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阳, 王 芳
(陕西理工大学 人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生态美学”(ecological aesthetics)是1972年米克(J. W. Meeker)在《走向生态美学》一文提出[1],但真正担当“生态美学之父”殊荣的应该是美国生态学家利奥波德,他倡导的生态整体思想为生态美学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持。“生态美学”以生态整体性世界观为哲学基础建构起来的,生态美学在学科基础方面在于处理“生态学”(1866年由德国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提出)和美学(德国哲学家鲍姆加登在1735年提出)的关系,从而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身很好地结合起来,并找到它们之间的契合点。[2]毫无疑问,能将“生态”与“美”完美融合起来的媒介因素无疑是“人”。“人”是“能制造工具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的高等动物。”“人”既有物质载体——身体,又有精神载体——意识。[3]“生态美学”视野下的“人”是具有生态智慧和生态意识的人,他不以征服自然、掠夺自然为目的,他视万物为一体,知万物皆有情,他尊重自然,珍视万物生长的自然规律,承认人类命运的共同体性质。梭罗在《瓦尔登湖》结束语中说:“比起爱情、金钱、名誉,我更想拥有真理。我坐在一张食桌前,上面放满了山珍海味,招待热情周到,可是那里唯独没有真理和诚意;离开这冷淡冷清淡漠的餐桌,晚宴归来,我却饥饿难当。这样的招待和冰没什么两样。”[4]202这段话说明物质的发达并不能给人带来精神的享受,只有尊重真理,尊崇精神与物质的和谐共存才能获得心灵的愉悦。人,必须诗意地栖居才能感受存在之美。梭罗还说:“大部分的奢侈品,以及所谓生活的舒适,不仅没有必要,而且很大程度上妨碍了人类的进步。就奢侈和舒适来说,最明智的人甚至生活得比穷人更加简单和朴素。”[4]8倡导一种以自然——社会——人为整体的共生性的生态文明是对时下世风的矫枉过正,生态美学的视野无疑可给今人生存提供启示和进路。
生态意识是对强化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拨正。在自由民主、新教、天主教的思想学派中都已经有了人文主义的派别,甚至在古罗马时就已经有了被称为人文主义思想的萌芽。“人文主义之父”彼特拉克(1304—1374)最早提出“人学”的概念以对抗早已存在几千甚至几万年的神学,“人文主义”关怀人的个性,注重强调维护人类的人性尊严,提倡宽容的世俗文化,反抗暴力与歧视,主张自由平等和自我价值。14世纪中叶至16世纪发源于佛罗伦萨、米兰和威尼斯,后扩展到欧洲各国的“文艺复兴”运动提出以人为中心不以神为中心的人文主义精神,追求现实生活中的幸福,倡导个性解放,反对愚昧迷信的神学思想,将人作为现实生活的创造者和主人。莎士比亚在《哈姆莱特》中说“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随后人类在近几百年的快速发展中都是基于人性的发展而来的。美国的宪章甚至提出人权大于主权的观点。18世纪中叶英国人瓦特改良蒸汽机后,由一系列技术革命引起了从手工劳动向动力机器生产转变的重大飞跃,随后工业革命传播到英格兰再到欧洲大陆,19世纪传播到北美地区,后随工业革命传播到世界各地,工业革命使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凭借强大势力四处侵略扩张,给亚、非、拉人民带来深重灾难。
二战以后,世界人口急剧增长,各国工业化进程加快,城市不断扩容。科技的发展,启蒙思想和人道主义思想的勃兴,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大行其道,将人视为自然界的主人,自然界被看成是可以随意征服改造的对象,人类的利益作为价值原点和道德评价的依据。宽容的世俗文化和过度的张扬个性更是将人引入消费主义的漩涡之中。科技的发展使得人类进入“促逼”的状态,“技术对自然的‘促逼’就意味着自然不再以自然状态呈现,而是被推到了非自然的状态里,‘促逼’有一种掌控、操控和改造的意味,且是非常急切地参与对自然的驾驭”[5]382,而也恰恰是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引发了对环保问题的深刻思考。诺顿认为,“生态危机在实质上就表现为人类文化观念的失误。这种文化传统的内在本质即是人类沙文主义和物种歧视主义。”[6]24我国重视强调“生态美学”这一概念是在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取得长足发展,然而与西方发达国家一样由于对工业高度发达的负面预料不足,预防不利,遭遇全球性的三大危机:资源短缺、环境污染、生态破坏。在这一系列问题中一个主导因素就是“人”的问题。祁海文说:“无论中西古今,生态哲学、生态美学等的最基本、最核心的问题都是人与自然的关系。”[7]曾繁仁也说“生态美学问题归根结底是人的存在问题……而从环境污染的遏制与自然环境的改造来说,最重要的也不是技术问题与物质条件问题,而是文化态度问题……生态学告诉我们,整个地球也是我们人体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像尊重自己一样,加以尊重。……与人类中心主义相对立的是生态中心主义,它强调自然的绝对价值,必然导致对人的需求与价值的彻底否定,从而走向对于人的否定。这也是一条走不通的道路。唯一可行的是生态整体主义,也可以称为新的生态人文主义。”[8]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人类发展与自然关系的相关论述,以及西方现代存在论哲学、生态哲学、环境美学,中国传统生态审美智慧中去汲取精髓。
人类历史发展的文明史中有许多启发人们心智的生态智慧,人们应该透过现象看到本质。面对自然,面对环境,人类必须认识到大自然里有威严。 远古时候,人类就有朴素的征服自然的思想,然而许多故事也体现了大自然的威力。燧人氏“钻木取火”,伏羲氏“结网捕猎”,神农氏“遍尝百草”,古埃及人在尼罗河洪水退去后肥沃的厚厚的淤泥中种植庄稼,这些都是人类较好利用自然造福自身的故事。像“盘古开天”“女娲补天”的传说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中华民族的精神与人类始祖对自然的态度,歌颂了人类顽强的生命力。如果说“精卫填海”表达了人们与大自然作斗争的勇气和征服大自然的决心,那么“夸父逐日”则反映了大自然的威猛和不可征服性,这个故事讲的是人服膺于大自然威力后的牺牲。“夸父追日”告诉人们自然无穷止尽,人类企图一厢情愿地征服自然是需要三思后行的,这是大自然对人类自大行为敲响的警钟。王摩诘云:“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王维《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与裴迪同作》),古代先贤早已参透自然之本质。威壮的山河,浩渺的宇宙,其本身就有一套自己的规律法则,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而真正顺应天机的人则“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9](《论语·雍也》)无论知者还是乐者,本质上都是应和着自然大道的人,他们都是沉心静气之人,他们的喜乐福寿都与天地合弦。
古代圣贤的经典名篇中不乏具有生态意识下人的本真样貌写照的篇目,为后人提供了安身立命可资借鉴的深厚资源。《论语·雍也》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的居陋饮简是大朴大拙的智人行止,包含着乐天知命的旷达情怀;《孟子·尽心上》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10]孟子阐述了人尽其善心修身养性立命安身的道理。《吕氏春秋·孟春纪·本生》有云:“是故圣人之于声色滋味也,利于性则取之,害于性则舍之,此全性之道也。”[11]可以看到圣人之“性”是在不断的合乎天道的培养中日趋完善的,这是一场去伪存真的修炼。老子《道德经》是一部古人表达自己的宇宙观和行为意识非常高妙的论著。第一章开宗明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论述了“道”的无边与玄妙,指出了人的认识的有限性质。二十五章云“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城中有四大,而人居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们只有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才能过得自在逍遥,才能到达无所为而无所不为的境界。十六章云:“归根曰静,是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这里说明了生死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不二法则。老子认为真正的得道之人是能在这混沌的人世间保持平和安静,在宁静中保持质朴活泼本心,保持灵魂活力,天真如婴儿一般的人。老子在生老、病死、富贵、贫贱、刚柔、名利、无为、有为、动静、轻重、善恶、进退等方面给人以警悟。《庄子·大宗师》认为那些知识达到道的境界,把天和人视为不相对立的人就是真人,人在本质上应成为追求“道”的人。同时,中国古代的“空无”思想也可以为生态美学找到注脚。
中国古代文学典籍中蕴藏着深刻的生态智慧和生态意识,能让人从自然规律中进一步汲取生存的智慧,感受美的同时悟得生存之道。“日月得天,而能久照”(《易经·恒卦》)、“日月无情也有情,朝升夕没照均平”(徐寅《日月无情》)、“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刘桢《赠从弟诗三首》)、“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游《游山西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杜甫《春夜喜雨》)、“静即等闲藏草木,动时顷刻遍乾坤”(幸夤逊《云》)、“山头鹿下长惊犬,池面鱼行不怕人”(王建《题金家竹溪》)、“雨过远山出,江澄暮霞生。因浮济川舟,遂作适野行”(刘禹锡《和令狐相公晚泛汉江抒怀,寄洋州崔侍郎阆州高舍人二曹长》)、“水深鱼极乐,林茂鸟知归”(杜甫《秋野五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登乐游原》)……古人吟风弄月之下领悟了生存的法则。当然自然的造化又岂是人言能穷尽,余秋雨说:“自然的最美处,正在于人的思维和文字难于框范的部分。让它们留住一点虎虎生气,交给人们一点生涩和敬畏,远比抱着一部《康熙字典》把它们一一收纳,有意思得多。”[12]107这也说明自然无穷深邃,人类面对博大自然应该满怀虔敬之情。
当人的自然和生理的一致性特点被逐渐漠视、忽略,众生平等,万物一体等观念已经从“人类中心主义”者的视界里消失,他们没有兼爱的慈悲情怀。人文主义者在创造意义的同时可能走向自己的反面。人类的独自尊大常常是以无视其他生命的存在为代价,许多艺术作品反映了人与其他生命相处的不和谐现象。莫言《酒国》借人物李一斗的口描写了民间“杀驴”虐食的残酷:“清末这驴街上有一家驴肉馆,烹炒的驴肉最香,他们的方法是:在地上挖一个长方形的坑,上边盖一快厚木板,木板的四角上各有一圆洞,把驴子的四条腿下到圆洞里,驴子就无法挣脱。然后用滚水浇驴,刮尽驴毛。食客们要吃驴身上哪块肉可随意选,选定后即下刀割取。有时把驴肉卖光了,驴还在苟延残喘。”[13]356莫言在《散文新编》书中,《草木虫鱼》篇写道:“泥鳅在鱼类中最谦虚,最谨慎,钻在烂泥里,轻易不敢抛头露面,人们却喜欢欺负老实鱼,不肯一刀宰了它,偏偏要让它受若干酷刑”[14]46前苏联作家维克多·彼得罗维奇·阿斯塔菲耶夫于1976年创作了由12篇相对独立又有联系的中、短篇故事组成的长篇小说《鱼王》。作者一方面赞美了正面人物的人性美和人性善,另一方面批判了那些践踏人性、疯狂掠夺自然资源者的无知和贪婪。尤其第七篇《黑羽翻飞》揭露了人对大自然恣意胡为,走到哪里,哪里就遭到浩劫:林木烧毁,河岸上污七八糟,炸死、毒死的臭鱼比比皆是。一些地方司法干部知法犯法,杀死一百多只白天鹅挂起来“风干”,这些外表受人尊敬的衣冠楚楚者在大自然面前却露出卑鄙的真面目。[15]453-466而人世间,更残酷的事是人对同类的杀戮。萧红《呼兰河传》[16]深刻揭示了人不把人当人的恶行。愚昧迷信的婆婆为了制服小团圆媳妇,不惜将小团圆媳妇吊在大梁上用皮鞭抽,打昏过去后就浇点冷水,用烧红的烙铁烙她脚心。小团圆媳妇被打得魂不附体,婆婆非但没有停止打骂,带她就医,而是妖言惑众,说其身上有鬼。于是不惜重金请人跳大神、扶乩、看香、用偏方为其治病,各种愚昧手段用尽。更可怕的是,跳神的时候,大神命人将她抬入满是滚烫热水的大缸,直到她不哭不动才将她从大缸里捞出来。这样的场面光是想想都已触目惊心,更何况,一晚上小团圆媳妇要被烫三次、昏三次。如此这般,不到2个月,那个黑乎乎、笑呵呵的小团圆媳妇就被折磨死了。从生态美学角度看,人实质上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法天象地才是人应该具有的生态立场。
生态意识要求人们应去体悟和建立一种良好的内循环的精神生态。木心《从前慢》就是对一个越来越快的世界的反思,“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17]木心看到和体会到的是一种人性的浅唱和悠扬,一种慢生活的优美,人应与自然合拍,在自然的感召下看尽、体味尽一路的风景,让人生幻化为一首美丽的诗。这首诗还倡导了一种朴素但精致,具有生态意识的爱情观。同时,人被物质异化的主题在20世纪50年代由美国作家杰罗姆·大卫·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充分地表现了出来。由于二战的胜利,美国成为了一个政治、经济、军事大国,但此时人的精神世界却是一片废墟。美国这样一个实利主义的社会造成人们精神生活一派荒原。《麦田里的守望者》深刻揭示了美国青年自甘沉溺于物质富足的享受中,恶习不改,精神沉沦,人被虚伪和冷漠环绕,从中看到的只有人在繁荣物质下的愤怒和焦虑。清阮葵生《茶舍客话》第三卷有云:“兴一利必有一害”,事物都有两面性,在人与环境,人与人,人自身的可持续发展中,人类必须在进步与传统之间找到那个“黄金分割点”。当代著名诗人顾城也有一首表现当代人内生态系统呈现病态的短诗《远和近》:“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18]。诗人将自己与他人对立,敏感中一味强调了自我的孤独。顾城最后杀妻然后自杀就是精神的内生态系统不和谐、紊乱的结果。其实一个人不必刻意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必为别人活着,如果你将孤独看做人性和人生的常态,发展向内完善的人文主义思想,建立起自身内在和谐的生态意识和生态精神,破除迷雾,返璞归真,何尝不是对人的本质样态一种新的理解?
卢梭曾说:“在人类历史所有的知识中,我认为最有用却最不完美的就是关于‘人’的知识。”[19]12朱光潜在《谈人》中说:“世间事物最复杂而难懂的莫过于人,懂得人就会懂得你自己。”[20]希腊人把“懂得你自己”看作人的最高智慧。人本主义高扬了人的主体性,而这种主体是在认识论范围的,人本主义强调的人只是作为“意识”而存在的人,但“人的见识是参证实相的障碍”,即便黑格尔认为“精神是一种绝对的存在”,但那也只是人所认识到的“绝对”。过去的“人学”研究涉及的几乎是人性的复杂怪圈,生态美学的兴起提出了重新认识“人”,或者说重新认识“此在”的命题,把寻找自然人——“生态人”的美的存在样貌变为今天美学的旨归。马克思主义的“空场”被奥康纳、福斯特生态马克思主义填补,人文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推崇的“人类生态学”也是以悖论的形式存在的,找到“共生”点将是极其重要的。
在提倡生态生活和环境保护方面,1854年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1817—1862)的《瓦尔登湖》出版,1949年美国伦理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1887—1948)的《沙乡年鉴》问世,1962年美国生态学家、文学家蕾切尔·卡尔森(1907—1964)的《寂静的春天》出版,这些作品都是具有生态意识的名著。《瓦尔登湖》倡导一种“合度”的生态意识下的生态生活。数学和美学上都有“黄金比例”的说法,生态美学视野下人在与大自然的共存上也许潜隐存在这样的比例关系。生态整体主义理论要求人在“祛魅”(马克思·韦伯)与“复魅”(大卫·雷·格里芬)之间找到美的平衡点,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一些优秀的文学作品正是阐释着“生态人”的这一自然美图。《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生活在美国由农业时代向工业时代转型的开始期,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促使美国经济快速发展,工业与商业的勃兴也使得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弥漫,盲目追求财富、以物质的外化彼此攀比,有限的自然资源被无限的欲望所侵蚀。梭罗以实际行动为读者提供了一个满足必需,恰当祥和的生存范本,《瓦尔登湖》记录了梭罗1845年3月到1847年5月间的乡居生活,梭罗走入瓦尔登湖尝试了别人不曾尝试的一种朴素自然的生活方式,这部作品重新检视了生活的目的、需要和手段。梭罗认为一切外在的东西虚无缥缈,人们只需要居住得当、穿着得当,宁可素面朝天,静静地坐着、思考着,也不要生活在不安和神经质般的忙乱中,“最接近本质的地方最温馨。你用不着去干无聊的琐事。高层次的人会宽宏大量,不会使那下面的人有任何伤害。多余的财富只能够买多余的东西,而钱是买不到人的灵魂所必需的的东西的。”[4]201“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自然之魅怡人心性,静静的瓦尔登湖涤荡着作者的心灵,使他在一片万籁俱寂的祥宁中获得心灵的洗涤,心胸的阔朗。作者对于劳动与空闲,人际与交往,贪婪与奴役,进步与发展,心灵的静谧与自我的解放等多方面展开了思辨。作家说:“不要急不可待地寻求发展,不要轻易受到外界世俗的影响,这全是浪费。……我宁可静静地站着或者默默地坐着、沉思着,听任这19世纪过去。”[4]201人要融进自然,站在世界的桅杆与甲板处……清楚地展望群峰中的皓月。人应该“简单化生活,把宇宙法则删繁就简,寂寞不成为寂寞,贫穷不成为贫穷,软弱不成为软弱。”[4]198“只要拥有一颗平静的心,在哪里也像在皇宫中一样”。[4]200这十分吻合中国古代《黄帝内经》中的存养之道,“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朴。……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故合于道。”[21]
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1887—1948)的《沙乡年鉴》从生态学角度提出要有保护共同体稳定的生态意识。《沙乡年鉴》被称为是“现代环境运动的一本圣经”,“利奥波德提出了‘土地共同体’的概念,认为土地不仅是土壤,还包括气候、水、植物、动物与人,人只是共同体中平等的一员。而且,这种共同体启示是一种金字塔式的结构,最下层的也是最基础的是土壤,再就是植物,上面是动物,人处于金字塔之尖顶,人是最脆弱的,不能离开下面的任何一层。”[22]19《沙乡年鉴》辩证地阐释了“荒野”与“休闲”的实质。利奥波德清楚地划分了什么是“为休闲而用的荒野”,什么是“为科学而用的荒野”,以及什么是“为野生动物而用的荒野”,在利奥波德看来那些真正探索可持续发展,懂得未开垦的荒野赋予人类事业以内涵和意义的人才是真正的学者,他还提出“土地医疗艺术”和“土地卫生科学”这些关爱地球、关爱环境的概念。利奥波德进一步说:“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两种变化正在逼近。一个是在地球上,更多适于居住的地区的荒野正在消失。另一种是由现代交通和工业化而产生的世界性的文化上的混杂。”[23]320利奥波德特别对人们建立在四个车轮上的“诗和远方”的机械化的休闲方式进行了反思,在工业化信息化高度发达的今天,人类已经成为一群无处不可抵达的群类,将自己的远游美其名为享受生活,融入整个自然。
《寂静的春天》站在整体自然的角度呼吁生态伦理,这是蕾切尔·卡尔森创作的一部引发美国乃至于全世界思考的环保主义事业的生态文学“圣经”。生态文学是一种反映生态环境与人类社会发展的关系的文学,“卡尔森将环境污染的结果与人类行为的事实联系起来,把环保问题提高到人类生存危机的高度,唤醒人们保护生态平衡。……被人们认为用文字拯救了自然。”[24]2-3现实生活中一些利益团体和个人追名逐利,不惜以破坏自然环境为代价实施所谓“改良”计划。这些利益集团用人造化学药物、药剂顾此失彼地破坏自然链条。“自然界滋养万物,我们却缺乏对它的整体关切,子孙后代一定不会原谅我们的这种行为。……这是一个‘专家’盛行的时代,每位专家都只关注自己专业领域的问题,意识不到或不愿意将之放到更大的框架中予以思考。这也是一个工业主宰一切的时代,只要能赚到钱,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罕遭质疑。”[24]9-10卡尔森写成这本书后遭到各种利益集团的轰击,两年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用生命与贪婪的人性决斗,卡尔森对环境保护的开创性的贡献使她成为了“现代环境运动之母”。
20世纪80年代至今,中国生态文学在感悟自然、展现危机和反思根源等方面做出了一定实绩。苇岸《大地上的事情》[25]感悟自然与生态整体观的缺失;马军《中国水危机》[26]、刘贵贤《生命之源的危机》[27]等展现水危机与文化批判的不足,电影《定军山情歌》批判了为发展经济破坏汉水水源的问题;郭耕《鸟兽物语》[28]以生态整体主义的眼光表达了万物平等的观念。如果说目前我国的生态文学创作还需要什么营养的话,那么还需要加强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指导下的生态理念的文学创作,以学术的涵养追赶世界生态文学发展的脚步。
21世纪的今天生态美学虽然在理论上已经取得了重大成就,但人们的生态意识还很薄弱,尚处于启蒙阶段,生态美学实际上是一种行为美学。建立整体主义的生态观念,形成人与自然环境和谐相处的生态意识和生态精神。龙卷风、非典、新冠肺炎疫情……都可能是人类违背自然规律后遭受的惩罚。人对自然的能动作用绝不是“人定胜天”的狂想,宇宙比人类认知的要复杂得多。时代的发展和历史的进步常常是以悖论的形式存在,科学技术的进步给人带来方便和快捷的同时也引发人的官能退化。希冀未来的跨学科研究能对保护环境、探究自然之谜做出贡献。目前许多学科,比如大气科学通过跨界研究致力于保护地球、保护生态问题。发明创造也要本着节约利用资源的原则进行,这方面不乏成功案例,比如上海世博会脚下的行道砖,雨天吸水,高温天则提取地下的凉爽湿气为城市降温。
“在唯识学的观念中,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本是‘同根所生’,具有共同本源与本质。所以,不但主观世界是人的生命,客观世界也是人的生命,而且二者是血肉联系的一体。东晋僧肇《肇论》曰:‘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又曰‘物不异我,我不异物。’……儒道两家也都有类似的观点,‘民胞物与’‘仁者与物同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等。”[22]326这些观念是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正确观念。《周易·既济卦第六十三》中“《象》曰: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患而预防之。”生态整体主义理论告诉人们,一切生命都是相互影响、相互依赖,又相互制约。之于自然、之于社会、之于人本身,人类必须了解知道人的哪些需要合理,哪些不尽合理,由此,弱化的人类中心主义也将为人类提供一些良性的思考。在自然精神的感召下和科学理性的指导下去共建人类的生态意识和生态精神,在参悟自然中参透人类生存的本质和人类命运,共同走向自然神性的和自然理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