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政
《我的姐姐》是由殷若昕执导,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成的电影。影片讲述了21岁的姐姐与6岁的弟弟因一次车祸失去双亲。在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时,姐姐还面临着追求自己的人生还是抚养弟弟的艰难选择。2021年《我的姐姐》上映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影片结尾,姐姐将弟弟带出领养家庭,这一结局是引起讨论的重要因素。一部分受众认为选择抚养弟弟的结局是导演和社会强加给姐姐的结局,在历经种种谩骂和指责、缺失了种种情感后,姐姐应当为自己而活。而另一部分受众则认为,姐姐担负起抚养弟弟的责任,才是这部电影该有的结局。提到“姐姐”,受众往往会增加许多附加项,无论出于道德还是亲情,姐姐都有责任和义务将弟弟抚养成人。影片中,导演赋予了姐姐更多的社会关怀与道德层面的关注,从而去弥补姐姐从小到大缺失的亲情与关爱。
“伦理道德几乎是人人都会遇到的问题,因此,由它们构成的故事更容易引起大众的关注和认可。”姐姐最终选择抚养弟弟这一结局,是对伦理道德价值的正向体现。影片中,姐姐在历经身份的迷失、道德的失衡以及代际传承思想的影响后,对自己责任心的重构、良心的重拾和所缺失情感的重生,在伦理学视域下构建出影片的价值内蕴。
从古至今,一直有着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的说法。在伦理学中,同辈人要做到团结和睦。社会主义社会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也都是平等的,同辈人如兄弟、姐妹等之间的关系也是平等的,同辈人之间既有血缘关系,又是互帮互助的朋友关系,应当亲密和睦、平等共处。影片的前半段姐姐在面对自己六岁弟弟时态度冷漠、界限分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弟弟是父母执意要生的,且姐姐很少与弟弟相处,两人年龄相差较大,甚至都没有见过几面。但父母双亡后,姐姐成为弟弟唯一的依靠。这时姐姐的内心是迷茫的,也带有怨气,因为她认为“姐姐”这一身份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是父母忽视她的感受后强加于她的。当父母去世后,她更是被身边的亲戚要求担负起姐姐的责任,将弟弟抚养成人。姐姐对自己的身份无法进行准确的定位,同时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姐姐是否应放弃自己的梦想与人生,承担起父母的职责抚养六岁的弟弟长大?在这一过程中,姐姐一次次的梦境都隐喻着她内心的茫然和纠结。从伦理道德的视角来看,影片探讨的问题是:姐姐应当如此,还是本该如此?
在道德的层面上,姐姐应当担负起抚养弟弟长大的责任;在伦理的层面上,姐姐本该将弟弟抚养成人。在姐姐看来,弟弟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累赘,她与舅舅、姑妈等亲戚做了一次又一次斗争,最终决定将弟弟送养到其他家庭,自己要完成去北京读研的梦想。但当她试着将弟弟送给舅舅抚养,几天后看到弟弟像一个街头小混混在路边骂人时,姐姐的情绪首先是愤怒,其次是心疼,这一细节体现出她对弟弟的感情是逐渐在加深的。影片中,姑妈站在自己的角度,给姐姐讲述自己是如何为弟弟付出的,姑妈的付出看似毫无怨言、心甘情愿,但她却通过套娃这一物件细节告诉姐姐套娃也有很多种组合方法。套娃隐喻着姑妈的人生是被一件件事套牢的,她并不希望安然也像“套娃”一样按部就班地过完这一生。当受众参与到“姐姐”的选择过程中,也就逐渐理解了姐姐的伤痛之处,姐姐对自我身份认定的过程也是她揭开自己伤疤的过程。姐姐从开始的迷茫,对弟弟的抵触、敷衍、不耐烦,逐渐变得温柔、关心、有耐心,每一次姐姐对弟弟情感态度的变化,都是姐姐身份找寻过程中的自我肯定,也是对弟弟的责任心重构的过程,最终姐姐担负起抚养弟弟长大的职责,肯定了自己“姐姐”的身份。
道德是社会意识形态之一,是依靠社会舆论、人们的内心信念和传统习惯调节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身之间的伦理关系的行为原则、规范的总和。而伦理行为则是在一定伦理意识支配下表现出来的,由主体自觉选择而发生的,有利或者有害于他人和社会集体的行为。也就是说,伦理行为是具有善恶意义的。伦理行为包括道德的行为即善行和不道德的行为即恶行。影片中人物的道德行为有时是失衡的,在善行与恶行之间摇摆不定,界限模糊。影片中的道德失衡不仅体现在姐姐对弟弟的弃养上,还体现在社会多方的道德缺失上。这些失衡的道德行为如同一根根稻草般积压在姐姐身上,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安然的精神世界压倒后,安然开始变得敏感、多疑、冷漠、自尊心极强,也造成了她亲情的缺失和空白。
导演传达给受众的情感不是浓烈直接的,而是细腻克制的。影片开头安然父母发生意外,安然站在车祸现场面无表情地目睹着眼前一切的发生,配合警察的调查与备案,整个过程都十分冷静理性。在伦理道德的角度,安然身为亲生女儿,父母给予她生命并将其抚养成人,她应当孝顺,父母遇难后应当是悲痛的、感伤的,而不是这样冷血的。姐姐的内心一直在责怪父母为了生弟弟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内心,给自己的精神世界带来巨大的创伤。影片中,姐姐不止一次在梦中感到窒息从而惊恐地醒来,一次次的梦境也隐喻着她对父母这种做法的耿耿于怀,坚定了她将弟弟送走的决心。
影片中无从得知车祸中的另一个司机否是因酒驾才造成了这次车祸,但是通过老师与他的对话以及他在面对姐姐与舅舅时的心虚,并积极地为弟弟寻找条件比较好的养父母的行为使受众猜测或许这并不是一次单纯的意外。一方面,他有一个女儿需要抚养长大,他不得不逃避“酒驾”这一罪名;另一方面,他积极帮助姐姐与弟弟从而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感。他也是这部影片中除了姐姐以外另一个陷入道德困境中的人,而良心的发现促使他产生道德行为去帮助姐姐和弟弟。
姑妈也是陷在道德困境中的角色之一,她既希望姐姐能够抚养弟弟长大,又不忍心这个正值美好青春的小姑娘就这样交付自己的一生,所以在姐姐请求她签署同意书时纵使万般不舍也签上了名字。而当她得知安然已经给弟弟找到了领养家庭后,却打电话过去告诉领养家庭弟弟有暴力倾向,故意破坏姐姐的送养计划,使姐姐无法顺利将弟弟送走。在这一纠结的行为中,姑妈成了一个失衡的道德行为主体,而在姐姐说出自己从小在姑妈家被哥哥当沙包、被姑父偷看洗澡时,这一主体的变化是从震惊到自责再到愤怒的,伦理道德瓦解了姑妈最后一丝希望,最终她还是默认了安然将弟弟送走的决定,并鼓励安然勇敢追求自己的人生。
在将弟弟送走与接回的过程中,也是姐姐身为道德行为的主体心态逐渐变化的过程,寺庙里姐姐为父母和弟弟点燃的平安灯也是对自己内心的慰藉。姐姐逐渐从困境中找到答案,血浓于水,最终还是重拾良心,将弟弟从送养家庭接回。
在古往今来的社会环境中,女性在政治、思想、伦理等各个领域都处于与男性不平等的地位,即便在家庭中,女性也处于与男性不平等的地位。这种性别歧视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由社会环境和人的主观思想建构起来的。自传统社会以来,“父权”思想就一直是社会秩序的代表。尽管今天在家庭里父亲的权威发生动摇,但整个社会的秩序体系仍然维持着已有的父权制“父法”状态。影片中,姐姐对待身边人和事的敌意都来自于她认为自己遭受了不平等的待遇。在医院中,一个家庭已经有两个女儿,妻子还要不惜生命危险再去生儿子,看在眼里的姐姐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从这一细节中可以看出,代际传承是中国人伦中根深蒂固的思想,只有男性才是一个家族的根,才能为一个家族延续香火。
父母的葬礼结束后,家中的亲戚讨论弟弟应该由谁抚养的问题,自然而然地讨论起房子继承的问题。在他们看来,房子应当归儿子所有,姐姐终归要成为“外人”,父母发生意外前,也就房子改户名的原因给安然打了无数次的电话。而姐姐迟迟不肯松口,姐姐认为应该男女平等,自己所要守住的并不是房子和财产,而是自己身为一名女性在这个家庭以及整个社会环境中的尊严与地位。也正因如此,姐姐与弟弟不仅在性别上,也在伦理关系中形成了对立。从伦理学的视角来看,姐姐的成长过程中亲情对于她的滋养是不够的,唯有梦境中母亲的温柔能够击破安然坚硬的外壳,但母亲的爱亦是在“父权”笼罩下小心翼翼的爱。为了生二胎,父母将姐姐说成是瘸子,姐姐无心“露馅”后,父亲气急败坏甚至对姐姐大打出手。在姐姐高考报志愿时,父母偷偷篡改她的高考志愿,只因可以让她早点工作挣钱,彷佛这一切都是作为一名女性应当承受和经历的,只有弟弟的到来才给这个家庭带来新生的希望。根深蒂固的代际传承思想给姐姐的成长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甚至给她带来了心理阴影。所以,笔者看来,父母对姐姐和弟弟不平衡的爱是形成姐弟之间情感芥蒂的根本。代际归因对于姐姐来说就像是一根无法拔出的刺,时刻刺痛她敏感的内心。这也是姐姐在去父母的坟墓前探望后,遇到舅舅并对他说“有时我更觉得你才是爸爸”的原因。在舅舅面前,姐姐才不用小心翼翼、故作坚强,能够敞开心扉做真正的自己。但这一切都归因于外界,弟弟对姐姐的依赖以及弟弟的懂事成为打开姐姐心门的钥匙,姐姐对弟弟的感情也愈发深厚与浓烈。造成姐姐将弟弟拒之门外的所有归因,都被姐姐与弟弟之间的亲情消解,最终姐姐对弟弟的情感也重新滋长,姐姐的情感世界与人生得到了升华。
《我的姐姐》这部影片由小见大、由点到面地诠释了人性的善,通过伦理学的视角对女性、家庭、社会、道德进行了解读。人与人之间伦理关系不同,道德行为也就不同。影片中导演通过姐姐对弟弟情感的变化历程,将违背伦理道德的行为进行消解,建构起正能量的社会价值。在伦理道德的视域下,影片从自我的迷失到责任感的重构、从道德的失衡到良心的回归、从代际传承的思想到打破传统观念的过程,也是主人公自我成长与灵魂救赎的过程。伴随着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受众的情感也跟随姐姐的视点发生改变。人性的本真是朴实善良的,影片表现的内容更能体现出社会求真、向善、爱美的正向能量,也使影片更具传播价值与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