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过去与自我塑造:论《远山淡影》的历史书写

2021-01-31 22:47周丽秋
昭通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黑一雄远山身份

周丽秋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远山淡影》作为第一部使作家石黑一雄在文坛声誉鹊起的小说,为作家赢得了温尼弗雷德·霍尔比纪念奖。《远山淡影》是一部背离传统历史小说写作方式的作品。小说讲述了移民英国的日本女子悦子在女儿来访之时,以回忆的方式重写过去,在历史再现中实现自我塑造的故事。以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记忆、叙事及创伤的关联方面,从人物形象、族裔身份、心理或者女性主义等视角解读文本,这些研究成果对于理解《远山淡影》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然而,如果要对作品中文学与历史,文学虚构与历史真实的结合做出相对客观的解释,则需要从新历史主义的角度入手,深入分析文本的历史书写,探析小说人物所采用的历史再现方式以及自我塑造的过程,来阐释文本背后下人与历史、现实的多元互动关系。

一、历史表征:小叙事与大历史

石黑一雄的小说明显地表现了一种历史意识,即通过历史再现反映真实的历史事件。个人命运与历史紧密相连,历史把过去与现在紧紧地连在一起,对历史的反思也就构成了对个体存在的思索。《远山淡影》作为一部基于历史事实的回忆性小说,在个体叙事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反映了不同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能很好地在反思历史的同时又叙述个人。通过对作品中历史与个人叙述的解读,揭示个体与群体历史共同意义的建造,并进一步还原历史书写背后被遮蔽的个人历史。

美国学者海登·怀特提出了“元历史”(metahistory)的概念, 将历史编纂(或历史叙述)界定为一种文学与修辞的建构,一种由叙述对于历史事件的再造。[1]1海登·怀特从语言叙述的角度肯定了历史的文学性,认为历史编纂建立在历史真实与文学虚构的基础之上。在《远山淡影》中,石黑一雄对二战时期太平洋战场的历史描述以及悦子对个人经历的回忆等,真实和虚构共同构成了文本的历史书写,具有历史性与自传性统一的特征。《远山淡影》的历史性在于其客观再现了日本原子弹事件。故事的背景设定在遭受了原子弹轰炸之后的日本长崎。悦子在回忆起过去居住地时,对当时的环境进行展开了细腻地描述:“炸弹扔下来以后就只剩下烧焦的废墟。人们开始重建家园,不久,四栋混凝土大楼拔地而起……公寓楼和小河之间是一片好几英亩废弃不用的空地,尽是污泥和臭水沟”[2]6因为轰炸长崎化为一片废墟,人民被动地卷入这场战争之中。百废待兴之下,长崎的经济复苏进程缓慢,核爆炸导致的城市废墟与重建的公寓纵横交织,长崎人民的生存环境变得十分恶劣。这些新旧楼宇林立的真实场景,共同见证了长崎的历史变迁。

小说不但描绘了原子弹对城市的破坏,还艺术性还原了核爆炸之后人们伴随着自杀、杀婴等残酷的生存模式。小说揭示了东京接连不断地发生女孩在树上上吊自杀,以及无名女人在河边溺婴,并且在溺婴之后选择自杀的惨案。这种大规模的死亡现象,唤醒了核爆炸之后人们“难以言说”或“没有言说”的创伤历史,一定程度上对传统的历史书写进行了补缺。石黑一雄作为一个国际主义作家,作品一方面在宏观维度上真实地描述了日本原子弹事件这一重大历史内容,另一方面鉴于当时生活中充斥着无情的谋杀、暴力等死亡事件,从微观维度上剖析战争极限状况下的人性,在更深的层次上对曾经遭遇核爆炸的大众心理、情感和精神生活的关注,因而作品也就具有了更广博的人性关怀和更多元的历史向度。

《远山淡影》不仅展示了日本当时的“大历史”,还刻画了主人公悦子曾经生活在长崎的“小历史”。从主人公悦子过去的生活状况到其身边的亲朋好友,了解到悦子目前已经移民英国的事实,读者很容易将她与回忆中的人物、事件对号入座。从这个角度上说,《远山淡影》也是日本女子悦子移民前后的个人自传式作品。不同于传统的线性自传性叙述,悦子在个人的叙述中,过去和现在是充满断裂和距离的。现实中悦子移民英国既已成事实,那么她一直宣称是佐知子故事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相对于宏大历史所涉及的时代大背景,悦子的自传性叙述相对而言更加地主观、零碎,也更多地呈现出碎片化、个人化和印象式的特点。

悦子的个人历史和身份是围绕悦子的回忆展开叙述的。悦子出身于当地的名门望族,父亲德高望重,备受尊重,因而悦子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是随着核爆炸的发生,传统的显赫家世在战争中被彻底粉碎了。悦子开始反思日本传统的文化观念,质疑传统价值观念的合理性,特别是在稻佐山远足之后,悦子看到了新生力量的重要性,决定与传统的价值观念决裂,顺应时代的趋势,以自由选择的方式重新界定了对于人而言什么是自由、什么是生命、什么是希望。在这个艰难的心路历程中,悦子从一个传统的日本女子到带着女儿移民英国的形象也就由模糊、矛盾到逐渐明朗、清晰,而这实际上也是作者将悦子个人历史的叙述架构于历史大背景之上的创作。

可见,在石黑一雄的小说《远山淡影》中人物常常通过故事的讲述重访个体的历史与群体的历史。在“大”的历史框架下,人物独自讲述自己的故事或者他人的故事,叙述者在叙述过程中或进或出,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故事的空白。小叙事与大历史的叙述声音相互补充,由此产生了“双声”的叙事效果,揭示出个体与群体共同意义的制造。人物通过将历史、记忆、想象汇集而成的故事集合在一起,追寻意义,探寻生命的本质。通过宏观的和微观的、官方的和非官方的、中心与边缘的故事相互交融构成了个体与群体命运的共同体,石黑一雄一方面展示了主人公悦子通过回溯历史来寻求自我,揭示个体经验的书写不单单是历史记忆的回溯,还涉及群体以及民族社会的复杂网络;另一方面将叙述者的个体经验与更广阔的经验世界结合起来,通过将故事的讲述与分享的创造与再创造相结合,从而还原了在宏伟历史下被隐蔽的个人历史。

二、清醒的文本意识:重写过去

从历史书写上看,石黑一雄的作品将历史作为始终不变的文化背景,突出了“历史”主题。小说以故事的形式回顾与重温过去,成为了反思当下的镜子。而回忆也就成为了历史意识再现的方式。《远山淡影》一方面描摹了客观真实的历史内容,另一方面文学文本也通过回忆方式重写过去,进而参与历史。历史再现中故事情节的建构及重写过去的方式决定了文本对历史的参与、互文程度,通过运用新历史主义理论的方法,我们可以解读作品中的文本意识。

在《远山淡影》这部小说中,首先透过“她”的故事与“我”的故事的情节建构来重写历史。“她”的故事的核心情节是佐知子带着女儿万里子从原来的家庭出走,计划远走美国的所作所为。“我”的故事主要讲述主人公悦子追忆日本人身份的悦子在日本长崎的生活。主人公以回忆的方式再现过去,以两个故事的不同编码方式来建构起文本的故事情节。在“她”的故事与“我”的故事之中,“她”被设定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是激进、独立与理性的代表,而与“她”相区别的“我”——日本人身份的悦子,则是传统的日本女性形象,体现了温婉、贤淑、忍让的一面。主人公悦子在回忆中将“她”的故事与“我”的故事两者对立起来,突出地表现出“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差异与对抗。

其中“她”的故事与“我”的故事的差异之处体现在:她敢于离家出走、移民国外而“我”压抑自我,固步自封;她有梦想、追求独立与自由而“我”困守家庭,附属于丈夫;她不卑不亢、从容优雅而“我”俯首帖耳、委屈求全;她将孩子的未来寄托于移民而“我”将未来寄托在孩子身上等等。小说中的这些故事情节的差异,正是独立女性与传统女子在精神面貌、思想追求、个性独立等方面的不同之处。佐知子的故事与日本人身份悦子的故事在情节设置上是大相径庭的,是人们基于日本战后的社会现实做出不同选择。然而,这种表面的泾渭分明背后暗含着“她”与“我”的故事之间的重叠与交叉。

这些二元关系,看似对立,但一经文本解构,将颠覆其原始的对立关系,呈现出对立与共谋的悖谬关系。悦子对过去的呈现当中,过去日本人身份的悦子与好朋友佐知子是二元对立的关系,而其关系的突破口在于万里子(景子)。在悦子的回忆中,佐知子将移民的动机和最终的目的归之为出于对女儿利益的考虑,她曾如此评价移民的重要性:“美国更适合女孩子成长。在那里,她可以做各种各样的事……所有这些事情在美国容易得多,悦子。日本不适合女孩子成长。在这里她能有什么指望呢?”[2]220可见,佐知子是一个将女儿利益放在首位的母亲。当佐知子与美国男友弗兰克的移民计划出现变故时,佐知子向过去日本人身份的悦子承认到弗兰克的不成熟:“孩子就意味着责任。你很快就会明白这点了。这是他害怕的,谁都看得出来。他怕万里子。这个我不能接受,悦子。我必须先考虑我的女儿”[2]10从这些话语可以看出,佐知子十分清楚移民美国同样具有不利于女儿健康成长的风险。于是,她承诺带女儿回到伯父家,却迟迟不肯付诸行动,而是在等待下一次移民机会的到来。当美国男友弗兰克规划好之后,佐知子则马上投入到移民的准备之中。这充分说明了佐知子的移民计划是在其利弊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那么佐知子一心只为女儿利益着想的好母亲形象则变得有些不可靠了。

当故事的时间轴由过去切换到现在时,悦子在独白中一不小心说出了实情:“妮基,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这里不会幸福的。可是我还是决定把她带来。”[2]228无独有偶,悦子本人当年移民的选择也是在知道女儿不幸福的前提下做出的坚定选择。此时,悦子的真实形象与佐知子出现了交叉、重叠的现象。小说最后,悦子承认到:“哦,没什么特别的。我刚好想到,就这样。那天景子很高兴。我们坐了缆车。”[2]237此时,悦子的真实话语彻底消解了佐知子和日本人身份悦子之间的矛盾与对立,使得佐知子就是悦子成为不争的事实。由此可见,悦子在历史叙述中扮演了三个角色:悦子、过去日本人身份的悦子以及好朋友佐知子,并且用佐知子的女儿万里子替代景子。在对过去的呈现中,悦子通过回忆的话语塑造了三位一体的形象,主人公具有清醒的自我意识。在再现的过程中,三位一体的人物形象之间存在着裂缝,蕴涵了矛盾和不一致,是对立与共谋的悖谬关系:一方面突出日本人身份的悦子与佐知子之间,即“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对立关系,悦子运用日本人身份的悦子传统女性的形象来进行自我映射;另一方面,建构了以女儿利益为重的母亲形象,希望佐知子成为自己道德形象的代理人,从而心理上减轻对景子自杀负的责任。此时,日本人身份的悦子与好朋友佐知子这两种形象的塑造都是为了悦子服务,是悦子在当下对过去的历史重写。

无疑,个人历史中这些以故事和情节为中心要素的“回忆”是石黑一雄历史再现的基础,石黑一雄《远山淡影》与众不同的之处在于,对个人历史的叙述方式进行了改造,对历史事件进行了选择、排除、强调,对历史的回忆再现不是一种重复,而是改写,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独特的历史再现方式——重写过去。正如张玉锦(Yugin Teo)在其研究著作《石黑一雄和记忆》(Kazuo Ishiguro and Memory)中评论《远山淡影》:“记忆痕迹是内嵌在人物脑海中的,往往是与人物联系在一起的,失落和渴望的感觉弥漫在小说中”[3]16尽管历史书写体现为悦子对个人经验与历史记忆的重写,一种过去对现在的深远意义,以及对无法挽回的过去的失落感;但是重写过去同时也表现了回忆与现实的矛盾与重叠,一种渴望重新建构历史,确立自我位置的努力。

三、书写即对话:自我塑造

历史是审视现实的镜子,对历史进行重访,是对现实的一种重新定名和改造的努力,实现历史与现实的对话,正如克罗齐所说:“当代性……是一切历史的内在特征”[4]3我们应该把历史与现实的关系看作是统一的关系。文本对历史的回溯,源于对现实生活的兴趣,其目的是指向个体自我的塑造。“这种‘自我塑造’过程一方面透过虚构人物、故事,同时也塑造自我,界定自我与他人的关系,让自我经验到一些本身无法控制的外在力量,进而塑造他人。”[5]268新历史主义的“自我”概念体现了主体的建构性与主动性,主体通过语言再现历史,在自我塑造过程中完成自我与身份的建构。不容忽视的是,作家在表达自我的观念、想法、理想时,再现的事实是传统价值观念、文化成规共同作用的结果。悦子的自我塑造离不开那些来自家庭、婚姻、家族、文化所构成的复杂网络,从而揭示悦子在动荡的社会追求自我的艰难过程,具有历史的真实性。

首先,《远山淡影》书写了二战后日本家庭中绝对权力与追寻民主、自由之间的互动。在战后的日本家庭中,丈夫代表着一种文化行为的父权。日本人身份的悦子角色的设置,她的个性和个人的形象有利于塑造日本文化以及日本女性在家庭的地位。二郎与其父亲绪方先生在家中下围棋,一旦父亲打乱了二郎的战略,二郎便下定决心放弃这盘棋了。当父亲绪方先生不断提醒二郎应该调整战略,坚持防守时,二郎却做出维护自我绝对权威的行为:“他是想把棋盘和上面的棋子统统打翻。可是一个不小心,还没打到棋盘,先把脚边的茶壶给踢倒了……看见棋子还立在格子上好像让他更加恼火……可是他站起来,抓起报纸,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2]167而日本人身份的悦子只能默默地收拾二郎留下的残局,没有丝毫地抱怨的同时,还尽心安抚公公绪方先生的情绪。从这里可以看到,二郎在家庭当中扮演着暴君一样的角色:绝对的领导地位、不可挑战的权威、喜怒无常的脾气等等。丈夫在家庭中具有绝对的话语权,妻子则处于失语的地位。尽管日本人身份的悦子的故事看起来适合颂扬一位传统的女性,但是悦子过去的日本人形象过于娴熟、过于软弱,而主人公并不希望追求日本人身份的悦子形象。

事实上,悦子将日本人身份的悦子形象加以变形为佐知子以进行自我塑造。佐知子身上有着更为显著的时代特点:从原来的家庭出走。佐知子的表姐川田安子前来劝说佐知子回去。安子强调“毕竟一个女人不能没有一个男人来引导她。否则只会带来不良后果。家父虽然有病在身,但没有生命危险。她现在该回来了,不为别的也该为了她自己。”[6]208女性一旦离开男性,将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女性主义读者从这些话语,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本文化中男权主义的蛮横与无理。安子的出现更多地肯定了日本传统思想中的糟粕部分。川田安子与其说是从佐知子的角度上建议佐知子回到伯父家,不如说是从道德、社会成规的层面上绑架佐知子回归传统的日本家庭。佐知子拒绝回归原来的家庭,也就意味着抛弃了日本传统中的家庭伦理观念。由此可见,作为父权社会下的独立女性,佐知子在文化系统中代表着一个矛盾体,这种矛盾集中表现为日本传统文化遭受到了新文化的冲击。无论是日本人身份的悦子,还是佐知子,她们都指向现实中悦子对自我、身份的塑形,脱离于家庭中的绝对权力而走向追寻民主、自由的道路。这种自我的重新塑造是文化的产物,是神圣而又怪诞不寻常的结果,却使得走向民主、自由的悦子(佐知子)非常有力量的同时,也十分危险。

其实,自我塑造是在自我与社会的合力中形成的,是人在具体的环境、特定的时间中所做出的抉择。佐知子通过带着女儿移民的母亲身份来完成自我的进一步形塑。佐知子始终坚持和贯彻的生活理念是“一切以女儿的利益为重”,这一看似普通的观念,佐知子一旦贯彻实施,却有可能出现难以预测的家庭、社会后果,是具有极大危险性;另一方面,也凸显了自由选择背后隐藏的真相:各种社会伦理、规则范式不过是表面平静掩盖下的自相矛盾、顾此失彼的失衡状态。如果佐知子做出带着女儿与弗兰克移民美国的选择。美国对女儿的未来发展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同时,也存在多种风险。在陌生的国家,万里子与继父弗兰克的关系不融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僵硬的,万里子在美国又没有朋友,对万里子而言,能否适应成为了重要的现实问题。相反的,如果佐知子选择带女儿回到伯父家,留在日本,万里子自然十分愿意。然而,伯父家毫无生气,如同一座“坟墓”,简直令人窒息。伯父家除了一些空房子之外,没有任何风险的同时,她们再也没有任何的希望。伯父家是腐朽的没落家族,正在慢慢地被时代淘汰。回去更多地意味着放弃美好的未来。这就是佐知子选择的可怕后果。

悦子正是通过佐知子关于“去与留”的选择,从而抵达无关对错,唯以女儿利益为重的存在之真。佐知子在关于移民和留守的两难选择中凸显出了现实世界、理性世界之间的矛盾性和悖论性。无论是移民还是留在日本,二者都是冒险的。透过佐知子“以女儿利益为重”的这一理念,从而将这一真相显露出来:佐知子的个人遭遇凸显了日本新旧文化价值观念之间的冲突。佐知子出于对两者以及其后果有了清醒的认识,正如前面所述,所以她果断地选择带女儿移民美国。佐知子最终做出移民的决定,就女儿万里子的未来前景而言,是通向光明和希望的,而不是甘于现状,静等生命的流逝。从这个角度上说,佐知子所谓的关于移民的选择,更多地体现了作为母亲的佐知子在过去与现实之间的妥协。在无望的战后日本生活当中,佐知子抓住了外来的建构力量,渴望通过移民开启新的生活。

通过自我塑造,悦子综合了主妇、新女性、母亲的形象,将二战后日本社会普通妇女家庭内的生活圈变成了社会文化断层的矛盾集合体。悦子与其他两个女人的区别与联系正好帮助她实现自我的塑造。《远山淡影》表面上看是对个人经验和历史记忆的理想书写,实际上文本分裂了悦子三位一体的形象,即一个强权压制下的妻子,一个追求独立、民主的女性和一个与现实作出妥协的母亲。因此,文本的这种分裂通过差异、矛盾、对立来颠覆了关于悦子和谐统一的理想形象。与此同时,通过悦子的形象在面临不同的生命抉择,尤其是被迫置身于原文化断裂与新文化冲击交错复杂的社会环境之中,这些选择也就变成了呈现社会文化价值观的力量。从悦子以及文中虚构人物之间的互文关系看,《远山淡影》也是二战后日本社会文化的产物。悦子个体历史经验被分享、被再现、被创造的同时也生产了这种文化,自我被塑造的同时也塑造了这种想象,它被权力话语制约的同时也生产了文化话语。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个体历史书写指向了背后的意识形态内涵。

四、结语

《远山淡影》个人与历史的命运紧密相连,通过主人公故事的讲述重访个体与群体的历史。在“大”的历史框架下,悦子具有清醒的自我意识,以重写过去的方式,改写个人历史,将自我塑造成了三位一体的新形象,积极创造和确立自我的身份。与此同时,悦子个体自我塑造的过程也成为了社会矛盾、文化话语制约的缩影与写照,个体历史再现无可避免地指向了原文化断裂与新文化冲击交错复杂的社会环境。通过对作品中宏观历史与主人公个人历史的叙述解读,还原了历史书写背后在宏大历史下被遮蔽的个人历史。在《远山淡影》中,石黑一雄通过将重大社会问题与虚构故事相结合,展示主人公在动荡社会追寻自我的艰难过程,引导我们一步步反思过去与现实之间的矛盾背后,社会文化断层带来的文明世界价值的荒谬性。石黑一雄似乎在暗示,透过宏观的和微观的、官方的和非官方的、真实的与虚构的故事相互交融构成的个体与群体命运共同体,进而对文本与历史背后的文明进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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