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河湾》是一部创作于后殖民时代的作品,以昔日的欧洲殖民地扎伊尔(刚果民主共和国)为背景,揭示该殖民地在争取独立时和独立后的种种社会问题。奈保尔笔下形象鲜明的女性处于边缘地位,通过新历史主义的自我塑造、颠覆与抑制观点分析小说中三位女性角色,揭露后殖民时代女性在时代背景下的挣扎与探索,分析奈保尔如何将深具的叙述和不受世俗侵蚀的探索融为一体,而实现文本历史性和历史文本性的和谐统一。
关键词:《河湾》;女性;颠覆;抑制;自我塑造
新历史主义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以英美文学界为发端。新历史主义不同于旧历史主义,它不再把历史看作文学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而是强调历史与文本的互文。格林布拉特曾提出“文学文本中社会的存在以及社会存在对于文学的影响是双向的”,即“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在文学研究中,他并不从文学文本、结构、语言等文学自身内在规律去探索文学意义,相反,从一个更大的历史语境、政治价值取向、社会文本领域去看待文学在现实中的效果和现实在文学中的体现。新历史主义受到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理论和福柯的权力关系理论的影响,具有强烈的政治性。格林布拉特在研究莎士比亚剧作 《亨利四世》时提出两个概念:颠覆与抑制,强调“颠覆是指质疑对代表统治秩序的社会意识形态,使普通大众的不满得以宣泄,而抑制指控制这种宣泄所带来的颠覆,使其在一定范围内无法取得实质效果”。
维·苏·奈保尔,是出生于特立尼达的印裔英国人,同时也是当今世界文坛引人注目的移民作家。《河湾》是奈保尔的长篇小说代表作,荣获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该小说以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后期至七十年代的扎伊尔(刚果民主共和国)为原型,呈现了在总统蒙博托当政期间人民生活民不聊生、政府统治腐败不堪的真实情况。由于该部小说深刻揭露了非洲后殖民时代的苦难生活,并客观地再现了一段非洲现代史,因此从新历史主义角度解读历史与小说文本之间的关系是非常贴切的。此外,纵观国内外评论,其中不乏从文化寻根、后殖民研究等角度对作者奈保尔及小说中男性人物的解读,而对于小说中的女性群体却少有提及。Ranu Samantrai说:“奈保尔通过性别语言创造了种族族群,虽然更加强调男性发展范式,但这是基于随着女性的进步发展而产生的。”揭示了女性在时代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作用和地位。
一、写作背景
“理解不是一个复制的过程,理解者总是带有自己的历史性;历史性是人赖以生存的重要前提,是无法删除或抹杀的。无论是认识主体或客体,都内嵌于历史性之中,也就是说任何人在进入阐释的过程中都不是如同一块白板,必然会将自己的时代背景、生活经历、知识结构等带入理解之中。”奈保尔小说中的国家形象亦是如此。作者在创作其笔下扎伊尔的形象时,或多或少会受到当时的社会背景以及个人独特经历的影响,就像张广勋所说“任何一个作家都不可能超越其所处社会现实而独立存在,社会环境对作家的影响一定程度上会表现在其作品中。”因此,要想深入地研究奈保尔笔下的女性形象,了解其创作的时代背景十分必要。
二战后,非洲民族独立蔚然成风。而实际上,殖民主义结束之后,殖民地国家纷纷取得独立,摆脱了殖民宗主国直接的政治、经济剥削。但西方的“殖民”并没有真正结束,而是在文化与意识形态上对殖民地进行欺压,形成了所谓的“文化霸权”,使原殖民地国家处于“失语”的境地,这使非洲百姓遭受了比殖民期间更多的灾难。他们虽然表面上掙脱了部落的枷锁和殖民者的统治,但贫苦劳动人民梦想着的幸福生活却始终无法开始。那里没有秩序可言,到处充斥着仇恨、贪婪、嫉妒和杀戮---黄种人恨褐色人,褐色人恨黑人,黑人恨白人,就这样循环着。在那个社会里,军队是唯一的权力,非殖民化只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空壳子,实际的地区掌控权在总统手中。那时男性尚且可以像萨利姆、因达尔一般逃离本土远赴他乡,而女性无一例外不被赋予这种特殊权利,倘若打破这种现状,便被看做离经叛道、有辱门风。本文描写黑暗时代中踽踽独行但又努力挣脱时代枷锁的三位女性代表,即非洲土著扎贝斯、欧洲女性代表耶维特以及亚裔女性舒芭,揭露女性对被压抑的反抗,对社会秩序强迫人接受某些观念、价值和思想的反抗。
二、颠覆——扎贝思的无畏与先知
王岳川曾说“颠覆就是对权力的挑战,对历史的重新干预,对自我身份的重新赋予。”扎贝思是萨林姆商店的常客之一,她来自河湾地区丛林中的一个群落。奈保尔笔下,扎贝斯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她的体味。她的气味很特别。很浓,很难闻。一开始,萨林姆想这可能是鱼腥味,可是她部落里面其他人的气味也不同于她。“甚至非洲本地人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味。他们走进萨林姆店里的时候,如果扎贝思也在,他们就会皱皱鼻子,有时甚至走开。”。这里已然是一个伏笔,因为那个时期“别的女人用各种香水来吸引人。扎贝斯却用防护油膏来驱赶和警告别人”,扎贝斯与历史上非洲传统女性形象形成鲜明对比,通过气味这个具体细节暗示扎贝斯特立独行,她正在赋予自己一个全新的女性身份。
扎贝斯与儿子费尔迪南的父亲相识于一场旅行,因为部落阻隔,他们没能一起生活。费尔迪南原本跟着父亲生活,但不知何故,孩子最终还是送到了她的身边。对于当时非洲女性而言,由于性别和种族的原因,女性被迫边缘化。后殖民批评家斯皮瓦克认为, 第三世界妇女受到权力话语或文化霸权的双重压制,一是白人中心主义,二是男性中心主义。她们在经济上依赖男人,同时无法也接受教育。因此女性无法摆脱对男性的依赖。奈保尔通过男女身份的书写,实际也映射了当时的政治关系。尽管非洲国家已经获得政治上的独立,但仍无法摆脱对前宗主国的依附关系。实际上就像新独立的非洲国家对无法切断的前宗主国的依附。而“颠覆的形成事实上在于话语的历史关系,即对谁颠覆,有多少种颠覆,或者说在什么情况下颠覆。”扎贝斯完全违背了后殖民地女性一贯的生存方式,颠覆了第三世界女性的“属下”生存状态。“扎贝斯还没有成家,据我所知,她也没有和男人住在一起。”扎贝斯眼里婚姻不是生存的前提,男性也不是女性的依附对象。她无视世俗带来的压迫,用自己的劳动带领群落中女性打通与外界交流的渠道。“人们不喜欢离开自己的领地,但扎贝斯却无所畏惧的在外边跑。”她每个月会到萨利姆的店里购买一些部落里的人需要的生活用品,并且知道村子里的人需要什么,知道她们能出多少钱,愿出多少钱。同时,她还带领部落中的妇女跋山涉水,离开村子在主河道售卖食物给船上的人。她所传递的不仅仅是商品,更是一种为了村民能够走出丛林、走进社会、面对殖民主义的勇气与力量。正是因为她的这种坚强与独立,萨利姆说“我一直把扎贝斯当成小贩和好顾客,现在我知道他在这一代是拥有权能的女人,是女先知。”这对于殖民地的女性而言是一种颠覆传统的极高评价。“权能”一词通常用来形容掌权的男性,而扎贝斯身上却具备了一种游刃有余地游走于生意之与生活之间的权利与能力,这种“权能”就是她“颠覆”的产物。而“先知”则体现在她对后代的教育观点上。
由于生意的原因,她来往于小镇与村落之间。但她已经感受到内外两个世界、两种文明的差异性。她是文盲,但她知道教育的力量,知道先进思想的重要性。“扎贝斯的日子过的这么苦,自然希望儿子比她强,要比她强就得跳出无始无终的村庄和大河的生活传统,得接受教育,学会本领。”因此,她把儿子送到公立学校,并请求萨利姆照顾儿子。之所以请求萨利姆来照顾,她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是因为他们之间做了很长时间的生意,萨利姆值得信赖。二是因为萨利姆是外国人,会说英文,这对他儿子的学习是一种激励。她对儿子的教育所做出的努力,是当地部落人民无法做到也未能想到的,因为国家刚刚独立,战争反复时有发生,能生存下来已然是一桩幸事了,并且部落人民的思想尚未开化,是无论如何也不具备像扎贝斯一样送子求学的决定。送孩子去上学于扎贝斯这样一位母亲而言是她对儿子的期待,而作为一名殖民地女性,这也是她对未来的寄托。当其他女性还在被男人描述成只要“男人敲开任何一个女人的门他们就能一起睡觉”的低贱状态时,扎贝斯已然活成了一个独立女性。虽生不逢时,但她却丝毫没有向命运低头,用颠覆传统的行为冲破了时代枷锁,积极反抗时代压迫,塑造了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女性角色。
三、抑制——舒芭的自由与后悔
舒芭作为亚洲女性代表,在小说中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她身上已经初具女性的觉醒意识。舒芭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她的一生已经被家人安排好。然而当她遇到马赫什,她爱上了他并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她的家庭以及家乡的风俗将婚前性行为看成是有辱门风的糟糕事情,因此,她的家人毒打了马赫什,更扬言要杀了他。为了躲避灾祸,追求自由的爱情, 舒芭与马赫什被迫从东非海岸逃到河湾地区定居。王岳川曾提到“颠覆不仅是对思想的颠覆或对权力的颠覆,也是对权力的原则和意识形态的颠覆”。女性追求自由爱情,反对包办婚姻是对传统婚恋观的一种颠覆。从舒芭反抗家庭那一刻起,她不仅颠覆了当时人们的思想,同时对父权制家长权利也产生了极大冲击。
然而,当河湾地区战乱再起,舒芭害怕了。“她看上去很紧张,特别是眼睛周围。”不难想象,舒芭的眼神是飘忽不定的,外面的枪声让她害怕了这里的生活,她想逃离这里。经过几番内心的挣扎,她告诉马赫什她的父亲生病了,她想回去照顾他。马赫什懂她的担忧,但他希望他们能够继续留在此地,等待新总统来平复战乱。而舒芭已然被频繁的枪声折磨的有了恐惧心理,她告诉马赫什“继续下去?继续下去?我一直就是这样过得,我一辈子都是这样过得。我在这些非洲人中间就是这样过得。萨利姆,你说这能叫日子吗?”几番争吵后她离开了。出人意料的是舒芭离开几天后又跑回来,这次回来她总是怒气冲冲。她反复无常的行为“除了政治和种族怒火,除了哀悼曾因自己而蒙羞的父亲,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她是不是对自己嫁的人有了新的认识,是不是重新反省了自己的生活?她是不是后悔错过了和家人在一起的生活?是不是对自己背叛的东西产生了更深切的悲痛?”格林布拉特曾指出,“如果有自由选择的痕迹的话,那么这些选择也不会超过一些可能性。这些可能性的范围严格受制于当时当权的社会和意识形态机制。”舒芭的情况便是如此。在这种由传统教条和宗教观念形成的铜墙铁壁的堡垒之中的女性,任何抗争的尝试要么被扼杀,要么在密不透风的婚姻生活中逐渐消亡。舒芭就是后者的代表。她的宣泄没有被“颠覆与抑制同时进行,变化不断,不是一个纯粹、浅显的相互转换过程,颠覆是对抑制的颠覆,抑制是对颠覆的抑制。”所以对于舒芭来说,纵使她的意识已经觉醒,但她的种种行为却又透露出她内心深处软弱无主,她内心强烈的反抗不断受环境影响而不断被抑制,最终选择了顺从时代的规矩而妥协。
四、自我塑造与自我删除--耶维特的辉煌与毁灭
新历史主义批评认为历史和文学始终相互塑造彼此成就,作为个人的“自我”始终无法超越历史和文化的本质。人总是诞生于某种特定的历史文化传统和习俗中并被特定文化所塑造。“自我塑造是在社会文化和自我的双重力量中形成的,主要表征为:自我约束,即个人意志权力;他人力量,即社会规约、精英思想、矫正心理、家庭国家权力。自我意识塑造过程是自我形成‘内在造型力’的过程。而‘造型’本身就是一种本质塑形、改变和变革。这不仅是自我意识的塑造,也是人性的重塑和意欲在语言行为中的表征。”
小说中耶维特具有极强的自我塑造特征。萨利姆初次拜见大人物的白人亲信雷蒙德时,他猜想雷蒙德和耶维特夫妇应该是中年人。而当耶维特出门迎接时,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岁,和萨利姆年纪相仿,这让萨利姆大为吃惊,因为她与这位年迈的丈夫年龄相差近30岁。萨利姆初见她时,“她居然没穿鞋,脚露在外面,白皙而美丽。我先看到她的脚,然后才开始打量她的脸和短衫。那短衫是黑色的丝绸料子做的,低领,领子周围绣着花——昂贵的东西,在我们的小镇上是买不到的。”她身上具备美丽高贵的欧洲女人所具备的特质。而萨利姆的感慨透露出一丝敬畏,如同殖民地对宗主国的敬畏一般,欧洲至上的观念无形中得到强化,殖民地虽然已经解放,但是宗主国依旧高高在上。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士,“没有社会经验,有自己的野心——在她眼中,雷蒙德肯定魅力四射,她是被自己的野心蒙蔽了。”耶维特的生命轨迹随着雷蒙德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她的自我塑造是宗主国特权至上的外在环境与她对金钱与权利的内在追求双重力量作用下的产物。雷蒙德是社会权威的象征,深受领地大人物的器重。耶维特屈从于权威选择嫁给年老色衰的雷蒙德,违背传统伦理的行为带来的却是优渥生活。就因为她是宗主国的女性,她的生活和舒芭的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纵情享受着雷蒙德庇护下所拥有的一切特殊待遇——丝绸上衣、天鹅绒的家具、华丽的舞会等,就像萨利姆所说“我觉得她是在炫耀自己的特权,和总统关系亲密的人所拥有的特权。”
然而,她奢靡的生活起于权威也失于权威。她把对于美好生活的希冀寄托在她的丈夫身上,她曾對萨利姆说过“你也不想想,我会嫁给平凡的人吗?”然而当领地的大总统开始按着自己的方式做事,雷蒙德逐渐不被器重时,她所追逐的权威也随之消失殆尽。就像格林布拉特认为,社会力量和意识形态的种种力量最终总会压倒个体的欲望。她失去了虚荣的来源,为了摆脱寂寞,身为宗主国女性,与殖民地人民萨利姆私通,这种颠覆性行为并没有产生一个愉快的结局,相反她遭受到萨利姆的百般羞辱。萨利姆说,“我的巴掌重重地、密集地扇在她的脸上,她伸出手臂也招架不住,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然后我开始用脚踢,冲着她美丽的鞋、她的脚踝、她刚才撩起过的裙子,还有她丰满的臀部。她的脸冲着地上,一声不吭地卧在那里。然后,她像准备尖叫的孩子那样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抽泣,渐渐地,抽泣变成放声大哭,真正的、让人心惊的痛哭。”一场欧洲国家女性与第三世界国家男性的通奸事件由后者的武力胜出而告终,这个结局仿佛象征着欧洲宗主国在第三世界的彻底崩塌。
耶维特在这种愚蠢的虚荣和肉体交流的过程中,将她的生活与她所涉及的政治游戏联系了起来。富有和权力使人们更透彻地参与和认识到事情荒诞的实质到处弥漫着无用的浮夸、奉承和赞美。耶维特从年轻貌美嫁给权威人物到享受一切优厚待遇,直至通奸并受到凌辱,在这样的生活与塑造的过程中,完成了自我的塑造和自我的删除的整个过程。
五、结语
新历史主义理论认为,对统治秩序下占主导地位的社会意识形态的对抗是“颠覆”的核心内容,对权力、颠覆力量以及威胁自身存在力量的抑制则是抑制的实质。本文从新历史主义视角出发,剖析了《河湾》中三位女性人物在个体意志与社会文化的合力过程中的自我塑造、颠覆与抑制的表现。通过后殖民时代不同身份地位的女性的生活,将文本与历史紧密结合,唤醒了时代中的女性的声音。
参考文献
[1]傅洁琳.格林布拉特新历史主义与文化诗学研究[D].山东大学,2008.
[2](英)V.S.奈保尔.河湾[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3]洪俐榕.V.S.奈保尔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研究[D].福建师范大学,2018.
[4]陶永生,斯蒂芬·格林布拉特文化诗学思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
[5]汪健.康拉德小说中的非洲形象研究[D].安徽大学,2015.
作者简介:刘晓雨(1996-),女,汉,山东青岛,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英美文学