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兆国 蔡 莉 杨亚倩
(1 吉林财经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 长春 130117;2 吉林大学汽车仿真与控制国家重点实验室 长春 130025;3,4 吉林大学管理学院 长春 130022)
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是促进我国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和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重要支撑。自2001年启动863计划“电动汽车”重大科技专项以来,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制度环境不断演进,新能源汽车领域创业活动正如火如荼地展开。北汽新能源、比亚迪等传统汽车制造企业纷纷进入新能源汽车领域并取得了良好的市场业绩,蔚来、小鹏等“造车新势力”不断涌现,越来越多的社会资本也开始参与到动力电池、驱动电机与充电桩等新能源汽车产业链中,一时间新能源汽车产业成为创业者关注的热点。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企业进入这一领域开展创业?为什么仅有少数企业取得了成功?现有研究多侧重于从制度环境或动态能力单一视角开展研究。制度理论通过将制度与组织相连接,可以针对复杂系统的组织行为进行研究(Scott,2008)。动态能力理论可以用于解释新创企业如何适应快速多变的环境,获取并长期保持竞争优势(Teece,2014)。值得注意的是,现有研究并未充分反映企业创业行为的真实情况:一方面,制度在对人类行为做出约束的同时提供相应激励机制(North,1990),进而规范企业行为,但忽视了企业改变制度环境与商业生态系统的能力;另一方面,动态能力理论虽然可以解释企业在动态环境中如何获取竞争优势,但却忽视了其所根植的环境特征,不能为特定环境下动态能力驱动的创业行为提供恰当的理论解释。制度环境与动态能力理论内部相互交织并具有相互影响倾向,但现有研究却通常仅从单一理论视角开展研究,将两者割裂,影响了研究成果的适用性(Gölgeci等,2017)。基于上述创业情境与理论缺口,本研究将汲取制度理论与动态能力理论丰富的理论内涵,以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制度环境演进历程为实践背景,从理论融合视角探索制度环境、动态能力间及其对创业行为的影响机理。
制度环境在对人类行为做出约束的同时,为社会提供激励机制并降低环境的不确定性,减少交易费用,进而影响企业创业行为(Ahlstrom和Bruton,2002)。学者们主要从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两个维度探讨制度环境对企业创业行为的影响。在正式制度方面,Sine和David(2003)发现稳定的制度环境导致了企业组织结构和战略同质,阻碍了企业创业活动,而制度变革则促进了产业发展。政府通过制定相关税收优惠、补贴等激励措施刺激市场,促使企业实现机会利用(Hart,2010)。Antolin-Lopez等(2013)研究表明政府制定的税收优惠、补贴、贴息贷款以及保护价格等激励措施会降低产业进入门槛,企业在实现机会利用的同时会进一步提高社会成效。Urban和Kujinga(2017)发现随着制度环境质量的提升,人力和金融资本重要性降低,社会资本对于企业能否实现机会利用的影响显著提升。此外,企业创业行为受到制度压力水平影响,压力较大时倾向于依靠合法性选择业务,反之则依靠效率机制做出选择(蔡宁等,2017)。在非正式制度方面,Meek等(2010)的研究表明消费者环保消费习惯以及家庭间相互依赖习惯等社会规范会影响新企业是否进入该产业。倪嘉成和李华晶(2017)的研究显示科技人员的创业认知正向影响创业行为,助力性制度环境具有正向调节作用,但规制环境和规范环境的调节作用不显著。此外,制度环境对企业组织、管理和展现动态能力会产生复杂影响(Peng等,2009),制度环境通过影响组织的管理认知、价值体系和管理方式,进一步影响作为动态能力支柱的认知和组织流程,进而对动态能力产生影响,是企业进行资源和能力开发的主要驱动力量(Helfat等,2015)。
动态能力理论是对资源基础观的进一步扩展。目前,学者们主要从“能力”和“过程”两个视角对其内涵进行界定:一些学者基于“能力”视角,将动态能力视为企业感知和识别内外部风险,整合、重构内外部资源以及进行学习的能力,其取向为完成组织管理过程的能力(Teece等,1997);另一些学者则基于“过程”视角,将动态能力视为一种组织日常运作惯例、过程与模式,其取向为具体的、可以辨识地嵌入在组织管理中的过程(Eisenhardt和Martin,2000)。近年来,新创企业动态能力问题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有学者将动态能力引入对新创企业竞争优势获取研究中,发现动态能力显著地帮助企业将创业资源配置到提升新创企业业绩的活动中,在创业资源与表现间起到了调节作用(Wu,2007)。企业有从动态能力中获取更大利益的潜力(Zahra等,2006),但这种潜力受到企业成立年限、常规能力等变量调节(马鸿佳等,2014)。此外,还有学者对动态能力影响因素进行分析,探索了创业导向、创业能力与动态能力之间的关系。Madsen(2012)发现在控制行业和资源差异时,创业导向是不同维度动态能力的主要解释因素,并指出创业导向可以创造和鼓励资源的新整合。
创业行为研究是揭示创业过程黑箱和新企业产生机理的关键(张玉利和赵都敏,2008),但学者们对于创业行为的具体研究范畴尚未达成统一。目前,学者们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机会开发与资源开发两类创业行为。机会开发行为包括机会识别、评价和利用三个子行为。机会开发行为研究强调机会的外部性,认为信息渠道与认知偏好会影响创业者对机会的识别,而机会本质、个体差异则会影响创业者的机会利用决策(Shane和Venkataraman,2000)。该类研究主要关注组织外部环境和内部因素对创业行为所产生的影响。外部因素研究主要关注外部制度环境、市场需求、行业变革对机会的识别、评价和利用(Ramoglou和Tsang,2015;刘振等,2019)。内部因素研究主要关注组织规模、创业者特征以及利益相关者对机会识别、评价与利用的影响(程建青等,2019)。资源开发行为是企业构建资源组合、整合资源以提升能力以及将能力进行利用,从而为客户及企业自身创造并保持价值的过程,主要包括资源的识别、获取、整合与利用等四个子行为。在资源开发行为研究中,新创企业如何围绕资源开发过程有效地管理资源以获取竞争优势是学者们探讨的重点(Sirmon等,2007)。有价值的、稀缺的、难以模仿和不可替代的异质性资源是企业可持续竞争优势的来源(Haynie等,2009),但学者们对处于新创阶段且不具备资源优势的新创企业关注较少(Cai等,2016)。
从机会或者资源单一视角开展的创业行为研究忽略了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缺乏对创业行为全面、系统的把握。为此,一些学者开始从机会资源一体化视角开展创业行为研究。葛宝山等(2015)提出了机会资源一体化构念,按照创业准备、实施与成长进行层次划分,形成了机会资源一体化研究主线与脉络。蔡莉和鲁喜凤(2016)基于转型经济背景来探讨企业创业行为,指出机会开发伴随着资源识别、获取与整合,而资源开发需要通过识别、评价与利用机会等过程才能创造价值。机会资源一体化构念的提出,提高了创业行为研究的针对性和可操作性。
综合上述文献,可以发现多数学者在研究制度环境对创业行为的影响时,没有明确界定所采取的制度流派,经济学、政治学中的制度流派更强调规制体系的约束性,而社会学中的制度流派则认为制度还包括象征系统认知模式,不同制度流派的制度取向将影响研究结论及其适用性(Bruton等,2010)。同时,现有研究有关制度环境对企业创业行为具体影响机理的研究不够深入,对制度环境及其动态演进如何影响动态能力缺乏探讨。此外,在动态能力对企业创业行为影响研究中,对动态能力内涵界定与维度划分需要进一步完善,对动态能力“前因后果”还需要深入挖掘,并避免从机会或者资源单一视角开展的创业行为研究对两者间内在联系的忽略。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现有研究多从制度环境或动态能力单一视角探讨其对创业行为影响,不能有效解释企业创业行为全貌(Gölgeci等,2017)。为此,本研究基于新制度经济学正式制度视角,从“能力”与“过程”相融合视角对动态能力内涵进行界定,通过对具有代表性新能源汽车企业创业过程进行纵向案例研究,系统探讨制度环境、动态能力与创业行为的内在影响机理,以期弥补相关研究缺口。
3.1.1 研究方法选择
本研究采用纵向探索性案例研究法对研究对象进行单案例深度分析。案例研究可以帮助研究者深入了解现象背后的原因和过程,而探索性案例研究有助于在事实基础上进行提炼、完善理论构念并归纳构念间的逻辑关系,丰富现有理论,更适宜回答“如何”问题(Yin,2009)。本研究探讨的是制度环境、动态能力“如何”影响企业创业行为,并从时间维度上对这种影响机理进行纵向追踪,适合使用纵向探索性案例研究法。
3.1.2 案例对象选择
本研究所选择的代表性企业是北京新能源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汽新能源”),其由北汽集团发起并控股,业务范围涵盖新能源汽车整车及零部件研发、生产、销售与售后服务,2017年公司纯电动汽车销售超过10万辆,业务领域涉及新能源汽车主要产业链,具有较强的代表性。
做此选择主要是基于以下几点考虑:(1)北汽新能源于2009年11月成立,是国内第一家专门从事新能源汽车相关业务的公司,业绩突出;(2)公司由北汽集团发起成立并控股,与北京市政府关系密切,更有利于探讨制度环境对创业行为的影响机理;(3)其创业活动与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制度环境演进相伴随,具有较高的典型性和代表性;(4)公司在发展过程中开展了一系列资源整合、重构活动,具有显著的动态能力特征表现,与研究内容相契合。这一案例研究对象的选择也充分考虑了单案例研究对象的极端性和启发性(Eisenhardt和Graebner,2007),以保证所得出的研究结论具有更强的解释性。
本研究严格遵循多样化数据来源准则,综合采用半结构化访谈、非正式访谈与二手资料收集等多种方法,对不同来源获取的资料进行“三角验证”,形成资料间的相互补充和交叉验证,从而提高案例研究的信度和效度。
制度环境数据收集。针对国内新能源汽车产业制度环境,本研究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收集分析:(1)对全国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会秘书长崔东树进行专家访谈,主要聚焦新能源汽车制度环境演进过程中的关键制度及其解读;(2)收集万刚、欧阳明高等业内权威专家以及各部委负责人演讲、访谈及媒体发言,跟踪制度安排的背景、目标及演进方向;(3)查阅《新能源汽车蓝皮书》(2015年至2017年)、《中国汽车工业年鉴》(2001年至2017年)等资料,关注专业网站有关产业政策栏目,形成国家及北京市新能源汽车制度谱系。
北汽新能源相关数据收集。为避免因印象管理和回溯性释义带来的偏差,采取半结构化访谈与二手数据相结合方式进行收集分析:(1)对两位北汽新能源中层管理者进行半结构化访谈,并对二手资料进行确认和补充;(2)收集公司自媒体和其他信息渠道公开发表的二手资料;(3)在案例分析过程中,以电话访谈形式对北汽新能源中层管理者以及业内专家进行补充访谈,并就案例分析内容进行交叉验证。
为了进行理论建构,将概念化表述归纳到与研究目的相关的构念层面,本研究通过对相关理论与文献的回顾,对所涉及构念的定义和测量方法进行如下界定。
3.3.1 制度环境
为了避免Bruton(2010)所指出的现有利用制度理论开展创业研究没有明确制度流派,影响研究结论适用性的不足,本研究采取新制度经济学的正式制度视角,基于政治规则、经济规则与契约等正式制度(North,1990),对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制度环境及其演进开展研究。在对制度环境的测度上,本研究收集从2001年国家启动863计划“电动汽车”重大科技专项以来由国务院、中央部委以及北京市等出台的有关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的法律、规章和政策,并开展内容分析。
3.3.2 动态能力
本研究从“能力”与“过程”相融合的视角,将动态能力视为嵌入在组织和管理流程中,企业不断整合、构建和配置内、外部资源以适应外部动态变化环境的能力,它是可以通过学习获取、可重复的建立在企业常规能力基础上的高阶能力(Teece等,1997;Eisenhardt 和 Martin,2000)。这一概念将动态能力视为嵌入在组织过程中的高阶能力,更加符合企业运营的实际。新创企业动态能力可以划分为感知能力、学习能力、整合能力与重构能力四个维度,具体特征表述见表1。
表1 动态能力维度划分与构念测量
3.3.3 创业行为
创业行为从本质上讲是一种新进入行为,是企业发现、评价和利用创业机会过程中的行为集合(Bird等,2012)。机会开发和资源开发作为创业活动的两个关键要素是难以割舍的,两者有效互动是成功创业的关键(葛宝山等,2015)。为此,本研究在借鉴蔡莉和鲁喜凤(2016)、葛宝山等(2015)学者有关机会资源一体化观点的基础上,认为创业行为是新创企业面对不确定的潜在盈利机会时围绕机会与资源所展现的行为组合,并从机会资源一体化视角对创业行为构念开展测量,具体特征表述见表2。
表2 创业行为构念测量
针对不同层面数据,本研究有针对性地采取了不同分析方法。对于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制度环境数据,在制作政策谱系的基础上进行文本分析,以把握制度环境动态演进性。对于北汽新能源相关数据:首先,根据访谈结果、关键事件与制度环境演进将企业发展历程进行阶段划分,对收集到的数据按阶段和时间顺序进行整理;其次,根据收集到的资料和理论框架,按照构念测度方法使用Nvivo 11.0软件进行分小组独立编码,在交叉检验后经讨论达成一致;最后,对构念间关系进行归纳总结,从而识别变量间的相互影响机理。
根据访谈结果,结合企业发展关键事件,我们将北汽新能源的发展划分为“因势而谋”“因势而动”“因势而进”三个阶段。
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是由政府发起和主导的。2001年,我国启动“863计划”电动汽车重大专项。2004年,发改委陆续发布《汽车产业发展政策》《节能中长期专项规划》,开始鼓励发展新能源汽车。2009年,科技部、财政部等四部委启动“十城千辆”示范运营工程,我国新能源汽车制度安排开始从重研发向研发与示范运营并重转变。与此同时,北京市也陆续做了一系列制度安排,建立了由市领导参与的新能源汽车联席会议制度,以推动新能源汽车研发和应用。
北汽集团敏锐地识别到了这一制度环境带来的创业机会。2009年11月14日,北汽集团出资组建了国内第一家新能源汽车公司——北京汽车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为了弥补涉足新能源汽车领域相对较晚、自身资源与能力不足的问题,北汽新能源积极践行“外引内联、集成创新”战略,在动力电池方面,合资建立普莱德电池公司;在电机方面,与大洋电机合资成立北京汽车大洋电机公司。此外,还积极利用北京市相关科研院所与国家级检测机构这一技术与资源便利。2011年底,公司已拥有近200人的研发队伍,吸引了包括廖越峰、原诚寅等在内的高端人才。同时,与外部企业合作也为北汽新能源提供了学习机会。通过内外部资源获取与整合,公司快速掌握了电池、电机、电控三大核心技术和整车集成匹配技术,开发了Q60FB、C30DB等纯电动汽车。2012年4月,北汽新能源首批500辆E150EV交付,成功进入新能源汽车市场。
该阶段,我国新能源汽车制度安排进一步向推广应用转变,制度工具主要集中在购买补贴、税费减免方面,侧重点在于引导消费、促进产业链形成与发展。2013年9月,财政部等四部委明确新能源汽车示范城市推广量和补贴标准。北京市从2013年11月也开始对示范应用新能源小客车指标单独配置,并于2014年1月起对个人购买纯电动小客车提供补贴。我国新能源汽车私人市场开始启动。
为了利用这一制度机会,北汽新能源利用自身动态能力,开始积极获取、整合外部资源。2013年12月,北汽集团、北京电控、SK三方投资设立北京电控爱思开公司,采用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方式生产动力电池。2014年3月,北汽新能源变更为由北汽集团发起、北京市国有企业参股的股份制公司,实现了资源基础重构。2014年1月,北汽集团成为美国Atieva公司第一大股东,借力提高电池稳定性与续航里程并开发高端电动车。4月,北汽新能源与西门子组建合资公司,生产电驱动动力总成。同时,还与庞大集团、国家电网直属企业华商三优共同签订新能源汽车市场推广协议。此外,在商业模式上不断创新,与富士康科技集团签约成立汽车租赁公司,与庞大组建合资公司,与国电南瑞、特锐德、上海挚达等签署合作协议推进充电桩建设。
依靠整合、重构等动态能力,北汽新能源对外部资源开展了大范围的整合,形成了与机会相匹配的资源基础,促进了机会利用。2014年12月,最大续航里程均能达到200公里的EV200和高端电动车ES210上市,产品竞争力进一步提升。2014年实现销售5510辆,进入全球纯电动汽车销售前四强。
2015年以来,我国新能源汽车制度安排开始向产业化发展转变,产业准入、标准管理不断完善。在市场培育方面,2015年,财政部等部委陆续发布新版补贴标准,国务院常务会议要求各地不得对新能源汽车实行限行、限购;2016年,财政部等部委对充电基础设施建设、运营给予奖补。在行业准入方面,2015年6月,发改委和工信部对新建企业的准入条件做出规定。这些制度的出台,推动了新能源汽车的产业化发展进程,我国新能源汽车开始进入高速增长期。
基于自身的市场感知能力,北汽新能源敏锐地识别到制度环境动态演进提供的新机遇。这一阶段,北汽新能源先后发布“卫蓝事业计划 2.0”和十三五战略,进一步整合资源并形成产业生态链。与合作伙伴在美国硅谷、德国亚琛等地建立研发中心,有针对性地提高研发能力,对生产基地进行全国性布局与整合。2016年初,北汽新能源启动增资扩股工作并进行混改,对资源基础进行重构,打通产业上下游链条,提高资源整合成效。在商业模式创新方面,携手合作伙伴分别成立分时租赁、电动物流以及充电场桩联盟,与北斗交大、富士康等在分时租赁领域展开合作,联合中石化等社会资源建设充换电站,与华为等企业缔结“卫蓝生态联盟”,实现换电商业模式迭代。通过一系列外部资源整合,北汽新能源研发、营销能力得到进一步提高,产品线不断扩充,2015—2017年销量实现逐年翻翻,成为国内首家产销超过十万辆的纯电动汽车企业。
制度环境及其动态演进驱动了动态能力的产生,环境的动态性是动态能力产生的具体情境与促进因素。我国新能源汽车制度环境的演进呈现出阶段性、动态性特征(刘兆国和韩昊辰,2018)。制度环境及其动态演进为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提供了激励及约束机制,北汽新能源为了适应外部制度环境动态变化,不断对动态能力进行提升,制度环境的动态变化促进了包括感知、学习、整合与重构等维度在内的动态能力的形成与提升(见表3)。在“因势而谋”阶段,北汽新能源敏锐地感知到弯道超车机会,在核心零部件领域开展整合、重构,以提升自身能力;在“因势而动”阶段,敏锐感知到私人市场即将启动,以制度为导向提升资源整合水平,进行股份制重构,提升核心技术;在“因势而进”阶段,意识到汽车互联网思维是转型的关键,以技术、产能短板为依据开展资源整合、重构,完善开发流程并提高产品技术水平。动态能力的形成与提升根植于制度环境及其动态演进过程中。
通过案例研究,可以发现制度环境动态演进降低了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其带来的市场动态性是动态能力形成及发展所根植的重要环境特征。企业通过动态提升自身的感知能力、学习能力、整合能力与重构能力,识别、获取、整合资源以实现对机会的开发与利用,环境的动态性在一定程度上驱动了企业动态能力的形成与提升(Peng等,2009)。动态能力在提高企业对制度环境做出动态反应的同时,也不断地得到自我强化,实现了螺旋式提升。基于上述分析,我们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1:制度环境及其动态演进可以降低企业外部环境不确定性,驱动动态能力形成与提升。
表3 北汽新能源不同发展阶段制度环境与动态能力表现
动态能力作为企业应对外部环境动态变化、获取竞争优势的能力,对企业机会识评、资源识别、获取、整合与机会利用等机会资源一体化行为有着重要影响。本研究发现企业能否不断实现制度机会利用,取决于自身是否形成与之相匹配的动态能力。感知、学习、整合和重构等不同维度的动态能力对创业行为的影响路径如表4。
表4 动态能力对企业创业行为的影响路径
感知能力有助于企业快速识别、评估创业机会,对市场做出快速反应,促进机会利用。制度环境及其演进所提供的创业机会,对于企业而言是一种外在的客观存在,企业发现这种机会价值需要其具备敏锐的感知能力。相对于国内其他企业而言,北汽集团涉足新能源乘用车领域较晚,技术、资源相对匮乏,对初始创业机会的识评所依靠的正是董事长徐和谊以及其他技术专家敏锐的感知能力。其后续对制度环境演进带来的机会的识别所靠的也都是其敏锐的感知能力。感知能力还可以使新创企业保持市场敏感性,深度挖掘客户需求,通过提供创造性解决方案满足客户需求并实现机会利用。
学习能力有助于企业夯实能力基础,实现机会利用。企业对外部人力、技术、研发与生产等资源的获取与整合,为其提供了大量的新知识与互补性知识获取渠道与触点(Zahra和George,2002)。通过对内外部知识的有意识获取与内化,新创企业可以将其转化到组织运行过程中,优化流程模式,使企业的知识储备始终与运营需求相匹配,进而提升研发与技术能力,提高产品投放速度,促进机会利用。同时,学习能力具有自我强化机制,企业通过学习所积累的经验与惯例对现有知识进行补充、更新,在促使企业自身不断成长的同时也为其提供了竞争优势来源。
整合能力、重构能力有助于企业获取并整合外部资源,形成与机会动态匹配的资源基础。从企业创业的过程来看,在初始创业阶段,企业通过对外部资源整合、重构,可以快速形成与机会相匹配的资源基础(Wu,2007)。随着制度环境的不断演进与新创企业的发展,企业原有经验的积累与学习机制作用的发挥会进一步提升企业整合能力与重构能力,使企业能够优化、升级并形成与制度环境相匹配且具有一定前瞻性、能够快速利用制度机会的资源基础,对市场做出快速反应,获取竞争优势来源,提升企业业绩。而新创企业资源构建过程也是一种组织管理形成过程,反过来会进一步促进企业动态能力的形成与提升。
综上所述,动态能力有助于企业在动态演进的制度环境中快速识评创业机会,迅速提高研发与技术能力,有选择性地对外部资源进行整合、重构,不断地对资源基础进行更新,按照创业所需进行资源配置,形成与制度机会相匹配的资源与能力基础,并持续进行动态匹配,实现机会利用。企业在面临动态演进的制度环境时,必须注重培育、提升自身动态能力。此外,动态能力还会进一步影响企业市场表现,是企业获取持续竞争优势的重要保证。为此,我们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2:动态能力有助于企业快速识评机会,形成与机会相匹配的资源基础并持续进行动态调整,以实现机会利用。
制度环境作为创业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塑造政治、社会和经济激励结构,影响新创企业对创业机会与资源的识别、获取,进而影响企业机会利用(见表5)。纵观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历程,可以发现中央和地方政府通过相关制度安排及其演进为这一领域中的创业者提供了机会信号与方向指引,利用政策工具的不断变化对企业创业行为进行引导与影响,通过“激励”与“约束”双重机制促进了创业者在这一领域开展创业活动。
表5 制度环境演进下北汽新能源创业行为及创业绩效
制度环境及其演进对新创企业机会资源一体化行为的影响路径及作用机理如下。(1)制度环境影响新创企业对创业机会的识别与评估。在制度环境及其演进过程中,相关制度安排会为企业创业行为提供机会信号与方向指引(Dilli等,2018),激励与约束机制的不断变化导致企业对创业机会的识别与评价受到相应影响。(2)制度环境影响新创企业资源获取与整合行为。制度环境及其演进对企业实现机会利用的资源与能力基础不断提出新的要求,企业获取什么资源、如何获取、采取什么方式对资源进行整合以及重构,如何构建与机会相匹配的资源与能力基础均受到其影响(Helfat等,2015)。(3)制度环境影响新创企业机会利用。在制度环境动态演进下,企业对制度机会的识评不断发生阶段性变化,其技术路线选择、产品研发及商业模式设计都需要进行适应性调整,以实现机会利用。
案例研究表明,制度环境作为“游戏规则”,通过提供市场机制之外的激励与约束机制,为新创企业提供了创业机会,进而影响新创企业对创业机会与资源的获取(Hwang 和Powell,2005)。在制度环境的影响下,企业依靠自身动态能力对外部资源进行识别、获取与整合,并实现机会利用。制度环境的进一步演进,会为企业提供新的激励机制、惩罚措施与机会信号。企业为实现新制度机会利用,必须对自身动态能力进行适应性提升。在动态演进的制度环境下,企业的机会资源一体化行为并不是即兴而为,而是以动态能力为基础对制度环境的创造性适应与利用。不断感知并适应制度环境演进,并对资源基础进行重构与提升,是企业实现制度机会利用的关键。基于上述分析,我们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3:制度环境及其动态演进通过提供激励及约束机制,影响企业机会资源一体化行为。
图1 制度环境、动态能力对企业创业行为影响的理论模型
基于上述案例讨论与分析,结合北汽新能源的具体创业实践,本研究构建了制度环境、动态能力对企业创业行为影响的理论模型(见图1),构念间影响作用机理如下。首先,制度环境是企业动态能力形成与塑造过程中的重要外部环境,驱动新创企业形成与制度机会相匹配的动态能力,动态能力在制度环境的不断演进中也形成了路径依赖与自我强化。其次,动态能力为企业在制度环境演进中的机会资源一体化行为提供了重要支撑,使企业能够优化、升级并形成与制度环境相匹配且具有一定前瞻性、能够快速利用制度机会的资源基础,实现机会利用并获取竞争优势。而新创企业资源构建过程也是一种组织管理形成过程,反过来会进一步促进动态能力的形成与提升。最后,制度环境通过强制性规制与规范塑造了企业面临的政治、社会与经济激励结构,制度环境一方面通过激励机制为企业提供创业机会来源,另一方面则进一步增加了企业外部环境的复杂性与动态性,企业需要根据制度环境的指引与约束构建与机会相匹配的资源、能力基础,实现机会利用。接下来,随着制度环境的进一步演进,其会通过激励机制变化释放新的机会信号,并对企业实现机会利用的动态能力和机会资源一体化行为提出新的要求。企业在新制度环境的驱动和自身动态能力自我强化下,会形成与制度环境演进相匹配的动态能力,并促使企业构建与新制度环境相适应的资源、能力基础,从而继续实现机会利用。可以看出,在动态演进的制度环境中,企业能否实现新制度机会利用,关键在于能否快速形成并持续提高适应制度环境演进、不断将制度机会与资源、能力基础进行匹配的动态能力。
这一理论模型探索性地将企业外部制度环境与内部动态能力相结合,探讨在制度环境动态演进下,制度环境与动态能力间及其对企业创业行为的影响机理,弥补了现有研究从单一视角开展研究所产生的不足。同时,通过将动态能力作为中介,该理论模型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在制度环境演进下,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展创业活动,但其中只有少数企业能够不断实现机会利用并持续获取竞争优势,为该领域增添了新的研究成果。
本研究的理论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第一,进一步丰富了制度理论在创业研究中的应用,揭示制度环境对企业创业行为的影响机理。具体分析制度环境对机会识评、资源整合和重构以及机会利用等不同创业行为的影响路径,打开了制度环境对企业创业行为影响的黑箱,弥补了现有研究的不足。第二,深入探索制度环境与动态能力相互联系的内在特性,分析制度环境及其演进对动态能力形成与提升的影响机理。揭示制度环境及其演进带来的环境动态性驱动了企业动态能力的形成与提升,剖析制度环境对动态能力形成与发展的影响机理,为从制度环境、动态能力融合视角开展创业行为研究奠定了基础。第三,从机会资源一体化视角出发,避免了仅从机会开发或资源开发单一视角开展创业行为研究所带来的片面性。从机会资源一体化视角将创业行为构念划分为机会识别、资源获取、资源整合与机会利用四个维度,进一步分析创业行为这一构念,避免现有关于创业行为研究呈现高度碎片化、对变量缺乏有效操作的不足,有效提高了对创业行为研究的聚焦性。
在管理启示方面,本研究能够为在动态演进的制度环境中开展创业活动的企业提供有益指导。根据北汽新能源的经验,企业要想利用制度机会、快速形成核心竞争力,需要重点做好以下三点工作:(1)在动态演进的制度环境下,企业必须保持环境的敏感性,形成并不断提升自身感知能力,以有效进行创业机会识评,在进行机会评价时要以未来制度环境演进方向为导向,抢占市场先机;(2)企业必须审时度势升级自身的动态能力,以构建与机会相匹配的资源和能力基础,在实现机会利用的同时获取竞争优势。企业需要依靠自身动态能力对内外部资源进行整合、重构、升级,与制度机会不断进行动态匹配,这是企业实现制度机会利用的关键;(3)企业需要创新外部资源识别与获取方式,与产业链关键利益相关者开展机会共创,通过构建创业生态系统实现价值共创,有效降低外部环境变化所带来风险。此外,政府在制定制度时要充分考虑产业发展阶段与未来发展方向,维持制度环境的阶段稳定性,为新创企业提供明确的机会信号与相对稳定的制度环境,指引其进行机会识评与资源整合,降低机会的不确定性。
本研究采用纵向探索性案例研究法,在研究过程中注重数据来源多样化并进行扎根编码分析,但单案例研究所得出的结论仍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未来还需要开展更为充分的大样本实证研究进行验证。制度环境会驱动动态能力的形成与提升,但企业内部战略、文化以及自身制度也会对动态能力形成与提升产生影响,未来可以采用案例研究等质性研究方法对此进行深入探讨,而这一研究结果将对企业提高资源获取、整合能力并实现机会利用具有较强的指导意义。此外,本研究发现企业资源获取与整合行为受到制度环境下产业生态系统内相关企业影响,为此,未来可以进一步探讨制度环境及其演进如何影响产业生态系统的形成与发展,并挖掘其对企业资源获取、整合行为的影响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