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慧勇
在目前的国际环境之下,很难建立起一个真正平等对话的全球化国际文化交流环境。西方国家依托长期以来政治、经济和军事的霸权,在全世界推行西方价值观。虽然在口号上宣传全球化和多元文化,但这种全球化和多元化必须以西方文化为核心的前提绝对不能动摇。这种简单粗暴的西方中心主义,对于其他文化的健康发展带来了很大的威胁,也因此造成了持续不断的文化冲突。
在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冲突中,中国长期以来一直是弱势的一方,并且多次产生了文化自我认同的危机,在文化身份重构过程中遭受过巨大的痛苦,传统文化也遭受过巨大的破坏。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在二十一世纪初,中国文化身份重构的曙光出现(1)2012年11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全国代表大会提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三个自信”,2016年7月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习近平总书记将其拓展为“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四个自信。,但是又立刻面对西方国家主导的反全球化的浪潮,民族保守主义再次盛行,中国的对外文化交流被指责为文化扩张和沙文主义,中国的对外文化交流又面临新的矛盾和冲突。
这种情形的主要原因在于西方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二元对立世界观。在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之后,在西方国家主导下建立起来的全球文化图景,始终面对着一个西方和非西方之间的对立,文化层面上的主要矛盾是西方文化对非西方文化的扩张和侵蚀与非西方文化的抵抗之间的矛盾。
中国的和谐世界观为世界秩序提供了一种新的选择。中国提出的多元文化世界观、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概念在很大程度上能够消解二元对立,推动世界文化的和谐共处、共同繁荣。从理论上或者历史经验上来看;都应当是对目前这种矛盾的一种有效的应对方案。但是,在外部环境上,中国面临西方国家鼓动的抵制和对抗,在主观的方式和手段上,中国的对外文化交流与传播又缺乏新的途径,而通过传统的文化传播模式推介中国文化,客观上也引起了部分国家的疑虑与排斥。即使这种方案具有良好的前景,但是在全球范围内被接受的效果并不理想,对此我们可能需要一种新的思路。
本文认为,虽然中国目前已经基本完成了重建文化自信的任务,并且提出了未来国际文化交流的理想模式体系,但是在未来文化图景的建立上,很大程度上仍然沿袭了西方的二元对立话语模式,而要建立起未来多元平等的全球文化图景,需要中国突破这种话语模式。未来新的文化交流话语模式,应当消解文化交流中主体与客体的对立,超越原有的宣传和传播导向,以面向未来的文化自信,对人类文明进行整体阐释。
当前的全球文化秩序,是由西方主导、在西方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不可避免地沿袭了西方文化中的一些核心特征,比如二元对立(Dualistic Opposition)、个人/个体主义(individualism)与自由竞争(free contention)。这些特征能够极大地激发文化的竞争力,但是同时在文化交流中又对很多弱势文化带来了巨大的破坏。这一问题,在目前的世界文化秩序框架下无法解决。
西方文化中主客二元对立的划分,在主流哲学中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哲学如柏拉图先哲的思想。而充满冲突和矛盾的二元对立模式在圣经中逐渐成形,并且随着文化的发展不断加强。《圣经旧约》中《十诫》的第一条“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出埃及记》20章3节)就表达了主客体之间的绝对对立,类似的表述在《圣经》中多处出现。
基督教沿袭了犹太教的一神教传统,这种传统在历史上有过非常积极的作用。在战乱四起,各种社会矛盾激烈,人心思变的时代,基督教作为一神教增强了社会内部凝聚力;同时由于一神教中主神不再干涉世间具体事务,这一设定将人们对物质世界的认识从神的直接支配下解放出来,推动了对外在世界认识能力的发展。
但是除了这些积极作用之外,基督教强烈的排他性在整个西方文化发展过程中一直被沿袭下来。基督教传统基础上的世界观形成了对世界非善即恶的简单二元划分,这种简单粗暴的认知方式带来的结果是难以认同一切与自我不同的他者。因此,西方世界具有一种激化与他者之间矛盾的潜在趋向。这种文化倾向先后导致了一些历史上重大的冲突事件,其中包括基督教与异端之间的斗争,如十字军东征;基督教内部因为对教义的理解差异而形成的斗争,如各教派之间的斗争;也包括二战之后的冷战;乃至于“911”事件之后时任美国总统布什向世界宣布“在反恐战争中,所有国家如果不是美国的朋友,就是美国的敌人”等。在历史的发展中这种非善即恶、非此即彼的倾向不断带来各种冲突,而这种倾向自身又不断在这些冲突中被进一步强化。
亨廷顿著名的《文明的冲突》就加强了西方这种二元对立的认知方式。在这本书的第一章,亨廷顿就确定了其对世界秩序的基本视角:“在冷战后的世界中,国家日益根据文明来确定自己的利益。它们同具有与自己相似或共同文化的国家合作或结盟,并常常同具有不同文化的国家发生冲突。国家根据其他国家的意图来确定威胁,而这些意图以及看待它们的方式受到文化考虑的强大影响。公众和政治家不太可能认为威胁会产生于他们感到能够理解和可信任的民族,因为他们具有共同的语言、宗教、价值、体制和文化。他们更可能认为威胁会来自那样一些国家:它们的社会具有不同的文化,因此他们对之不理解和感到不可信任。既然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苏联不再构成对自由世界的威胁,美国不再构成对共产主义世界的威胁,那么这两个世界中的国家就日益认为威胁会来自文化不同的社会。”(2)塞缪尔·亨廷顿. 文明的冲突[M].周琪等译. 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15-18.本文并不赞成亨廷顿的相应观点,但是其表述的确代表了西方大多数人的认知立场。
在西方文化主导世界之后,世界各国对国际关系包括国际文化关系的认知,都是基于主客二元对立的基本观念来看待文化之间的差别和冲突。在这种认知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世界秩序中,无论主导者是哪个国家,都始终无法适应没有敌我之分的世界。即便在和平时期,西方式的国际社会秩序也必须要划分出不同的阵营,相应的各个国家也需要为自己设置一个假想敌。一旦出现实力接近的两个以上主体,主体之间的关系必然会出现不可调和的冲突。在西方主流的世界观中,这种冲突是先天存在且无法避免的。最理想的情况最多是力量的平衡,但是始终无法达成主体之间的和谐共存。
基督教认为人性本恶,建立在基督教基础上的社会秩序依赖于上帝通过至高无上的意志和能力在人间贯彻的律法。这与东方式以人性本善为基础,通过伦理道德把社会秩序内化在个人修养中不同,在缺乏外来强制力的时候,西方世界的社会秩序就无法维持,从而出现“无政府”状态。霍布斯在《利维坦》中提出,在自然状态下,个体之间互为敌人,造成的结果是“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虽然之后西方思想史上有大量理论试图为人类的理性辩护,形成了各种社会契约论,但是无法改变的一点认知是,既然人性本恶,那么在没有外部力量的制约情况下,“无政府”的状态会带来“混乱”。
当前的国际秩序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目前的秩序来自霸权下的权力制衡,而且各种国际规则服务于主要强国的利益这个本质并没有变,原有规则随时可能会因为利益冲突而被推翻,因此国际秩序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亨廷顿认为:“世界确实是无政府主义的,充满了部落和民族冲突,但是给稳定带来最大危险的是那些来自不同文明的国家和集团之间的冲突。”(3)吴慧勇. 交往理性与伦理理性[D].北京:北京语言大学,2006:29.
而文化层面的情况更加糟糕。由于政治和经济上的冲突会直接导致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根本问题,经过多次的战争之后,在世界主要国家的主导下,建立起了目前被绝大多数国家认可的世界秩序,并维持了整体上的和平。但在文化领域则不同,目前的国际秩序并没有形成相关的权力平衡,没有能够制约强势文化、保护弱势文化的良好秩序。实际上,这个领域的冲突虽然不直接导致可见的人员伤亡和物质损失,但是其冲突也同样凶险激烈。虽然联合国在多方面做出了文化保护的努力,但是因为很多文化元素具有非物质性特征,尤其是价值观等核心文化元素缺乏可衡量的量化标准,因而面对国际交流层面西方文化通过市场手段对非西方文化的侵蚀和破坏时,从理论上和操作手段上都缺乏足够的应对方式。简单来说,目前的国际文化环境建设远远落后于国际政治秩序和经济秩序建设,处于更加彻底的无政府状态,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当处于霸权地位的西方世界观衍生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饮食结构和娱乐方式等通过全球化的途径强行扩张时,非西方文化的原有世界观和价值观将不可避免遭到破坏。
正因为如此,虽然“文明冲突论”在世界范围受到广泛批评,大部分思想家都认为文化最终的发展应当走向“文化全球化”,即全球范围内文化的平等对话与多元共存,但是目前来看实现这一目标困难重重,甚至于目前很难在这个方向上取得真正的进展。其原因在于,目前的国际文化交流几乎是完全无序的,随着“全球化”的推进,在不受限制的国际文化交流中,强势文化在借助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优势,在所有层面上对弱势文化带来巨大的冲击乃至破坏,对此弱势文化普遍缺乏有效的应对方式。因此在目前的国际文化交流中,非常容易出现文化虚无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两个相反的极端。没有秩序的全球文化交流实际上无法推动文化的平等对话,而只是纵容了强势文化的扩张。如果目前世界文化交流的基本逻辑和秩序不能改变,那么无论提出多么美好的文化理想,都是无法实现的乌托邦。
在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过程中,我们逐渐开始认识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整体和谐观,很有可能是一种能够从根本上解决西方二元对立世界观的思想体系。
儒家式的政治观没有经历过西方式的私产阶段,很大程度上集体高于个人,主体间性高于主体性,因此跳出了西方二元对立的世界观陷阱。儒家所强调的人的主体是一个整体性的主体而非个体,儒家以“仁”为核心的思想强调交互中的伦理行为。儒家理想中的人是在“礼”的统率下,符合“仁”的标准的人,也就是说融入于一个完善的伦理系统中的人。《中庸》有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论语·子路》中也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这种“和”的观念是建立在主体间互相尊重而非对立的前提下的伦理行为。
这种伦理行为不同于哈贝马斯的交往理性,交往理性仍然是一种规定性,是对于主体的一种外在规范,一种程序,有明确的基本原则,其规范是作为背景的“生活世界”的一部分。人遵循交往理性,借此达成共识,并且走向主体间的和谐。但是对于儒家传统来说,哲学始终和伦理学不分彼此,理性也就和社会道德规范纠缠不清,而社会道德规范却不仅仅是外在于人的对人的规定性。中国传统儒家的伦理理性,既内化至主体又形而上,既是社会规范又是终极追求,既是主体本性又是皈依对象,既是手段又是目的,既是此岸又是彼岸。(4)吴慧勇. 交往理性与伦理理性[D].北京:北京语言大学,2006:29.在这种认识下,儒家道德观对于社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作用比西方的观念要强得多。
在西方个人主义主导的社会构架之下,哈贝马斯的交往理性缺乏坚实的个人认知基础,所以其受到的批判很多集中于认为他的理论过于理想化而有乌托邦倾向。布尔迪厄直接将他的交往理论称为“乌托邦现实主义”。而中国的儒家伦理观则不同,在理论上有坚实基础,在历史上有成熟模式,在实践上有丰富经验。这种伦理观的内化为社会和谐稳定奠定坚实基础,其中一个非常直接的表现就是,在无政府的状态下,社会并不必然走向混乱。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中国古代的完美社会理想“桃花源”中,设定了一个没有政府存在却尽善尽美的社会模型。2008年中国汶川大地震中,在政府力量暂部分缺位,灾民与外界隔绝的状态下,仍然保持了相对良好的秩序,也是这种社会文化带来的直接的现实结果。
对于以儒家伦理为核心的社会来说,国家之间的关系仍然遵从这种从家庭伦理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秩序。儒家理想中国际关系并非建立在霸权国家制定的世界秩序之上,而是建立在所有国家自发遵从儒家伦理道德基础之上。在这种默认内化的道德规范下,各个国家类似于一个家庭内的各不同成员,在道德规范基础上进行自我认知,确定自我身份,然后在这个身份认知之上以自身的谦恭和尊重其他国家为基本原则,各国都抑制一定的欲望,在一种“和”的观念与理想指导下进行交往互动,从而国际社会终会到达一种安和的状态。
这种看起来有一定乌托邦倾向的和谐国际关系理想,在东亚的历史上曾经形成过长时间的稳定结构。在中国明朝和清朝前期,中国与东亚的儒家文化诸国就曾经整体上形成过这样一种自我克制,互敬互让的国际关系。这种和谐状态最后的终止往往是因为非儒家文化的外族入侵所造成的,而这种以道德规范而非强权维系的国际关系的最终失效,是西方世界的帝国主义入侵导致的。当文化、道德都不占据优势的西方入侵者以远远超过东方的武力打破了东方一切的国际平衡之后,原有的东方式的世界秩序就彻底崩塌了。整个世界都依据西方的发展逻辑进入现代社会之后,这种东方式的国际秩序与东方原有的农业生产方式一起,被看作是陈旧落后的表现,逐渐被东方各国所抛弃。但是其被抛弃并不表示其缺乏有效性,而只是因为作为主导这一秩序的国家缺乏保护这种秩序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力量。而在当前重建文化自信的思想指导下,我们有必要对这种以儒家伦理为基础的国际文化秩序理想进行反思和重构。
进入二十一世纪,在西方世界取得了冷战胜利之后不久,短短时间内经历了反恐战争、金融危机、新兴国家崛起之后,世界发现原有的世界政治秩序相关理念已经开始逐渐失效。而中国没有遵循西方模式的崛起,也使得中国各界开始审视本国传统途径的有效性。目前,国内已出现大量建立在原有儒家伦理观基础上新的国际关系理论探索。
在文化领域,学界也逐渐开始探讨以中国传统和谐观为核心重建世界文化秩序的可能性。在这些理论探讨的基础上,中国共产党在国家层面上开始提出中国式的全球秩序理想。随着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增强,中国开始形成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世界秩序观。这一重要概念得到了很多国家的广泛认同,2017年2月,人类命运共同体被载入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决议,成为国际共识。
但是在目前看来,这一非西方的国际文化秩序理想的真正实现仍然面对巨大的障碍,在具体的操作上存在很多的难题。外部环境和传统文化的部分特征影响了中国文化影响力的扩大。
首先,中国文化价值体系与当前世界文化秩序之间存在基础性矛盾。以中国传统文化“和而不同”为核心建构起来的国际文化秩序理想是“天下大同”,即在尊重不同文化的多样性和差异性的基础上,建立多元统一的全球文化体系。而这种文化体系的基础,是所有国家默认并且遵守“相互尊重、平等对话、互助共进”的道德原则,以道德戒律取代力量平衡,从而在无政府状态中,通过个体的自律建立起和谐秩序。但是这种理念与主导当前国际秩序的西方个人/个体主义思想几乎是本质相悖的,西方文化从个体利益最大化出发,在竞争后达成平衡的观念根深蒂固。在西方文化看来,“不同”本身就蕴含着潜在的敌对,而不可能走向和谐。中国的文化理想在西方看来是缺乏有效制约力量的乌托邦,因此西方各国根据自己的历史经验,会在认定乌托邦必定崩溃的前提下,首先确保通过自身的力量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简单来说,中国式的以道德规范为中心的世界文化秩序,必定会面对强势的西方文化对这种规范的不信任和最终破坏。而说服西方各国接受这种道德观念,意味着对西方价值观的根本颠覆,这对于西方来说无异于文化战争。
其次,世界文化新秩序的具体推行中的悖论。当前的世界文化秩序的一个主要特征是西方通过政治经济等领域的强势地位进行文化输出,其他国家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进行文化重构。要反对目前的世界文化秩序,建立一个“和而不同”的世界文化秩序,首先要让世界各国接受“和而不同”的文化观念。而宣传这种文化观念的唯一途径,是通过文化交流输出这种理念。但是如果我们努力进行宣传,会导致很多国家认为中国在采取西方使用过的方式进行文化输出,从而产生种种疑虑;不进行宣传输出,又无法让世界了解这种新的理想,遑论建立新的世界文化秩序。简单来说,我们面对着一个不得不以文化输出来反对文化输出的悖论,要打破这种局面,就需要赢得强势文化和弱势文化的全面信任,而这种全面信任,在目前逐渐走向保守主义的国际形势下极其困难。
因此,目前的国际文化交流环境,在具体操作层面上并没有准备好接受中国所提出的全新的文化交流逻辑,无论这种逻辑展示的未来有多么美好。
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差异中,非常关键的一个因素是中国文化建立在主体间性之上,而西方文化建立在主体性之上。中国文化的主体间性意味着,主体之间默认存在高于主体的道德伦理价值,在这个基础上,通过各主体的自我约束和自我修养来达成主体间的和谐。这种文化观念在给我们的文化带来巨大的优势的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使我们在对外文化交流方面遇到了一些困难。
首先,一旦主体间性的基础缺失,“自我修养”式的文化观念将会缺乏有效的应对方式。
在以“仁”为核心的儒家文化体系中,“仁”是社会主体之间的共识,这种共识以“礼”的形式来确立社会行为规范。在每个主体自我修养和约束的同时,也默认其他主体进行同等的自我修养和约束行为。传统的东亚社会的国际关系也是如此。但是“礼作为行为规范,通常只是规定人们应当如何和不应当如何,它靠的是人的自觉遵守,因而虽有教化劝善的功用,但由于没有国家的强制力量做后盾,不具备制裁的功能,对人就只是一种软约束,如果有人不遵守这些行为规范而破坏了社会秩序,礼对他一般来说是无能为力的。这是礼治的致命弱点。”(5)白奚.儒家礼治思想的合理因素与现代价值[J].哲学研究,2000(02):43-50.
那么在一个无政府状态的国际文化交流环境中,注重自我修养的东方主体在遭遇注重主体利益最大化的西方主体时,儒家社会中默认的道德共识基础已经不存在了。在这种文化冲突中,传统中国文化主体依据自己的文化惯性,寻求的解决方式往往是如何进一步自我改善,而西方主体的选择则是试图战胜并压制对立的另一主体。内敛的中国文化主体在面对侵略性的文化主体时的选择过于被动。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在各方面力量并不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动的一方常常面临被压制和征服。即使中国文化凭借自己的强大生命力带来了文化的再次繁荣,但是由于在文化交流中本质上缺乏扩张性和侵略性,无论文化体系有怎样的优点,在文化的激烈竞争中要获得广泛承认和接受,都会面对更多的困难。
其次,自我完善的教化传统不易得到西方的认同。
中国传统社会以儒家思想为基础,从人性本善的认知出发强调道德教化,从而使整个社会形成高度的道德自觉,主动并且自然的使个人行为合乎社会规范。“用康德哲学术语来说,这个发源于人自身的决断和能力,就是意志对自己的决定,它打破了自然的因果律,乃是一种自由的决定。由此,德性之善乃被理解为人之天职,或人之所以为人的先天的规定。人的行为之超越性价值,亦因此而转由人自身所决定和赋予。”(6)李景林.哲学的教化与教化的哲学——论儒学精神的根本特质[J].天津社会科学,2005(06):19-26.
这种以“仁”为核心的教化体系通过“礼”的形式泛化融入到整个社会的社会生活中,成为传统中国人主动遵守并且追求的个人素养。最终的理想结果是“民亲爱则无相害伤之意,动思义则无奸邪之心。夫若此者非法律之所使也,非威刑之所强也,此乃教化之所致也。” (王符《潜夫论·德化》)这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社会和谐状态。
但是,在西方文化发展过程中没有形成这种建立在自由决定基础之上的教化体系。基督教“原罪”的概念带来了对人性本恶的认知,这样以来道德教化就应当是一种通过外力的强制性约束。中世纪结束之后,西方文化秉承个人主义,高举个人自由的旗帜反对教会对人性的压抑,在文化心理上形成了对道德教化的排斥心理。西方文化环境下成长的人,以自己的文化逻辑来解读中国文化中的教化因素时,便会形成一种错误认知,认为这是以意识形态来束缚个性和思想自由。而在整个西方,很少有人能够对这观念上的偏差有客观认识。那么,中国传统文化产品在进行海外传播时,我们所引以自豪的伦理和谐的元素,可能会引起西方人的审美欣赏,但是很难让他们产生价值认同。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引起普通西方人有意或者无意的抵制。这种来自价值观的差异非常容易被政治化,在西方一些媒体的刻意煽动下,中国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的任何有关和谐和自律的宣传与引导,都会被夸大扭曲成为意识形态控制,从而阻碍中国文化影响的扩大。近几年孔子学院的发展在西方一些国家遇到的障碍就是这种矛盾所导致的结果。
对于习惯了在暴力机器下遵守秩序的西方社会而言,要推广这种主动自律的文化理念困难重重,目前还难以看到能产生重大成果的操作方法。
第三,自我修养观念中隐含着的消极自我中心主义影响了文化交流的效果。
儒家文化向自身修养寻求解决方案的道德传统隐含了一种内向消极的自我中心主义,这种消极自我中心主义的一方面表现为“不为天下先”,缺乏扩张的侵略性;另一方面是对传统的固守和由此而来的文化保守性。
儒家传统在伦理学的基础上建立社会秩序,对于外在世界问题的解决方式最终落脚于自身的个人修养,是以强调“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自我修养是世界秩序的基石,是社会和谐的保障。但是同时,这种对自我修养的追求也会导致在面对不利环境时仍然向自身寻求解决方案。是以《孟子》中有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老子》中“我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中也表达了类似的逻辑。那么在面对世界文化交流时一旦遇到障碍或者问题,我们的应对方式往往是自我反省与自我修正,试图通过自我完善的方式来获得其他文化的承认和接受。
但是问题在于,我们的自我完善方式往往是封闭的,是依据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与世界普遍接受的表面标准来进行自我改造。这种自我改造能力形成了中国文化极其强大的生命力,但是很少能够接纳外来文化的核心元素。中国传统文化5000年博大精深的底蕴,与独特的汉语一起,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文化交流中的一道屏障或者藩篱,在滋养我们、保护我们的同时,也将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前面已经提到,这种区别会带来西方文化的疑虑,不仅如此,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在于,这种区别赋予中国文化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态度,在面对西方文化时能够做到非常开明地进行认知、交流甚至学习,但是很难做到与西方文化汇流,融入世界整体文化发展之中。我们与外界文化交流时所秉承的和谐理念,很大程度上仍然是类似于中国儒家传统待人接物的“客气”态度,在尊重中表现出一种亲疏有别,无论怎样的尊重与和谐,主体都被隔离出来,在尊重对方和自我保护的同时,隐含着一种难以摆脱的自我与他者的明确区分。
这样的文化交流中,我们往往秉承一种观念,即只要我们自己做得足够好,表达得足够充分,就能够得到对方的理解。但是出于对他者的尊重,我们在交流中很少去主动阐释和评价其他文化的不同内容,我们的建构和表达都围绕着自身进行,希望别人来积极理解我们的表达,却没有表达出真正接受对方并融为一体的意愿。这样一种文化交流中尊重态度带来的疏离感,在对外传播过程中,容易导致交流对话的另一方的不合作,从而让我们陷入自说自话的尴尬境地,很难得到西方世界的主动共鸣。同时,由于前面提到的中国文化自我修养的基本特性,也决定了我们不可能选择过去几百年间西方世界建立在殖民逻辑上的文化传播方式,通过某种压制性力量来强迫对方的合作。这样就导致了我们在文化交流面临缺乏有效手段的尴尬境地。
综上所述,我们的文化传统中,围绕“仁”和“礼”建构的自我修养体系是核心价值所在,是中国文化面对西方文化时最大的依仗,形成了中国文化最主要的核心优势所在。但是因为其相对的内敛和消极导向,又导致了我们在文化传播中缺乏西方文化那样的扩张性和侵略性,从而在西方强势文化的竞争下,难以表现出应有的吸引力和竞争力。在主客二元对话的文化交流中,客观环境本就不理想,我们作为文化主体的扩张性又并不突出,文化交流的效果就受到很大的局限。
本文认为要摆脱这种境地,在对外文化交流方面,我们应当寻求一种更加有效的基本逻辑,来最大限度的发挥我国文化的优势。
建立具有全球化特征的文化体系,首先当然是要突破既有的二元划分的世界认知。西方二元对立的世界观作为当代世界秩序的基石之一,正受到国内外学界越来越多的抨击。
根据王向远的研究整理(7)王向远.“世界体系”理论中的“东方—西方”[J].国际比较文学(中英文),2018,1(03):473-486.,世界主流的世界史或全球史研究,围绕着“二元论”经历了几个不同的发展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十八世纪的孟德斯鸠到二十世纪的马克思·韦伯,这段时期表现出非常明确的西方中心主义,主流思想认为,西方的路线是唯一正确的路线。与之对应的,东方以及其他所有非西方的历史,在1500年之后自身发展就停滞下来,并汇入了以西方为主导的世界史发展。这种观点有一些其他的变体,比如“传统—现代”的划分、“中心—边缘”的划分,但是本质上都是以西方为中心的二元划分。
第二个阶段以美国的沃勒斯坦提出的“现代世界体系”为起点,试图扭转以西方历史代替世界历史的状态。沃勒斯坦把世界分为“中心-边缘-半边缘”三个区位,从经济角度修正了西方中心主义的视角。但是“总的看来,沃勒斯坦的‘现代世界体系’所描述的毕竟还是以欧美或西方为中心的现代世界体系,本质上仍是西方中心主义的话语体系。”(8)王向远.“世界体系”理论中的“东方—西方”[J].国际比较文学(中英文),2018,1(03):473-486.
到第三阶段,学者们更加注重从经济史角度来阐释东西方之间的历史交流。其中比较典型的包括阿布-卢格霍德、彭慕兰和安东尼·瑞德,他们的研究强调了东方历史发展的自洽逻辑,进一步消解了西方在世界史中的中心地位。
第四阶段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以柄谷行人为代表的以“资本-民族-国家”三位一体的体系重新构建了世界史研究的出发点,彻底摒弃了“东方-西方”的二元论划分。
相关领域研究的发展,在世界学者的努力下,正在一步步抛弃东西方二元划分的旧格局,其研究成果对于世界未来的整体和谐发展做出了巨大的理论贡献。但是在文化研究领域的情况与历史研究又有所不同。对于世界史或者全球史的研究,无论基于什么样的研究视野,基本上都承认世界政治经济发展的整体结构一体化和趋同化的历史大趋势。这种政治和经济上一体化和趋同化的趋势被当做是人类进步的正确方向,并不令人反感。同时,在王向远的整理中可以看出,历史学界对于东西方二元论的突破,主要目的在于摆脱传统的西方中心主义,强调各个不同民族国家在世界历史发展中的独特地位,增加在世界发展进程中原来被边缘化的国家的能动作用和话语权。
文化领域的不同之处在于,包括最强大的文化主体在内,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希望看到全球文化一体化是一种趋同化的发展,更不希望自己的文化在所谓的全球进步中变成需要整理保护的历史遗产。文化主体需要的不仅仅是历史话语权,更重要的是主导自己未来发展的良好前景。这样一来,每一种文化都面对着本土文化和外部文化的主客二元划分,每一个文化主体都在竭力保持本土文化在主客二元对立中的主体中心地位。这种二元划分,是全球文化一体化最大的障碍,当然也是中国文化提高对外影响力的最大障碍。
要突破这种二元划分的障碍,在难以打破文化传播对象国的二元划分逻辑的情况下,应当首先摒弃自身的二元划分逻辑。应当指出,无论是在半殖民地半封建时期中国文化的救亡图存,建国之后的卧薪尝胆,还是在近几年的自信自强,我们对于世界文化交流的认识始终没有突破传统西方二元论的话语体系。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时期,我国在文化交流上完全没有话语权,文化上也出现过自我怀疑,救亡图存是文化理想的主题。在完成了救亡图存之后,新中国成立,对于对外文化发展交流上的理想目标,最为著名的就是费孝通先生的表述“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一表述对于文化交流提出了几个不同的层次的构想,长期以来为中国文化发展确定了思想基础和发展方向。但是限于当时中国文化的弱势地位,这一表述的根本出发点,是希望弱势文化在面对强势文化的时候,能够保持自己的特点,并且在文化对话中获得话语权,最终达到不同文化之间和谐共存的目标。这一话语在当时历史环境下的表述初衷,并没有完全突破二元对立体系,而是希望对立的主体中强势方能够为弱势方保留足够发展空间。
即使是中国在逐步建立的文化自信之后,文化交流中的基本逻辑也仍然是在主客二元对话交流中获取更多的话语权。对于西方很多丛林法则的信仰者来说,中国文化的良好发展本身,就是对西方文化的威胁。因此如果无法摆脱与西方文化的二元划分,就无法摆脱不同文化之间的矛盾与对立。那么我们所提倡的平等对话、和谐共存等理念虽然是被广泛接受的终极理想,但是在实际操作层面仍然面对很多的障碍。
需要注意到的是,无论是“共存”也好、“平等”也好、还是“对话”也好,其实都是来自西方文化话语体系,都建立在二元划分基础上。从基本逻辑上来讲,文化上的平等对话可以简化描述为以下的模型(如图1):
图1 文化平等对话模型
在这个模型里面,“文化对话”可以简化为两个讲述过程,即“把世界讲述给中国听”和“把中国讲述给世界听”。这种模式对以往的突破在于,消解了以往的西方中心主义,将中国放在了与其他文化(特别是西方文化)对等的地位上进行对话。但是这种模式无法避免二元论的根本缺点,即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对话双方的二元对立,这样在讲述过程中双方都会面临如何保持主体性的问题,而这种各自保持主体性的基本立场又会不可避免的导致不同层面不同程度的矛盾和冲突。
本文认为,根据目前的世界文化形势,对于中国来说,更为理想的文化交流模型应该符合下面的模型(如图2):
图2 文化交流模型
根据这个模型,重点不再是讲述而是阐释,对于文化的阐释可以分为几个基本模式,各自代表不同的发展阶段。
首先是单纯以中国话语阐释中国故事,基本上属于自说自话,在这个阶段并没有与其他文化进行交流的能力或者意愿,中国历史上自我封闭的时期基本都与之相符合;当开始以中国话语阐释世界故事的时候,就是开始了初步的双向交流,试图主动引进和学习其他文化的优秀成果,这种交流是非常积极的,起到了巨大的历史推动作用。以世界话语阐释中国故事,是开始试图将自己的文化向世界传播,希望世界理解中国,认同中国文化的优点,增强文化互信,这是我们目前阶段的一个工作重点。但是只有我们能够同时以中国话语和世界话语阐释中国故事和世界故事的时候,才是真正走出了主体对立、个体中心的格局,获得了最终的文化从容和自信。
这个模型与之前的“讲述”为主题的模型有几个基本理念的重要区别:
(1) 在这个新的模型消解了主体间的对立,强调“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个体主体融入更大的整体主体。在强调“人类命运共同体”时,首先个体要主动融入整体。个体从属于整体而对整体负有责任,整体回馈个体并呵护个体发展。此时,中国的文化自信这一概念的内涵就被大大拓宽了,不限于向世界展示自己本国的文化成就,更重要的在于,能够面对整个世界人类文化产生整体自信,自信能够成为人类整体文化的主要继承者,并且在这个基础上,自信能够积极推动世界文化的未来发展。如果按照之前的模型来阐释“文化自信”,其自信的主要指向的是已有的文化成果,对文化传统和当代文化成就的自信,是一种文化身份的认同。而新的模型中的“文化自信”则更进一步,除了对已经获取的文化成就的自信,还包括对未来文化发展前景的自信,对人类所有文化遗产的开放继承态度,对人类整体文化发展方向的整体把握。这种文化自信的来源不仅仅指向历史和现在,而且面向未来。
(2) 这个模型消解了客体,即讲述的对象,不再试图让某个文化客体接受自己的文化观念或者价值核心。消解了客体之后,不再强调文化的讲述,而更加关注文化的阐释。不仅是阐释中国文化,而且是主动以自己的视角并印证对方的视角阐释对话另一方的文化,在这样的基础上进行交流。这样的文化交流目标不仅在于相互理解,更加在于对文化的共同阐释和创新,从而有希望能够最大程度的减小各自的疑虑和对立。
从模型本身来说,最理想的情况应当是世界各文化主体共同阐释世界所有文化内容,也就是费孝通先生理想中的最终的“天下大同”,但是目前而言,只能做到由极少数有能力的文化主体来先做这样的事情。中国目前正需要逐渐建立这种能力,而中国文化强大的包容性,也为这种全球化阐释创造了基础条件。
(3) 如果说之前中国文化自信的主要展示途径,是以与其他强势文明平等的姿态向世界展示中国文化。那么,在这个新模型下,原有的这一展示途径就收缩为以“中国话语”(9)使用话语(narrative)而不是语言(language)这一术语,主要是指以中国的思想和价值观体系进行讲述,而不限于语言。和“世界话语”讲述“中国故事”。而新模型将“讲述”拓宽为“阐释”的同时,拓展出了两条新的途径,即面向世界同时以“中国话语”和“世界话语”阐释“世界故事”。
在这样一个新的模型中,“文化自信”不在于主体对客体的压制或者征服,而更多的是一种主体自身的行为。换句话来说,这一模型的最终指向,其实又回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精华所在的“自我修养”,回到了我们最熟悉也最自信的途径。这个层面上的文化自信,已经无需再向外界寻求标准而自然形成标准,无需再向客体寻求认同而自然获得认同,正是《论语》中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境界。在文化交流的具体操作层面,表现不仅在于向其他文化主体展示和传播自己的文化,更重要的是以足够的自信来阐释人类整体文化,并且以面向未来的自信来继承世界文化遗产和引导世界文化发展。
根据本文所建立的文化阐释模型,费孝通先生“天下大同”的理想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是首先由少数已经具备以世界话语来阐释世界文化能力的文化主体来进行主导,而后带动整体一步步来达到最后的完满结果。在人类历史上所有存在过的文明中,只有美国文化初步达到了这一能力层次。其具体表现在于能够立足美国文化而对整个人类历史的全部文化产品进行阐释和再创造,其生产出来的文化产品,以好莱坞电影为例,可以让古希腊古罗马,古代中国,遥远未来的外星人都很自然地说英语,讲述各自的故事,却最终表达美国式的价值观。美国的文化产业通过文化扩张让文化产品畅游全球。
但是问题在于,美国的文化自我中心主义根深蒂固,虽然已经具备了以世界话语阐释世界故事的能力,却仍然始终坚持了以美国话语讲述世界故事的基本路线,这就是当前被世界广为诟病的文化霸权主义。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美国是不会放弃这种以扩张为导向的文化霸权路线的。
因此,无论是为了克服本国对外交流过程中遇到的障碍,还是为了推动世界文化秩序理想的实现,都需要一个文化主体突破二元对立世界观和既有的世界文化交流逻辑。这个文化主体必须足够强大到能够掌握以世界话语阐释世界文化的能力,足够自信到能够超越个体主体性,足够自制到能够抵抗以自己的强势文化来支配世界的巨大诱惑。中国很有希望能够成为这样一个主体。
中国目前的文化发展已经呈现出一种蓬勃向上的势态,中国式的整体和谐世界观理想也被越来越多的国家看做是一种迥异于西方的有效方案,这一有利因素为中国奠定了成为未来世界文化发展引领者的基础。因此,在中国已经解决了文化救亡图存的问题,随后又逐步获得了与西方文化平等对话的力量和地位之后,中国文化自信的建设应该着眼于更加广泛的人类整体文明和更加遥远的世界大同理想。我们应当在继承并发扬文化传统的同时,不囿于文化传统的限制,跳出不同文化之间竞争对抗的窠臼,以一种博大的胸怀和面对未来的自信继承并发扬人类整体文化,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文化阐释图景,以自我修养和自我建设来验证这种图景,为人类文明发展指明新的方向,从而带领世界文化交流走向一个全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