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 柳,符明弘,张 勇
(1.云南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云南 昆明 6500923;2.西南民族大学 教育学与心理学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这决定了人际关系的重要性。人际关系的质量意味着社会生活的质量,也是影响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之一。在社交互动中,同样的拒绝情境,对不同的个体所受到影响却大相径庭。有些个体对人际拒绝非常敏感,他们非常在意别人的拒绝行为。对他们而言,拒绝可能拥有更复杂的涵义,比如意味着对他们这个人的完全否定,这就可能引发社交焦虑、社交回避、抑郁等反应。而另一些个体对拒绝的敏感性则低得多,他们通常对拒绝不那么在意。拒绝敏感性的成因比较复杂,但是大量研究均表明,高拒绝敏感性很可能损害个体的心理健康。因此,对拒绝敏感性的心理机制进行考察,探索其心理干预策略,对心理健康教育工作具有重要意义。
“拒绝敏感性”这个词最早出现在精神病学中。Downey 和Feldman 系统性地提出了这一概念,他们认为拒绝敏感性是个体对人际拒绝所产生的一种准备性知觉、焦虑性预期和过度反应倾向[1]。他们还指出,拒绝敏感性的核心是对拒绝的焦虑性预期。被拒绝的体验留存在人的脑中,一旦个体遇到类似的情境线索,便会激活其焦虑性的预期。焦虑性的预期被激活时,个体会产生愤怒,焦虑,紧张,敌意等负性的反应。这样的拒绝预期在生活中不断得到强化,进而形成自证预言[2]。拒绝敏感性是否存在性别差异,现有的研究结果尚不明确。王大鹏 [3]与朱春红[4]对大学生的研究结果发现女生的拒绝敏感性水平要高于男生。但秦山云[5]、章超[6]、赵艳林[7]的研究发现拒绝敏感性不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
赵艳林等对Downey 等人编制的《大学生拒绝敏感性问卷》进行了中文版的修订,该问卷由16个日常生活情境构成,每个情境分为两个维度:一是对拒绝的焦虑程度;二是对接纳的预期程度[8]。孙晓玲等曾对该问卷进行修订[9]。而丁雪辰等则对Downey 等人编制的《儿童拒绝敏感性问卷》进行了中文版修订,其包含3 个分量表,分别为拒绝期望、焦虑期望和愤怒期望[10]。李霞改编了Rebacca 编制的《期待拒绝倾向性量表》,该量表共18 个项目[11]。邓衍鹤和陈云祥在中国文化背景下修订了Park 编制的《外表拒绝敏感性量表》,该量表有15 个情境,每个情境各有1 题来测量对拒绝的焦虑和预期[12]。王江洋等编制了《孤儿身份拒绝敏感性自陈问卷》,由5 个假设情境组成,每个情境由3 个项目组成,分别构成了身份拒绝的焦虑性分问卷、愤怒性分问卷和预期性分问卷[13]。秦山云根据我国初中生拒绝敏感性的特质结构编制了《初中生拒绝敏感性自陈问卷》[5]。刘茜编制了适应我国老年人的《老年人年龄拒绝敏感性自陈问卷》[14]。
研究者已经从进化心理、社会认知、精神分析、依恋关系和人格结构等不同的角度对拒绝敏感性进行理论解释。
进化心理学认为,心理是一整套信息处理的装置,其目的是处理我们祖先在生存过程中所遇到的各种适应问题[15]。与群体产生的矛盾和冲突意味着将得不到群体的保护和生存资源;拒绝可能意味着与群体的关系出现了问题。能够对拒绝进行提前预期,有助于个体采取行动来缓和这段关系。这个有利于与建立友好群体关系的心理机制就被保留了下来。
社会认知模型认为,人在防御状态时,对威胁性线索的知觉会更容易且反应会更强[16]。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更容易记住和描述他人的消极情绪,且对自我的积极情绪过度关注,这容易诱发出对拒绝的敏感,使人倾向于做出防御性的行为[17]。对社交情绪词的元记忆监测研究发现,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在知晓感判断能力和自信心判断能力水平上显著低于低拒绝敏感性个体[18]
鲍比的依恋理论认为,儿童和抚养者之间会形成一种互动模式(即内部工作模式),该模式将影响儿童长大后的情感和行为[19]。父母早年的拒绝经验对儿童的情感和行为产生影响。这些影响可能会持续到成年。对大学生成人依恋的研究中,依恋亲近和依赖水平越高,拒绝敏感性水平将越低;依赖焦虑水平越高,拒绝敏感性水平将越高[6]。
精神分析的理论认为,个体童年的早期经历会对后期的心理行为产生重要的影响[20]。被拒绝的经历也一样。如果早期拒绝的对象是重要的客体,个体会内化与客体的互动[21],形成内在被拒绝的客体关系。在与人的互动中内化的客体关系模式会在现实生活中再次被重现。
米契尔的认知-情感系统理论则认为,个体的人格是在他与环境互动之时主动建构起来的[22]。当高拒绝敏感性在个体意识到拒绝线索出现时,为避免拒绝,他会采取过度的防御性倾向,并且在类似的刺激再次出现时,自动激活“认知-情感”单元。
1.童年早期的受虐经历
童年期有过受虐经历的人和无受虐经历的人在拒绝的敏感性上存在统计差异[23]。童年期遭受过虐待的大学生,其安全感和拒绝敏感性水平会受到影响,进而可能引发部分抑郁症状。
2.父母教养方式
父母的偏爱保护可以通过拒绝敏感性正向预测大学生的社交焦虑;拒绝敏感性、依恋焦虑水平与社交焦虑之间存在正相关[24]。父母专制、溺爱、忽视的教养方式与拒绝敏感性成正相关,而信任鼓励和情感温暖的教养方式与拒绝敏感性呈负相关[25]。父母的心理控制对大学生的拒绝敏感性存在直接影响,同时还能通过自尊间接影响大学生的拒绝敏感性[26]。
3.个体所处社会阶层
个体的客观社会阶层越低,其所获得的社会支持越少,拒绝敏感性也越高[27]。拒绝敏感性具有调节作用。在拒绝情境中,低社会阶层个体的拒绝敏感性高于高社会阶层个体,但在接受情景中却没有差异。这表明拒绝敏感性受到客观社会阶层的影响。
1.拒绝敏感性与社交焦虑、抑郁
家庭社会阶层通过心理社会资源、拒绝敏感性间接影响大学生的社交焦虑,大学生的拒绝敏感性越高,其社交焦虑也越高[28]。拒绝敏感性与社会焦虑呈正相关[9]。个体的社交自我知觉越高,拒绝敏感性越低;拒绝敏感性越低,抑郁水平也越低[29]。不过,在高情绪调节能力的个体身上,并没有出现这一情况。
2.拒绝敏感性与愤怒、攻击行为
拒绝敏感性与愤怒呈正相关,高拒绝敏感的个体在被拒绝后会产生强烈的愤怒情绪[30]。对贫困大学生的研究表明,拒绝敏感性越高,攻击行为越多。歧视知觉会提高拒绝敏感性和抑郁,增加贫困大学生的攻击行为[31]。针对C 类人格障碍大学生关于反应性攻击的研究表明,不管是在高或低的挑衅条件下,受试者的拒绝敏感性与反应性攻击都呈正相关[32]。
3.拒绝敏感性与自尊
社会计量理论把自尊理解为个体的主观计量器对社交接纳或社交拒绝的追踪,它有助于个体调节和监控自己的人际关系质量[33]。当个体被拒绝时,自尊就会降低。自尊与拒绝敏感性呈负相关[34]。一个人的自尊水平越高,其拒绝敏感性越低。
1.孤儿的拒绝敏感性
群际交往中,不管社交信息是否清晰明确,自我污名化程度较高的孤儿,更容易将遇到的社交拒绝归因于自己的身份[35]。实验研究发现,孤儿在无意识阈下层面存在拒绝敏感性,且与阈上层面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孤儿在潜意识层面对自己的孤儿身份具有预期拒绝性焦虑,而在意识层面又没有表现出来。孤儿身份可能会激活其内在的负性情绪体验[36]。
2.外表拒绝敏感性
社交焦虑能够正向预测外表拒绝敏感性和躯体变形障碍[37]。外表拒绝敏感性也可以正向预测躯体变形障碍,还能通过外表社会比较与瘦身倾向间接影响躯体变形障碍[38]。领悟社会支持在外表拒绝敏感性与社交回避之间存在部分中介[39]。这表明,外表拒绝敏感性在整个拒绝敏感性中占有较为特殊的地位。
3.残疾个体的拒绝敏感性
残疾群体往往会因其身份而遭受到污名化和刻板印象,从而引发情绪问题。残疾个体可能采取回避、隐藏自己信息来防止他人的污名化[40]。高拒绝敏感性的残疾个体产生社交回避的原因在于对社交线索的消极解释倾向,且对模糊社交线索也存在消极解释倾向[41]。
建立高亲密的跨群体友谊,可有效降低因孤儿身份而造成的拒绝敏感性,提高孤儿的人际交往质量[42]。上海的一项研究发现,流动儿童的拒绝敏感性高于本地儿童,拒绝敏感性可负向预测流动儿童的心理适应水平。但是积极的群际接触能降低流动儿童的拒绝敏感性水平,促进其心理适应能力[43]。
社会生态学的研究发现,个体的关系流动性能通过拒绝敏感性正向预测其主观幸福感[44]。这表明,一个人的人际关系流动性越高,拒绝敏感性将越低,而主观幸福感越高。
情绪调节能力可作为有效的保护因素调节拒绝敏感性对抑郁感的影响。情绪调节能力强的儿童能够降低因拒绝敏感性造成抑郁感的风险[29]。认知重评是最常用且重要的情绪调节策略,若认知重评的能力强于拒绝敏感性,其生活满意度就会提高。而拒绝敏感性偏低的个体,能从认知重评中获得更多的改善[45]。
个体的拒绝敏感性越高,在职场感受到的欺负程度也越高。中庸思维特征较强的个体,拒绝敏感性与关系冲突之间的关联会越弱,所遭受的欺负也越少[46]。中庸思维作为一种自我调节认知思维模式,使人从情感加工系统转向认知加工系统,通过调整认知观念和思维方式来降低拒绝敏感性。
综上所述,拒绝敏感性容易使人对社交拒绝产生过度的焦虑性预期,继而引发社交焦虑、人际回避、自我评价、情绪困扰、社会适应等一系列心理健康问题。研究者们已经尝试从人际质量、情绪调节能力和思维模式等方面,探索拒绝敏感性的心理干预策略,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在研究层面,后续研究可以进一步探讨拒绝敏感性的深层心理机制,比如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的非理性信念,比如情绪调节的自我效能感对降低拒绝敏感性的作用,等等。而在心理干预层面,可以尝试更加广泛的干预方式。既然拒绝敏感性源于社交情境,那么基于拒绝敏感性的主题式团体心理咨询可能具有较强的干预效果。团体心理咨询通过创设一个接近于现实生活的社交情境,引导个体体验自己在团体中的互动、反馈和体验,提高个体的自我觉察和对人际信息的准确理解。此外,叙事治疗和后现代心理咨询也能起到一定的干预效果。这都是未来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