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美好之要: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基本样态及其回应路径
——基于23省市农民工调研数据的分析

2021-02-10 05:58蔡武进
文化软实力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农民工社区文化

蔡武进 秦 维

农民工文化参与,意指农民工在其所务工的城镇及农村家乡获取或享有公共文化服务并参与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活动。农民工在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发展进程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价值与作用,他们进则为城市建设的脊梁,退则是乡村振兴的希望。新时代环境下,保障农民工以文化参与为核心的文化权利,扩大农民工文化参与度,是回应农民工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进一步激发农民工在乡村振兴与城市现代化发展中的主体积极性,从而让城乡更美好的基本要义和要求。然而,受当前公共文化供给状况、文化参与生态,以及农民工的工作性质、文化参与意识等主客观因素的影响,我国农民工的文化参与度整体较低,公共文化成果的享有及对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主体作用的发挥均不充分。这对我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及城乡美好生活场景的打造都形成了较大掣肘。在此情势下,分析并掌握我国农民工的文化参与状况,并针对性地找寻提高农民工文化参与度的路径,建构我国新时代城乡文化场景,就成为提升我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水平,保障农民工基本文化权利,夯实政府合法性基础,满足农民工日益增长的城乡美好生活需要,推动我国乡村振兴及城市现代化发展的必由之路。

一、问题之缘起

文化参与是文化权利应有之义,甚至说,保障文化权利关键是推动和落实文化参与。毕竟,文化权利“本质上是一种以文化参与为核心的权利。文化权利保障围绕文化参与的实现而展开,文化参与权的实现既是文化权利保障的逻辑起点,也是文化权利保障的主线”。(1)蔡武进.我国文化权利保障法体系建设的进路[J].学习与实践,2014(08):71-80.正因如此,从基本权利所具有的客观法秩序的角度讲,以公民文化需求为导向,推动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保障和扩大公民文化参与是政府的基本职责与使命。特别是对于具有工人和农民双重身份,作为城市与乡村的衔接者和建设者的农民工而言,保障他们的文化参与更具有十分紧迫和重要的意义。这是因为,只有当农民工在城市和乡村的文化参与权利得到保障,城市和乡村均能为他们提供具有归属感和幸福感的公共文化场景,他们才能获得主体尊重感、满足感和实现感。如此,农民工无论是进城,还是返乡,他们投身城乡建设发展的热情才能得以维护和激发;我国城市和乡村也会因为尊重农民工,回应他们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而变得更加美好。

然而,长期以来,受内外部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状况并不理想,文化参与率处于低位运行。就外部因素而言,一方面,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公共政策对农民工的经济社会文化权利未给予应有的重视。在中国城镇化建设的早期,不少城市政府对农民工采取的是限制性乃至歧视性的政策措施,(2)Li P. and Tian F. Urbanization and Its Impact in Contemporary China[M].Singapore: Springer, 2019:113-136.针对性的公共文化服务设施和服务内容更难以得到供给。随着城镇化的深入,农民工的“新市民”身份逐渐得到正视,他们以文化参与权为核心的文化权利才开始受到关注,相关的公共文化政策才逐渐得到重视。另一方面,外部市场环境的变化,也对农民工文化参与产生了一定的冲击。随着文娱产品的多样化、休闲活动的结构性转变,公共文化空间的吸引力逐渐降低。(3)Martin, Falk, Tally, and Katz-Gerro. Cultural participation in europe: can we identify common determinants[J].Journal of Cultural Economics, 2016,40(2):127-162.就内部因素而言,大多农民工工作强度高、休闲时间较少、文化参与意识不足,较严重的影响与抑制了他们的公共文化参与。

近年来,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问题获得了学界日益广泛的关注和研究。一方面,学者们力图从不同角度分析影响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因素,并找寻扩大农民工文化参与的路径。在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影响因素方面,有学者(陈旭峰,2012)指出,经济、社会、文化等层面的融入状况对新生代与第一代农民工的社区文化参与有着不同程度的、差异化的影响。(4)陈旭峰,钱民辉.社会融入状况对社区文化参与的影响研究——两代农民工的比较[J].人口与发展,2012,18(01):41-48.在扩大农民工文化参与路径方面,有学者(吴理财,2016)认为,提高农民工公共文化服务与质量需利用好 “农民工组织”和“组织农民工”内外两种力量。(5)吴理财等. 中国城乡基层公共文化服务调查[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6:214.有学者(王申罡,2017)指出,公共图书馆应以促进弱势群体社会融入为使命,向以农民工为代表的弱势群体提供有针对性的优质服务。(6)王申罡.弱势群体社会融入视角下的公共文化服务——以公共图书馆农民工服务为例[J].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17(02):1-4+19.有学者(何晓红,2017)则提出,农民工公共服务中应当努力形成政府、市场和社会三者之间的新型协同互动和有效合作机制。(7)何晓红.农民工公共服务:政府、市场、社会新型协同互动[J].云南行政学院学报,2017,19(03):87-93.另一方面,近年来有不少学者开始着力于从场景理论的角度研究如何让城市更美好。有学者(陈波等,2020)认为,建设城市文化场景是实现人文城市的有效路径。(8)陈波,林馨雨.中国城市文化场景的模式与特征分析——基于31个城市文化舒适物的实证研究[J].中国软科学,2020(11):71-86.有学者(禹建湘等,2020)指出,应当以场景理论为依托,推动城市文化创新,营造城市公共文化空间。(9)禹建湘,汪妍.基于文化场景理论的我国城市文化创新路径探究[J].城市学刊,2020,41(02):23-29.

既有的研究成果从多学科、多维度探讨了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影响因素和推动路径,为当前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理论研究及实践推进形成了较好的理论支撑。但是,一方面,当前从农民工文化参与的个体背景、群体心理、客观环境等主客观相结合的角度分析农民工文化参与的研究成果仍较少;另一方面,当前文化场景研究与农民工文化参与研究对接不够,或者说,当前有关城乡文化场景的研究较少针对性地关注农民工的文化参与需求。但实质上,农民工在城乡建设中的特殊地位与重要性决定了,只有农民工的文化参与得以尊重,美好生活需求得以满足,文化场景的真、善、美才能得以彰显,城乡美好生活才能得以实现。鉴于此,本文立足于既有研究成果,基于2019年武汉大学“文化第一线”调研数据,探析当前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影响因素和基本样态,并在此基础上着力从城市和乡村的文化参与场景营造、文化参与生态的优化等层面找寻推动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的针对性路径,以期对提升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广度和深度,激发农民工的主体积极性,推动我国乡村振兴及城镇化发展,建成幸福美好的新时代城乡有所助益。

二、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基本样态

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基本样态是对农民工文化参与的总体表征、影响因素和内在特性的集中描述。经数据分析发现,依赖性与分化性并存是农民工文化参与的整体之“况”,主客观影响因素的掣肘是农民工文化参与的现实之“情”,乡土情结是萦绕农民工文化参与不变之“魂”。

(一)数据来源及总体描述

本文以2019年武汉大学“文化第一线”的23省市239个行政村的农民工调查数据为分析样本。该次调研利用武汉大学学生春节期间返乡的契机,开展针对返乡农民工文化参与情况的调查。问卷内容包括农民工基本信息、城市文化参与以及乡村文化参与三个部分,并使用经济地理的分区方式对调查对象做东中西三个地区的划分,具有合理性以及可信度。该次调研一共收到7145份农民工文化参与有效问卷,本文根据量化分析需要去除缺失值,最终筛选出6272份有效数据,受访者的基本统计特征如表1所示。

表1 受访者的基本统计特征

根据表1受访者的基本统计特征以及表2描述统计量分析可以得知,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呈现出以下基本样态或特征:农民工文化参与年龄集中于27~40岁、多为初中学历水平、闲暇时间少、月均收入低、月均文化消费低、单位社区年文化活动较少、自发城乡文化参与频率相对较高、结交人群偏好乡土熟人而非工友、文化生活评价整体满意度3.41分较为中立。

表2 描述统计量

(二)依赖性与分化性并存是农民工文化参与的整体之“况”

公共文化服务具有基本性、免费或优惠性、兜底性等特征,更容易获取,因此文化参与人口更多集中于社会相对弱势人群。(10)蔡武进.我国城镇公共文化参与的状况、特征及政策建议——基于我国17个省市51个社区居民调查之分析[J].文化软实力研究,2017,2(02):64-74.同样,农民工由于在社会上处于相对弱势地位,整体的文化消费能力较弱,因而对公共文化服务具有相对较高的依赖性。湖北农民工给东莞图书馆的留言成为“稀罕”的现象广为流传,传递出农民工对公共文化服务强烈需求的信号,这也为图书馆创造更多有利于公平和包容的各类公共服务树立典型。(11)吴建中.从东莞图书馆与农民工的暖心故事看公共图书馆的包容精神[J].图书馆论坛,2020,40(07):5-6.农民工文化消费支出偏低,有偿文化消费意愿不强,(12)叶继红.农民工文化需求与城市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构建——来自江苏的调查与思考[J].中州学刊,2015(06):66-71.其理应成为公共文化服务政策的受益群体。受访农民工月均文化消费低仅78.81元,然而他们的公共文化参与则相对活跃,年均参与公共文化场馆、社区等公共文化活动4.16次。这表明农民工文化消费水平低,更倾向于参与免费的公共文化服务,对公共文化服务依赖性高。

农民工整体上对文化参与呈现较高依赖性的同时,由于农民工主客观条件的差异,其文化参与状况呈现出结构性分化。就文化参与而言,女性文化参与率随着工资的增长而提高、工作时间增长则下降,然而这对男性的影响较弱,(13)Muniz C, Rodriguez P, Jose Suarez M. Participation in cultural activities: specification issues[J].Journal of Cultural Economics, 2017, 41(1):71-93.并且受教育程度低、收入低的人多欣赏和参加高雅艺术以外的艺术形式。(14)O"Hagan J W. Access to and Participation in the Arts: the Case of Those with Low Incomes/Educational Attainment[J].Journal of Cultural Economics, 1996, 20(4):269-282.农民工的文化参与也呈现出相似的结构性分化,表3多自变量与年文化参与次数的回归分析结果显示,文化程度、月均收入与年文化参与成正比,年龄、性别与文化参与成反比,即表示收入越高、文化程度越高、年龄越小、女性农民工在公共文化参与中表现更为积极。然而,这种分化实质上对农民工整体文化权利的保障及农民工美好生活的实现是不利的。学历层次不高、年龄偏大、经济状况较差、男性农民工获取精神文化满足的方式相对更为有限,在很大程度上公共文化参与更具有文化刚需的属性,公共文化服务供给应当为这种相对刚性需求托底。

表3 多自变量与年文化参与次数的回归分析

(三)主客观影响因素的掣肘是农民工文化参与的现实之“情”

农民工的职业状况通常主观上决定着其收入状况和时间安排,影响着他们对文化活动的态度、心情、状态等,是影响农民工文化参与的重要元素。实际上,收入状况影响文化参与在国内外研究中已基本取得共识。譬如,有学者基于对24个欧盟国家的调研数据分析指出,收入与文化参与呈现正相关。(15)Falk M, Katz-Gerro T. Cultural participation in Europe: Can we identify common determinants?[J].Journal of Cultural Economics, 2016, 40(2):1-36.同样,也有学者基于我国的数据分析指出,收入对文化参与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16)Courty P, F Zhang. Cultural participation in major Chinese cities[J].Journal of Cultural Economics, 2018.职业状况所决定的不仅仅是收入,还包括时间等其他要素,它整体上决定着农民工是否有闲情逸致、是否有心力参与公共文化活动。如表3所示,月均收入对文化参与的影响系数为0.122,呈正相关;工作时制对文化参与的影响系数为-0.028,呈负相关。也有学者指出农民工工作时间长和文化素质低是公共文化服务缺失的直接原因。(17)刘文玉,刘先春.农民工公共文化服务的缺失及其原因探析[J].兰州学刊,2011(05):201-203.对农民工而言,对其文化参与产生极大影响的个体特性除开相对显性的收入和工作时间之外,还包括年龄、性别、文化程度等内在的基础背景。年龄越小、文化程度高、女性农民工文化参与率更高,前文对农民工文化参与群体结构性分化已作说明,故不再赘述。由此,职业状况以及基础背景成为影响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内在之因。

显然,农民工文化参与状况不仅仅只是受农民工个体的主观要素的影响,同样极大的受到公共文化服务供给质量和供给水平的客观影响。就我国当前实际而言,公共文化服务的“供需错位”,已经“成为阻挡公共文化服务开展的最大瓶颈”,(18)邹庆国. 大力推进公共文化服务供给侧改革[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12-05(009).以及掣肘农民工文化参与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受访农民工21.2%认为城市文化活动打工农民难以参与,不能满足需要;22.7%认为没有提供任何适合农民工的文化活动。这反映了城镇文化服务供需不对称的问题,缺乏农民工喜闻乐见的文化服务。另一方面,当前公共文化服务呈现出供给不足与低效、缺乏可持续性等问题,严重制约了农民工公共文化服务权益的实现。(19)陈世香,赵雪.农民工公共文化服务供给机制研究:基于“服务三角”模型的建构[J].行政论坛,2017,24(02):103-110.受访农民工年均累计获得的有效公共文化参与仅4.16次,供给水平低直接导致农民工的公共文化服务效能感差。由此,供需质量与供给水平则是影响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客观之“素”。

(四)乡土情结是萦绕农民工文化参与不变之“魂”

传统乡村农民居于一隅,乡土本质是一个“熟悉”的社会、流动性小。(20)费孝通. 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6-28.但改革开放后,农民进城务工,一个带一个的“老乡圈”现象显著,形成“链式流动”的格局。(21)项飚. 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M].上海:三联书店,2000:24-27.农民工的结交人群不但具有特殊性,并且与不同人群交往也对文化参与产生影响。与打工人口交往对第一代农民工的社区文化参与尚未产生显著影响,然而却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社区文化参与产生了显著影响。(22)Jensen, Eric A.The Palgrave Handbook of Creativity and Culture Research [M].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6:535-536.将农民工结交乡土熟人、工友的频次与年文化参与次数作回归分析。结果表明,与乡土熟人结交频次对年文化参与次数的影响系数为0.13且显著,工友的影响因子为0.011且不显著。由此可见,农民工更倾向与同乡土熟人一起参与公共文化活动,因为彼此的生长环境以及生活习惯相似,更容易在文化参与过程中形成文化共情。更确切的讲,比之与工友结交,乡土熟人之间的交往更容易产生彼此共同关注的话题,更能够缓解农民工对故乡的思念,更有利于农民工放松心情,纾解工作和生活中的压力,远离紧张的工作状态,因而能够对他们的文化参与产生较大的推动作用。这说明,根深蒂固的乡土情怀、熟人情结是萦绕农民工文化参与的不变之“魂”。

表4 结交人群与年文化参与次数的回归分析

三、推动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的基本路径

鉴于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在基本样态上呈现的特征,有必要从加强我国城镇和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两个维度着手,从提升我国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亲和性”“现代性”及“主体在场性”三个面向着力,打造新时代我国农民工文化参与的新场景,全面推动农民工在城乡生活中的文化参与,让农民工无论是进城,还是返乡,都能够在享受文化参与之美好的同时,为我国城乡建设发展更美好贡献自身的主体力量。

(一)举“归属感”之旗:营建“亲和性”城镇公共文化服务体系

城镇尽管不是农民工出生和成长之地,却是他们经年历月为之拼搏奋斗、挥洒热血之所,是他们工作和生活的最主要场域。城镇理应给予农民工以权利保障和成果的回馈,而不能让这些城镇化的重要推动者成为城镇化成果享有过程中的“局外人”。其中,具有基础性和兜底性的城镇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更应当对农民工具有“亲和性”,要营造农民工便于参与、愿意参与、乐于参与的公共文化服务环境和场景。以公共文化服务场景的亲和性破解城市与乡村地理上的疏远性,抚慰农民工的离乡愁绪。只有当农民工能切实在贴近其需求,具有“亲和性”的文化参与过程中获得精神文化上的满足感和尊重感,才能真正对城镇产生主体认同感与归属感,从而更积极的为城镇的建设发展贡献更大的主体力量。

其一,应当立足“熟人”文化底色,优化社区文化空间,将城镇社区打造为农民工乃至所有居民文化交往和文化参与的中心。从村落到社区,农民工的生活场域尽管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但已融入到骨子里的乡土熟人情结不会因环境迁移而轻易改变。实质上,“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23)费孝通. 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6-28.即便是在日益现代化的当下中国,乡土社会的熟人情结依然是大多数中国人的基本文化心理。而城镇社区作为居民活动、交往的最基本的场所,其回应性的文化空间的建构、文化场景的营造是拉近居民之间的距离,缓解高速发展的城镇化对人们熟人心理所产生的不适性冲击的重要路径。实际上,在强烈的熟人情结的驱动下,农民工往往会在其生活的社区自发形成熟人小群体。如北京“浙江村”和其他流动人口群体观察发现,农民工以血缘、地缘为纽带,形成“系”这个新的行动单位。(24)项飚. 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M].上海:三联书店,2000:24-27.

农民工熟人小群体、小单位的出现尽管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农民工的心理需求,但是也会加剧农民工与城镇居民间的割裂,加大农民工融入城镇生活的难度。在此情势下,唯有立足“熟人”文化底色,优化社区公共文化空间,让农民工更多的参与到社区公共文化活动中,他们才能在享受城市公共文化服务的同时,打破过去狭小的熟人圈子,交往更多的社区“熟人”,融入社区生活、城市生活,进而对城镇形成亲近感和归属感。优化社区公共文化空间最为关键的是要将社区打造为农民工和城镇居民公共文化生活、文化参与的中心,即社区应当尽可能地满足居民基本公共文化生活的需求,以公共文化服务带动以社区为基点的文化熟人圈子的形成。为此,一是要完善社区文化设施服务网络,除开专门的社区文化服务中心外,灵活地利用社区公共场所、楼栋空闲场地开拓社区文体休闲、文化交往空间,打造网络化、全覆盖的社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二是要加强社区对城镇公共文化服务的承接力度,全面推进城市图书馆、文化馆等公共文化场馆的社区联系点建设。三是要丰富社区多元化文体活动,并利用当下社区信息化、智能化建设的契机创新社区文化活动的供给内容和形式。

其二,在城镇公共文化服务中适当针对性地增加适合农民工、吸引农民工参与的文化供给内容。正如前文数据分析所显示,公共文化供给次数与农民工文化参与存在显著的正相关性。但对农民工而言,当前我国的公共文化供给次数不是简单的数量多少问题,而是针对性的供给质量不足,或者说是供需错位问题。因此,我国公共文化服务内容在考虑一般城镇居民文化需求的同时,还应当关注农民工群体的特殊性文化需要,以农民工的需求偏好为导向适度增加能吸引他们兴趣,引发他们共鸣的文化服务内容。一如,诸多博物馆、美术馆的正式策划不能够引起大众的共鸣,相反日常创造力策划能使文化受众在博物馆环境中遇到创造性表达。(25)Jensen, Eric A.The Palgrave Handbook of Creativity and Culture Research [M].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6:535-536.这就要求,博物馆、美术馆等公共文化场馆应当适当增加贴近农民工生活状态,反映农民工在城镇化发展中的奋斗历程和现实贡献的陈列;图书馆、文化馆等公共文化场馆应提供更多生活性、技艺性、信息性的图书及为农民工所喜闻乐见,能让他们产生代入感的文艺节目或活动。在城镇文化广场等公共文化设施的内容建构中,应当适度体现对农民工的“偏爱”,以刺激农民工的聚集性参与,即城镇文化广场应当有针对农民工的场景设计,毕竟,“不同的场景可以聚集不同人群,因为场景中蕴含的文化价值观、生活方式与生活质量发挥着重要作用”。(26)吴军.场景理论:利用文化因素推动城市发展研究的新视角[J].湖南社会科学,2017(02):175-182.

其三,推进“农民工之家”等主题文化馆建设,打造专门针对农民工的特色文化空间。农民工具有区别于城镇其他群体的群体化特性,这种特性既需要在社区公共文化空间及城镇公共文化场所、设施中得到兼顾,同样也需要通过针对性的、专门性的文化空间的建构予以尊重。在很大程度上,专门性、针对性的文化空间的建构,能够为农民工提供更为精准的公共文化服务、更温情的人文关怀。更重要的是,这种基于群体性尊重的文化空间,能为农民工在快速发展的城市中“提供着极为广泛而不可预知的、可以促进社会进步和文明的相遇机会”。(27)汪国安,陈永国. 城市文化读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330.就现实意义而言,打造农民工专属文化空间关键是要推进“农民工之家”主题文化馆建设。因此,一方面应当针对不同职业群体和不同基础背景群体农民工的需求,关照性的建设“农民工之家”主题文化馆的文化活动、文化展陈,让主题文化馆走近、走进农民工的生活。另一方面,应当将图书馆、博物馆等公共文化场馆的供给内容适当地、回应性地向“农民工之家”主题文化馆整合,将主题文化馆打造为综合性的文化参与空间。

(二)做“幸福感”之功:打造“现代性”乡村公共文化服务场景

同其他群体有所差异的是,农民工的文化参与是一种“二元参与”,即对于绝大多数农民工而言,他们的文化参与是由日常的城镇文化参与和返乡时的乡村文化参与所构成。并且,在很大程度上,这两种场景下的文化参与均不可偏废——倘若说,城镇文化参与解决的是农民工的文化归属感问题,那么乡村文化参与则回应的是农民工的幸福感问题。在中国这样一个赓续几千年的文化大国,确保近3亿农民工返回乡村后依然能与现代文化接轨,享有具有文化幸福感的生活,是落实以人民为中心的治理理念,夯实党和政府的执政根基的必然选择。然而,就现实意义而言,我国大多数农村地区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较为滞后,难以回应农民工返乡后对幸福感的追求,这也成为不少农民工尽管有着深深乡愁,但是依然不太愿意返回乡村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意味着,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基本使命在于,通过提升其“现代性”来增强供给能力,从而促进农民工参与,以乡村公共文化的魅力回应农民工对美好幸福生活的期待。

提升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现代性”关键需建立在尊重乡村公共文化的特色和个性的基础上,促进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与城镇公共文化服务的对接,建设乡村文化参与场景,(28)尽管特里·克拉克教授所提出的场景理论主要是针对城市文化建设,但场景理论的特质及我国乡村文化建设的需求决定了,其同样可以在乡村文化建设中加以运用。克拉克教授认为,城市文化场景包括城市文化构成的两大方面,一是城市客观结构,即城市公共文化空间;二是城市文化的主观认识体系,即基于真实性、戏剧性和合法性三维度对城市文化的情感体验。参见丹尼尔·亚伦·西尔、特里·尼科尔斯·克拉克:《场景:空间品质如何塑造社会生活》,祁述裕、吴军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44-50页。在我国乡村文化建设中,同样需要从客观的物理空间和主观的精神空间等方面加以场景化的推动。以弥合农民工城镇文化参与和乡村文化参与间的落差和分裂。这是因为,幸福是基于外在的客观环境和内在的主观价值所形成的“满足感”。(29)蔡武进. 使命·幸福湖北[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15:6.一方面,当农民工在节假日或平时返乡时也能开展与城镇相对接的现代乡村文化参与活动,就能够对农民工的整体文化满足感加以提升;同时,农民工也会因家乡父老亲友能享受现代文化参与环境而增进宽慰感与满足感。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多数农民工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机能的退化,逐渐难以承受外出务工所带来的身心压力;再加之叶落归根情结的助推,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最终会回归乡村。只有促进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与城市的接轨,提升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现代性,丰富乡村文化服务的内容与形式,才能消解返乡农民工的“文化失落”,让他们切实在回归乡里后能够获得满足感,进而为我国乡村振兴进一步贡献智慧和力量。为此,当前应当从以下四个方面着力。

其一,总体上,整合乡村文化场馆或文化场地资源,打造乡村文化新场景。打造乡村文化场景首先就需要建构具有以乡村参与为导向、美学意义上的物理空间,场景是个强有力的概念工具,可以辨别不同空间内外部呈现的具有美学意义的范围和结构。(30)陈波,林馨雨.中国城市文化场景的模式与特征分析——基于31个城市文化舒适物的实证研究[J].中国软科学,2020(11):71-86.截至2018年12月,全国博物馆超过5000家,90%的博物馆馆址都选在县城以上的大中小城市,而乡村博物馆大多为民营博物馆,并且数量也十分有限。实际上,目前一些乡村存在一些以废旧的民居、宗祠或寺庙为场所的文化场馆抑或是红色纪念馆、工艺或特产展馆、遗迹博物馆、古建筑遗址、生态旅游农耕文化体验馆等。尽管这些文化空间还较为“稚嫩”,应有的价值与功能也尚未充分发挥,但为我国乡村文化场景建设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当前,应当进一步整合乡村既有的文化场馆或场地,通过政策引导和财政扶持等措施促进现代乡村文化物理场景建设。特别是,应当着重建设并利用乡村文化中心、文化广场或长廊、文化墙等文化场地,使之成为集中展示村庄历史、风土人情、神话传说、民俗信仰以及生产技术、富民政策的乡村文化新场景。

其二,将农家书屋升级为县(市)文化场馆的联系点或基层站,并促进其向乡村多元公共文化空间发展。农家书屋是乡村便捷度最高、发展最成熟、可获得性最高的阅读型文化空间,应当发挥其作为资源枢纽站的优势,做好衔接城乡文化资源,推动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现代化的工作。近年来,不少地方开展了农家书屋转型升级探索,譬如佛山市南海区将农家书屋纳入公共图书馆服务体系,成为南海区图书馆服务的一个点,转型为居民的读书驿站。(31)董健平.融合创新:南海农家书屋转型升级的案例研究[J].图书馆论坛,2017,37(11):29-34+8.就基本思路而言,应当将农家书屋作为县(市)文化场馆的联系点或基层站,成为开展科普宣传、技能培训、开放数字平台的文化空间。农家书屋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它承载的内容不仅只是“阅读”,也应成为融阅读、休闲、文化、旅游等功能于一体的多元文化服务空间。特别是要立足于农村的基本文化需求,打造“农家书屋+”的公共文化共建体系,如“农家书屋+农民工”“农家书屋+茶社”等集中服务资源针对细分人群定制特色活动,形成品牌效应。此外,结合美丽乡村建设,将“一村一品”的特色农家书屋与乡村特色旅游相结合,打造“农家书屋+最美乡村”文旅融合活动。

其三,推进乡村公共文化服务数字化升级,形成城乡一体化的文化数字平台。数字化升级有利于乡村承接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对接城市公共文化服务数字平台,缩小城乡公共文化服务差距。首先,应当从加强乡村文化广场、农家书屋等文化场地的计算机、共享网络、LED屏等数字化硬件设备建设着手,促进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传统供给方式的数字化升级。在此基础上,充分利用乡村一站式服务平台包含视频剧场、网上图书馆等渠道及电视、电脑、手机等服务终端,承接城市数字图书馆、虚拟博物馆、线上大剧院、online音乐厅等线上文化服务,由此形成较完善的覆盖城乡一体化的文化数字服务平台。

其四,推进乡村传统文化样式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从人类文明的正常形态来看,乡村是本,都市是末。(32)梁漱溟. 乡村建设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186.正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乡村保留着许多传承悠久的文化传统习俗,是中国伦理体系和传统文化的源之所在、根之所系。倘若说,“创新的前提和基础就是加强传统文化保护”,(33)蔡武进,彭龙龙.法国文化产业法的制度体系及其启示[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58(02):76-84.那么我国文化创新的根本则是在保护乡村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推动其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如此,乡村文化才更具生命力和吸引力,中国文化才能总体上实现现代化意义上的繁荣发展。因此,一方面,应当对乡村传统文化习俗、文化活动等予以合理扬弃,构建以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保护为核心,以乡村文物确权保护为关键的乡村优秀传统文化保护体系。另一方面,应当推动乡村优秀传统文化依托多元化方式、现代信息科技手段及平台,以农民工、农民等群体喜闻乐见的形式进行推广。诸如,在送戏下乡、农村电影放映等文化惠民工程中融入当地乡村特色文化内容或文化样式,健全并拓展乡村文化场景、文化内容交流、展示、互动信息平台。

(三)行“在场感”之力:优化农民工参与公共文化建设的生态

文化参与从主体行为上讲,包含建设型文化参与和享有型文化参与,前者是公民参与文化决策和公共文化建设活动,后者是公民参与共享和分享的文化成果活动。(34)蔡武进.我国城镇公共文化参与的状况、特征及政策建议——基于我国17个省市51个社区居民调查之分析[J].文化软实力研究,2017,2(02):64-74.这意味着,农民工不仅仅只是城镇和乡村公共文化服务的被动享受者,同样还是我国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主体建设者和推动者。实质上,农民工的建设性文化参与是决定其文化参与质量与效度的重要环节。这是因为,在现代民主意义上,参与就是“在决策过程中的平等参加”。(35)卡罗尔·佩特曼. 参与和民理论[M].陈务译. 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39.农民工只有同城镇居民或农村居民一起平等地参与到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中,他们的文化参与需求才能得以表达,他们因职业、基础背景等所形成的文化参与个性才可能获得尊重与回应。然而,就现实意义而言,无论是城镇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还是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过程中,农民工基本是“出场”的,他们被悬置在城乡之间,主体性难以获得尊重。因此,当前扩大农民工文化参与尤为关键的就是要优化农民工参与城乡公共文化决策的生态,增强农民工的主体在场感,从而确保城乡公共文化供给能切实回应农民工的文化需求。

其一,在整体上,应当建立健全保障农民工公共文化建设参与权的公共文化治理体系。“文化治理须以人民大众的文化参与为中心,以人民大众文化创造创新热情的激发为关键。”(36)蔡武进.我国文化治理现代化70年:历程和走向[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37(03):25-35.同样,公共文化治理应当落实农民工作为公共文化之享有者和建设者的地位,保障农民工的主体参与权,激发农民工投入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主动性和积极性。为此,一方面,应当畅通农民工参与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的方式和渠道,为农民工广泛参与公共文化建设提供常态化的制度保障。特别是要搭建促进农民工充分、便利表达意见建议,政府及其文化部门及时、有效反馈的公共文化决策信息平台,推动政府和农民在公共文化建设中的良性互动。另一方面,应当保障农民工的公共文化创作自由,激发农民工在公共文化参与中的创新热情;引导和鼓励农民工通过自身的创新丰富公共文化服务的内容和形式,满足自身的公共文化参与需求,获取自我主体满足感和尊重感,提升自我在公共文化治理中的主体能力。

其二,尊重农民工在城镇社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中的主体地位,调动其参与社区公共文化建设的活力。当农民工身份认同感高时,其责任感越高、参与决策的意识越高。而现实情况是,农民工处于“第三空间”中的夹逼状态,(37)Bhabha H K , Classics R . The location of culture[M].New York: Routledge, 2004:28.即城乡双重“边缘人”的境地,其自身身份认同感低,公共文化建设参与更无从谈及。因此,一方面,社区要提高包容度,接纳农民工,尊重农民工的文化需求,求同存异,各美其美。社区居委会等组织应当接纳农民工积极分子,使之成为社区农民工的传声筒,代表农民工群体维护他们社区文化参与的权利。另一方面,社区要为农民工提供参与社区文化决策的有效通道,完善民主投票机制以及意见反馈机制,吸收农民工的不同意见,形成农民工社区文化建设参与的常态机制。此外,城镇政府、社区应当引导农民工重塑自信,主动融入社区,通过社区自治组织等途径,积极为社区文化服务出谋划策。

其三,应当推动农民工组织建设,加强农民工组织在城乡公共文化决策中的参与,以组织化力量彰显农民工的主体性。一方面,推动代表、表达和维护农民工权益的农民工组织建设,能够弥补农民个体在公共文化决策参与中的表达能力、话语权等方面的不足,以更加理性和集中的方式表达和实现农民工的意见和主张。因此,应当在引导、支持和规范农民工组织建设的同时,着力建立健全农民工组织在公共文化决策中的参与机制,加强农民工组织同政府、文化企事业单位、其他文化社会团队的互动。另一方面,推动乡村组织积极吸纳农民工,让乡村组织成为聚合、表达、实现农民工文化权益的重要力量;同时通过乡村组织的链接切实促进农民工作为乡村文化振兴者与乡村文化享有者两种身份的融合,并借助农民工的力量推动乡村由“送文化”向“种文化”的转变。(38)傅才武,余川.我国农村文化建设中民间力量参与的价值及其实现路径——基于湖北省的农村文化调查[J].江汉论坛,2011(02):127-131.为此,关键是要乡村 “新的经济组织”和“新的社会组织”要积极吸纳返乡农民工,发掘和利用他们所拥有的职业技能、相对开阔的眼界和丰富的经验,让农民工成为新乡贤的储备力量。与此同时,发挥返乡农民工的带头作用,鼓励他们踊跃组织、策划、实施乡村公共文化活动,并带动村民积极参与,为乡村文化建设乃至整体的乡村振兴贡献智慧和力量。

总之,农民工的美好生活需求不断得以满足是我国城乡美好发展的基础,以文化参与为核心的文化权利得以保障是农民工美好生活实现的关键。在此意义上讲,保障和推动农民工文化参与既是我国城乡美好的基本要义,也是我国城乡美好的基本要求。当前党和政府有必要利用城市现代化和乡村振兴的契机,以文化设施建设为前提,以文化制度优化为核心,以文化内容创造创新为关键,营造贴近农民工的城乡文化参与场景,以文化场景点燃农民工致力于城乡美好发展的主体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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