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一词何以流行?
——基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

2021-01-28 21:36王甄玺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犬儒主义躺平佛系

王甄玺

(浙江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杭州310058)

继互联网热词“内卷”激起千层浪之后,“躺平”又成为互联网新进热词,青年大众从高呼“好丧”“做个佛系青年”到“只想躺平”这一网络舆论现象值得学理分析。 无论是青年大众抨击的“996”“多多买菜猝死”“内卷”还是当下热议的“躺平”,其背后机理并非真的“低欲望”和想成为“佛系青年”。 当前网络出现的“躺平”形态多种多样,占网络话语主导权的并非“三和大神式”真躺平,而是“白领式躺平”,对“躺平”在具体语境中需要进行甄别。 部分学者视“躺平”为一种青年亚文化,笔者认为,“躺平”并非青年亚文化,而是犬儒主义在当代快节奏生活中的一种现代裂变,更是青年开始建构自我主体性的一种话语范式表达,需要以历史唯物主义进行辨析,以在学理上进行澄清。

一、什么是“躺平”

“躺平”这个网络热词是青年大众对上升型社会快节奏生活“新犬儒式”的表达,不等于“废青”“躺尸”“啃老”,其更多是指向“不买房”“不生娃”“少消费”,拒斥消费主义,以“低欲望”方式维持自身生存与生活。青年“躺平”不可怕,可怕的是误读青年“躺平”的真正内涵,可以从历史形态和“躺平”在当代中国社会的表现对其进行解读。

第一,从历史形态看。 “躺平”“丧”“佛系”等网络热词看似互联网时代新词,但从其本质与内涵看是“犬儒主义”的一种现代化裂变。 犬儒主义在生活方式上表现为“低欲望”“无欲望”,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饿了便乞讨,随遇而安。 第欧根尼作为犬儒学派的代表人物,便以木桶为家,[1]主张抛弃财富和家庭,过犬儒的生活,质疑现存固有的社会秩序、观念、习俗,并以“出世”态度寻找个人心灵的快乐,与亚里士多德所主张的“人是政治的动物”相抗衡。

20 世纪60 年代以来,美国、英国、日本社会相继以“低欲望”符号出现了“垮掉的一代”“嬉皮士”“尼特族”“平成废物”“社畜”等称谓,亦是犬儒主义的“幽灵”再次出现,表现为青年人乞讨、不奋斗不工作不生育、拒斥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尤其是对国家所号召的“精神”“使命”持反叛态度,与古代犬儒主义非常相似,但现代式的犬儒主义裂变并没有古代犬儒主义的哲学理论与相应使命号召,而是更加偏向虚无主义和“精致的利己主义”。 日本“低欲望社会”表现往往与“经济不景气”“工资不涨”“升职无望”的社会大背景相勾连,青年人因而只能选择“社畜”般的工作生活,或者“宅”的生活方式逃避现实压力。 当然,美国、英国、日本等国家出现的现代式犬儒主义裂变现象并非偶然,而是青年人对物质宰制、道德危机、资本逻辑、消费主义“过盛”等社会乱序的抗议与愤懑。

第二,“躺平”在当代中国社会的表现。 “躺平”一词表达的是部分青年对自身努力、奋斗的性价比降低的失望心态,以及对社会层面人文关怀的期冀。 其主要表现如下:首先,解构“宏大叙事”,反对“无脑”奋斗。在网络话语中占据主导权的“白领式躺平”叙事并非真的不工作、不努力、不消费,而是“不拼命”。 面对日益“内卷”的竞争压力,部分青年倍感身心疲惫,内心期冀社会层面多一点人文关怀,此时“丧”“佛系”“躺平”等现代式“犬儒主义”话语范式的出现,为青年群体思想放松提供了话语依据。 其次,不反对“奋斗”本身,反对奋斗“毒鸡汤”。 互联网兴起以来,具有“正能量”的“鸡汤”在网络社交乱象中变了味,各式“假奋斗”“毒鸡汤”“伪成功学”目不暇接,在资本运作下,“鸡汤”与广告“联姻”成为了销售贩卖“毒鸡汤”的热点。 形形色色的“朋友圈”、假新闻因资本的介入,宣传各式努力奋斗文案的背后夹杂了各式“私货”,内容良莠不齐,使得青年大众以“躺平”话语范式反对“不加先天条件”努力奋斗的“毒鸡汤”。

最后,青年并非“真躺平”,而是对社会“内卷”的“战略转移”。 面对社会日益加剧的竞争,青年大众以“躺平”抵抗的是什么? 其实反抗的是超前消费、超长加班、超高房价等一系列社会问题,面对日益激烈的“内卷”竞争,“躺平”的“战略转移”是将生活质量、幸福指数、家庭生活等分流工作重心,“白领式躺平”不会走向“三和大神式”真躺平,而是“不拼命”地继续工作与生活,是偏向对消费主义、拜金主义、婚育必须与房产“联姻”等观念的拒斥,不能被扣上“啃老”“废青”“躺尸”的帽子。

二、“躺平”一词何以流行

“躺平”“佛系青年”“打工人”等网络用语的出现不单纯是青年“低欲望”的话语范式表达,其背后原因值得学理分析,更需要以历史唯物主义进行解剖。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躺平”网络热词的流行主要有三大原因:第一,市场高强度雇佣劳动制“吞噬”青年奋斗热枕;第二,社会结构趋于稳定,社会阶层垂直流动性降低;第三,资本逻辑侵蚀了青年闲暇权利。

第一,市场高强度雇佣劳动制“吞噬”青年大众奋斗热枕。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已对市场经济雇佣劳动制及市场生产关系进行了剖析,其开篇不是从抽象的“物品”或“产品”出发,而是拥有交换价值“魔力”的商品,进而上升为“货币”,最后进阶为“资本”。 显然,商品背后的神秘属性不在于自然规定性,而是作为抽象劳动的社会关系。 在市场经济雇佣劳动制中,商品的“完成形态”——货币悄然地“用物的形式掩盖了私人劳动的社会性质”以及人与人间的社会关系,因此,马克思批判古典经济学在于“没有从商品的分析,特别是商品价值的分析中,发现那种正是使价值成为交换价值的价值形式”中进行研究,反而被商品与货币的物质外观所迷惑,看不清其背后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黄金之所以成为货币,砂糖成为砂糖价格,就在于一定的社会关系。[2]为此,马克思指出,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二者必须用“抽象力”代替。 只要市场雇佣劳动关系存在,资本便可获取剩余价值的“鲜血”,雇佣劳动的运行方式集中表现为物的“人格化”和社会关系“物化”。[3]马克思指出,“雇佣劳动,也像奴隶劳动和农奴劳动一样,只是一种暂时的和低级的形式”[4],资本与雇佣劳动制的“糅合”,市场经济雇佣劳动制必然会成为“特殊的以太”,不仅掩盖了其他一切颜色,也带来了人与物的关系“时空错位”。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指向的“破解路径”便是废除雇佣劳动,实现劳动的解放。 若劳动并非自主自觉,而是被视为“被迫”“牺牲”“受苦”,劳动本身对青年大众便是“枷锁”。

诚然,今天我们社会的雇佣劳动与马克思所描述的雇佣劳动制形式已大不相同,但是雇佣劳动制性质本身并没有改变。 无论是当代大学生还是在职青年,面对这种“用物的形式掩盖了私人劳动”的雇佣关系,感到奔波疲惫,如卢梭所指,“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今日部分青年热议的“躺平”,背后是青年大众对市场高强度雇佣劳动制“枷锁”的觉察与反感,在职青年在高强度雇佣劳动制的生产关系下,只能唯资本“马首是瞻”,人在为资本“服务”过程中,资本悄然地“阉割”了人的主体地位并消解了“人之为人的权利”,可以说高强度的雇佣劳动制“吞噬”了青年大众的奋斗热枕。

第二,社会结构趋于稳定,社会阶层垂直流动性降低。 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在经济体制改革的过程中,开始形成了强势阶层独享经济体制改革红利而弱势阶层承担改革风险和代价的趋势[5],这一趋势形成的社会结构在今天趋于稳定,社会阶层垂直流动性便降低。 同时,我国在迈入现代化进程中也遇到了相关的现代性问题,譬如:贫富差距问题、地域发展差距问题、劳资矛盾问题、通货膨胀问题、老龄社会问题、食品安全问题等等。 在同一“时间线”上,现代性问题的叠加与社会阶层垂直流动性降低之“合力”,消解了青年期冀通过自身努力便可获得更多社会资源和地位的热情。 另一方面,日益增加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压力,高房价、高物价、高工作强度与低回报形成了显性对比。 部分青年在奋斗过程中感到离目标如此遥远,严重缺失了安全感、归属感与幸福感,选择以“躺平”方式弥补内心空缺。 与其面对购房、催婚、育儿、香车的“内心焦虑”,不如选择“躺平”接纳自己,可以说“躺平”是青年内心的自我补偿和保护机制的反应。

第三,资本逻辑侵蚀了青年闲暇权利。 以哲学角度考察“躺平”“丧”“佛系青年”乃至“平成废物”“社畜”等“现代式犬儒”裂变现象,背后的机制在于资本逻辑。 马克思从“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批判”乃至“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历史维度中发现,曾经的形而上学不再囿于“神权”与“人权”之争,而是借助现实的“物质利益”成为“座驾”资本主义时代的宰制者,摇身一变为资产阶级利益最大化的“守护神”。科西克指出,在资本主义逻辑下,至高的“弥赛亚”统治下降到拜物教化的人类物质产品的身份实行统治[6],发展成为资本的形而上学,并将无产阶级的声音淹没在资产阶级的利益大海中,当资本宰制人类,“死劳动”控制“活劳动”,权利就成为荒谬的术语。 因此,为了防止“用玫瑰色描绘资本家和地主的面貌”[7],马克思指出必须看清资本逻辑的“双向特征”——形而上学的资本与资本的形而上特性,资本逻辑的趋向便是无限自我增值与疯狂榨取剩余价值,如同吸血鬼吸吮“活劳动”的各项权利,齐泽克称之为“资本唯我论的自我受精”。[8]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中考察了“劳动二重性”与“劳动成为商品”,发现资本自我增值的“秘诀”——剥削剩余价值。 人民的劳动是资本的“活血”,要使“人类解放”成为现实,就必须在“批判旧世界中”号召全世界无产者挣脱“镣铐”,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向资本主义私有制、政治、法权景观开火,推翻资本主义“奴役之路”走向“正义之路”。

诚然,我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区别于资本主义私有制经济,但市场经济的“盲目性”与“逐利性”是天生的“基因”,必然受到资本逻辑影响。 现代社会中人的自身发展仍是建立在“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上的人的独立性”。 资本逻辑要求资本增值获得更多剩余价值,青年大众只能以柔弱性“躺平”口号维护自身的闲暇权利。 市场经济内在“伤疤”在于资本逻辑趋向自我增值和获取剩余价值,为了“填饱资本口腹之欲”便需要侵蚀青年闲暇时间,动用拜金主义和消费主义诱导青年去消费,青年之“丧”“佛系”乃至本文所说的“躺平”便是青年人对资本逻辑侵蚀自身闲暇权利的拒斥。

三、如何消解“躺平”

当前我国出现的“躺平”并非古希腊、罗马时期的“犬儒主义”,而是青年面对市场高强度雇佣劳动关系和资本逻辑强大的宰制而被迫地以“不拼命”“不当韭菜”“维持最低生存消费”的“躺平”来抵抗,是一种无奈之举。 消解“躺平”“丧”“佛系”等犬儒主义式的现代裂变现象,需要提高市场监管效能,降低工作强度;保障青年发展利益诉求,为青年提供可上升的平台机制;坚持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消解价值迷茫等一系列综合措施。

第一,提高市场监管效能,降低工作强度。 诚然,市场雇佣劳动制的确会提高劳动生产效率,但是高强度的工作、高压力的节奏会引起在职青年内心对工作的反感,进而选择“丧”“佛系”甚至“躺平”。 因此,需要对市场雇佣劳动制进行优化,使市场机制有序健康发展,为在职青年提供健康的职场成长环境。 首先,完善社会再分配机制,减少高强度的工作时间,给予青年在职人员“剩余时间”。 马克思指出,“拥有“剩余时间”便会给“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也即“个性得到自由发展”,[9]当劳动不仅为谋生的手段,而且“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时,“自由个性”便会取代所谓的“丧”“佛系”和“躺平”等犬儒主义。[10]其次,提供多元就业平台,保障青年工作各项权利。 罗尔斯在其成名作《正义论》开篇指出,“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美德”[11],需要保障青年人有相对平等公正的工作机会与就业渠道,为青年人提供值得“奋斗”的岗位,使青年愿意用青春与热血为之“奋斗”。

第二,保障青年发展利益诉求,为青年提供可上升的平台机制。 “躺平”表面是“低欲望”,实际是现代性社会问题的“叠加与重合”消解了青年期冀通过自身努力获得更多社会资源和更高地位的热情。 因此,需要通过调整社会经济结构、分配机制、就业保障机制等相关综合措施为青年提供可上升的平台机制,维护好、保障好青年发展利益诉求,坚持人民至上。 “人民至上”一直是马克思唯物史观的集中表达,指向的是以“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取代资本的“唯我独尊”。 马克思发现,人的权利无法真正实现并非因为个体或个别社会群体的阴谋诡计,而是资本主义大机器生产体系下的社会经济结构,是商品、地租、利润、利息、工资、货币等一系列“经济系统”起作用。 古典经济学和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凭借“显微镜”和“化学试剂”期冀取代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主张的“抽象力”——“政治经济学批判”方法论,仅仅将“生活过程中外部表现出来的东西,按照它表现出来的样子加以描写、分类、叙述并归入简单概括的概念规定之中”[12],只能沦为经济学的“理性狡计”。 因此,马克思号召向资本主义私有制、政治、法权景观开火,推翻资本主义“奴役之路”。

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 消解“躺平”“丧”“佛系”等犬儒主义的现代裂变现象,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和“人民至上”,需要从人民群众最关心的就业、医疗、教育、环保、社保等社会现实问题着手,以“钉钉子精神”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缩小区域经济发展差异,以再分配手段调节收入差距,减少“强者通吃”;完善青年工作保障机制,为青年提供可上升渠道;构建社会“利益共同体”使各个阶层合作共赢,在更高水平上增进民生福祉。

第三,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消解价值迷茫。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是“诊断”社会弊病的“百科全书”,也是治疗“丧”“佛系”“躺平”的良药。 对于当今“丧”“佛系”“躺平”等犬儒主义现代化的裂变,不能仅从表现分析,而是需要以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考察。 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社会经济得到了充分的发展,但在迈入全球化与现代化的过程中也出现了现代性的问题,在意识形态领域,西方的自由主义、虚无主义、消费主义、犬儒主义悄然地对青年人产生了影响。 因此,需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激发青年人的使命担当与责任意识,同时也要包容青年人“躺一会”以缓解在工作、学习中的压力。

马克思主义是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扬弃,其逻辑起点与理论旨归是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理论形态与实践方式中始终坚持“人民至上”,消解“资本的唯我独尊”作为话语范式的合法性与行为的正当性。 面对“百年之未有大变局”和“第二个一百年”,我国当前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将“一张蓝图绘到底”,坚守社会主义之本质——公有制经济为主导与人民民主专政。 在改革“深水区”中无论是“破旧”抑或“立新”,都必须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创造人民美好生活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初心”,更是我国“制度自信”与“文化自信”的理论根据。 消解“丧”“佛系”“躺平”等犬儒主义的裂变,需要以马克思主义科学理论为指导,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中华民族奋斗不息的民族精神和改革开放的时代精神激发青年勇做时代“弄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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