概念是等同的,都是在自然观这个理论基石演变出来的一种历史观。斯大林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这个阐释对后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持久的影响。
历史唯物主义自身的理论特质决定了其必然会引发重大思考和讨论甚至争论。如同达尔文揭示出自然界的进化论规律一样,马克思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展现在世人面前。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作为世界观和历史观的历史唯物主义是后继者和研究者高度聚焦的理论点。世人如此关注的原因在于,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创建者看来,包含历史唯物主义在内的马克思主义不是纯学术意义上的书斋里的“学问”,抑或说,马克思和恩格斯首先没有将历史唯物主义当成一种通常意义上的“学术”,而是强调突出其作为现实批判武器的极端重要性。正是源于历史唯物主义这种深刻意蕴,这种与社会现实、与革命实践的内在关联,从事无产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伟大革命事业的后继者才不敢越雷池一步,必须恪守理论的基本原则和旨趣,在时代行进中不断“推进”之,依据现实境况和现实问题的变化来“发展”之。始于立场、理论旨趣的不同或其他各种“己见”和“异见”,人们所得的认知差异不可避免,不同声音的争议也无法回避。阿尔都塞曾在《保卫马克思》一书中谈到了历史上的几次争论,其中包括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与社会民主党人就“拉萨尔主义”的争论、列宁与考茨基就其机会主义的争论、葛兰西同布哈林就文化领导权的首先性的争论等,进而认为:“这是一门永无止境的科学(列宁在谈到历史唯物主义时,反复重申了这个观点)。”(3)[法]路易斯·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223—224页。客观地看,马克思和恩格斯生前就当时理论界的一些学者错误理解或肆意歪曲其历史观的行为进行了回应和批驳,形成了一些影响巨大的“争论”。马克思他们也意识到了唯物史观可能会引起的误读,对此做出了合理解释和提醒。在《共产党宣言》的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他们两人就客观地告诉人们,《共产党宣言》中的一般原理总体上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些原理的实际运用,正如《宣言》中所说的,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所以第二章末尾提出的那些革命措施根本没有特别的意义”(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页。。现实也印证了他们的忧虑,一些“读者”正如经典作家所预料的那样对唯物史观产生了诸多曲解和误读,将之简单化、绝对化、“哲学化”。这种倾向在有关俄国道路问题上鲜明地凸显出来。在马克思和恩格斯还在世时,理论界对俄国道路问题就已经形成了比较大的分歧,这个问题当然不是置于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框架中的唯一争论,但其影响很大,也极具代表性。由于这个问题的认知不单纯指向俄国革命道路如何走的问题,本质上还涉及如何看待马克思主义这个根本问题。因此这场争论在思想史中格外令人瞩目。历史唯物主义的争论在创始人相继谢世之后愈演愈烈,日渐成为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和相关研究者的关注焦点。
“马克思主义是一门非常深刻、全面的学问。因此在那些背弃马克思主义的人提出的理由中,常常看到引自马克思的只言片语,特别是印证得不对头的地方,这是不足为怪的。”(5)《列宁全集》第3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07页。列宁的这段评述很有见地,用来评价历史唯物主义中的“重建”行为再合适不过。170多年的历史唯物主义发展史证明,用马克思的话来歪曲马克思,用恩格斯的话来肢解马克思,用时代演变来作为“重建”理论的动因,诸如此类的“借口”在历史唯物主义“重建”思潮中轮番上场。那么,我们该如何理解“重建”这个术语呢?总体而言,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主要关涉两个方面:一是认为历史唯物主义还有一定的价值空间,在一定范围内依然可以指导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的工作;二是则认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无法跟上时代的步伐,整体修改不可避免。具体而言,“重建”在实践中主要包括理论已过时必须重建、发现新的历史规律必须重建、理论无法解释新问题必须重建以及文本中存在被忽视和遮蔽的重要原理必须重建。这些情况不能一概而论。
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众多,研究涉猎广泛,但却无一例外地将焦点对准历史唯物主义,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各式各样的重建。这本身就是思想史上的一大景观。对这个问题的解读又要回到这些学者进行重建的动因层面上来。为什么要践行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这种重建是否可能以及在何种意义上进行重建?这些视域就成为继承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重建必须正视和面对的问题。始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传承理解范式的反思性批判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思潮持续不断和研究兴起的导火线。而时代变迁带来新的问题是历史唯物主义重建不断和研究不止的根本原因。另外,重建者和理解者在洞察当代社会的内在结构及其历史变迁的基础上对历史唯物主义做出新的阐释,由于各自的理论出发点的差异决定了前者走上一条重建的道路,后者往往走出了一条创造性坚持和发展的路径。简而言之,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重建、重构的基本出发点大致类似,即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存在理论“空白点”,而这些理论空场无法解释或者不能完全解释现实社会,或者说发现新的历史规律抑或说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已经过时,这就要求寻求新的路径寻求逻辑起点和理论基点,深刻挖掘历史唯物主义内涵和现代意义的理论原点。不可否认,由于理论所处时代的变迁和时代主题的变化,马克思主义遭遇现实的挑战。在资本主义不断自我调整和修正的大环境中,为了更好地进行资本主义批判,学者们将目光再次反观马克思哲学,以期找到合理的解读路径。理论界对此选择了不同的阐释道路和价值取向,有人紧跟时代变化,发掘和拓展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内涵,据此对接、诠读和解决时代诉求;有人质疑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效力,认为理论已失去对新时代的解释力,理论需要解构,进而打出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旗号。这也成为一些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质疑历史唯物主义产生进而走向“修正主义”的重要动因。
基于各自理论的核心旨趣不同而形成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不同理解。从创建者的初衷和整体意蕴来看,作为缔造者的“第一个伟大揭示”,历史唯物主义与剩余价值规律一同筑起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大厦,是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科学呈现,必然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及其后继者开展理论探究与实践活动的不二法宝。历史唯物主义的问世,宣告唯心主义历史观的终结,开启了历史观领域乃至整个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伟大革命,成为思想理论家们关注和研究的焦点。因此,对马克思主义乃至马克思的种种诋毁、诘难不可避免地就聚焦在历史唯物主义上面。因而在时代语境变迁和时代问题迭出的历史进程中,多样乃至多元化的阐释不可避免,对马克思哲学尤其是其历史观的多维解读也就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孜孜不倦的思想探求的重要构成,进而衍生出不同版本的重建模式。在巴尔特用“经济唯物主义”来曲解历史唯物主义以来,在重释、重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史中留下了一串串名字,其中不乏思想大家。这种重建现象在以卢卡奇为开创者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群体当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他们从不同视角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着前仆后继的重建活动。在这股重建思潮中,卢卡奇所开启的历史主义倾向和阿尔都塞所构建的结构主义路径是传统西方马克思主义中具有代表性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两种方法论选择。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和对哲学社会科学的渗透,在20世纪70年代的英美马克思主义出现的基于分析方法而产生的分析马克思主义,在反思和批判历史主义和结构主义路径的基础上,着力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路径,在学界产生了较大影响。应该说对历史唯物主义诘难和冲击最大的莫过于从哈贝马斯开始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思潮。自此之后,各种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建构纷纷亮相。这其中涉及众多理论界重要人物,由卢卡奇、葛兰西、柯尔施等人发动,历经莱尔因、吉登斯、哈维、分析马克思主义者柯亨以及安德森、汤普森,还有生态马克思主义者奥康纳、本·阿格以及后马克思主义者等,正是西方学界的诸多学者站在各自立场和理论视角传递着反思、改良、修正、重构和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旗帜,构成了一股声势浩大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浪潮。实事求是地讲,“重建”思潮或多或少在一些层面表征了一定的时代问题,比如说在全球化时代突出可交往、学习机制的重要性、对生态环境危机的重视、对多元价值的倡导和社会发展的复杂性的审视、对文化生产和无产阶级革命意识的重视、对民族国家问题的考量,重建者的相关理论阐释也直接或间接地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容和视角,凸显了理论的时代问题认知和方法论构建,客观上是对学界存在的马克思主义“危机论”“过时论”“失效论”的回应和批驳,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地位和作用给予了重新确立,对理论视域的拓展和对理论价值的确认行为必须予以肯定。但其深层次的工具实用主义价值导向,流于自身理论爱好和社会理论现象对历史唯物主义重新定义,顾此失彼,在确认某方面的同时无形中否弃其他视域,没有抓住理论的实质和核心旨趣,这种行为注定是行不通的。
可以肯定,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新思考在一定程度上无疑有助于人们对理论问题和现实问题的思考。自历史唯物主义诞生以来,它就不断面临着各种各样的理论和现实问题的挑战。正是在解决这些新的理论问题和现实问题的过程中,历史唯物主义获得了新的理解,据而得到不断的丰富和发展。比如,在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为何会发生社会主义革命并取得成功呢?处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能否实现“和平长入社会主义”?卢卡奇基于无产阶级意识的偏重提出所谓的总体性观念是否正确?生态环境危机是否构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最深层次的危机?抛掉历史唯物主义的宏观规律,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碎片化切入资本主义批批判能否有效?人类社会历史总体上是向前发展,同时也会伴随一些新的问题和新的现象的形成。当传统理论在诠释新现象、新问题出现困难时,理论上的调整或者对传统理论的重新理解往往就成为学者们所采用的方式。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所展开的重建行为也就不难理解了。某种学说形象的变换,在思想史上并不鲜见。但跟历史唯物主义一样产生这般深远的、持续性的聚群性的关注和争论,还是较为少见的。
历史唯物主义发展的前提是首先要为其正名,回归理论本身。我们做这样一个历史唯物主义“重建”历史的简单梳理,当然不是为了简单地否定或批判它。黑格尔的经典名言“存在即是合理”不能绝对化,但确实有其合理之处。对待西方理论界所进行的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行为也不能绝对化视之,我们既要驳斥其中一些学者简单化、庸俗化、机械化对待历史唯物主义,乃至粗暴否弃和简单置换的行为,也要看到在学者们重建过程中所凸显出来的问题意识、时代意识和方法意识及其带给我们的启迪。我们反对像哈贝马斯那样用所谓新理论去替换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方式,践行这种重建方式的结果只能导致新的“历史唯物主义”处于困顿中而失去现实观照能力。历史唯物主义当然要发展且必须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实现了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认知的革命性变革,但这种变革还远未终结,将伴随着整个人类进程。历史唯物主义和整个马克思主义一样,都是在时代行进中不断实现发展,永不停歇,不会也不能停歇。历史唯物主义的停滞,也就意味着理论生命的终止。
历史唯物主义是兼具历史目的论和主体信仰的学说。历史唯物主义是人类历史观领域的一场伟大革命和划时代的哲学创造。马克思主义的继承者通常认为马克思哲学的主体就是历史唯物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唯物主义不仅在历史观层面实现了对唯心主义历史观的革命性超越,对唯心主义的本体论进行了批判,而且也对唯物主义本体论实现了变革,即在实践关系中把握物质与精神的辩证统一,进而把握现实存在过程的存在论的具有世界观和历史观意蕴的理论。作为人类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科学探究结晶,历史唯物主义不仅被用来进行历史诠释,而且还被看成是对一个普遍承认的历史目的(共产主义)的寻析。因而,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性的本性是每一个自诩为马克思主义者所必须面临的问题。共产主义革命的到来恰恰是对现存世界的一种否定,这是一位真正马克思主义者都须予以承认和接受的。历史唯物主义是对“历史将终结于资本主义”的彻底否定,即使遭遇了衰退的历史实践,它仍以穿越历史的深刻洞察力开启和展示着超越现代的未来方向。历史唯物主义不是西方哲学意义上的“终结论”,而是科学揭示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与此同时也是人类对未来走向的一种共同价值取向和信仰,是“对人们希望的东西的某种信赖”(6)[德]卡尔·洛维特:《世界历史与救赎历史:历史哲学的神学前提》,李秋零等译,北京:三联书店,2016年,第53页。。从历史唯物主义创立的初衷和理论内在机理来看,历史唯物主义兼具了对历史规律的科学性揭示和对人类美好未来的坚定信仰的双重属性。如此看来,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体系中,历史不再是费尔巴哈眼中的毫无人类活动踪迹的自在自然的“自然史”,它还是深刻蕴含着人类意识和主观能动性地对美好生活追求的通向自由全面发展的进程,“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4页。。但是,由于人们对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历史一般发展规律的过于偏好,导致在实践中常常忽视理论所蕴含的人类目的性和价值性的信仰维度,这种“抽象性”的阐释在一定程度上为重建者留下了“空间”。经济决定论、经济史观、机械论等错误解读就成为重建者的出发点,彻底遗忘了理论自身内在所拥有的人性光辉、思想品性和学理魅力。事实上,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目的论恰恰是其坚定的理想特性和信仰品格的集大成呈现。实践中,人们唯有在科学解读历史中契合历史唯物主义的革命目的论,才能推进历史唯物主义的不断创新发展。历史是由无数主体性的人的实践所建构出来的历史,特别是在生存处境的异化状态更为紧迫的当下,人类自我担当的主体性精神和对历史目的的高度信仰就显得尤为重要。历史唯物主义的双重特性提醒人们,要实现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真正理解和发展,除了要秉持科学认知历史的规律外,从人的精神层面来说,更为重要的是对未来社会理想的坚信。也就是说,我们更应该在整体把握其规律认知历史的基础上,将历史唯物主义视为一种全面超越资本主义通向人类美好生活的期待和信仰。
阐释历史唯物主义必须以承认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为前提。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史可谓波澜壮阔。我们并不否认历史唯物主义理解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但对于科学揭示人类发展规律的历史唯物主义而言,其内容构成与人们的主观看法无关,而是由其科学本性所决定。《马克思主义:赞成与反对》一书的作者海尔布隆纳在书中就将唯物史观即历史唯物主义作为判断一种客观的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只有一种历史唯物主义,指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创建于19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历史唯物主义。它的诞生源于对德国古典思辨哲学致力于从人的历史活动之外去找寻历史之谜的解答的批驳,也是在吸收和超越费尔巴哈抽象人本主义的基础上,在引导广大无产阶级对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和社会主义必然胜利以及自身使命确认中而创建出来的科学理论。因此,是否承认这种历史唯物主义是历史唯物主义科学性和是否科学对待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马克思恩格斯创建历史唯物主义的目的是在科学阐释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基础上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终结解答。如此看来,不管历史上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学者人数多少、方式如何,衡量其能否与历史唯物主义步调一致的标尺就是是否承认马克思他们所提供的历史认识和方案解答。也就是说,理论的科学性终归是它能够正确揭示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是否承认人类社会尤其客观规律,这绝不是单纯的学术层面的问题,而是对历史唯物主义底线的捍卫。历史观的科学性与承认什么样的社会发展规律密不可分。历史唯心主义从人的主观动机出发来理解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将人类的发展归结于英雄人物、伟大历史人物,归结于人的好恶等心理活动,归结于文化、意志、绝对观念甚至上帝。历史唯物主义承认社会发展有规律可循,历史规律当然是社会发展逻辑的体现,但不能由此得出历史规律与人毫无关系的结论。马克思早就告诉人们,人类全部生活本质上都是实践的,历史是由人创造的历史。据而可以说,历史规律行进在人类社会生活中且要借助人的实践活动来彰显。但是,历史规律并非直接由人来创造,人类实践创造的是一种对象化产品,当然这是一种遵循历史规律的创造过程。由是观之,人类实践活动成败与否,与人类实践合乎规律与否相关。纵观整个历史唯物主义的重建历史,从根本上讲,结果都并非是一种真正的创新和发展。所有否弃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即其对历史规律的科学揭示,在这个前提下的重建、重构都会与历史唯物主义相背离。西方学者不愿在遵循历史唯物主义有关社会历史规律的阐述而展开形形色色的重建、重构,原因非常简单,历史唯物主义有关历史规律论是与科学社会主义具有内在一致性。那些不以彻底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前提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重构注定无法以这个历史规律为理论建构的前提。他们的改良主义实质在历史唯物主义所揭示的历史规律面前终究是无处遁形。
从发展的角度来审视理论,也是科学对待历史唯物主义的应有之义。如果离开历史唯物主义核心观点来进行所谓的解读就谈不上真正发展。那怎么样才算是其发展呢?历史唯物主义必须坚持但又必须发展。坚持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应该是辩证统一的。唯有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在理论的科学指导下,沿着历史唯物主义揭示的历史规律前进,如此才可能实现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同样,也只有创造性地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并不断契合新的实际,总结新的经验,解决新的问题,才能彻底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离开了发展的坚持,必定是僵死的教条主义;离开了坚持的发展,必然是偏离轨道的虚无主义。真正的发展,其中就必定包含坚持。在不同时间、地点、条件下,面对不同的问题,持之以恒秉持理论原则,离不开创造性地处理现实这个前提。执于“本本”,奉行“教条”都是实现不了发展的。而真正的创造性发展,其间必然包含坚持,也就是对理论中的基本原理的认同和应用。一种抛掉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和核心内容的所谓“新历史唯物主义”,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存在。出现问题——解答问题——发展理论,这应是包括历史唯物主义在内的理论的科学发展路径。历史唯物主义实质上是对资本主义肯定基础上的否定,并指明人类命运最终走向。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终极价值的映射。所谓的重建者往往以资本主义社会发生变化为理由,意图从根子上来否认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照现实的合法性和予以解答的科学性,据而对其进行重建。以哈贝马斯为代表的重建者认为创立于自由资本主义时期的历史唯物主义,已经无法适用晚期资本主义,因而需要用交往学说来重塑原有理论。这个理由是不成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者从不否认资本主义自身的变化,从来都是将资本主义社会看成是活的有机体,强调其变异性。“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页。存在于19世纪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当然无法经历他们身后的变化,但不能据此推论,历史唯物主义对作为社会形态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规律性解读已然失效。深刻解读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这个根本对立矛盾,揭示其运行机制和最终灭亡的命运走向,是历史唯物主义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核心视域。无论是科技的发展,还是无产阶级生活条件的相对改善,并不能从根本上消除其基本矛盾。后来人们赋予资本主义不同发展阶段的各种称谓,主要是科学技术带给资本主义的在技术形态上特征的变化表现,而不是社会关系的根本变革。正像美国学者海尔布隆纳警示人们:“只要资本主义存在着,我就不相信我能在任何时候宣布他关于资本主义内在本性的分析有任何错误。”(9)[美]罗伯特·L·海尔布隆纳:《马克思主义:赞成与反对》,马林梅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16年,第65页。历史唯物主义关于资本主义的理论必须发展,应该从实际状况出发,深入发掘现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新特征和社会存在的新问题,从中得出新的、符合实际的正确认知。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等经典作家谢世以后,全球化带给资本主义许多未曾预料到的变化。我们必须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结构以及资本主义转向社会主义的方式、条件和特点等进行深入考察、研究。但离开历史唯物主义这个根本立足点对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基本矛盾和本质的分析,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再认识,来对历史唯物主义展开的重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偏离历史唯物主义的轨道。
在21世纪,历史唯物主义理应向前发展。21世纪的社会境况对于历史唯物主义而言不仅仅是一种试金石,即绝非充当那种证实理论正确性的新事例的角色,而是使历史唯物主义更具现实感和解释力的磨刀石。西方学界出现的种种重建行为无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磨刀石。当代社会发展进步,既验证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理论解释力,也成为历史唯物主义不断发展的动因。这样看来,学界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种种重建活动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推动历史唯物主义发展的力量。当代现实确实提出了许多马克思和恩格斯创建历史唯物主义时从未遇到过的问题,包括人与自然关系的当代呈现问题,科技在社会发展中逐渐凸显的功用和角色问题,人工智能与人的关系问题,经济全球化与逆全球化中的国际政治经济文化发展问题;当代人类社会中的“西方之乱”与“中国之治”现象,资本主义僵而不死和社会主义还有待发展的问题,全球治理中的中国智慧与角色担当问题,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问题,阶级分析范式与阶级斗争理论是否有效,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摆在历史唯物主义面前。除此之外,随着对经典作家文本的研究以及西方开启的MEGA2文献学研究,可能发现以往没有关注甚至忽略的重要思想和具有现实意义的问题,理论和实践中存在的诸多问题都要求人们科学合理全面对待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理论,与时俱进,以开放性的创造性态度审视历史唯物主义。由于经典理论自身内在的开放态度,所以“关于自然和历史的无所不包的、最终完成的认识体系,是同辩证思维的基本规律相矛盾的。”(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3页。就理论与客观世界的关系来说,它不是自我陶醉,而是实事求是地审视现实并与现实世界亲密互动,形成理论作用场。不仅在历史唯物主义生成时是这样,整个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史也莫不如此,是理论与实践有机契合的过程史。现实是历史唯物主义永远关注的焦点,现实中最紧要最具代表性的问题永远是其根本指向。质言之,历史唯物主义思想架构中的基本理论和核心观点一以贯之地敞开胸襟,接受现实问题的拷问和检验并力求在科学有效的解答中获得丰富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之所以能够与时代同行,保持永不枯竭的理论解释力,成为各个时代的精华,就在于历史唯物主义自觉地根植于现实实践中,随着现实的发展而发展。根植于社会现实场域中的历史唯物主义,富有开放性和创造性,因此每个时代都有它杰出的代表人物。但这种开放性和创造性与各种各样打着“创新”旗号进行种种重建的行为无关。两者不能简单类比。历史唯物主义的后继者们沿着它开辟的真理道路前行,它更接近真理,而历史上和现实中的重建者则是与客观真理愈行愈远。
从经典作家原初的思想文献文本中发掘新的“发现”是历史唯物主义当代阐释的一个重要路径。但要避免过犹不及。历史唯物主义的创始人著作等身,留给世人的著述可谓汗牛充栋。仅其中文第一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业已出版50卷,其中收录了2000多篇论文、4000多封书信、400多篇资料,字数多达3200余万。中文第二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内容和字数上都大大扩容,计划出版70卷册,迄今已出版30卷。历史唯物主义的相关思想肯定蕴含在这些著述当中。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有很多思想可供研究和发掘,与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相关的著述肯定还有待挖掘。因此,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阐释离不开对这些著述的深入研究,离不开对待经典作家思想文本的科学态度。比如,一些学者依据马克思早期著述中的人本思想或人道主义思想,就想当然地给马克思扣上人本主义者或人道主义者的帽子,断言马克思主义就是一种变相的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并将它作为重建包括历史唯物主义在内的马克思主义整个理论体系的依据。这种重建毫无疑问是存在问题的。这里涉及的一个问题就是在阐释历史唯物主义中如何看待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文本。是根据经典作家成熟时期的思想文本来阐释历史唯物主义,还是依据经典作家早期的思想文本出发,是准确把握和阐释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前提。一般说来,马克思恩格斯后期对理论的思考日益成熟和准确,此时的思想文本也就更为丰富和准确。还有就是从经典作家已出版的思想文本出发,还是从尚未公开发表的作品出发,这也是能否准确把握和阐释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条件。从一部马克思生前没有发表、被伯恩施坦长期隐匿的手稿在1932年出版问世,“两个马克思”神话由此诞生,到马克思晚年出版的《人类学笔记》,西方学者又欣喜若狂地得出“第三个马克思”——文化人类学家的马克思的结论,这些所谓的思想文本的“重新发现”就成为众多西方学者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动因。而最终的结果却是重建了一个与历史唯物主义背道而驰的“新理论”。这些事实昭示: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阐释要以马克思恩格斯已公开出版的思想文本、以成熟时期的思想文本、以思想文本的最终定稿为依据,才是历史唯物主义当代阐释的基本尺度。也就是说,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阐释和发展有赖于对其主要思想文献文本的准确合理把握,以这样那样的“新发现”进行所谓的修正、完善的结果只能是抽象的肯定、简单的否定,走上西方重建历史唯物主义的老路。
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发展也体现在我们对哲学教科书体系的修订中。由于历史客观原因,我们的教科书来源于苏联教科书体系,其中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很大程度上也是承袭了苏联教科书体系的解读。历史唯物主义的“推广应运说”是国内学界对苏联教科书体系批评的重灾区。国内哲学界基于苏联教科书体系弊端的全面审思,很大程度上恢复了马克思主义的本来面目,也促进了中国哲学教科书的编撰等,这些都应该值得肯定。但另一方面,在这种批评中,人们混淆了教科书与理论本身。教科书只能起教科书的功效,它只能对本学科最基础、最必要、最重要的原理的条理化传授。况且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一本毫无瑕疵的教科书,更没有一部容纳本学科全部真理的宝书。将教科书中的历史唯物主义与马克思恩格斯所创建的历史唯物主义等同起来,这同样是本本主义和教条主义老毛病的表现。这就像按图索骥,按照素描来度量真人一样。图纸的设计者、画工的水平参差不齐,教科书编撰者也一样,在理解历史唯物主义这个问题上,人们的水平也参差不齐。从这点来看,人们对苏联教科书体系的反思甚至批驳是有其合理性的。反过来,我们改编后的哲学教科书就真的完全正确,毫无缺点吗?这是不可能的。因此,连同中国的哲学教科书在内的教科书,其编写及其内容很有可能存在不全面、不精准、不到位的地方;对经典作家思想文本或文献的梳理和概括很有可能存在遗漏,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相关文献理解也可能存在不到位、不准确的地方。教科书需要修订、完善和丰富甚至重新编写,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然,实践中那些冠以“重建”或“重构”或“新编”的口号来对教科书中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展开阐释,这与西方学者进行的“重建”是截然不同的。我们应做合理区分。但有一条原则也是底线必须遵循,即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的重新编撰是基于全面准确呈现历史唯物主义实质、基本要义及其新发展这个前提而展开的,而不是要另起炉灶。历史唯物主义的创造性发展离不开其思想文献文本的准确把握和呈现,更离不开理论自身的基本要义和核心观点,任何偏离和转向都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背离和否弃。人类社会只有一种历史唯物主义,这就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所缔造的揭示人类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科学理论。在它身后的任何阐释、补充和完善都不能离开这个历史唯物主义,即不能离开它所提供的和论证的基本原理和核心观点。
历史唯物主义的创造性发展离不开作为方法论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运用。缺失方法论意蕴的历史唯物主义既不完整也不科学,更无法彰显理论的革命性变革价值。只要真正信仰马克思主义,必然是一个真正的历史唯物主义者。要成为一个历史唯物主义的信仰者,除了准确把握其科学世界观的意义之外,在当代我们要更加重视其方法论意义。“不要生搬硬套马克思和他(恩格斯)的话,而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象马克思那样去思考问题,只有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者’这个词才有存在的理由。”(11)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智慧的明灯》,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91页。历史唯物主义具有方法论价值,不是说方法论是其内容构成,而是指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个整体对主体所具有的方法意义。历史唯物主义从理论本质上说,既是历史观又是方法论。具体而言,历史唯物主义可以从两个维度来诠释:一方面它是对人类历史过程规律的揭示,指向历史本体论层面;另一方面,它也是观察、分析历史的思维方法,指向主体的运用层面。之所以强调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维度,首先是由于它是对历史过程规律的阐释,否则就无法成为方法。说到底,方法论的核心是基本理论,历史方法论就是处于应用中的基本理论,离开基本理论来谈方法好比缘木求鱼,成为主观性的想象;而不具有方法论价值或无法转化为方法的基本理论,无疑会走向教条主义的歧路。一句话,历史唯物主义是基本理论和方法的有机统一体。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马克思和恩格斯一再强调不要把他们的理论当成教条,而是观察世界和历史的科学方法,原因正是源于此。当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提出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就是方法以及类似的观点,应该说有其合理的地方。但如果这种方法意义是建立在修订乃至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的基础上,那就成为这些重建者的个人化的方法了。现实中,一些人将历史唯物主义当成标签、看作套语,视之为可解所有难题的既成公式,用它来剪裁历史现实和事实,除了表达这些人的政治价值和历史观点外,于理论于事实都毫无益处。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方法是以事实为依据,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解读现实;而作为套语则是以“原理”为依据,“强迫”事实将就原则,削趾适履。
立足于当前世界和中国的新社会实践中不断推进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在其开启的历史唯物主义重建进程中,西方马克思主义立足于西方社会发展,在不同程度上对一些错误思潮进行了反思和批驳,如经济决定论、实证主义、过时论等,以生活实践为基础,提出了一些富有创见的意识形态理论、生活世界理论、人的全面异化学说、公共领域理论、生态和世界帝国理论、时空压缩理论、世界体系理论等理论,使历史唯物主义从广度和深度上都得到了一定的拓展。即使这些理论本身还存有诸多局限和不足,但其富有的批判精神和顽强的探索精神,对于当代中国的理论和实践具有重要的启迪作用。“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2页。从马克思将自身哲学的目标定义为有效改变世界来说,除了源于价值理想的社会批判功能外,始于科学考察的社会建构功能就镌刻在历史唯物主义这面旗帜上。历史唯物主义所关注的问题既有最宏观的人类社会形态更替史、人类文明演进史,也包括特定历史阶段和历史时期中的时代性问题以及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密切相关的具体领域的问题,无论是宏观问题、中观问题还是微观问题,都需要将历史唯物主义与人类历史实践的发展进程以及当代人类文明进步关联起来。当今世界,复杂多变。自然资源占有与人类发展关系问题、人性善恶与现代社会制度治理问题、国家角色与现代化发展问题,全球化与全球治理变局问题,人类文明演进形态复杂多样和不确定性问题,逆全球化和反全球化问题,人类发展失衡问题等,这一系列世界性问题既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创造性发展提出了深层的挑战,也是激活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解释力和推进其发展的现实动力。创造性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尤其是在中国行走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道路上并为全球治理贡献中国智慧,积极倡导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关键时刻,我们更要以海纳百川的胸襟吸收借鉴、取长补短,推进历史唯物主义的创造性发展,极大满足现实对理论的需求;历史唯物主义需要从中国和世界实践出发,需要从不断变化的社会发展实际自我调整、自我更新,才能更好地解释社会发展现实和推动社会发展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