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东
一片一片,银如烟,白似雾,在群岭上纷纷扬扬飘荡。这是大兴安岭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它来得正是时候。
初见兴安雪,是1982 年的深秋。年少的我跟父母在大兴安岭上收白菜,虽是热火朝天,却因远离故乡而心情黯然。上午,天还晴着,可到了下午就阴起来。温度瞬间降了许多,风也硬了,刮在脸上生疼。我停下手中的活儿嚷嚷着要回家。父亲说:“要下雪了,得抓紧把白菜收回家。”我噘着嘴,硬着头皮在寒风中继续收白菜。大白菜足足装了一卡车,我正准备上车,手背儿却凉了一下,一朵晶莹的雪花亮亮地呈现在眼前。“下雪啦!”我仰起脸兴奋地大喊起来。雪花一朵朵在空中绽放,远处的山岭,近处的树林,所有的景色,都在雪中变得朦胧。当我们载着满满一卡车大白菜到家时,大雪已漫天卷地般把整个大兴安岭覆盖起来。院落里,街道上,群岭间,到处都是雪,到处都是白色的纱幔。父亲真是想得周全,要是放在第二天收割白菜,那白菜还不得让雪给埋在地里呀。屋外大雪弥漫,仓房里摞满了我们收回来的大白菜。
一棵棵白绿相间的大白菜,在大雪覆盖前成了全家人喜庆的收获。也就是这一天,我正式接纳了大兴安岭,真正将它视为自己新的家乡。温暖的炕桌前,我们听父亲讲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的故事。开发大兴安岭那几年冬天格外冷,雪下得也猛。对大兴安岭而言,一下雪,就意味着一年里漫长冬季的开始。冷的天,白的雪,外加寂静的群岭,让人感到孤独和恐慌。那厚厚的积雪被阳光晃得格外刺眼,更让人感到大兴安岭刺骨的冷。
雪落兴安,没有大路,很多时候人都要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密林中。踩着厚厚的雪,有时一脚下去,半截身子都被雪埋住了,难以跋涉。天冷、降雪,风也总是刮不完。风夹着雪,雪裹着风,冰天雪地中,开发建设者们咬紧牙向老林子深处开拔。腿冻麻了,手冻裂了,鼻子也冻白了,但人们还是坚定地往前走。往前走,前面的视野会更开阔。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雪中,人们行走出一条冰雪的弧线。高寒禁区,终于被这英雄的群体所突破,在他们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铁路,还有纵横交错的条条公路,座座崛起的贮木场。父亲说这话时,我看到了他眼中闪动着晶莹的光,就像飘到我手背上的那朵雪花一样。
兴安岭的雪,为我带来了无限的诗情。即便雪再大,路再难走,自己都能走出一道风采来。每次下雪,我都尽情地观赏,总试图把洁白的雪与多彩的梦融在一起。兴安的雪比老家大平原上的雪更加凌厉。它清澈而纯洁,飘逸而洒脱,把逶迤的群岭瞬间泼成一幅黑白相间的水墨画。雪花飘,梦儿摇,年少的热情迅猛燃烧。至今想来,兴安雪,应该是点燃我文学梦的使者。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兴安的雪,把我从年少牵到中年。
有一年,都到了十一月中旬,大兴安岭南麓仍未下雪。在我心里,不下雪,那还是大兴安岭吗?一日下班时,忽然感到朔风强劲,云阴天暗,心中窃喜,这天要下雪了。果不其然,第二天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哎呀,窗外早已被厚厚的雪染成银色。我穿戴整齐,兴奋出门。可一楼的单元门却推不开。我用肩膀推开了门,一大堆带着风的雪涌进来。这雪下得可真够大。小区院内的雪差不多半米厚,停在院子里的车都陷在了雪中。我惊奇地打量着这场丰厚的大雪,被它不同凡响的景象惊呆了。踩着绵柔的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仿佛又回到童年。小区外的街道就像铺了一条长长的厚厚的白棉被,偶有车辆的辙印,也显得富有情趣和诗意。路两旁的树也灵动起来,它们似一个个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子,在等候众多宾朋的祝福。哦,兴安雪,这就是你的静美和纯洁。我沉醉在这银装玉砌的世界里。
对大兴安岭人而言,除了对山岭和林木有特殊的情感外,就是雪。大兴安岭的雪一般要到立冬后才站得住,提前下来的,很快就融了。持续半年的降雪,把大兴安岭人的性格塑造得格外豪放和洒脱。雪,点染了北国群岭;雪,醉美了千里兴安;雪,塑造了大兴安岭人扎根边疆的坚强品格。
此时,雪悄悄降临,一朵朵洁白的小花在空中绽放。小城上空飘着雪,群岭间舞动着雪。绵延的大兴安岭渐渐被雪裹了起来,严严实实的,不惹一丝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