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从资本到劳动的原则性转变

2021-01-28 20:10陈立新张婷婷
思想战线 2021年5期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恩格斯异化

陈立新,张婷婷

现代社会在创造无比发达的物质文明的同时,也使人处于被支配被役使的境地。在如此这般存在性质的现代性处境中,人类如何筹划生存始终是不可回避和无法逾越的时代课题。现代社会对于现代性不绝于耳的批判,各种替代性方案蜂拥而出,正是有力的证明。值得关注的是,众多对于现代性的批判,并没有真正触及现代社会占支配地位的资本原则,从而仅仅停留于问题的表象而错失了现代性的实质,自然无法找到破解现代性难题的合理可靠的出路。马克思明确资本是现代社会的本质规定,通过阐明资本现实运行的内在机制和一般过程,在剖析资本原则的基础上凸显现代性危机的实质,独具慧眼地发现并确立了现代性批判的基点与出路。我们立足于马克思倡导的“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2页。的原则高度,致力于阐明用劳动原则替代资本原则的历史必然性,论证现代性批判中构建新型现代性的可能性前景。

一、资本为现代性提供原则导向

马克思“按照事物的真实面目及其产生情况来理解事物”,(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8页。明确指出“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1~32页。资本构成现代世界的主导原则,成为支配一切的强制力量。马克思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揭示了现代性危机的根源。我们通常讨论或批评现代性带来的“此在的遗忘”、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个体自由的压制等等弊端时,不过是指证了资本原则主导下所呈现出来的生存境况。只有深入资本作为原则向导的层面来理解和审视现代性问题,我们才能切中问题的实质。离开对于资本的存在性质的追问,我们就会错失现代性的建构性力量,就无法真正进入社会生活的现实领域。

资本通常被看作是一种货币形式,即可以产生货币的货币,其本性在于追求价值增殖。马克思在《资本论》“货币转化为资本”这一章中强调,资本最初是以货币形式出现在市场上的,经过一定的过程,货币就转化为资本。那么,货币是如何转化为资本的?商品流通是资本的起点,资本主义社会不再是商品转化为货币、货币再转化为商品的简单商品流通,即以获取使用价值、满足自身需要为目的的为买而卖的流通,而是为卖而买的流通。这种流通形式,先把货币转化为商品,然后商品再转化为货币。关键在于,当这一流通取出的货币多于起初投入的货币时,这就是资本流通的形式。这时处于终点的资本就包括原预付货币加上超出原预付价值额的增殖额即剩余价值。在这种流通形式中,原支出货币不仅保存了下来,而且增殖了,也就是说,货币转化为资本。可见,货币要转化为资本,需要实现价值增殖,这就是资本的增殖本性,但资本的增殖本性并不是指资本自身能实现价值增殖,而是资本的本性在于不断追求剩余价值,实现自身的增殖。

那么,剩余价值是从何而来的呢?马克思强调,一旦取得的货币被消耗或贮藏,也就是说一旦从流通中取出货币,货币就不再能够成为资本了,因为作为资本的货币只有在运动中才能实现价值增殖。因此,资本家一定会把取得的货币重新投入流通,“资本的运动是没有限度的”,(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8页。资本为不断实现价值增殖进行无休止的运动,在流通中保存和扩大自己,仿佛是自行增殖。但是,流通或商品交换不创造价值,最多只是在流通中使价值总量的分配发生了变化,不能从流通本身说明剩余价值的形成。对此,马克思进行了详细的分析,认为价值变化不可能发生在“货币—商品”中的货币上,因为这时的货币仅仅是作为购买手段和支付手段;价值变化也不可能发生在流通的第二个行为即“商品—货币”中,“因为这一行为只是使商品从自然形式再转化为货币形式”。(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4页。那么,价值变化必定发生在第一个行为即“货币—商品”中的商品身上,“但不是发生在这种商品的价值上,因为相互交换的是等价物”,(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4页。只能发生在这种商品的使用价值上。货币占有者要发现这样一种商品,它的使用价值是价值的源泉,它的消费是劳动的对象化,是价值的创造。这样一种独特的商品就是劳动力,因为“劳动力的价值和劳动力在劳动过程中的价值增殖,是两个不同的量”,(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25页。两者之间是有价值差额的。雇佣工人所创造的并被资本家无偿占有的超过劳动力价值的那部分价值,就是剩余价值。当货币占有者购买了劳动者的劳动力,劳动力的实际使用过程就是商品和剩余价值的生产过程,至此,货币才能转化为资本。

可见,雇佣工人的剩余劳动是剩余价值的唯一源泉。“只有当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占有者在市场上找到出卖自己劳动力的自由工人的时候,资本才产生。”(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8页。这就是说,劳动力成为商品是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前提条件。劳动力成为商品表明生产资料的占有者和生产者相分离,自由工人没有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自由得一无所有,只能靠出卖劳动力来维持自己及其后代的生存,成为资本追求增殖道路上的工具。这表明,把人看作物的背后,是个人遭受资本的抽象统治,是作为资本人格化的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和压迫,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为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因此,资本之所以能成为资本,不仅在于它以支配和剥削雇佣劳动的方式占有和控制剩余价值以此实现自身增殖,而且在于“资本显然是关系,而且只能是生产关系”。(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8页。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生产关系,决定和影响着其他一切关系,资本是一种抽象的统治力量。资本的统治力量在现实生活中表现为:剥削更加公开、无情、直接和无耻,财富日益集中在少数资本家手里,占社会绝大多数的劳动者却变得赤贫;一切神圣的职业,如诗人、医生、律师等都简化为雇佣劳动者,靠出卖劳动力来获取生活资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剩下赤裸裸的金钱关系,连原本天然具有血缘亲情的家庭关系也不例外;任何事物都可以用金钱衡量,一切都可以作为交换价值,包括人的尊严;人们的一切神圣情感都被过滤了,只剩下利己主义思想作为生活态度和行为处事的指导准则。所有这些都表明,在资本处于支配地位的社会形式中,“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10)[美]马歇尔·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徐大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3页。资本不断地突破其界限,扩展到一切领域,使一切都价值形式化,确立了自身在现代社会的主导原则地位,个人受资本的支配。

二、资本原则被取代的历史必然性

以资本为原则导向的现代生存图景,基本特征是“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与以往“人的依赖关系”的时代特质相对照,“人的独立性”的问世和实行,无疑是时代发展的重大跃升。正是这一“人的独立性”,为资本现代性的展开与扩张提供了弥足珍贵的主体动力支持。问题在于,在资本原则“普遍统治”的现代生活处境中,“人的独立性”植根于“物的依赖关系”这一基础而产生,又不可移易地倚靠这一基础才能发展。现代社会的内在紧张就此昭然若揭,全部问题的关键在于“抓住事物的根本”。由于“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全部现代社会体系所围绕旋转的轴心”,(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9页。现代性弊端的症结在于整个社会生活是按照资本原则组织起来的,所以,解决问题的出路就是要实现社会生活组织原则的变革,亦即用劳动原则取代并超越资本原则。

首先,资本的历史使命是促使人进入“劳动的社会”。在马克思看来,资本降临世间,有其历史必然性,而且成就斐然。在被伯曼称为“第一件伟大的现代主义艺术品”的《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指出资本现代性在历史上起到了非常革命的作用,证明了人的活动所能取得的伟大成就。可以说,“资本一出现,就标志着社会生产过程的一个新时代”,(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8页。也就是历史性地开启了现代社会。然而,资本在实现自己历史使命的过程中,不可遮蔽地生成并暴露出自身存在的过渡性质。马克思指出,资本的伟大的历史方面就是创造剩余劳动,当然这种剩余劳动是从单纯使用价值、从单纯生存的观点来看的劳动。当需要发展到这种程度,即超过必要劳动的剩余劳动本身成为人本身的普遍需要;当经过资本历代的规范之后,普遍的勤劳发展成为新社会的普遍财产;当资本的致富欲望迫使劳动生产力不断进步,以使全社会花费极少的劳动时间就能拥有普遍财富,“劳动的社会将科学地对待自己的不断发展的再生产过程,对待自己的越来越丰富的再生产过程”,(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9页。人可以不再从事那种能让物来替人从事的劳动,到这时,资本的历史使命就完成了。可见,资本的伟大历史使命是使人进入“劳动的社会”,资本原则占支配地位的社会形式不过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环节,一旦资本的历史使命完结,也就意味着资本原则统治的结束。

其次,资本具有其无法克服的界限。资本创造出资产阶级社会,“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0页。资本打破对自然的纯粹崇拜,使自然界真正成为人的对象,服务于人的需要;资本克服人类的地方性发展,克服在一定界限内闭关自守地重复旧生活方式的状况。总之,“资本破坏这一切并使之不断革命化,摧毁一切阻碍发展生产力、扩大需要、使生产多样化、利用和交换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限制”。(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1页。然而,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的限制在于:(1)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界限。换言之,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是由必要劳动决定的,生产力的提高会引起必要劳动的减少,从而表现为工人的劳动力价值的工资也就降低了,由此必然造成工人的贫困化趋势。(2)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的界限。这意味着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是为了获得剩余价值,但资本为了驱使剩余劳动不断增加和生产力不断提高,会采用机器、技术等方式,由此必然造成资本的平均利润率趋于下降的趋势。(3)货币是生产的界限。生产的产品只有转化为货币,生产才有意义,才能延续。不消说,生产的真正目的或本来意义被扭曲了。(4)使用价值的生产受到交换价值的限制。商品的使用价值从属于交换价值,商品只有具有交换价值,并通过交换,找到消费者,使用价值才能得以实现。否则,没有交换价值,使用价值只能闲置,就会造成全社会范围内的生产过剩。这些界限与资本概念的本质规定相一致,而资本不顾自己的界限,不断越界,也是其本性,结果自然会造成一系列自身无法克服的矛盾,并在资本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不断激化。因此可以说,“资本不可遏止地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本身的性质上遇到了限制,这些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1页。

最后,异化劳动呼唤主体性的觉醒。在资本原则主导下的现代社会,劳动从属于资本,劳动和资本之间的关系是对抗性的。“劳动不是把它本身的现实性变成自为的存在,而是把它变成单纯为他的存在,因而也是变成单纯的他在,或同自身相对立的他物的存在。”(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2页。这就是资本所制造的异化劳动的生存境遇。换言之,在现代社会,活劳动生产得越多,劳动过程中所创造的与之相对立的异己的力量也就越大。劳动本身越是客体化,资本的存在就越来越完善,劳动所遭受的统治也就越来越严重。可是,资本是死劳动,资本毕竟要依赖于活劳动的,它只有不断地吸吮活劳动才能生存并维持自身的持续运行。问题在于,“劳动对资本的从属却不可能被完善化”(18)[英]克里斯多夫·约翰·阿瑟:《新辩证法与马克思的〈资本论〉》,高 飞等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61页。的。工人看到产品是自己的劳动产品,劳动者和劳动资料的分离是强制的,劳动过程的异化让工人不堪忍受。在这种情况下,工人不可避免地要反抗资本的压榨和剥削,实际地或潜在地拒斥资本所强迫的劳动。“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就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这就十分清楚,工人被压制的主体性对资本的目的来说就是一种威胁。毋宁说,异化劳动激发和促进了工人残存的主体性。当“作为对财产的排除的劳动”和“作为对劳动的排除的资本”这两者的对立一旦达到极端,“就必然是整个关系的顶点、最高阶段和灭亡”。(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0页、第172页、第182页。如果奴役人的异化生存境遇势必要改变,那么,除非废除资本原则对于社会生活的普遍统治,否则生存境遇的改变就是不可能的。

三、以劳动为原则组织社会生活

资本和劳动之间关系的颠倒,决不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性,而只是一种暂时的历史过程。扬弃这种颠倒,始终是现代社会的客观要求和实际行动,只有劳动成为社会生活的主导原则,才是历史发展的正道。正是通过对资本原则的批判,马克思挑明国民经济学和黑格尔哲学所构建的虚假劳动原则,在关注现实世界的实际生活境遇中揭示劳动获得解放的正确道路,基于思考人类社会何处去的使命担当和宏阔视野,阐释和澄明真正的劳动原则,为新型现代性的建构奠定崭新的现实基础和思想原则。当代中国倡导“以人民为中心”的伟大实践,正在展开构建新型现代性的有益尝试,富有原则高度地开启了人类新型文明。

(一)劳动原则的甄别

马克思批判国民经济学的劳动原则具有敌视人的性质。国民经济学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代言人,国民经济学是市民社会的科学,但对市民社会本身却是无批判的。国民经济学的一大进步是把劳动提高为国民经济学的唯一原则,认为劳动是财富的唯一本质,劳动是“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让人的劳动代替死的物成为财富的源泉,这也就意味着承认人,把劳动、把人本身看作是私有财产的本质。可是,以劳动为原则的国民经济学表明上承认人,实质是对人的彻底否定,因为国民经济学以之作为前提的“劳动”仅仅以谋生活动的形式出现,是异化劳动。这种异化劳动使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相异化,劳动者与劳动活动本身相异化,人同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异化。这样的劳动具有否定自身的性质,是虚假的、有害的、造孽的,是人作为单纯的劳动人的抽象存在。由此资本主义社会所表现出来的二律背反也就可以解释了,即劳动的全部产品本来属于劳动者,但劳动者只能以工资的形式获取其中的很小部分;劳动是决定价值的唯一者,但不劳动者却凌驾于劳动者之上,等等。因此,国民经济学实际上只是片面地发挥了劳动是财富的唯一本质的论点,实质上仍然以资本为前提,是为资本原则服务的。既然仍是在资本原则限制的范围之内,国民经济学的劳动原则只不过是阐述了关于异化劳动的原理,依然肯认资本对人的否定和统治。

马克思批判黑格尔的精神劳动原则。马克思把黑格尔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辩证法的真实而合理的意义规定为劳动:“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可见,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人自己的劳动的结果。”(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5页。但是,黑格尔仍然站在国民经济学的立场上,罔顾劳动的异化性质,其片面性和局限性则是显而易见的。“他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他只看到劳动的积极的方面,没有看到它的消极的方面”。(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5页。所谓劳动的“消极的方面”,即是指人的现实劳动的异化方面。因此,黑格尔所承认和知道的这种劳动,只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在黑格尔哲学语境中,人不过是自我意识,“人的本质的全部异化不过是自我意识的异化”,(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07页。现实中真实出现的异化,不过是自我意识的异化现象。而且,既然劳动是人在外化范围内的自为的生成,自我外化的创立过程是意识向自我意识的返回,这也就意味着自我意识的立场要求克服意识的对象。由于自我意识把对象性本身看作自己的障碍,那么,自我意识的“纯粹活动”就是非对象的活动,对象性便是虚无性,对象本身便是无,因而是纯粹抽象的、思辨唯灵论的活动。可以说,黑格尔为“自我外化的创立过程”也找到了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这种活动原则仅仅体现为“抽象的精神的劳动”。总之,不管是国民经济学以物为本的劳动原则,还是黑格尔的抽象的精神劳动,两者殊途同归,都不能提供关于劳动的真正原理。

(二)劳动原则的澄明

其一,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如果说异化劳动作为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始终表现为外在的强制劳动,是令人厌恶和想要逃离的事情,那么“真正的劳动、属人的劳动就不是在私有财产的直接性中,而毋宁只是在被消灭、被扬弃的私有财产中才能得到确证”。(23)吴晓明:《马克思早期思想的逻辑发展》,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19页。私有财产是对异化了的人的生命的展现,私有财产的运动是对家庭、法、道德等等全部生产运动的展现,对私有财产的扬弃就是对人的生命的占有,就是对一切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只有在私有财产被积极扬弃的前提下,劳动才能消除它的异化性质,从而人对自然界的真正关系、人对人的真正关系也就能够合乎必然地实际开展。国民经济学本质上根本不可能要求扬弃私有财产,黑格尔也只是提出抽象思辨地扬弃私有财产,正是共产主义要求实际地扬弃私有财产,提供了对局限于异化范围之内的劳动概念进行批判的理论立足点和前提,从根本上建构了真正的、属人的劳动的原理。在共产主义积极扬弃私有财产的条件下,“劳动才扬弃自身而成为人的本质对人说来的真正实现,劳动的产物才成为本质的对象对人说来的存在。”(24)吴晓明:《马克思早期思想的逻辑发展》,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20页。这个时候的劳动,作为自由自觉的活动乃是人的真正自由的劳动;只有这种真正自由的劳动,才能吸引人,从而促进个人的自我发展和自我实现。

其二,劳动的社会生产力获得极大发展。首先,在资本原则主导的社会形式中,活劳动在生产过程中被并入资本,劳动社会生产力表现为资本的固有属性。在劳动原则为主导的情势下,劳动的力量不再显现为资本所控制的力量,劳动的社会生产力不表现为资本的属性,不再表现为仿佛是资本天然的生产力;劳动从资本的内在限制中挣脱出来,本身获得极大发展。其次,在资本原则主导下,劳动的社会生产力被看成是资本的属性,这一观念在人们的意识中已经根深蒂固,以至于机器、科学的应用等等带来的好处,都被看作是资本的属性。但是,机器是在自然界实现人的意志的器官的自然物质,是人的现实劳动的产物,是对象化的知识力量。劳动原则主导下的工人不再是机器体系的活的附件,机器变成联合的工人的财产,它们仍然是社会生产的作用物,会极大促进劳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且,机器体系本身的采用不但会代替人完成一部分劳动,而且会压缩必要劳动,为人的自由劳动留出空间或余地。最后,马尔库塞曾归纳了马克思关于劳动的三个重要公式,即:劳动是人在外化范围内或者作为外化了的人的自为的生成、劳动是人的自我创造和自我对象化的运动、劳动是生命活动和生产活动本身。(25)参见复旦大学哲学系现代西方哲学研究室编译《西方学者论〈一八四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第103~104页。可见,劳动与人的本质、与人的生成息息相关,劳动的社会生产力能依据自身得到发展和展现,劳动对人来说不再成为异己的力量,而是人的本质力量展现,确证人的主体性。同时,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促进人的解放的实现。

其三,自由时间成为社会财富的尺度。在资本原则主导下,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活劳动的特殊内容都被同等看待,即都被看作是一段劳动时间。这也就意味着活劳动过程被假定为抽象活动,亦即时间中的纯粹运动,工人变成了“时间的体现”。可以说,资本所进行的增殖,恰恰是不断地“吸取”工人的劳动时间,并且资本竭力把工人的全部时间都变为劳动时间,这时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唯一尺度。但是,以劳动时间作为财富的尺度,本身表明社会尚未达到绝对富裕的地步,并且财富是建立在剥削基础上的,不是以所有人的富裕为目的。在劳动原则主导下,资本将作为为自由支配时间创造条件的工具,社会的个人的需要成为必要劳动时间的尺度,整个社会的必要劳动时间下降到最低限度。劳动时间的缩减意味着自由时间的增加,亦即增加了所有人的可自由支配的时间,增加每个人充分发展的时间,从而为全体人的本身的发展腾出时间。这就是说,劳动原则主导下的社会的财富尺度不再是劳动时间,而是自由时间,“创造出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是财富整个发展的基础”。(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2页。人们利用自由时间积极开展丰富的创造性活动,人的需要、个性、能力等得到全面激发,这就必定会最大限度地通达人的自我实现。

(三)劳动原则的中国实践

福山曾宣称世界历史终结于当代西方的民主制度,也就是说,被视为不断持续发展的“历史”在资本主义世界达到了顶峰,西方世界现行的制度及其奠基性原则已经达到最高的完成,历史不再能够给出任何其他的可能性。然而,现代世界的生存境遇已然证明,西方现代性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多少福音,相反在其自行发展中却越来越走向反面,制造了对于人的存在的遗忘甚至威胁。20世纪中叶以后,在西方现代性迅猛高涨和扩张的时候,西方社会却兴起了批判现代性的热潮,所谓的后现代主义文化运动正是突出的代表。这种情况理当让我们相信,西方现代性是不可能再依其自身的发展逻辑延续下去了。在众多的现代性批判方案中,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独树一帜。马克思的过人之处,是坚持“抓住事物的根本”的认识原则和认识路线,深掘西方现代性危机的实质,由此提出解决危机的可行办法。在马克思看来,克服西方现代性的危机,根本上就是要变更现代社会生活的组织原则,亦即资本原则让位于劳动原则,超越“物的依赖性”的基础,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一目标的实现,取决于富有原则高度的伟大实践。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曾期待德国展开“有原则高度的实践”,使其不仅提高到现代各国的正式水准,而且提高到这些国家最近的将来要达到的人的高度。当代中国正是通过富有原则高度的实践,积极尝试建构以劳动为主导原则的现代性,在占有现代文明积极成果的同时超越西方现代性的消极效应,呈现出举世瞩目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积极效应。

现代性起源于西方,中国作为后发的现代化国家,不可能绕开西方现代社会的影响,必然“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4页。然而,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西方列强的侵略下开启,遭受到历史性的延误。自1840年以来,中国开始的现代化运动,无论是学习西方器物的洋务运动、仿照西方制度的维新变法、推翻封建帝制的辛亥革命,还是以传播民主和科学思想的新文化运动,均以欧美为蓝本,都没有能够找到适合中国社会需要、具有中国风格的现代性道路。中国共产党明察中国社会问题的性质,肩负起领导民族独立、国家富强、人民富裕的历史重任和使命,历史性地选择社会主义道路来实施中国的现代化任务。在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事业波澜壮阔的伟大实践中,中国社会充分借鉴西方现代性的积极经验,在消化和吸收西方现代性积极成果中,依靠自身内部力量建构富有中国特色的现代性。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制度、文化不断发展,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为解决人类问题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28)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3页。中国在社会主义道路上进行现代化的建设及其巨大成就表明,当代中国通过“以人民为中心”的富有原则高度的实践,致力于超越以资本原则为导向的西方现代性,坚持以劳动原则为导向而重组社会生活秩序,弘扬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相统一的可持续发展理念,把发展目标聚焦在人的全面发展和美好生活的实现,开展了构建新型现代性的成功实践,提振了全球发展的信心。总之,中国为现代性的拓展作出了重大贡献,正在打造出一幅对人类历史发展富有建设性意义的新型文明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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